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禾大吃一惊，说：“高书记，我们借娘屯人受不起哪！你要是这么给我们借娘屯人下跪，那我们借娘屯人可要短寿啊！”
高南翔面对乡亲们也一骨碌跪了下去，说：“那我也还乡亲们一个大礼！”
高南翔说：“大禾老乡，你不叫老乡们起来，我就不起来！”
宋大禾低着头，脸上的热泪沿着岁月的皱沟弯弯曲曲地流着。他说：“高书记，我们借娘屯人历来相信膝下有黄金，我们只跪天跪地跪父母，从不轻易向外人下跪。今天，你是第一个值得我们大家一齐下跪行大礼的人啊！”
宋大禾赶快站起来对着大家喊道：“大家快起来，大家不起来，高书记他也不起来。大家快起来！”
高南翔马上使劲扶乡亲们站起来，说：“大禾老乡，你可是军人出身啊！你快让大家起来！你们这样做，我可当不起啊！”
于是，大家站起来把高书记围了，前来参加典礼的人也都下车聚在周围。
于是，村口老老小小按照预先的安排一下子跪了一大片。
高南翔朝大家挥了挥手说：“乡亲民，我们借娘屯早就应该有这么一条公路。直到今天才修通这条公路，这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你们不要把这当做很大的恩惠，这真的是我们应该做到的，你们要这样想，才算我们借娘屯人有志气！你们要这样想，我才高兴！”
宋大禾一眼看见了高南翔，对着乡亲们喊道：“我们的大恩人到了，我们的大恩人到了！”宋大禾喊着就行了一个正规的军礼。
高南翔一边说一边拉着宋大禾的手朝着那块大石碑走去。大石碑是借娘屯人为纪念修筑这条公路而立的。正面是碑文，背面是捐款名单。碑文为：“某年某月某日，市委书记高南翔深夜步行至此，见乡路奇险，村民肩挑背负，苦不堪言，于是筹集资金，圈定方案……”
高南翔的车子走在最前面，村口拦着一匹大红绸缎，车队一进村口，鞭炮就噼噼啪啪地响起来，没有按照惯例举行通车大会，高南翔和县乡领导剪了彩，响了十二响土铁炮就算完成了仪式。十二个铁炮手分成两排站着，高南翔一眼认出宋大禾是铁炮手的领头，见他身板笔挺，精神抖擞，又有了军人的样子，和上访的日子比，真是判若两人了，就走去叫道：“大禾老乡——”
高南翔看完碑文笑笑说：“我们吃老百姓的饭，为老百姓办事是应该的，不要让老百姓感到我们为他们办点事就是一种恩惠，就要树碑立传。老百姓过去修铁路、建工厂、修水库、交公粮，谁为他们树碑立传了？”
近了村子的地方，借娘屯人全都站在公路两旁，每人的身边都准备了一大堆土特产，有的是红薯，有的是板栗，有的是柴火，有的是鸡鸭，有的是腊肉，有的是一坛一坛的腌菜……车队一到村边，大家就争先恐后地往车上大包大包地丢东西。高南翔不明白老乡们为什么要这样，问坐在身边的乡书记，乡书记告诉他，借娘屯人说了，每一辆到借娘屯的车子都不能让它空着回去。这是赠给参加通车典礼的人的礼物。高南翔笑起来，说：“还有这么淳朴的民风，真是难得一见哪！”
县委书记说：“高书记说得太好了。我们马上想个办法把这块石碑换掉。”
县里、乡里听说高书记要去参加这次通车典礼，组织工作做得很认真，车队里有大客车、大货车、有吉普车，也有小轿车，后面还有农用车和拖拉机。每辆车的头上都扛着一朵大红花。长长的车队在大山里上下，使山里的鸟儿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忙着飞上飞下。借娘屯人欢迎通车队伍的方式很特别，离村较远的公路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插上一个小竹竿，竹竿上捆了草标，就像高速公路上的路标牌。借娘屯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大山里，多少年来，草标都是他们导向的文字。
宋大禾黑着脸，一把将县委书记拉到一边，说：“这碑文是全村人要写的，你要换这块石碑？除非你把我们借娘屯人都先用洪水淹了！”
借娘屯人祖祖辈辈都没有想到他们这山窝里还能有一条跑汽车的大公路，于是，他们把这条公路修得很认真，虽然是转拐爬山，穿过万丈石崖，但路面却铺得像借娘屯人自己的壁脚，非常平展，路基也非常结实。
县委书记只好哄着宋大禾说：“宋大禾，你不知道高书记这个人，他不喜欢别人搞这些。我当面这样答应他，过后换不换那是我们的事。我们不换就是了嘛。”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高南翔便早早地带了相关部门的人驱车前往借娘屯去参加通车典礼。
宋大禾说：“我们使犁弄耙的人，不像你们当官的会骗人，我们只会直来直去，不会转这个弯。”
两人说着在广场上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地，坐进了车里回办公室。
县委书记很不好意思了，说：“宋大禾，你放心，我会帮你转这个弯的。”
高南翔说：“那是在借娘屯人没有来请柬之前答应的，你跟机关工委的领导说说，机关里的会，我参加的机会多的是，借娘屯人要请这么一次市委书记，那可不容易啊！讲话就叫刘副书记或者组织部长去。”
宋大禾这才笑着走了。
张一圆算了算上班后的日程安排，跟高南翔说：“正月十五你不是已经答应参加机关工委召开的模范机关干部表彰会吗？还有你的讲话。”
高南翔转到石碑背面，背面是为修公路捐款的名单。当他看到市直单位捐款名单和数额时，他用手指敲了敲石碑，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说：“这个有意思！这个有意思！”市里并没有发动过市直单位捐款，这个捐款名单只有高南翔一人心里清楚，是他学习万市长把别人送给他的钱捐到下面办实事的结果。大家都不明白高书记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见他高兴地笑了，大家也都跟着高兴地笑。
高南翔说：“老百姓这个话说得对啊！我们不要再提什么新口号，一定要把转变干部作风持之以恒地长期抓下去。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啊！三年前，借娘屯人在我们机关大院门口闹事，扛走了我们的门牌，骂我们不是人民政府。这几年，我们做了些该做的事，你看，他们就把门牌给放鞭炮送回来了，还给了我一个大红请柬，要我正月十五一定带人去参加他们的通车典礼。”
大家看过了石碑，就去村子里就餐。高南翔把宋大禾拉到自己的餐桌上挨着他坐了，问他上次送请柬回来天晚了没有。宋大禾说，赶回村里已是深夜了。
张一圆说：“是的，现在白鹤城乡干部的作风都在一天天地转好，上上下下都在想办法为老百姓多办些实事。老百姓说，要是真能这么长期坚持，想当贪官的就在白鹤待不下去了。”
高南翔说：“叫你们住一个晚上，为什么就那么和我见外呢？”
高南翔说：“前前后后这么想起来，真要为老百姓撑腰不容易哪！”
宋大禾说：“不是见外，是要迎接你们来参加通车典礼，我们日夜都忙！”
张一圆说：“现在好了，吕正清和胡局长被抓之后，你现在走到哪儿，都听到老百姓说，大快人心了！大快人心了！”
两人都笑得童真无邪。高南翔敬了宋大禾一杯，宋大禾一饮而尽，又回敬高南翔一杯。高南翔说：“我刚到白鹤时，第一个信访接待日接待的就是你。我们有缘哪！”
高南翔说：“这些我都听说过了。——好在他们最终没有达到目的！要是达到目的了，今天就不是这个结局了。万市长说得好，白鹤的今年真是像中国历史上的1976年。”
高南翔哈哈大笑起来，有了欧阳修醉滁州山水的情怀，十分感慨地说：“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
张一圆说：“公安局长新班子重新调整了办案人员。经过突审凶手，才发现罪犯早已经供出了吕正清和太洋公司皮革苏的关系，以及皮革苏被抓后，他们密谋策划，进行非常曲折而隐秘的活动，包括策动黑社会的一些人先是上上下下四处行贿，行贿不通就凶相毕露，无恶不作。只是这些真相到了胡局长那儿就都烟消云散了。”
两人喝过了酒，高南翔说：“大禾老乡，今天怎么不见春兰姑娘？”
高南翔笑笑说：“几乎所有的贪官被抓时，最后一句话都是这么说的。这是一种试探，他是在看你能不能被他这话所吓倒。他这话能吓得住谁？正清还是没有真正了解我高南翔！”高南翔想了想又说：“这算是一种说法，还有呢？”
宋大禾说：“这孩子要强，考到县里一中去读书了。”
张一圆说：“都说抓吕正清时，吕正清凶着执法人员说：‘你们要抓我？我进牢了，那将有一批人进牢！我算什么？还有人想升官吗？还想升官，就不要让我把上面的人扯出来！’”
高南翔大喜，说：“哎呀，那可了不起啊！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姑娘！难怪你今天这么精神啊！”
高南翔说：“都有哪几种主要说法？”
宋大禾说：“能出息到哪儿去？她说她要考什么好大学，学法律，将来当大法官！她就是考得起，我也盘不起啊！到一中去，还是拿你给的那五百元钱作伙食费！”
张一圆说：“说什么的都有。”
高南翔说：“大禾老乡，我女儿也要学法律啊！你一定鼓励春兰好好读书，说不定她们将来还会成为同行。真是考上了大学，没钱上学你来找我！我完全能够给你解决这个困难。”
高南翔说：“你都听到些什么议论？”
宋大禾说：“等到春兰考上大学，不知你又调到哪儿去了呢！”
张一圆说：“除了说他们的情人又多了十几个之外，其他没有什么新消息。但是白鹤人议论就多了。”
高南翔说：“您放心，我一下子不会调的。”
高南翔说：“一圆，关于吕正清他们受审的事，最近你得过什么新消息没有？”
宋大禾说：“像你这样的好官，在我们这里不会搞得太长。我已经听人说了，你要往上面调了。”
高南翔和一圆秘书长到生物医药高新技术开发区给几位专家拜过年回来，两人顺便去看了看新建的南区广场。广场建得很有超前意识，占地五百多亩，标志性建筑是仿欧式的，花花草草是中西结合，小桥流水则完全是中国传统的苏州园林风格。高南翔和张一圆一边随意地在新建的广场上散着步，一边谈起一些事情。
高南翔说：“谁说我要调了，没有那回事；就算是我调了，调到哪儿去，春兰读书的事我都要想办法给她负责到底！”
自从省报上登了吕正清和市公安局长受审的消息后，开年以来，在白鹤，凡街谈巷议，似乎都与此事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