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检察机关指控犯有受贿、巨额财产不明罪的原白鹤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吕正清，于即日异地出庭受审……
刘亮一走，高南翔急着翻报纸。他打开省报，一个赫然夺目的大标题把他给惊住了：原白鹤市副市长吕正清受审。
现年四十三岁的吕正清，曾任武阳县副县长、白鹤市财政局长、白鹤市副市长。检察机关长达六十多页的起诉书指控吕正清自担任副县长至今，利用职务之便，采取批准拨款、决定借款、发包工程、安排工作、调整职务、出国考察等等手段，先后向太洋公司等单位索取三百余万元，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三百多万元，共计折合人民币六百多万元……
有人来给高南翔送当天的报纸，刘亮道别要走了，高南翔握住他的手说：“你为我们白鹤人争了气，我们感谢你！”
文章还点了与此案有关的白鹤市公安局长，说他收受贿赂达二百多万元，而且，他的亲戚在猪狗冲开的那家宾馆发生多次有钱老板花钱糟蹋少女案，在他的隐秘包庇下，犯罪分子得不到应有的惩处，皮革苏的案子仅是一例……
刘亮站起来了说：“我一定把太洋公司当做自己的事业来搞。我出远门去打工又是为了什么呢？在自己家门口有这么好一份工作，除了自己有一份高收入之外，还可以为我们白鹤人自己多做些事情，我还有什么苛求呢！”
这条新闻，高南翔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现在高南翔感到吃惊的不是他们被抓起来了，而是昨天夜里他得到了一个准确消息：上次说是省纪委来人查万市长受贿案子，其实是来查吕正清和公安局胡局长受贿案的。上面的办案人员真厉害啊！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非常俭朴的吕正清竟会贪了这么大的数额！大家公认最有前途的吕副市长竟是这么一个大贪官！平时自己最信任的廉政典型胡局长竟也是这么一个贪赃枉法的家伙！他看错人了，他还一直在等着胡局长把皮革苏的案子拿下来，把蓄意谋害万市长的案子拿下来，把这个案子的后台挖出来……真是万万想不到啊！吕正清和胡局长还会是蓄意谋害万世耿的后台吗？把高蓓抓去作人质和他们有关吗？是他们的人到省里造谣说他打击民营企业吗，是他们的人到省里说他养下张召鑫的儿子是和大贪官混在一起吗？……或许上级对这些情况早已掌握，只是党报考虑社会负面影响不好把这些公开出来。这些内幕只怕永远都是一个谜了。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却有这么激烈的斗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更有猎人！
高南翔说：“我们白鹤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来办实业。一个地方要硬件上去可以比较快，可以用跨越式，但软件上去就要难一些。比如我们白鹤，土地资源和劳力资源都有优势，但是如果我们的软件上不去，就会没有后劲。我所说的软件最主要的又是人！所以，我们市委才下那么大力气来整顿干部作风。外地企业来我们白鹤落脚，他用的人绝大部分还是我们白鹤人，我们白鹤人就一定要有志气，不能像皮革苏那样败了人家的家业！像你这样在清华进过修的年轻人一定要带个好头！”
朋友比敌人更难分辨，因为敌人常伪装成朋友，而朋友有时候却真像是敌人。刚来白鹤时，万世耿真是像在跟他过不去，那时候，他真没有想到万世耿是在为他着想。妖怪总比人长得漂亮！以前他总认为华仕成潜心研究《西游记》太好笑了，太儿戏了，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西游记》是一部名著，它看似荒诞不经，其实包含的道理深入浅出，博大精深，极有时空穿透力，的确是太值得研究了。说实话，社会发展到今天，还真是非学一学识妖的本领不可！
刘亮悟出高南翔对他有暗示的意思，说：“高书记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让你失望。”
高南翔接通了万世耿的电话，说：“老万哪，你现在在哪儿？”万市长说他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高南翔问他看到吕正清出庭受审的消息了吗？万世耿说他正在看。
高南翔说：“你看看，人家资本主义管理制度都这么严！讲情面就是让企业吃鸦片哪！当时好吃，过后要命！”
高南翔说：“你有什么感想啊？”
刘亮说：“他现在已完全明白了真象，白鹤的太洋公司以前的垮台完全是皮革苏造成的。总裁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他说他没有想到，亲戚礼道会这么败他的家业，毁他的名誉。总裁已经将他除了名。”
万世耿说：“我感到一种莫大的安慰，莫大的轻松。当初我是咬着牙把吕正清他们给你安排的服务人员挤掉，叫我自己的司机刘师傅给你开车，叫我的亲戚小左负责你的房间服务工作。我当时就感到他们有一种什么目的，但没有证据，我不能说。事实证明，我当时的预感没有错。如果按照他们的安排，你可能真的一下子就掉进了陷阱。”
高南翔问道：“张总现在对皮革苏是个什么态度？”
高南翔说：“真是太感谢你了，老万哪！像你这样的好同事真是可遇不可求！”
刘亮说：“我说了我们白鹤欢迎他。”
万世耿说：“我是白鹤本地人，你来白鹤工作我有这个责任。”
高南翔说：“你代我请他来。我在白鹤等着他！”
高南翔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了我，你是差点儿连命都赔了进去啊！”
刘亮说：“现在太洋公司的产值、利润都已达到办厂以来的最高值，张总非常高兴。”
万世耿说：“当时，我感到你刚来白鹤，脚跟还没有站稳，条件尚未成熟，所以我不让你抓皮革苏，我想要缓一步再说。当然，关于吕正清的这一层意思我也不好给你挑明了说出来，因为时候没有到，没有证据；你坚持要抓皮革苏，后来你又说是我坚持要抓，我就知道我自己的处境了。”
高南翔说：“那好啊！这是因为你把太洋公司抓得很出色。”
高南翔说：“我当时并不理解你这些意图，只是觉得自己陷在泥潭里抽不出脚来，就把矛盾往你头上暂时挪一挪，没有想到会让你担当那么大的风险。”
刘亮说：“不是碰到难题，是喜事儿来了。张总裁从香港打电话来给我拜年，他说今年橘子红了的时候，他一定要来白鹤看看，完成他父亲的夙愿，还要专程来拜访你。”
万世耿说：“好了好了！一切都化险为夷，伤疤都痊愈了，别提老事。白鹤的今天，就像中国历史上的1976年。往后我们白鹤的日子就好过了。”
高南翔说：“碰到什么难题了？”
正说着，办公楼下面突然响起了鞭炮，有人在大声叫着高书记。机关里是禁止放鞭炮的，是谁这么违反规定呢？高南翔放下电话，推开玻璃窗子一看，只看见有人扛着一块白底黑字的大门牌往政府那边的办公楼走去，后面跟着舞狮子的队伍，敲锣打鼓，两边跟着好些人看热闹。但因为樟树枝叶挡着，看不清楚那到底是块什么样的门牌。
刘亮坐下来说：“高书记，我就是为太洋公司的事来的。”
高南翔从办公楼四楼走下来，因为还是春节放假，办公楼里还没有多少人办公，只是信访局的欧阳局长在大门口和几个农民在争吵不休。农民要进门，欧阳局长不让，说今天不上班。
高南翔甚是高兴，说：“哎呀，这是一份厚礼哪！来——现在该叫你刘总了——刘总坐。好久没见你了，太洋公司的情况近来如何？”
农民说，这块牌子是他们几年前在政府大门口闹事时扛走的，现在他们要热热闹闹地亲手送还给政府。
刘亮笑了，说：“高书记好眼力！我们那里有一位民间画匠，专攻指墨画，用指甲、指头或手掌蘸水墨颜料在纸上作画。这幅《钟馗图》就是我们请他仿照高其佩的画画的。你看看，这人物的衣褶和发须是用指甲勾勒的，纤细如丝，拙中见活，好像可以随风飘动；再看这筒鞋和帽子的大块色彩是用手掌、指头抹作，浓墨如云，厚实淋漓，把钟馗魁梧庄重、岿然不动的神态表现得恰到好处。”
欧阳局长说，市政府的门牌早就重新做了。这块老牌子已经没用了。
高南翔仔细看了一会儿，说：“这是哪位大匠的手艺？照我看，是和高其佩的《钟馗图》一模一样了。”
正这么吵着，高南翔走到了门口。他一眼认出了宋大禾，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高南翔大着声说：“谁说这门牌没用了？”
刘亮说：“高书记，你看这画的用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宋大禾听到高书记在背后说话，转过脸来就一把握紧了高南翔的手，说：“高书记啊，几年前，我们说政府不为老百姓说话办事，不是人民政府，就把这块牌子扛走了。今天我们放着鞭炮还给你。”宋大禾和另一个农民把牌子端着递给高南翔。
高南翔接过那画高兴地说：“好啊，这可是民间一幅驱邪降福图啊！”于是，将那画挂在壁上欣赏起来。
高南翔接了牌子，见宋大禾衣着整齐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就说：“好啊，大禾老乡！我要非常郑重地接过这块牌子。这不是一块简单的牌子，这是老百姓的心失而复得哪！我不仅要把这块牌子接过来，还要把它送到档案馆去好好保存下来，让后人记住我们白鹤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
刘亮一进门就打躬抱拳说：“高书记，我代表全厂人给您拜个年！”说着便将那轴画展开起来，说，“我们全厂人都说，要送您这么一幅《钟馗图》。”
高南翔接了牌子，宋大禾又从挎包里取出一份大红请柬来，一双颤抖的手捧着请柬说：“高书记，我们这次来，一是要还你这块门牌，二是要请你去参加我们的通车典礼。”
高南翔回到办公室里刚坐下捧上那本厚厚的专著，就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是太洋公司的刘亮来了，胳肢窝里夹着一轴什么字画。
高南翔更加高兴起来，说：“我们借娘屯要通车了？”
高南翔想乘春节这几天有空看看老同学华仕成送给他的那本研究《西游记》的专著，那还是他刚来白鹤时，华仕成送给他的，放这么久了，还没有认真地看过，只是零零碎碎地翻过几回，每次华仕成和他谈起《西游记》时，他总是不敢往深处谈。当时他想，研究来研究去，不就是一部《西游记》吗？后来华仕成前前后后跟他谈到的一些研究观点就真深刻得让高南翔心动起来，想认真看看。
宋大禾说：“要通车了！正月十五举行通车典礼，你一定要来！你是为我们借娘屯通公路费尽了心啊！县里乡里请不请你，我们不管，我们借娘屯村一共一百五十六户，高书记你数数这请柬上面的手印，家家户户都盖了，家家户户都请你去！”
三人笑了一阵，才十分客气地道了别各自走了。
高南翔接过请柬一看，那上面果然是密密麻麻的红手印，他十分感动地说：“大禾老乡，你们上次的信我也收到了，批转给了你们县委那里。你回去转告乡亲们，就说我一定来参加这个通车典礼。”
高南翔说：“讲实惠并不错，问题是要见利思义。该得的就应该让他们得，不该得的就不能让他们得！”
宋大禾笑得合不拢嘴了，说：“高书记，我们就怕你忙得不能来，有你这句话，我们这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组织部长说：“现在人都讲实惠。”
高南翔说：“那不行！新年大节的来请我，我也请你们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万世耿说：“这是年前给干部补发的那些钱起作用了。”
宋大禾说：“我们是租了专车来的，耽搁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租金。”说着便叫舞狮队舞起狮子，锣鼓也就山山水水地响了起来，队伍离开大院往门外走了，高南翔站在楼下的台阶上，朝他们深情地挥手作别……
高南翔和万世耿到军分区为指战员们拜年回来，也似乎染了些军人之气，精神抖擞起来，步履也刚劲有力。在机关大院的荷塘边遇上了组织部长，因是正月初二，三人握手问了新年好，组织部长便高兴地说：“告诉两位领导一个好消息，原来要求调走的那十几个干部，年前已有好几个干部取回了请调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