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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高南翔说:“吕副市长代你讲了话,答谢得很好,各位代表都很满意。”

万世耿脸有愧色地说:“代表们的这份信任、老百姓的这份信任不好报答啊!”

万世耿说:“几句漂亮话倒是容易说。市政府的工作最近没有什么新情况吗?”

高南翔说:“我只要保证新闻不失实,这算什么手脚?农民种田还要借助农具呢,我当市委书记的,用一用自己市里的宣传工具,难道还不应该吗?”

高南翔说:“没有。只是吕副市长去沿海地区和香港特区考察财政工作去了。”

万世耿说:“你调动了宣传工具来宣传我,而别人没有这个条件。认真说起来,这也是不公平竞争。”

万世耿说:“真要对白鹤的财政工作有借鉴意义的,还是要去和我们白鹤经济发展客观条件相近但发展得非常快的地区看看。去沿海地区看,只有羡慕。”

高南翔说:“说实话,在选举之前,我还真有过担心,真想做手脚;但是,选举过后,我彻底明白了:在你头上用不着!”

上次抓皮革苏时,吕副市长给高南翔打过电话,在说话中他涉及过万世耿,但这些日子高南翔几乎忘了,现在万世耿的话里这么一流露,高南翔就笑了笑,明白他们过去在工作中可能有过不协调。

在车上,高南翔兴致勃勃地跟万世耿谈起人代会选举的得意,告诉万世耿,选市长的票只差七票就是全票了。高南翔想,自己这么说出来,万世耿一定会高兴,不料万世耿却并不高兴,他说:“这是你做了手脚。”

高南翔来白鹤前就通过各种途径了解过白鹤的班子情况。当时由谁来代市长就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副市长万世耿,一是说副市长吕正清。组织上从建立威信考虑,要高南翔去了白鹤后再定人选,但高南翔在这方面玩了个深沉,他仔细了解情况后,分析了一下两人的优缺点,从全面情况来看,还是觉得万世耿更合适,因为德胜于才的人更为可靠。《资治通鉴》上也说过这样一个意思:德才兼备是圣人,有德少才是君子,有才无德是小人,而小人如疽虫蚂蚁,到一地便要祸害一地。他提出要组织上一定在他到任之前把代市长人选明确下来,这样既体现了自己意图,又可以说这是组织上预先安排的人选,与他高南翔无关,也就不会得罪谁,他没有必要未到白鹤先跟别人生隔阂。现在的事实证明,他的考虑是周密而深远的,当时选择万世耿作为代市长也是对的。又因为是省里来人宣布代市长人选,又还在宣布会上一再说明是组织上通过认真考察后决定的代市长人选,吕副市长就更没有怪他高南翔,现在协调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也很超脱。

万世耿说:“自己身上的皮肉哪敢不听话呢?这么多天了,不听话我割掉它!”万世耿的妻子和刘师傅也陪着他俩笑了一阵子,于是上车往白鹤赶路。

高南翔说:“老万哪,让吕副市长出去走走也好,回来后他会更好地工作。”高南翔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高南翔忙撩开万世耿的衣服看伤疤,果然是痊愈了,只是伤口疤痕的肤色还没有完全恢复。高南翔说:“这伤口也知道你这急性子啊!不敢慢长肉。”

万世耿说:“这我没有意见。现在既然我是市长,他是副市长,我想呢,还是找个机会跟他谈谈,过去我们两人都是副市长,有些话不大好谈。最近我才弄明白,本来抓皮革苏时,市里财政如果想想办法,在别的方面加大些力度,就不会恶化到发不出干部、教师工资的程度,就不会有干部、教师来市委机关闹事。我当时也是考虑到这个复杂情况,才坚持要你放了皮革苏,有些事当时我不好明说。今天在这车上,我就算交心了。你想想,如果你一来白鹤工作就出乱子,上级还能对你信任吗?”

高南翔到了武溪医院,把院里高档病房都看过了,没有万世耿。高南翔没有想到万世耿以一个普通居民身份住在“普外”病房里。高南翔找到他时,两人四只手握得紧紧的。万世耿说:“就等着你来哪!”

高南翔听出老万话里隐含的意思,但这都是敏感问题,自己心里还没有个准确的数儿,即使老万面前,他也不能谈开。市委书记不是好当的,首先得有自己无论对谁都要保密的保密箱。高南翔想了想说:“老万哪,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提。有意识地健忘,有时候是良方好药啊!团结一致朝前看吧!”

高南翔为了让万世耿多住两天院,第五天才和刘师傅去武溪医院接万世耿。高南翔知道,万世耿从不愿麻烦人的,这次要他去接人,肯定是另有意图。

说了这么些话,车里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高南翔说:“刘师傅,我们说的这些话,你是只能听不能记,更不能说啊!”

武溪为白鹤市的邻县,已经不属于白鹤市的辖区,该县矿产丰富,矿业发达,所以医院外科的确很出名。老万这回做得绝呢!高南翔看完这个字条,认真地看了一眼小左,心想,这姑娘真了不得!她把这信背在身上这么几天,竟丝毫不露声色,要在大革命时代当地下工作者,那真是把好手。真深沉啊!自己以前小看她了。高南翔转而又笑笑说:“万市长终于有下落了。小左你去休息吧!”

刘师傅笑了笑说:“机关大院里的师傅都是半个聋哑人!”

高南翔拆封一看,是万世耿的手迹,只有一句话:“我已转武溪县医院治疗,代表会散后你和刘师傅来接我回家。”

高南翔笑了,说:“刘师傅真幽默!你太会说话了。”

小左说:“我还有个东西交给你呢。”小左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高南翔,说:“高书记,这是万市长要我交给你的,他要我一定等到人代会散了之后才能交给你。我在身上背过几天了,都背得卷角打皱了。”

万世耿说:“刘师傅跟我多年,你放心。他是庙里的菩萨,只听别人说话,不跟别人说话,所以,我才要你和刘师傅来接我,目的也就是想在车上和你说说这些私话。”

高南翔进了门便想顺手关门休息,反身时见小左还站在房门口不走,似是有什么事情要说。高南翔说:“小左,你去休息吧。”

高南翔说:“看过你的纸条我就猜到,你一定是有话要跟我说。”

小左说:“我等你回来呢。”小左说着,在高南翔前面一路碎碎的小跑步去开了房门。

万世耿这么一说,高南翔又忽然想起,刘师傅原是跟着万世耿开车多年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是不是万世耿的心腹?高南翔又想起小左也像是万世耿的心腹,自己身边都安插万世耿的心腹,在别人这样的感情圈子里活动,难道是好事吗?老万这么做应该不是无意识的。在这样的领导岗位上,他不能没有这个疑心。但是,万世耿不像长坏主意的人,刘师傅和小左这些日子待他也很真诚。

高南翔回到住房,见小左还在过道处坐着,就说:“小左你还坐这儿?”

车进白鹤市区时,高南翔突然接到了公安局胡局长的电话,说是有重要情况要汇报。胡局长问他在哪儿,高南翔说在车上。胡局长说:“那就不方便说了,我这就赶到你办公室里去汇报。”

高南翔喝了几小杯酒,嗓门变得高了些,刘师傅接他回房间时,他在车里面老骂着:“这个老万也真是的,到哪儿去住院了也不说一声,——连我也不说一声,难道我高南翔还要向你行贿了!”高南翔只想把今天的选举情况尽快跟万世耿通气,让老万也趁早高兴一下,没有想到竟一直联系不上。

尽管胡局长说得很沉静,但是,高南翔听得出来,这不是一般的事情,话语里充满了神秘。高南翔接完电话,心里想着到底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代表会闭幕的晚宴上,高南翔喝了几小杯白酒。这是他到白鹤工作以来,第一次在会议宴席上喝得那么放开。其实他是能喝的,喝功是在下海捞钱时练的,只是现在身份变了,平时就不让自己喝,深藏了起来。他也时时想起“言无失,行无悔,禄在其中矣”。这虽是孔夫子几千年前教人的做官秘诀,但现在想起来也还不无道理。

车在市委办公楼前停下来,高南翔握着万世耿的手说:“老万你好好休息。”

本该万市长在代表大会上跟代表们讲话,万市长因为住院没有与会,就由吕副市长代表政府领导讲话。吕副市长的话讲得真好,从经济工作、教育工作、再就业工作到市政建设、廉政建设,既讲得全面,又讲得简洁到位,尤其是讲到廉政建设时,他真是饱含激情,说得字字铿锵。如果是万代市长讲话,还不一定讲得这样有力。吕副市长的讲话赢得了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在高南翔的记忆里,自他来白鹤,除了这次人代会,还没有一件大事办得这么顺心,这么令自己满意。上次在省里开会时,省委组织部部长还找他提过醒,要他一定把这次人代会开好,不要出差漏,选举工作更不要出现意外。现在,这次选举可以说得上心想事成。他可以向省里报喜了。因此,高南翔特别高兴。

万世耿说:“不,我明天就上班。”

几天会议的每一个程序,高南翔都烂熟于心。每一个环节他都作过了周密的安排。直到人代会上宣布选举结果时,他才如同从太空飞船上降落到实实的地面。万世耿虽然缺席选举,但投万世耿当市长的票数很高,副市长选举也完全达到了预期目的,得票最多的是吕副市长。这个结果真是太圆满了!万世耿是他最理想的市长,而吕副市长正年富力强,他是学财政专业的,又管了这么多年财政工作,白鹤正需要这么个人才,现在的口碑又这么好。

高南翔说:“医生交待过,你还需要休息。”

作为市委书记,市级班子成员中,无论是谁能这样以身作则,如此坚持原则,高南翔都应该高兴,但是,此时此刻的高南翔却高兴不起来,只有担忧,一种不能言传的担忧。因为代表会如果达不到预期目的,他的棋就要走乱了。为什么这事儿就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刻呢?他不能没有这个敏感。

万世耿说:“医生的话只能听一半。我一休息就会有说不尽的麻烦,好心人会来看我,恶意的人也会找着借口来‘看我’。我只有不断地出现在大小会议上、工作现场上、电视上、报纸上,才能证明自己的伤痊愈了,才不会有那些麻烦,才能把握自己做人做事的主动权。”

这场吵闹虽平息了下来,但吕副市长和父亲争吵的新闻在代表们中间一下传开了。吕副市长的声望顿时攀高,赢得很多代表的赞誉。

高南翔微笑着说:“想工作就想工作,还有这么一大通理论!”

那边来了几个人,把吕副市长的父亲扶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万世耿说:“这个问题我想了这么些天了。”

高南翔见张一圆秘书长来了,就要秘书长说:“一圆,你跟办公室打个电话,叫他们来几个人把吕叔请到办公室去说说话,顺顺气。要跟他说,吕副市长是对的,如果公务员考试大家都弄虚作假,那这个社会还有真正的考试吗?没有真正的考试,说到底也还是老百姓吃亏啊!”

高南翔说:“老万,那你就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想透彻了,这个日子要过得幸福呀,只要你身体好,哪儿都是幸福!”

吕副市长说:“我怎么能顺他?我有个堂妹这次参加公务员考试,父亲要我给县里领导写条子,面试和考察的时候开个后门。你说我能写吗?”

两人分手后,高南翔看看表,才四点多钟。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开了灯,等着胡局长来汇报。

高南翔说:“他老人家到底为件什么事儿你没有顺他?”

高南翔刚坐下来翻了翻桌上的台历,看看还有没有写在台历上的事没有办完,胡局长就在门外敲门了。高南翔叫进来。胡局长是独自一人来的,进了门就将反锁打上。高南翔看他那动作就明白,他是要说一件什么特别需要保密的大事。高南翔招呼胡局长在他对面坐下,但胡局长选在离高南翔更近的沙发上坐了。胡局长用那双深不可测的慧眼看了看高南翔,说:“高书记,关于万市长的这桩案子,我是一直抓紧不放松。通过讯问凶手后,案情越来越复杂。你看还要不要继续办下去?”

吕副市长见高书记站在那儿,马上走到高书记面前解释说:“高书记,真是对不起!我老父亲他老糊涂了。在家里跟我吵,我说要开会了,他就吵到这儿来了。”

高南翔吃了一惊,说:“胡局长,你怎么这样说话?这还要问吗?”

听到这儿大家都笑了起来,也才明白,原来他们是父子俩吵到这儿来了。

胡局长说:“案子要是继续办下去,你可要作好充分思想准备啊!”

吕副市长说:“我在八小时之外是你的儿子,在八小时之内,我是党和人民的儿子!”

高南翔毫不犹豫地说:“我早就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然,我就不会把皮革苏这个老虎屁股给摸了!”

老人说:“你是我儿子!”

胡局长冷笑了一下说:“要是你真把这个老虎屁股摸痛了,你还能招架得住吗?”

吕副市长说:“跟你说了不能办。你再说一百遍也还是不能办!”

高南翔说:“在白鹤,如果我高南翔都招架不住,还有谁能招架得住?”

老人说:“我才没有你那么多想法!老父这辈子哪样对不住你?求这么个事,你都不行?”

胡局长说:“高书记,我知道中国的老百姓把官看得如何重要,我知道老百姓需要什么样的官,我也明白我自己应该做什么样的官!我在没有当官的时候也写过、说过你这样的豪言壮语。我把话直说了,高书记,如果案子的后台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成员里面,还继续往下查吗?”

吕副市长说:“你回家去,有事我回家再说。你不要让人家误以为我们这是吵给代表们看。”

高南翔不给自己留后路,说:“一查到底!上级会支持我们的!”

老人说:“丑?你这个不孝之子还知道丑?”

胡局长说:“高书记,这回最好不要出现像上次抓皮革苏那样的反复。”

吕副市长很不好意思地一边往前走,一边回老人说:“今天开人代会,你不要在这里给我出丑好不好?”

高南翔说:“上回是我和万市长不统一,这回我还和谁不统一呢?”高南翔想了想,觉得胡局长还有话没有说出来,又说:“胡局长,你能不能跟我说得更具体一点?”

果然是吕副市长和一个老头子在争吵。老头子气势汹汹,把手里的拐杖对着吕副市长扬了又扬,胡子抖抖地骂道:“我今天就要把你打给这么多人看看!”

胡局长说:“现在还不能说得很具体,只是凶手在被讯问时吼过我们,说:‘你们整我们这小萝卜头算什么角色?整得我来火,我把老底儿全都翻出来,我要看看你们这些人在市领导面前会是什么熊样!’我们再问,凶手就再不开口往下说了。我现在就是来向你讨个口风。你曾经说过,有什么新情况要及时向你汇报。没有你的意见,我们不好再往下问了。如果往下问,把市里领导扯进去了怎么办?有了你的态度,我们才有底啊!”

大会堂外面的停车场早早就停满了大车、小车,远处看去,就像深秋的森林里落满了各种颜色的树叶,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高南翔走近会堂时,看了看停车场的车子,说实话,他的印象是:单就会议用车而言,省里和市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往深处想,他也是喜忧参半。就在高南翔走过停车场时,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吵闹了起来,立刻围了很多人。高南翔驻足听了听,好像是吕副市长跟谁在争吵。争吵和围观的人正朝大会堂门口移近。

胡局长说完起身要走,高南翔问:“胡局长,这个情况政法委那边的张书记知道了没有?”

人代会的开幕式是非常隆重的,预备会上,高南翔对这次大会的要求讲得非常严格。与会人员精神抖擞,还有什么比选自己的市长兴趣更高的呢?市长是什么?就是自己的吃穿住行啊!

胡局长说:“现在还不便跟他们说,还不知是不是牵涉到他们;也不好跟别的领导说,待案子眉目清楚后,我当然会向他们汇报。”

晚上,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四大家领导分成四个组去看望了各代表团的代表,各团的代表都问起万代市长的伤愈情况,纷纷议论新闻媒体报道的万代市长那些新鲜事。看来,选举是稳操胜券了。高南翔觉得这回自己把新闻媒体还是用得及时到位的。如果不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宣传一下万代市长,就可能有另一些谣言来蛊惑人心,那肯定就没有今天这么好的形势。又是遇袭,又是省里来人调查,这还不可以让人把万世耿说成是贪官吗?还是刘伯教他的这一手厉害!下次见了刘伯他还得好好感谢。

高南翔一想,这话也不无道理。

人代会报到那天中午,高南翔吃过中饭回到办公室拨打万世耿的手机,意思是想告诉他代表们报到了,如果他不是住在医院的话,就该一起去看望一下代表们;现在若不能去,那就只好替他向代表们问好了。可是手机无法接通。高南翔叫武湘怀跟宋红联系,宋红说万代市长转院了,但是,到底去了哪家医院,谁也不知道,连宋红也不知道。高南翔想起看望万世耿那天离开时万世耿说的话。高南翔说:“这个老万啊,他想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啊!他会去哪儿躲这个人情呢?好事也要看落在谁头上,换一个人是好事,而在老万头上却被看成祸了。但愿不给他的伤痛带来麻烦啊!这个世风啊,让一个好人连医院都住不安宁!”

汇完报,胡局长走了。高南翔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未必这个凶手的后台背后还有后台?如果有,那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