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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车子从一个小茅屋边上路过,茅屋门口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拄着拐杖走出来。

高南翔说:“人是高级动物,你怎么对待他,他就会怎么对待你。”

高南翔叫刘师傅停下车来。他问刘师傅,这里离万代市长的扶贫点还有多远。

刘师傅停了车子,往后一靠,将眼睛闭上了,他想着,开了这么多年车了,还从来没见有领导说过这样的话。万代市长也没有这么说过。他感慨着说:“高书记,农民如果知道你这么爱着他们,他们不知该怎么喜欢你啊!”

刘师傅说,不远了。

高南翔说:“刘师傅,我不是那意思。你看,车子开快了,窗外的灰尘好大。乡里农民都喜欢在公路边的屋檐下歇凉,我们车子过路扬起这么大灰尘,让农民歇不安宁,他们会讨厌我们,就会对着你的车屁股骂我们哪!”

高南翔说:“那就先去这户人家看看,一定是贫困户。”

刘师傅以为高书记是怕车子颠簸,说:“高书记,这样的路,实在是没有办法让车子不颠簸,再慢也是要弹上弹下的。”

高南翔下车走到茅屋门口,说:“大嫂,我们到家里坐坐行吗?”

车子走过几小时的柏油路拐进了乡里土公路,高南翔朝窗外看了看,眼见近了村庄,就说:“慢点开,刘师傅。”

那盲大嫂赶紧叫她男人,说:“德荣啊,快拿凳子出来给客人坐。”

刘师傅和武湘怀笑而不答。他们本来是十分佩服万代市长的务实精神的,但在高书记面前,他们不便夸赞万代市长。在领导眼里可不可靠,就看你管不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男人驼着腰,使了力气拿了两个凳子出来。

高南翔说:“在一个地方蹲点这么久,那可要点务实精神啊!”

高南翔一看这女人双目失明,男人这么一副病相,就知道一定是特困户无疑。问她家几口人,那盲大嫂说四口人,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学校读书。

刘师傅说:“五六年了。”

高南翔心想,这么困难的家庭还能让两个孩子读书,这做父母的也算是尽责。高南翔说:“你们做得对啊,就是困难再大,也要让孩子们去读书。”

高南翔一想,自己来白鹤之前,刘傅师曾经是给万代市长开车的,就问:“听说万代市长在那里蹲点有几年了?”

盲大嫂说:“我们哪里拿得出钱让孩子们读书呀,每学期开学时都有一个叫张万的人寄钱来。年年如此。”

上了车,高南翔问刘师傅,去万代市长扶贫点上的路他熟不熟。刘师傅说,保证不会走错路。

高南翔说:“这真是个大好人啊!寄钱人是干什么的?”

武湘怀不再说了,给高南翔提上包就走。

盲大嫂说:“不知道,托人打听了,就是打听不到这么个人。”

高南翔说:“什么困难?人家祖祖辈辈在那里都生活下来了,我们去走一趟到底能有多少困难?你以为我是什么贵族出身?我二十岁了还在家里帮父亲种地哪!”

刘师傅在一旁插话说:“应该不难打听,一定是你没有认真吧?”

武湘怀看了看高南翔,明白自己说得过多了,见高南翔还皱紧着眉头,就红了脸说:“高书记,我不是怕艰苦,我是想把可能要遇到的困难都说出来,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盲大嫂说:“托了不少人打听过,也不知别人认真打听了没有。我们又想不出别的办法。”病弱的男人也证实说:“村里和乡里干部都认真打听过了,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高南翔说:“小武啊,那就带上碗锅瓢盆被子沙发吧!”

盲大嫂就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武湘怀说:“到那里去,当天可能回不来,可能要住一晚。”

武湘怀说是从市里来的。盲大嫂喜得拍了大腿说:“哎呀,那钱就是从市里汇来的。”

高南翔说:“穷困的地方就是因为交通设施太差,交通设施好的能穷吗?”

刘师傅说:“那一定是哪位好心的民营企业主吧。”

武湘怀没有心思顺着高书记的思路高论下去,他想在工作和生活上多为高书记考虑一些具体事情。他说:“到那里有很远一段公路不好走,是村级公路。”

武湘怀说:“那也不见得。”

高南翔说:“城市郊区会有贫困村吗?不偏远哪会穷困呢!穷困的原因就是因为偏远。所以现在专家们都说,农村将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瓶颈。”

高南翔说:“白鹤市区那么大,你们要是还有什么具体凭证就好了。”

武湘怀说:“那地方很偏远,要跑大半天路程。”

那男人说:“每次汇款盖的都是白鹤路邮局的章。”

高南翔把武湘怀叫到办公室,说他要去万代市长的扶贫点上看看。

高南翔说:“那汇款人就应该在这附近。小武啊,回到市里你就去白鹤路派出所查一查,可能会找到张万这个人。”高南翔又问了大嫂粮食够不够吃,还需要政府给哪些帮助。

张一圆一走,高南翔就认真地考虑起选举市长的有关环节。他想,在选举之前,他得找万代市长沟通一下。看来,在皮革苏的问题上,老万还没有真正理解他。

盲大嫂说,粮食够吃了,家里春种秋收的困难都有干部来帮助,这是万市长交待的,万市长带着村干部到她家里看望过好几次。

张一圆一眼便看出了高南翔的深层意思,没有更好的话题,告辞走了,说他先去人大那边衔接一下,有什么事回来再汇报。

高南翔点着头说:“噢,那就好,那就好!”

高南翔说:“也没有什么。这事儿他有想法,那是人之常情,没有想法,那是超人的境界。他当初不让抓皮革苏,也是从工作大局出发,怕影响白鹤的财政收入和经济发展,他没有错;后来他要抓皮革苏,那是他认识到皮革苏的确该抓,他也没有错。我想,我们一定会有机会把这些事情都一一说明的。”高南翔最怕在别人的心里留下一个背后说人的印象。他是一把手,此风万不可长!长了背后说人之风,于己于人有百害而无一益。他不得不把这个话题这么说断。

说过这么些,高南翔他们上车走了。高南翔在车上感叹道:“老万真是个踏实人啊!”

秘书长说:“万代市长是个非常直爽的人,据我观察,他不是为这事儿有想法,可能还是皮革苏的事让他一时想不顺畅。这个皮革苏也真贻害无穷啊!”

刘师傅说:“高书记,有你和万代市长做白鹤的党政一把手,真是我们白鹤人的福气啊!”

高南翔说:“你跟人大那边联系一下,看什么时候开会比较合适。万代市长也代了这么久了,该给他扶正了。这些日子被皮革苏的事儿搅得有些乱套,选市长的事儿也就这么拖下来了。他不会有什么想法吧?现在好了,工作上的路子基本上理清了,也该把这大事儿办了。”

武湘怀笑了笑说:“刘师傅,你把我想说的话给说了,现在我说什么呢?没有话说了。”

秘书长说:“不知道,说是可能要去几天。人代会有些事急要商量啊。”

说笑间,车到万代市长的扶贫点了。那是一个青瓦木楼的村庄。村外是一畈农田。田畈中间有很多人在那里搞什么工程,打着号子使劲,很是热闹。

高南翔想了想,说:“他去哪儿也不一定要跟我说,其实,这是乡下收获的日子,我也应该去乡下蹲几天才是。万代市长什么时候回来?”

没等高南翔叫停车,刘师傅就将车子停了下来,说:“高书记,看见了吗?万代市长挽裤扎袖在那里干活呢。”

秘书长说:“高书记,刚和政府的刘秘书长联系了,万代市长下乡搞调查去了,不知他跟你说过没有?”

高南翔下了车,远远地对着那热闹地方望着。

公事私事说了这么一通,放下电话,张一圆秘书长又来了。

最先从人群里走出的是宋红。宋红跑到高南翔面前说:“高书记,你们也来了?”

刘伯说:“兰萍是在我们面前长大的,当然行!不行我刘伯还能把她介绍给你吗?你们是金童玉女啊!”刘伯高兴,就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高南翔跟他开玩笑说:“就你们知道要为老百姓办实事啊?”

高南翔说:“我的确是很想兰萍来白鹤帮我一把,兰萍不仅很会接人待物,处事也很有政治头脑。比我强啊!”

万世耿也随宋红之后走了过来。

高南翔马上联想起这些老领导在省委大院的林荫道上与晨雾同舞的情景,想起他们打太极拳就和行政一样地圆熟,想起他们一边散步一边议论各市班子的工作情况的情景。高南翔想着自己在白鹤是几百万人的市委书记,而在他们这些老首长眼里,也就不过是正在成长的孩子。听刘伯说自己得了老领导们的表扬,高南翔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就问刘伯:“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回不来,兰萍看过你没有?”刘伯说:“兰萍常来看我们,她也正在考虑是不是跟你去白鹤。”

高南翔迎上去说:“老万啊,我应该向你学习啊!”

刘伯说:“这不,一早就给你打电话了。早上在一起打太极拳时,有人说报纸上的新闻,就随便议论了你们白鹤的事情。”

万世耿有些不自然地对着高南翔笑了笑说:“哪里呢,我也才来工地一会儿。”

高南翔心里轻松了,说:“刘伯,你们老领导在一起还说过白鹤别的什么事儿没有?如有什么宝贵意见,一定要早早告诉我。”

高南翔说着就要跟万世耿握手,万世耿缩了手说:“两手泥呢!”

刘伯说:“我们老同志在一起,都说你这番话讲得好啊!我过去对你也有些误解,以后的工作就要这么抓下去。遇到什么麻烦时,要特别注意用好新闻媒体,我们党历来是非常注重新闻宣传工作的。”

高南翔问:“大家这是在干什么?”

高南翔说:“刘伯,那都是皮革苏的铁哥们歪曲事实,都是那些真正嫉恨民营企业的人使的招数,我哪里会打击民营经济呢!我难道还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时代!就是为正本清源,我才开了这个民营经济座谈会,我才要讲那一通话。”

万世耿说:“这里历来人畜饮水困难,每到天旱,村里就没有水喝。这是在打井装机子,将地下水抽出来输到村里去作人畜用水。”万世耿说着就对大家喊一声:“老乡们,市委高书记一直关心着你们,他来看你们了!”

刘伯说:“南翔啊,早晨看了报纸,好高兴,就想给你挂这个电话。你那个民营经济座谈会开得好,特别是你的那篇讲话有新意,有见解,全文我都看了。你现在的工作才是抓对路了。我也就放心了。以前我听省里边儿有人说,你在白鹤有打击民营经济的倾向,我真是担心啊!”

这一喊,乡亲们一下子围拢过来,都说万代市长为他们做了件大好事。

电话是刘伯打来的。这个时候接到刘伯的电话,高南翔心里有些吃紧,担心又是什么把柄被人告到了省里。

万世耿见场面出现了倾斜,重心出现了偏差,赶紧纠正大家说:“这都是市委高书记对大家的关心。”

离上班还有几分钟,秘书长见高南翔进了办公室,也就早早地来到高南翔的办公室。两人刚准备商量事儿就来了电话,秘书长听高书记接电话的声音很小,是不宜外人听的样子,就走了。

高南翔说:“老万啊,你就别给我争这个面子了。我从来没有到过这儿呢!”

放下电话,万世耿妻子一想,老万一定还是肚子里的气没有消完,但看神色,老万走的时候,又还是轻松的样子。

万世耿说:“党是领导一切的嘛!”

果然不出万世耿所料,他刚出门不久,市政府刘秘书长就来了电话,说是白鹤第八届山水风光摄影展请他去剪彩。请柬是前几天就已经送到办公室来了,展出内容是反映改革开放以来白鹤发生的深刻变化。万世耿妻子接了电话,说老万一早就下乡去了,你打他手机吧。又说老万他怎么就没跟秘书长打个招呼呢!刘秘书长说,那我再想别的办法联系吧。

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见高书记也这么平易近人,大家就争着跟高书记说这说那。万世耿就跟高南翔说了一个去年大旱没水喝的故事。他说:“那次我押车来这儿送水,一头母牛就站在这公路上不肯让路,有人拿竹条儿打它,它也不走。后来我下车去,说这牛一定是渴得受不了了,要水喝,就用铁提桶放了一桶水给它喝。但是,它只用舌头舔了舔就哞哞长叫起来,我还以为这牛是得了什么病,没想到它是叫它的女儿来喝水。小牛犊跑过来喝完了水,母牛自己虽然没有喝饱水,但它引着小牛犊让开了路往山上走了。真通人性啊!我后来跟人说起这故事,别人都不大相信,说这是编造的。我的确是亲眼见过。牛就这么有母性,就这么聪明。”

万世耿洗刷过后,赶快提了公文包跟妻子说,他要到自己的扶贫点上去蹲几天,眼下正是收获季节,他要看看农民今年的收成如何,看看点上饮水工程完成得如何。妻子要起来给他做早点,他说:“不吃了。天还早,你睡会儿吧!我到路上随便买点什么吃就是。等到在家里吃了饭,说不定谁一个电话来有事,或者有谁找来说事了,我就动不了脚,去不成了。”说着就拉上门走人。

高南翔一边听着万世耿说故事,一边扎裤挽袖子说:“老万啊,凭你这个生动故事,就可以到省政府去要几十万投资啊!”

万世耿这天起来拉开院门一看,满园的桔树已是果子黄红了。自然节气像一位悄悄来到的画师,把秋天点缀得那样富有,那样宁静,那样令人欣慰。其实桔子早就开始变黄变红,不过这些天没有注意,今天,他心情好,就感到入目悦人起来。他走出门来散散步,踢踢腿,又哼一段“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就想起乡下又到了收获时节,白鹅、麻鸭会成群地在村门口的水塘里浮游高歌,想起农民赶着肥壮的牛群,担着金黄的谷子从田野上回来,心里便是异常的高兴。民营经济座谈会结束后,万世耿的思想有了些变化。第二次抓皮革苏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他有意打向高南翔的一钉耙;他当然也明白,高南翔把他的钉耙又打回来了。但是,高南翔的那番讲话,竟然使他情不自禁地往好处想了,使他感到自己是歪打正着,是做对了。加之在抓不抓皮革苏的问题上,妻子也一直坚持站在高南翔一边,他就想找机会和高南翔推心置腹地把心里话说出来。然而,他一想起那次农民拿着高南翔写的信来闹事,他在大院门口被围攻,被扯掉了衣扣,他对高南翔的那份疑心又一下消失不掉。高南翔这么精明的人,会看不出他要公安抓皮革苏的最初用意吗?对他能没有看法吗?是不是在跟他玩深沉?他不能就这么容易地表现出自己被同化。看样子,和高南翔在一起工作,他不能按照自己的直爽性子把问题想得太简单,把事情做得太便脱。太直爽会被他看成浅薄。他得照旧表现出自己对高南翔还有看法,还有意见。于是,他要到乡下去多蹲些日子,不是他现在去找高南翔,而是要试试高南翔是不是有事愿意来找他。到了那个火候,事情才好分辨,也才好办。

大家又被高南翔这话给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