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萍说：“你打算怎么导向？”
高南翔说：“兰萍啊，你也应该知道事物老爱向相反的方向转化。这就看我现在怎么导向了。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坏事，但是，只要我导向得好，这件坏事就会给白鹤带来好的结果。”
高南翔说：“你知道我们的腐败官员为什么胆子越来越大吗？就是因为有人给他当保护伞，就是因为有人怕自己的下级出问题影响自己前程而庇护他们。我就是要在白鹤造成一种印象：我高南翔只喜欢好干部！我高南翔从来不给自己的下级护短！我的下级，只要是干了坏事，无论是谁，我都不会给他讲情！胡局长蒙骗了我这么久，但是，我现在不说他蒙骗我，我要将计就计，让大家都看到我高南翔哪怕是最信任的胡局长出了事，也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个时代，对于这些干部，我要强做出心狠的样子。我的老家有一句俗话，叫做‘惯（溺爱）儿不孝’！”
兰萍说：“你要知道，事物都是普遍联系的，你的下级出了这样的事，就有可能影响到你。”
兰萍说：“你是这么想，但是，别人总会把你和这事儿联系起来想。”
高南翔说：“我就和别人不同！我就是心情这么平静！我想，往后会更加平静。”
高南翔说：“我不害怕别人联系起来想，我不就一身轻松了吗？”
兰萍真看不明白，高南翔怎么就是这种平静样子。兰萍提醒说：“南翔，你是白鹤的市委书记，班子里出了这么大问题，我都为你着急，你还这么平静得像个局外人！”
兰萍说：“过几天，刘伯肯定会来电话问这事儿的。”
高南翔说：“现在是执法部门的事了。我刚回来，可能知道的还没有你多。不急，到时候什么都会明白。我们不谈这事儿，谈点儿别的。”高南翔显得有一份轻松。
高南翔说：“刘伯来电话，我也会这么向他汇报。”
兰萍说：“现在外面都在议论这事，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在吕正清家里搜到现金三百多万，在胡局长家搜到现金一百多万，说吕正清家里把很多金银珠宝都包成了饺子放在冰箱里冻着。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兰萍虽不再说什么，但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高南翔平静地笑了笑说：“一下车就先开了个碰头会，开到刚才才散，要不哪会这么天黑才回来呢！”
高南翔说：“兰萍，我倒想问你些别的情况。你也在妇联上班这么些日子了，关于白鹤近来的经济工作都听到些什么反映没有？”
高南翔回到家里，兰萍接下他的行李就问：“吕副市长和胡局长的事你该知道了吧？”
兰萍说：“妇联和经济部门几乎没有什么交道。只是那天我们主任要我陪她到财政局要过一次钱，多少有点儿感受。”
散了会，武湘怀帮高南翔提着行李往高南翔的家里走。高南翔也不和武湘怀说话，只是在心里掂量着：胡局长出了再大的问题也还不至于乱了全市的盘子，只是吕正清“双规”了，财政那一块的工作他得叫万世耿赶紧弄出个底细来，不能因为吕正清的问题把整个市财政搞被动，现在的经济运行模式是：财政一乱，那就全盘皆乱。如果万一吕正清留有什么隐患，也要早一点发现，主动出击。高南翔走着想着，就给一圆打了电话，叫他通知财经委战线的一把手，后天向市里领导汇报情况。
高南翔说：“你们主任也真会利用人才资源啊！搬你这位书记夫人出面去要钱了？”
高南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是白鹤的市委书记，无论白鹤发生了什么，他都得稳住阵脚。听完了大家的发言，他笑了笑说：“同志们，我们身上有化脓的地方了，就总会有一天让我们感到痛的。该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只是迟早而已，我们不要感到突然。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发生都会让我们感到突然。我们不清楚事情的内情也不要紧，迟早有一天让我们知道的。弄清楚这件事情是纪检和检察机关的事了，判刑是法院的事了，我们也用不着过于操心，我们的任务是集中一切精力，乘这次进京汇报工作所争得的有利条件，把白鹤的经济抓上去。我们去北京汇报了这么多天，今天这个会议大家相互通报一下情况。另外，政府领导的分工要作些调整，原来由吕副市长分管的财税工作，暂由万市长亲自分管。公安局那边的工作，请政法委张书记多操心，工作上千万不要因为胡局长被抓就出乱子，明确一个得力的副局长主持工作吧，伤害万市长的那桩案子一定要抓紧侦破！”
兰萍说：“妇联穷，要协助公安派人去外地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连出差的经费都没有。要不这样，我也不会出这个面的。”
高南翔现在才明白，皮革苏的案子，其实就是在这个经常向他汇报的胡局长手上暗暗地压着拖着！但是，高南翔非常平静和理智地听着大家这么说着，在他脸上读不出一丝儿激愤，显得心若止水，即使心情极不平静的常委们看他一眼也能平静下来。
高南翔说：“是啊，无钱死英雄啊！所以我才这么拼命地治理经济环境，拼命地抓经济工作。”
宣传部长说：“我们也不是孙悟空，没有一双火眼金睛能一眼就认得出妖魔鬼怪来。他有好事我们就宣传他的好事；他变坏了，我们就批评他的坏事。事物是不断变化的嘛！”
兰萍说：“那天在财政局，不知他们是有意说给我听的，或者说的是真话，说你来白鹤这几年，白鹤的经济形势在从根本上一天天好转，尤其是最近这一年多来，财政收入增长很快，而且呈加速度趋势，后劲也很好。”
高南翔在心里想着自己也被胡局长蒙骗了这么久。他明白常委们有些话也是说给他听的，肯定是认为他高南翔太信任胡局长了。
高南翔说：“我们后天要开个会，就是专门听听经济形势和财政收支情况的汇报。但愿能和他们说的情况相符，不是为了在你面前讨好。”
纪委钱书记说：“现在看干部不能像过去那样，只看表面现象了，往往是平时看起来特别廉政的，一出问题就吓人，尤其是在关键岗位、重要岗位上工作的领导干部，所以今后树一个好典型千万要注意，不要盲目，考察一定要全面，要特别重视那些反对意见。说句实在话，现在榜样的力量本来就在减弱，如果我们还树得不准，像胡局长这样的‘廉政典型’，那实在是对我们极大的讽刺啊！不是没有好榜样了，有！是我们没有找准。真正的好榜样，倒是不像我们习惯上认为的那样，他可能做得和平常人一样，不声不响。像周天好这样的人就是。”
兰萍说：“经济形势好转以后，干部的待遇你也应该考虑。”
组织部长忍不住讲话了：“我现在提拔任用干部，真是提心吊胆，今天看着好好的一个干部，说不定明天扒出来就是腐败分子。你考察嘛，公示嘛，也不一定有人反映出来。大家现在也都聪明，不弄得他伤心，他也不愿得罪人，知道什么事也埋在心里不说，等到东窗事发，一串串的大问题就都出来了。”
高南翔说：“我心里有本账的。你别看我对干部这么毫不讲情面，其实我在心里也同情我们白鹤的干部，他们也有他们的困难，他们也要面对市场经济，他们也有小孩读书要钱、买房要钱、人情交往要钱。我注意到，机关中的确还有贫困单位和贫困干部。我只是不能让干部乱拿乱要，不能支持行政的无序状态。我想，有那么一天，市里的经济环境治理好了，经济发展起来、财力充足了，我们会把干部该发的钱都发到位。”
政法委书记说，胡局长几十年在公安局工作，几次都被评为局里的廉政典型啊！这些年来，他每年春节过后，上交给局纪检室的烟酒都有一小板车！宣传部还专门为他写过廉政新闻。
财经工作汇报会在政府第三会议室里开，四大家领导都到得很齐，高南翔说：“今天，你们财经战线的一把手，每个人讲十分钟，不准讲套话，要讲事实，讲数字，大家有喜报喜，有忧报忧，我们要的是真实情况。发言秩序呢，就按照现在的座次，从左至右转个圈儿。”
常委们都感到震惊，有人说，他两人会犯有重大受贿罪？真是想不到！吕副市长管财政这么多年，平时只听人说他和有钱人打交道多一点，这应该是管财政工作的需要，没有人说过他贪财。他也一点都不像个爱财的人啊！吃的穿的，平时都是个贫下中农样子。对自己要求也很严，那次人代会上还挨他父亲的骂。
首先发言的是经贸委主任，他讲了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念了串数字，说明近来经贸工作出现的好形势，工业总产值和贸易额都有了较大幅度的增长；二是分析了出现这种好形势，是因为白鹤通过整顿干部作风，经济环境有了根本的好转，一批投资商像候鸟一样成群结队地来白鹤落脚，有的是新来的，有的是过去从白鹤撤走的又重新回来了，像太洋公司，过去已经撤走了一大半，现在不仅不撤走了，还大大增加了在白鹤的投资额；三是希望今后白鹤这种好的干部作风能长期地保持下去。现在投资商真的就像候鸟一样，哪儿适合他们生存，他们就往哪儿飞。
在家的常委很快都赶到了会议室。高南翔内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但他却表现得非常沉着，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大事一样。他有意识地将自己特别想知道的事情放在后面提出来，先是把这次进京汇报的工作情况向大家作了简明的通报。讲话时还总是带着轻松得意和微笑，然后要刘副书记通报白鹤这些天来的工作情况。刘副书记就跟大家说，昨天吕副市长和公安局的胡局长接到去省里开会的通知，一到省里就被“双规”了。事先，我们在家领导没有谁知道，事后才接到电话，说是吕副市长犯有重大受贿罪，胡局长和吕副市长是同伙。这让所有的常委都猜想，高南翔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深藏不露而已；不然，面对如此大事，他不会这样冷静！
常委们听得很认真，经贸委主任说完了，高南翔看了看表，说：“八分钟。很能说明问题！”
车到白鹤已是下午一点，下了车，大家高兴地道别回了家，高南翔和万世耿没有心思回家，带着行李直接到了常委会议室，并要一圆立即通知在家常委集中。
接着，财政局长发言，先是公布了一串数字，财政总收入截至当月，与去年同期比，增长了25%，当月收入与去年同期比，增长了35%。再是分析原因，主要是经济环境好转，投资商增加，个体税收大幅度上升。三是希望领导不要急于乐观乱开财政口子，仍然要开源节流。
高南翔悄悄地把这件突发的大事告诉给了万世耿，并说，暂时不要让大家知道，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清楚了再说。
高南翔记得很认真，不时点了点头。
高南翔刚一下车就接到纪委钱书记的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高南翔说，他们已经返回白鹤了。钱书记在电话里说的事情让高南翔有些意外，但似乎又早有预感。
接着税务、工商、银行等部门依次发了言。
在餐车里热闹了好一阵，大家疲惫了，在铁轮钢轨的敲击声中一觉睡到了白鹤。
大家都发言过后，高南翔很默契地看了看万世耿。万世耿放下笔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高南翔的意思，说：“同志们，现在请高书记作小结讲话。”
大家都高兴地干了一杯，说这回进京汇报的确是收获不小，于是，就都来和高南翔干杯！
高南翔深情地说：“同志们，大家是否还记得我曾经多次说过的一个意思？穷人太穷、太多，富人是富不起来的！穷人中有富人的利益，富人中有穷人的利益！我来白鹤当这个市委书记，一直把自己当着贫富之间的天平，我一只肩膀担着富人，一只肩膀担着穷人。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穷人常常在富人头上挖掘自己贫穷的根源，因此，历史上瓜分财富的造反运动总是那么轰轰烈烈，总是悲惨血腥。究其原因，一是不能正确处理好富人和穷人的正当利益；二是富人富了常常为富不仁，任意盘剥、践踏穷人，像皮革苏这类人就是代表。作为我们这一级领导干部，不能不想这些问题啊！我们的言行，要影响到多少人的生计！出于这个想法，我们才下那么大的力气，一方面依法抓了皮革苏，一方面加大对民营企业的支持力度，接着又整顿干部作风。现在我感到很高兴，白鹤的经济形势终于真正地好起来了。但我也还存在着几分担忧：我们能这样长期坚持下去吗？”
办完事，大家又坐这趟列车回白鹤。因为是白鹤铁路总公司发出的列车，列车上还专门为市里进京汇报的领导们设了招待宴。大家在这奔驰的餐车里聚餐，高南翔非常高兴，拿了几瓶葡萄酒来，又想起华仕成常跟他说起的唐僧取经的故事，就举起杯来跟大家说：“来来来，为我们‘取经’归来干杯！”
高南翔把口气稍稍放缓了一些，非常深沉地说：“大家还记得太洋公司的总裁不理睬我们吗？还记得我们把两个索贿的干部送到大贪官坟前搞警示教育吗？……我们白鹤能有今天，是因为我们付出了艰辛的努力，真是来之不易哪！我们要一万分地珍惜！”
座谈会正式召开时，领导、专家、学者纷纷为白鹤如何发展经济献计献策。高南翔叫人认真做了记录，还录了音，摄了像，准备回到白鹤后整理出一个材料发给白鹤处以上的领导干部共享。
高南翔说到这儿，用非常亲切的眼神和台下的与会者交流了一下，同时压低了声音，像一家人说悄悄话一样地说：“我经常躺在床上想两个问题：第一，我们市最低生活保障线还是没有真正落实。这需要一笔很大的钱数，也关系到一个很大的群体。这个问题，每年有关部门向上面汇报情况都说已经落实了，其实我和万市长心里有数，没有真正达标，上级财政该给的给了，我们市本级财政应付的那部分有的还没有钱给足。要记住这是给贫困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保障！第二，我想，我们这么从严要求干部，难道就不该关心干部吗？一想到这里，我就有愧。干部也是人哪！从严要求是应该的，但是关心他们也是应该的。他们也是在市场经济环境里生活，什么也都要钱买啊！今年财政有了这么个好形势，我想办两件大事，一是把财政所欠最低生活保障线的钱给足；二是认真清理一下，凡是政策允许给干部发的，财政要给予补足。今后，财力好转之后，我们要特别注意集中财力办社会公益大事，至于我们平时呢，仍是要过紧日子，尤其是我们领导要带头，千万不要让这么点儿好形势就冲昏了头脑！”
到京住下，大家就开始活动，相对应地走访了中央和国务院的有关部门以及部分高校和科研院所，向有关的党政领导和两院院士、经济学家、管理专家等重要人物作了汇报。到召开座谈会的前一天，大家一碰头，还真是令人鼓舞，取得了比预料还要好的工作成效，有些项目得到了口头答复，有些项目达成意向合作，尤其是有些老、大、难工作取得了政策上的支持。
高南翔这一席话有意不提吕正清和胡局长的事。他知道大家都希望他说说这件事，但他要让经济工作把这件事冲淡，就是避而不谈这一话题。他必须把握这个导向。
上车之前，在火车站的贵宾室里集中，也不算开会，高南翔又再次对大家强调了这次北京座谈会的目的是扩大眼界，汇报工作，联络感情，启迪思想，争取支持。要求座谈会之前，大家要按照分工，先分途活动，要个别走访和集体汇报相结合，走访老朋友和结交新朋友相结合。联络好感情，为座谈会弄个好基础。
财政的好形势使大家受了鼓舞，散了会，大家却还不愿意离开，正好，北京座谈会的领导专家讲话稿整理出来了，市委办的人给每人送来了一本。于是，大家坐在那儿翻着材料，你一言我一语地扯起国际国内热点话题来说，地球水资源问题、世界粮食问题、中国房价过高问题都在议论之列。
高南翔和万世耿带着组织、政法、计划、城建、科委、林业、水利、环保、畜牧、金融以及部分县的主要领导乘白鹤开往北京的列车，赴京召开发展白鹤经济的领导和专家学者座谈会。这个会已经筹划了较长时间，现在应该说条件已经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