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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两个乡下人进来坐了。光头长者说:“翔儿啊,你认不得我不要紧,贵人多忘事。但你可不能认不得他啊!你姨姨可是待你不薄啊!”

高南翔说:“快别这么说,进屋来坐!你们一定是家乡来的吧?对不起啊!”

高南翔把客厅的大灯按亮了一看,这才一下认出来了,是上次来过的江会计,跟着他来的这位是姨表弟。高南翔赶紧特别热情起来,忙着赔不是,说:“你看你看,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们俩会来,我怎么会认不出你们呢!上次不是见过面吗?上次你还有些头发的,才多少日子哪,你的头发怎么就完全脱光了?真是聪明绝顶啊!”

兰萍虽然在热情地准备给他们倒茶,光头长者还在门口就有些怨气地说:“翔儿啊,你官当大了,认不得我们了?”

江会计说:“天天酒肉不断,肥料过剩,大约是头发吃不了,都呛死了。”

高南翔朝楼梯过道处看了看,因天快黑,光线太暗,路灯还没有开,就认不清这两人的脸面,没有叫一声他们。

高南翔说:“我刚到白鹤时,你们就来找过我帮钟老板要工程。那次一定是得罪你们了吧?想起来我心里也还有些歉意。欢迎你们哪!”

兰萍听他这样说话,猜想不是一般的关系,就叫高南翔说:“南翔,来客了。”

江会计高兴起来了,喝了一大口茶,放下茶杯说:“这还差不多!也没有什么,你要管的大事多嘛!”

这时候有人敲门,兰萍开了门,来的是两个乡下人,兰萍不认识。问他们找谁。那光头长者很有几分来头地说:“这是翔儿家吗?”

高南翔说:“上次来,我还没有个家,也不好留你们多住。这回来,你们可多住几天了。”

高南翔的双眼突然非常地闪亮,他的眼里有了热泪,有了火焰,是火焰把他的泪水煮得那样灼人。他知道兰萍是在安慰他。他说:“兰萍,这年头,我能娶到你这么一位好妻子,我满足了!男人是女人的梁柱,女人是男人的基脚!有你这话,我什么都不担忧!做人做官,我现在就这么个准则,只要你不动摇我,就再没有人能动摇我!”

江会计说:“你这个老表出不得众,到哪儿都不肯开口说话。你姨特地要我带他来,借我这张嘴叫你一定赶紧回老家去一趟,去看看你爸。”

兰萍说:“你也不用为这事想得太多,你没有做错。别人爱怎么说让他怎么说。大不了不回省里不升官,白鹤不也有几百万人在这里生活吗?要是地中海边上,这么大版图,这么多人口,就是一个不小的国家了。在白鹤,出门不也有飞机、火车坐吗?”

高南翔说:“我爸他有什么急事了?”

高南翔痴痴地坐在那儿苦思良久,说:“兰萍,是我连累你了。你一天到晚为志尚操劳还不算,还要赚这份气受。谁叫我有这么个要钱不要命的同学呢?谁叫这孩子这么可怜呢?谁叫我遇上了这个孩子呢!”

江会计说:“七十八十的人了!他年轻时我从没看他认过输。这几年不行了,天晴,他在门口晒太阳,就像断了颈椎骨,头总是勾在胯裆里;天气不好,他一天到晚坐在火塘边烤火,头也总是勾在胯裆里。看样子,魂已经走了,他是要回去了。”

兰萍说:“刘伯听完我的解释后说:‘哎呀,众口铄金啊!得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场合跟别人解释解释。这可是个敏感问题啊!’”

高南翔鼻子一酸,泪花就出来了。他回房去揩了揩泪水再出来问道:“我爸他是不是病重了?”

高南翔说:“那刘伯说什么了?”

江会计说:“病得不轻啊!他不让我们跟你这么说,只是叫我们来要你一定回去一趟。我们要他打个电话,他说在电话里说不清。”

兰萍说:“我能不说?能说的我都说了。”

高南翔说:“我爸他历来就这牛脾气!”

高南翔说:“你还忘记说了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孩子没有罪!”

高南翔想了想工作上的事,觉得现在也还可以抽几天时间,再过些日子,要开三级干部会整顿干部作风,那就更忙了。高南翔说:“我自从离开县里之后,只回过几次家,平时只给爸爸寄些钱回去,总以为他很健壮。这么多年来,父子俩还一直赌着气,他也从来没用这种口气叫我回去过。这回他这么做,一定是非要我回去一趟了。”

兰萍说:“我能不说吗?我说了,张召鑫是你的大学同学,他死后妻子远嫁了,把这个几岁的孩子送到农村老奶奶家生活,那生活实在是过不下去。孩子一见你就搂住脚腿不放,要跟你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是见这孩子可怜,才把他接到家里来。”

兰萍说:“你也应该回去一趟了。你先回去看看情况,如果老人家病重,就接他到市里来住院。”

高南翔说:“你应该跟刘伯详细说说真实情况。张召鑫走红时,他几乎和我没有来往。我来白鹤前,也还不清楚他老家在白鹤。”

高南翔终于决定回去看父亲。

兰萍说:“刘伯只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下午,高南翔到办公室里把工作作了些安排和交待,又和万市长等几个领导打过了招呼,第二天就要刘师傅送他回去。

尽管高南翔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小吃一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名!上一次说他打击民营企业,这次又来个“和大贪官亲密无间”。这每一棒都打的是要害啊!高南翔想了想说:“那刘伯都说些什么?”

高南翔叫江会计坐前面,他和表弟坐后面。江会计最喜欢坐前面,想着坐上市委书记的车子回家,心里十分得意,神态比高南翔还严肃。

兰萍把志尚料理好后,叫他去看书,把高南翔叫到卧室,关了门说:“南翔,我们真是叫花子背米不动——自己讨来的麻烦!刘伯来电话了,说白鹤有人反映你和大贪官张召鑫密切无间,现在还把大贪官的儿子养在自己家里。”

高南翔的老家不属于白鹤市辖区,差不多要跑大半天才能赶到家里,不过公路已全都铺成了水泥路面,只是路面较窄,遇到会车时总是很麻烦。

高南翔说:“出什么事了?”

刘师傅知道高南翔心里很急,能走快时还是加快了速度。

兰萍说:“待会儿我跟你说。”

一路上,高南翔闭上眼靠在后座上思绪万千,皮革苏的事还没有最后定案,胡局长那边审讯凶手还没有听说有新的进展,借娘屯的公路不知修得怎么样了,带养了小志尚,不知省里有关领导能不能理解他,全市三级干部会的准备工作但愿不出漏洞,整顿干部作风的事会不会有个好结果,父亲的病到底是轻是重……他的脑子里像在翻着画报,宋大禾、小春兰、万世耿、吕正清、张一圆、武湘怀、周天好、龙贻神、华仕成、刘伯、小志尚、兰萍、高蓓、皮革苏、胡局长……都没有秩序地在脑海里时隐时现。他知道自己虽然身在回老家的路上,心却还在自己的工作里没有拔出来。

但是,兰萍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她愁着脸料理着志尚。高南翔看着兰萍说:“你怎么老不高兴啊?”

近了自己的故乡,高南翔想清醒一下头脑,便坐起来摇了摇头,往车窗外看着风景。这条路,高南翔很熟,在外面读了六年中学,每周星期六都得走这几十里路回家,星期日又担着米和菜返校。那时,不知将这路走过多少遍。所以,虽然近年回家很少,但山峰、小路、农田、水渠、庄稼、高大的老树,以及路边的柴堆,高南翔都还像是很熟悉;与以前不同的是,很多木楼换成了砖房,姑娘小伙子是一个都不认识。想着那时的事情如同今天,不知自己怎么就四十多岁了。

高南翔笑着说:“好好!好啊!像个男子汉了!”

车过村庄时,高南翔看见有老人蹲在家门口,便联想起父亲孤独的样子。父亲的脾气很倔。他大学毕业分在县里工作的那些日子,是父亲最不放心的日子。后来,他离开单位下海创收,父亲更是日夜不得安宁。为了弄清他的行为,父亲跑到县城里找他。父亲找到县委大院时,天已经很晚了。那时候,他的磷矿生意刚打开局面,正忙于应酬。父亲来时,他正请县里领导和火车站站长、矿管局长、工商税务等一些关键人员吃饭,不知是谁的指点,父亲找到了他请客的宾馆和包房。一位礼仪小姐告诉他有人找,他开门一看,想不到是父亲来了。父亲穿了套新衣服,夹着一把黑布伞,一脸的不高兴。看见父亲那样子,他吃惊地说:“爸,你怎么进城来了?”

志尚赶紧学电视里健美操运动员的样子,弯臂挺胸做出一个酷姿势,把身上的肌肉展示给高南翔看。

父亲看了看他说:“我是个自由人,想来就来了,还要向谁打报告请谁批准?”

下班后,高南翔很高兴地回到家里,志尚刚洗过澡,兰萍正给志尚整理衣服,告诉他小孩子从小就要爱整洁,在城里生活,扔垃圾时一定要扔进垃圾桶里。高南翔仔细一看志尚,与刚来那天相比,好看多了,壮实多了,脸红额亮,衣着整洁,嘴角也挂了笑意。高南翔很高兴地摸了摸志尚的头说:“你好像长高一截了!”

他说:“那我给你弄饭吃去。”

这天下午,陈秘书回城把工程进度和宋大禾这个典型事例捆在一起向县里主要领导作了汇报,领导们又郑重其事地向高南翔作了电话汇报。

父亲说:“就在这儿添个碗、添双筷子就是!这么一大桌菜啊!”

陈秘书没想到宋大禾会这么不卑不亢地回话,陈秘书只得说:“那是那是。”说着往一边走了。

他说:“爸,这地方你不习惯。”

宋大禾翘着胡子说:“是好说不坏,是坏说不好!”

父亲说:“你娘死了这么多年,里里外外我都一个人包了,现在不也习惯了吗?天底下的事,哪样不是慢慢习惯的?”

陈秘书马上对一伙年轻人喊道:“那边的,来几个人帮他把这个石头尖儿搞掉!”陈秘书又亲近起宋大禾来,说:“到时候高书记来了,你可要多给我们说几句好话哪!”

他想,请的都是些关键人物,父亲这么土里土气地夹在中间,喝酒说话怎么能随便?而且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让父亲听到的。要是父亲在这里坐下去,这桌酒席不就白请了吗?他只得劝着父亲说:“这里吵得很!”

村书记说:“是啊,他就是!”

父亲说:“人就是要吵!死了还要请道士来绕棺,请唱歌佬儿来唱哀歌,不就是要吵出个热闹来嘛!”

陈秘书马上转变了态度说:“这位就是宋大禾?”

父亲这么倔,他只好让父亲进了包房。在座的各位见是他父亲到了,就让座敬酒。父亲的眼睛直瞪着能转动的大圆桌,只见桌上的碗儿、盘儿、盆儿、碟儿、钵儿、罐儿、筒儿、筛儿、篓儿、桶儿……重重叠叠地码成了一朵大葵花,他看了好一会儿就说:“这是王母娘娘生日啊?”在当时,那顿饭的确是很有档次,几十个菜。

这时候村书记走过来说:“陈秘书啊,你可千万别凶他哪!要不是他和市里高书记有关系,我们借娘屯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会有这条公路!”

父亲在家时常喜欢捧了酒瓶喝几口的,但那次大家给他敬酒,他说:“不喝,不喝!吃饭!”父亲看着那几十样菜,筷子犹豫得不知往哪儿下。

陈秘书凶着说:“新修的乡里公路,你还想有大街上的水泥、柏油路那么好走啊?你真是个怪人!快去干别的吧!”

吃过饭,大家又都要去舞厅里坐坐。他怕父亲见不得这场面,就说:“爸,我先送你回去。你走累了,先回去休息。”

那人还是只顾干他的活,倔强地说:“就是车轮子不顶破,坐在车上的人也不能平稳。”

父亲就是要全面了解他的情况,偏说:“我也去坐坐,免得麻烦你先送我回去。”

陈秘书笑了,说:“你真是蠢猪!那车轮子又不是豆腐做的,一个小石头尖儿不平就能把它顶破了?”

大家就说,你看大伯思想多开放啊!

那人说:“这个石头尖儿还没有弄平,它要是把高书记的车轮子顶破了呢?”

直到深夜,他送走了客人,父子俩回到住房,父亲才开始审问起他来,说:“和你吃饭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

陈秘书说:“你这家伙,在这儿抠些什么?不会是埋炸弹吧?”

他说:“都是方方面面的领导。”

这一天,陈秘书在检查路面时,发现一个人蹲在路中间半天不动,走去一看,这人原是在路中间又挖又抠,不知在抠些什么东西,僵硬的指头都抠得磨出血来了。

父亲说:“都是领导什么的?”

尽管村民这样诚心,县委还是不太放心,因为是高书记重点关注的公路,不能出现任何失误,于是,县里又派了陈秘书在那里督促工程质量和进度。

他说:“爸,你问这么细干吗?回去也不要对外面讲这个排场。我们这些农民儿子闯天下,没靠山就得这么自己找靠山。”

村民听说高书记给他们回了一封长信,通车那天还要和大家一起喝喜酒,老老少少全身都是劲,在修路工地上做事,特别认真。

父亲长长地噢了声,就倒在床上躺了,什么话也不再说。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着。

高南翔批转的这封信由市委办转到武阳县委,武阳县委收到这封信后,马上派人到借娘屯公路的工地上召开村民大会,添油加醋地告诉大家说:“高书记给我们借娘屯人回了一封长长的信来了,叫大家克服一切困难,加快工程进度,保证工程质量。通车那天,他要亲自来剪彩,要来看望大家,和大家一起喝喜酒!”

第二天,父亲早早地起来了,说:“我回去了。翔儿,我看你是在刀口子上过日子。”

高南翔回到办公室,桌上有一封借娘屯寄来的信,信封皱皱折折,还沾了好些泥点,就在心里想,这封信来得多么不容易!他把信拿在手里反复看,不想马上就打开,他猜测着,借娘屯村的乡亲们要跟他说些什么呢?是对皮革苏还没有定罪量刑有意见吗?是修公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他把信对着光照了照,才用剪刀慢慢剪开,抽出信纸展开来一看,最后一页盖满了红红的私章和手印,高南翔心里先吃了一紧,但一看内容,立刻笑了起来,原是公路在市直各部门的大力支持下,进展很顺利,现在快要竣工,村民强烈要求通车那天,一定要高书记去村里剪彩。高南翔看完信兴奋起来,拿起笔在信纸上眉批道:“请武阳县委转告乡亲们,通车那天,只要我在家,一定去看望乡亲们。”

临走时,他拿了些礼物给父亲,父亲不肯收,只是说:“你抽时间回来一趟,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武湘怀和刘师傅只是听,不说话,恨他们过去的放肆,又可怜他们现在的处境,不知说什么好。

他说:“爸,你有话现在说就是。”

车一离开厂门口,高南翔就愤然说道:“知道工人苦了,想回机关了?想吃别人就吃别人,想回机关就回机关?如果这么容易的话,以后谁能保证他不再吃企业?但是,看他们那可怜样子呢……”

父亲说:“我要说起来就没有好话,就要高腔!这里上下左右都住着人,不方便!只有你回来了,我才好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