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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登堂入室,级别是道铁门槛

松哥不拿正眼瞧他,眼睛直盯着长顺。

先前那个男保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松哥跟前,因为疼痛咧着嘴说:“松哥,是他们先要跟菲菲乱来,我才动手的。”

长顺不屑地撇撇嘴,不无讥讽地说:“松哥,要是在你们这儿消费,摸摸小姐就叫乱来,还要挨揍,那我就认栽,下回不来了,行吗?”

松哥闻言大怒,厉声喝道:“哪个龟孙先动的手,给老子站出来!”

这么一说,松哥的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转身一脚踹向男保安,踢得那小子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

长顺冷笑着应道:“松哥,你说笑哦,我哪里敢在龙老板的地盘上闹事?我带朋友过来消费,怎么说也算你们的客人。你们的保安先动手把我朋友打了,还怪我闹事?”

“张相印,你妈个蠢货,有能耐别叫你婆娘出来做陪酒。出来做,就要受得起!”

他认得长顺,脸上的凶戾之气稍减,喝道:“吴老板,你不在自己的地方看场子,专门跑到龙哥这里来闹事吗?”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有些不落忍。虽说这小子捶了我一拳,但我毕竟有错在先,怪不得别人。“松哥,这事不赖他,怪我多喝了两杯,算了吧?”

包间大门再度被人重重撞开,一个留平头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保安直闯进来。中年男子体格壮硕,穿件花格纹衬衫,领口大敞着,脖子上挂了根小指粗的金项链,江湖气十足。

“你算老几,轮到你说话吗?”松哥恶狠狠地问。

可惜为时已晚。

我无语。在家我是独子,自然算老大,到了外面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算老几。

陪酒小姐吓得面无血色,跪到地上连声求饶。我此时已彻底清醒,深深后悔自己竟做出这等龌龊事来,赶紧拦住乐刚和长顺,不让他们再动手。

松哥的话,我没太在意,却惹恼了一旁的乐刚。他怒道:“你一个看场子的,又算老几,敢这么嚣张!”

乐刚从小就是个打架老手,做了警察之后,下手更加稳准狠。长顺也不消说,没有两下子怎么混社会。没出几招,他俩揍得那保安满脸是血,样子瘆人。

“是吗?”松哥冷哼一声,身后几个保安立马围了上来,形势不妙。

乐刚和长顺发完呆,从突发状况中清醒过来。两人怒吼一声,一齐上去,拳打脚踹,将男保安打倒在地。

“严松,你不把我吴长顺放在眼里,我不计较。你要敢动我的朋友,别说是你,就是龙老板在,也休要怪我无礼。”

我好像看明白了,想来英雄救美的这个,应该是陪酒小姐的男友。他一身制服,必是歌城保安无疑。

原来这厮就是严松。读高中时,学校里有几个同学不学好,在社会上瞎混,他们的老大就叫严松,我略有所闻。

来人并没有继续攻击我,却转过身为陪酒小姐拉下短裙。陪酒小姐趴到他肩上,嘤嘤啜泣。

严松算得上天远一霸,旁人只敢唤他松哥,没人敢直呼其名。乍听长顺放下如此狠话,他不免有些忌惮。尽管他有龙在行撑腰,但长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更何况他还不知道我和乐刚的来路。

在酒精的刺激下,我有些丧失理智,一把揽过我面前的小姐。这位小姐可能刚开始陪酒,第一次遭遇这么直接的非礼,惊讶之余失声喊叫。她一面柔声乞求,一面惊惶地闪避着。我正想有所动作,不料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来。眨眼之间,他冲到我身旁,一把掀翻我,紧接着将一记重拳狠狠砸到我头上。我跌坐在地,只觉头晕目眩,耳鸣不已。这是什么状况?

凡在社会上混的人,最在乎一个面子。严松骑虎难下,又不甘示弱,尤其是在自己一群手下面前。

乐刚正搂着一个女人在对唱情歌,长顺和另外一个在猜拳喝酒。没人注意我。

“不管哪个,不管哪样,都不能在龙哥的地盘上撒野。吴长顺,你怎么交代?”

坐到我身边的小姐,皮肤白晳,体态丰腴,穿着轻薄贴身的短裙,腰肢摇摆,忸怩作态。在充满挑逗感的暧昧气氛中,我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于婷、小雅、林阿姨,甚至还有肖可,她们美丽的倩影如同过电影一般,在我脑海中依次浮现。我心中百感交集,有爱恨交织的幽怨,有单纯的欣赏或垂涎,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此刻,在感情上备感失意的我,忽然想把所有的欲念,发泄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想不到连严松这种厉害角色都在龙在行手下当差,姓龙的势力真不小,不惹为妙。长顺在社会上打拼,自然不肯服软,我却无所谓。我拦住长顺,不让他再发狠。

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三个小姐就像听到冲锋的号角,一个个扭腰摆臀、搔首弄姿地走了过来。

“今天我们是过来消费的,不想惹事。没想到你们这儿的小姐不能碰,我挨了一拳,长顺揍他几下,彼此都不吃亏。我看他伤得重些,补点医药费给他,就两清了。怎么样,松哥?”

侍应会意,走出去把门带上。

严松皱眉思考着,我知道他只是在手下面前做做样子。果然,他同意了。

乐刚点点头,挥手示意侍应出去。

“小姐哪有不让人摸的,张相印这狗日的有错在先,我也不便多说。你们要是愿赔医药费,这事就算过去了。”

包间的门被打开了,三个衣着暴露的小姐鱼贯而入,站到我们面前。侍应在一旁谦恭地问:“三位老板,你们看合适吗?”

江湖老大几句话向手下交代清楚了,意思是,之所以同对手和解,是因为自己的人有错在先,不是老大不肯出头。说明这老大既讲义气又明事理,很不错。

“是吗?”我不屑地应道。一个黄金老板,能牛到哪儿去?尤其是一想到佘老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听严松说事情到此为止,我暗自松了口气。其实我很担心事情闹大,传出去对我的影响将是致命的。

“诚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拿我开涮呢?新世界歌城的后台老板龙在行,天远县最大的黄金老板,亿万富豪。我在天远虽然也算一号人物,比起他来还是差了一截。”

乐刚很矫情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表达他的蔑视和不满。严松冷笑着,抬手止住了要上前的手下。

我接过啤酒,喝了一大口,“长顺,这里的老板有你牛吗?”

我担心再起变故,赔着笑脸说:“松哥,医药费你说个数,改天我送过来。今天先让我们走吧。”

“怕什么,这个歌城的老板牛得很,哪个敢来这里搞事?”长顺一脸的不在乎。他开了几瓶啤酒,递给我们一人一瓶。

严松稍往一旁侧了侧身,我拍拍乐刚,第一个从人群走出去。乐刚夸张地理理衣服,故意紧贴着严松挤出去,眼神里刻意流露出不屑。

我摇摇头说:“没事。”

严松做出无所谓的表情,迎接乐刚的目光。长顺知道深浅,赶紧把乐刚推了出去。

乐刚有些顾虑地问我:“哥,你没问题吧?”

三个人回到车上,静默地坐在驾驶室里。我突然呵呵笑起来。乐刚不明所以,问我:“哥,你笑什么?”

侍应生答应着,退了下去。

我苦笑着答道:“今天我差点成了流氓,不好笑吗?”

长顺探询地看了看我和乐刚,见无人反对,就说:“那就叫三位过来吧,档次高点的。”

长顺和乐刚哈哈大笑起来,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俩一眼。他俩怕我生气,稍加收敛,毕竟忍不住,一会儿又肆意大笑起来。

“不不不,都可以,都可以的。”侍应生赶紧纠正道。

我任由他们取笑,开始发动车子。以后再不能像今天这样喝酒乱性,真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又一齐笑起来。长顺嘿嘿笑着说:“怎么,你们这里陪唱的不陪酒,陪酒的不陪唱?”

车子奔驰而去。

侍应生以为遇到了大老板,欣喜不已,犹豫着问:“几位老板,需要陪唱或是陪酒的小姐吗?”

3

乐刚说:“上吧,把点了的都端上来,不够再点。”

我最近有点害怕上班,预感调研报告的事很难再拖下去。可是,怕什么它就来什么。

“先生,可以上酒水了吗?”

这天我刚到办公室,政研室的文副主任就跑过来说,文章已经修改完毕,问我是否安排在下一期的《决策参考》上发表。我心里烦闷,又不好向他表露,勉强笑着要他把样稿拿去,请示魏书记后再作决定。

这时乐刚和长顺来了,后面尾随着侍应生。

文副主任离开后,我开始犯愁,这东西怎么过得了魏书记的关呢?本来《决策参考》上发什么文章,冯大秘和我是可以决定的。不过魏书记特别重视这一块,所以要求每次出刊之前,样刊都要送给他过目。他越重视,事情就越麻烦啊。

唱着唱着,我竟把自己感动了,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用情最深的人,却偏偏被无情的人伤害,委屈得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苦笑着再也唱不下去了。

我打电话给老高,说杨县长要的报告已经写出来,如果要上刊,得由他想点办法,我无能为力,杨县长要怪罪也没办法。

爱你爱你爱着你……

老高还想啰唆什么,我果断地挂掉电话。妈的,就知道烦我,能换个人不?魏书记今天要宴请省里来的一批客人,指名让我作陪。这是老子的第一次,哪里有空答理老高!

有种不完整的心情

要请的是省交通厅的副厅长,白天刚从市里下来,由张副市长和杨县长陪同,考察了县里的一个重点工程。本来打算当天就回市里去,魏书记不依,非要留副厅长在县里吃饭,不然就是领导不给他面子。话说到这儿,副厅长自然留了下来。魏书记之所以一改遵从领导的做法,是因为早就做足了功课,知道副厅长近日没有其他重大安排。当然,事先还必须向市委请示,得到允许才敢安排。否则,市里不知情而准备了酒宴,客人却被你半道劫去,其中尴尬谁来化解?所以这个度要把握好。做得好,领导高兴关系更近,做得不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怎会不经意就叹息

其实,副厅长的级别也就比魏书记高那么半级,而且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按理说魏书记不必亲自出面接待。之所以这次市里县里如此看重,是因为副厅长此行并非在职能部门间考察工作,而是怀揣工程项目和资金,由不得魏书记不重视。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

现如今的酒宴,考验的并非领导是否海量,而是像我这样的陪酒人。虽然我已练出不错的酒量,却仍旧比不了省城干部的“酒精”考验。为了帮魏书记挡酒,我被交通厅的一帮干部灌得又喝高了。

可有我姓名

副厅长见我不胜酒力,很满意自己部下的表现,兴致越发高涨。好在我头脑还算清醒。这或许是魏书记点名让我作陪的原因吧,冯大秘的酒量毕竟有限。

不停揣测你的心里

吃罢宴席,送客人回宾馆。之后我给魏书记打电话作汇报,魏书记很满意,特别关照我早点休息,明天可以晚点上班。

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我最受不得领导的关怀,魏书记随便一说,我便感动得不行。反正头晕开不了车,就借着这股感动走回家吧,让风吹吹,能冷静些。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

很多人都跟我有同样的经验,当你想安静的时候,未必能安静得下来。我走出不远,手机就响了。

偌大的房间,只留下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又害怕寂寞围绕,我点了首莫文蔚的《爱情》,自顾自地唱起来。

杨县长来电,我不敢不接。

我正好没吃晚饭,就多点了些,吩咐他等客人来齐了再上。侍应生顺利完成任务,有些喜不自胜,连连鞠躬告退。

“杨县长,客人都安顿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包间里灯光暗淡,昏黄幽暗,透着一股暧昧气息。刚一坐下,侍应生便以谦恭又不容拒绝的语气,问我是否点些酒水和小吃。

“呵呵,越诚,你办事我放心。”

我驱车来到新世界歌城,要了个包间。

“谢谢杨县长,你过奖了。”我知道杨县长有事,但他不说我就不提。

“乐刚,出来唱歌吗,我在新世界歌城等你。”让我用酒精和放纵来麻醉自己吧,我这样想着,把手机放回包里。

“越诚,听正奎说,你把报告写好了?”

2

“嗯。不过不是我写的,是政研室文副主任牵头搞的。”此功我不敢独享,需要文副主任分担。要是能全部转送给文副主任就更好了。

我跑出小区,坐回车内,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我不是那种为了爱情甘愿放弃尊严的人。在我的潜意识里,不珍惜我的感情的人,是不值得我在乎的,或许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只是,每念及此,心怎会这般疼痛?

“不管谁写的,有文章就好。我明早要到魏书记那里去,到时候你把样刊送过来。”

咣!拳头砸在门上,发出巨响,震得我有点胆怯。再没有勇气和脸面待下去,我转身噌噌往楼下跑去,隐约中感觉到于婷似乎从屋里追了出来。我不敢再面对她。真不想两个原本相爱的人,剑拔弩张怒目相向。我跑得更快了。

“好的,明天我一定准时送到。”我想自己已经弄明白杨县长的意图,只要准时把样刊送到,他自有办法让魏书记放行。这是我最担心的事,如果能顺利解决,也省得我犯愁。

我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拳砸在防盗门上。好!既然你能为一点小事不依不饶,不念旧情,我又何苦低三下四地求你,散就散了吧。

送样刊的人,显然不应该是我。既然是文副主任一手搞出来的,这功劳就让他独占吧。嘿嘿……

我尚未挤出个完整的笑容,脸上表情凝固了,异常尴尬。即便我有错,她这样待我,未免也太过分。

关键时刻,可不敢贪睡误事。我定了闹钟,确保第二天天一亮就能醒来。后来发现闹钟的效果并不明显,因为我几乎彻夜未眠。

“嘎吱”一声响,于婷打开房门,隔着防盗门看见是我,迟疑了一会儿,扭头走回房间。

好不容易磨到早上九点钟,我立即拨通文副主任的电话。

笃笃,笃笃……我轻轻地敲着门,有些期待,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安。

“老文,我昨天陪领导吃饭,喝高了。”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再深深呼吸几次,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笑笑,会不会好点?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文副主任打断,“隋主任,你在家好好休息,身体要紧。要有什么事,你交代我去办。”

我把车停到路边,开门下车,很沉稳地迈步走进小区。刚转进楼梯口,我性急地一步三台阶,直冲上五楼。

“嗯。是这样的,老文,你把下期《决策参考》的样刊准备好,等杨县长一到魏书记办公室,你就马上送过去。明白吗?”

我一边开车,一边想象着和于婷见面的场景,或许会相拥而笑吧?我微微笑着,心里美滋滋的。

“杨县长也要看吗?”文副主任满怀期待地问。

事不宜迟,我迫不及待地抓起车钥匙就走,恨不能立即飞到于婷身边。

“是啊,这期参考不是有重头文章吗?呵呵……”我笑得有点不阴不阳,说,“老文,你记住,要等杨县长到了再送过去。否则,他看不到样刊发脾气,你我都不好过。”

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我们都希望于婷能回来,回家来。

“隋主任,你放心。这些道理我懂,我懂的。”文副主任抑制不住兴奋,声音微微颤抖。

“要不,我去找于婷商量商量?存折里有一半的钱是她的呢……”我把问询的目光投向父母,爸妈赞许地点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哈哈哈,一切搞定,万事OK。今天我不去上班了,干脆到锦绣名城付钱交房吧。

我听他们说得沉重,隐隐也有些伤感。我讨厌家里人多吵闹,希望家是安宁的栖息地;但我更害怕,孤零零一个人生活。

丁文辉这小子真够意思,说是九十平米的房子,实际面积一百二十平米不止。美其名曰样板间,装修都替我省了。

我原以为父母听了会很高兴,没想到他们竟然十分平静。老妈甚至有些忧心忡忡地说:“你跟于婷都要离婚了,出去单住,谁来照顾你呢?”老爸附和着说:“是啊,一个家庭总要有个女人才算完整,并不是有一套房子,就可以称之为家的。”

我一个人住,对条件并不讲究。以房子目前的状况,我甚至可以直接入住,简直太棒了。

我打电话告诉林阿姨,事已办妥,一切顺利。然后我开车回家了。我跟丁总监约好,一周之内交钱选房,我想早点把好消息通知家人。

当然,现在就住进去不合适。还没正式交房,住进去显得招摇。而且其他住户需要装修,闹哄哄乱糟糟的也不安逸。等几个月再说,我不着急。

丁总监坚持要送我到门口。我发现刚才出来倒茶的售楼小姐,正在给一个客户介绍楼盘,看来她根本就没打算去倒茶。大家都是明白人啊……

我志得意满地走出来,把新房钥匙套在手指上转圈。丁文辉够爽快,直接把钥匙给了我。

我心领神会地看着丁总监,他也望着我,彼此有默契地笑起来。这么好的位置,均价怎么可能只要两千三百元。

一直难以克服的两大难题,瞬间得到圆满解决,我轻松了许多。生活总是这样,给你设置无数麻烦的同时,也不会忘了给你惊喜。反之亦然。

“隋主任,你是自己住还是打算做投资?如果自己住,我可以少算点公摊,保证你的九十平米比别人的一百二十平米还超值。”

手机总是不合时宜地响起,这一次,不知又是怎样的麻烦。

我假装着算了算,“够倒是够,就是九十平米太小了点。”

“隋主任,有空出来喝茶吗?我老板想见你。”

“绝对够。隋主任,房子有大有小,你要买超大户型,二十几万元当然不够。如果你就买个九十平米的中小户型,两千三百元乘以九十,你自己算算多少钱?”

电话那头异常冷酷的声音,我听了很不舒服,却想不出对方到底是谁。

“是吗,真的够吗?”我希望丁总监能说出更多的理由来,再一次问道。

“你老板?哪位?”

“二十几万元完全够了,我们的住房均价只有两千三百元。你是万总的熟人,我们的贵宾,再给你打点折扣,买套房子绰绰有余。”

“隋主任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新世界歌城吗,我是严松。”

“兴趣倒是有,可惜我只有二十多万元,买不起这里的房子。”我品出丁总监的潜台词,回答得很干脆。我是厚道人,心不太黑,能让我二十来万元买套房子,便宜个几万块,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说是谁,原来是凶鬼拍门。“哦,松哥啊,要多少医药费,你说个数吧。”

“隋主任,你对我们这个楼盘的房子感兴趣吗?”收好合同,丁总监好似不经意地一问。

“钱的事,见面再说。是龙哥想见你。”

我接过合同,签下了名字。名字不是林阿姨的,也不是我的。我掏出卡,递给丁总监,他咧嘴笑笑,很随意地夹到其中一份合同里。莫非是做惯了大生意,看不上这些小钱?显然不是。我反正没有查过,鬼知道卡里有多少钱。不过,不管里面到底有多少钱,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在乎。

“龙老板要见我?有什么事吗?”我并不想去见这个天远县的传奇人物,严松都让我生出寒意,更何况是他的老大。

丁总监很爽快,“行,合同我都准备好了,你签个字就行。”

“我们不是说好,付你医药费就两清了吗?怎么又把龙老板牵扯进来了?”

“随便吧。”我随丁总监坐到沙发上,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丁总,咱们先把事情办了吧。”

“隋主任,你尽管放心。我看龙哥的意思,是想跟你交个朋友。那点医药费,根本不值一提。”严松笑着解释。

“小弟姓丁名文辉。”丁总监纠正道,又吩咐售楼小姐,“去泡两杯茶来。隋主任喜欢喝什么茶?”

关键是,我不想结交龙老板这样的朋友,高攀不起。我嘴里嘀咕着:“松哥,龙老板说在哪里见面没有?”

“这是我们公司的营销总监,丁总。”一旁的售楼小姐说道。

“就在歌城,需要来接你吗?”

“不敢当,不敢当。你是……”我接过他的手握着,等他自我介绍。

“不用,我自己过来,现在过来。”

他走过来,热情洋溢地伸出手,“隋主任吗?我一直在恭候你大驾光临呢。”

我驾车再次来到新世界歌城。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里面,看到我们进来,用眼神跟售楼小姐略一交流,立刻明白了我的身份。

严松在大厅候着,看到我进来,起身过来招呼。

锦绣名城售楼部在十字街的拐角处。我到这里说明了来意,事先打好招呼的售楼小姐,赶紧把我领进二楼的贵宾室。

我懒得说话,点头算作回应,然后默默地跟随他,来到三楼的特别贵宾包房。所谓特别,是因为它只接待身份尊贵的客人,从不对外开放。有钱都到不了的地方,感觉的确不一样,房间不仅装修奢华,结构也别致。包房两侧的墙壁,各嵌有两扇金色的落地大窗,乍一看以为只是装饰,其实是四道暗门。每道门通往一个隐秘所在。坊间传言,新世界陪酒小姐的四大头牌,各自分居在此四处,专门伺候达官贵人。

反正专家组这边没我什么事,我抽空到林阿姨那里取了卡,电话联系上锦绣名城的老总,约定下午过去办手续。只要没到图穷匕见的地步,该办的事情还得去办。

初听传言,觉得新世界真是神秘莫测,充满诱惑。后来在网上看到某地扫黄,打掉某知名娱乐城的新闻,才知道这不过是对大城市的简单模仿,不值一哂。

如果我的感觉是对的,他们敢玩得这么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估计拖不了几天了,最终的考验就要到来。

我坐在松软舒适的沙发上,等着严松把龙老板请来。大老板就是喜欢摆谱,明明是他有事找我,偏偏要躲到一边,让我等他。

难怪老高这几天总催着我要稿子,显然不怀好意。他们要是把文章直接交给省专家组,比拿到常委会上去讨论,性质更加严重。就算魏书记脾气再好,我都难逃一劫。万幸的是,被我拖过去了。

茶几上放着几瓶红酒和一些水果小吃。我等得无聊,挑了些水果吃,本想把红酒也开了,又怕龙老板不耿直(方言,爽快的意思),跟我要钱。这里的酒水应该很贵吧。

能参与什么级别的场合,预示着你将来能爬到什么位置。很想提醒刚刚步入职场的朋友一句,千万别因为你不喜欢不适应某些活动,就拒绝或逃避参加单位组织的任何活动。只要你有资格,务必积极参与。

唱歌不必给钱吧。我把音响打开,点一首《菊花台》,伴奏缓缓响起,我浅浅吟唱。

虽然我是专职联系魏书记的县委办副主任,为了精兵简政,又兼着魏书记的秘书工作,但此等接待省上领导的场合,还轮不到我出场。县委办有资格到这个舞台跑跑龙套的,唯有冯大秘。小地方就这样,好多事情的安排处理并不规范严谨,但在陪同领导的问题上,非常讲究级别,就算你对新区选址有很多真知灼见,不够级别就轮不到你来说,更何况我这种为领导服务的小管家,可有可无。早些时候,市委黄书记下来,破格让我去吃了个饭,显示出我和他非同一般的关系,无形中提升了我的地位,因此我才受到魏书记的关照和提拔。

我正唱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信步走进来。

今天省里派下来一个专家组,要对县里拟定的两个新区选址,进行实地考察。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几天时间能了解到什么东西,还不是县里汇报多少他们就掌握多少。当然,按照惯例,县里应该上报两个以上的选项,以便省里可以在小范围内进行决策,彰显其在重大问题上发挥的巨大作用。而实际情况是,县里倾向哪个方案,不出意外的话,省里基本都会认可。再不济,同专家搞搞公关,总能达成所愿。

我自然知道他是谁,却继续唱着,故作投入。你不是摆谱要我等你吗?现在看你怎么办?

我向文副主任要了份底稿,打算拿回去逐字斟酌,最好能在许可范围内,打打太极,锋芒太露麻烦不小。

中年男子站到我面前,微笑着,悠然自得地看着我。

人有时候真的好贱,在很多紧要关头选择去牺牲的,往往是对他更好的人。或许只有对他好的人,才会纵容他对自己的伤害。

你装我也装,我更加深情地演唱。

我的郁闷无以复加,也懒得再敷衍一心向我表功的文副主任。罢罢罢,既“为”之则安之。如果两个人中,必须选择一个人来得罪,我只有选择魏书记。毕竟我为他做过那么多事,他不至于因为一篇文章,就把我打入冷宫吧?反过来,杨县长我是万万得罪不起。且不说我跟他没多少交情,就算有交情,只凭他跟我说事的时候,有意提到洞口爆炸案,得罪他的后果不言自明。

中年男子憋不过我,在我等伴奏的间歇,轻咳一声,说道:“这首歌是龙某最喜欢的歌曲之一,难得隋兄你也喜欢。”

老高最近老催我,问我什么时候能把杨县长要的文章拿出来。我知道他没安好心。文章拿出来,我得罪魏书记;要拿不出来,就得罪杨县长。老高他等着看我的好戏呢。迫于无奈,在他连番催促下,我不得不到文副主任那里过问一下。文副主任不知内情,以为我真着急要稿子,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文章已经基本完成,稍加完善和润色,便可以正式出炉。

我没料到,在金矿老板中,竟有谈吐如此文雅的人。我心里喜欢,便不计较他刻意的摆谱。兴许人家真有事呢,毕竟是大老板。

我陪林阿姨走出茶庄,目送她离开。看着她远去的优雅背影,我不禁想,男人真是让人费解的动物,总习惯想入非非,真是得陇望蜀。但是我知道,我绝不会辜负于婷的。

我把话筒放到茶几上抬头打量他。看相貌真正是个好男子,眉宇间气度不凡。他整个人的气质略显儒雅,但右眼角下一道约有寸余的疤痕,让他平添一些凶狠和狰狞,眼神里也多了点邪气。

林阿姨颔首微笑道:“那我们就说好咯。越诚,过两天你到我家来一趟,我拿张卡给你,有空你去把事情办了。”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要除去一道伤疤非常容易。他应该是刻意留着的。如果是我,也会留着。这种男人斯文中藏点狼性,凛然中带点邪性,倒更显魅力。

“就是我不打算要,交钱办手续这些事,阿姨你要放心我的话,就都交给我去办吧。”

这男人的性格是否如我所想,不得而知,但至少外在气质和形象符合我的品位。我很欣赏。

“没其他事了。如果你决定要,交钱办手续的时候,一并帮我办了。我和魏书记不方便亲自出面,要是你不打算要……”

“隋兄,你最喜欢歌曲中的哪一句词?”

“林阿姨,你容我回去再考虑考虑。买个门面要不少钱呢,我得看看,能不能凑够钱。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我……”我在天远小城遇见的人物中,从未有像他这样文绉绉说话的,感觉好像在演电影,难得我喜欢啊。我答道:“我最喜欢这几句,‘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兄台你呢?”

当然,我不会现在就直接说我不要,那样显得太不近人情。要是让林阿姨觉得我跟她还很生分,那就适得其反了。凡事总得问清楚才好。

他呵呵笑着,说:“此一句意味深远,我也很欣赏。不过它终究拘泥于个人情感,非真男儿所为。我更喜欢‘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天微微亮,你轻声地叹,一夜惆怅如此委婉’,隋兄觉得如何?”

我确实很想要。要了,不仅物质上有好处,还能拉近我和林阿姨的关系,两全其美。只可惜,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要。为什么?我说不清。

我轻扬嘴角,笑道:“豆蔻词工,难及兄台封狼居胥的豪情气魄。”

林阿姨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用一句话解开了我的疑惑:“越诚,我是一个母亲,你能像兄长一样护着小雅,我很感谢你。有很多事,我们不必说得那么清楚,如果你有兴趣,尽快决定了,告诉我。”

“哈哈哈,”这男子豪放地笑道,“只可惜功成名就之后,难免心怀寂寞。”

我迟疑着,这样的好事,林阿姨为什么要便宜我?

我不语。心想如此说话倒也有趣,只是我肚子里存货不多,说得多了,难免贻笑大方。倒是冯大秘比较适合来跟他谈天说地。

“没什么合不合适的。他卖给我两间,我匀一间给谁,全凭我高兴。”

“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最后整句文的吧,让你知道知道,我也是有水平的。

我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应道:“兴趣我倒是有,不过门面是你朋友优惠给您的。我去买恐怕不合适吧?”

“我,龙在行。”他一吐出这三个字,之前的儒雅之气便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慑人的霸气。

林阿姨淡然一笑,说:“所以我才专门问问你,越诚,你有没有兴趣?”

“原来是龙老板,你找我来,有何贵干?”我的风格转换得也很快。

“门面好啊,升值潜力大。我听说好多人都想买,只嫌找不到门路呢。”

“隋兄,你不必如此称呼我。若看得起,就叫我一声龙哥,如何?”龙在行一边说,一边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不缓不急地打开茶几上的红酒,斟上两杯,端起来,递给我一杯。

“哦。”我答应着,心想这跟我有毛关系,难不成你不想要,打算转让给我?果真如此,那简直是想睡觉捡到枕头——舒服惨了。

“隋兄,前次我手下兄弟多有得罪,望你海涵。这杯谢罪酒,我先干为敬。”

“那边的环境太吵,我不太喜欢。不过开发这个楼盘的公司老总,是我的同学兼朋友。他愿意以优惠价卖给我两间门面房,我觉得还不错。”

说完,他一仰头,把酒干了。

我心中一动,有些兴奋,“怎么,林阿姨打算在那里买房?”

我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陪他演下去。

林阿姨见我挺干脆,也就不再转弯抹角,“越诚,你对十字街那边刚修的房子有兴趣吗?”

“龙哥,能不能直接一点,你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钱的问题,你尽管说。”

“林阿姨,您约我来,有什么事吗?”我轻声问道,“林阿姨,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你尽管吩咐。”

“哈哈,隋兄,你果真性急。”

真是囧啊,我的脸一阵火烧火燎。

郁闷,是我性急还是你温吞啊?

“越诚。”林阿姨见我有点分神,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无奈地想去拿茶几上的话筒,再来一曲《东风破》。

以前在她家里,总感觉有一种逼迫人的气场,让我不敢平视。不像现在,我竟敢如此肆意地打量她。

龙在行赶紧一把压住了,说:“隋兄,我改天专门请你来唱,好不好?”

林阿姨举手投足,莫不是仪态万方,高贵娴雅。小县城里难得有这般风姿的女人,我不由得看入了神。

我很得意地看着他,“怎么,龙哥,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我也是刚到。”我微笑着,目光跟随林阿姨,看她到对面坐下。

“隋兄,你比我想得还要有趣。我请你来,别无他意,只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

“越诚,让你久等了吧?”林阿姨轻启朱唇,浅笑微颦。

“只是交朋友这么简单吗?”我戏谑地问道。

林阿姨脚步轻盈地走进来。虽然年过四十,青春不再,但她身上却有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和迷人气质,恰似这醇香四溢的茉莉花茶,让我为之倾倒,为之着迷。

龙在行哈哈一笑:“隋兄难道认为我另有目的?不是我夸海口,在天远境内,上至书记县长,下到草民百姓,哪个敢不给我龙在行几分薄面?隋兄,你多虑了。”

挂掉电话,我用手顺了顺衣服,又理了理头发。跟讲究的人约会,咱也得注意点形象不是。我把门稍微拉开一些,既方便林阿姨找到我,也免得她进来时多费力气。

我略显尴尬,疑惑地问:“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以龙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怎会看得起我这样的小人物?我无权无势,无德无能,身无长技……”

“已经到了,林阿姨。我在二楼的包间——翠微雅居。”

我打算把我知道的所有带“无”字的成语统统说一遍,不过被龙在行打断了。

“越诚,你到了吗?”坐下刚一会儿,林阿姨打电话过来。

“交朋友,只讲究意气相投,与身份地位不相干。我听严松说起那日歌城发生的事,不知怎的,想见你一见。说起来你或许不相信,你我之间,颇多相似,我在你身上,能看到自己往昔的影子。”

茶端上来,我给自己斟上一杯,嗅着隐隐的淡淡茶香,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是吗?”我怔怔地,有些失神。

我要了个包间,点了壶茉莉清茶。如我一般年纪的人,多半对饮茶没有什么研究。我觉得茉莉这名字好听,不俗气,就喝它吧。

天远小城,多是些粗鄙之人,龙在行简直是个异类。即便是冯大秘这样的秀才,平日里说话也不敢太过文雅,生怕别人笑他酸腐。同样的话,龙在行说出来,却丝毫不显做作,让人觉得理所当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气场,不只是有才就可以做到的。

约我的是林阿姨,我不想也不敢迟到。

“龙哥,你说我跟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你了解我吗?”

我兴冲冲地走出办公楼,取了车,往德胜茶庄赶去。

龙在行轻笑一下,说:“一试便知。”

“吃饭小事,什么时候想吃了说一声。”

“试?怎么试?”

我拿给大秘的都是些寻常的公文,一般而言,这种材料都有固定的套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按规定,必须要由分管副主任或是主任审核把关。所以冯大秘并不推辞,“有事你去忙,回头记得请我吃饭。”

龙在行微笑不语,晃着杯中红酒道:“你若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便满饮此杯,容我叫你一声老弟。”

我取出备忘录,将魏书记的工作安排稍作梳理,又在心中默记几遍。然后抓起桌上的几份材料,送到冯大秘桌前,“大秘,这两份材料,你帮我把把关,我有点急事,先走一步。”

我深深为他的气魄折服。结交他这样的朋友,从此难免多事。但,冒一冒险,应该值得吧?

“好的,下了班我就去。”我答应着,心里却在犯嘀咕,林阿姨找我能有什么事呢?难道……

我抬眼望他,他微笑着,眼角的刀疤扭曲着。我心一横,仰头把酒干了,酒杯再向下一翻,示意没有一滴残余。

“好的,越诚,我一定帮你把意思转达到。魏书记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电话那头的林阿姨不知有什么喜事,话语里掩饰不住兴奋,“越诚,你下了班到德胜茶庄等着,我有点事找你商量。”

“好!越诚,我们兄弟再干一杯。”龙在行高声说道,又斟满两杯酒。

“林阿姨,请你帮我转告魏书记,他让我转让水厂股份的事,我已经办好了,是无偿转让给村里的。”我记着林阿姨的交代,转股后要告诉她一声。这样也好,免得我跟魏书记面对面汇报的时候,控制不好情绪。

我喝了酒,不便开车,龙在行让严松开车送我回去。结交权势人物的效力可见一斑,强悍如严松者,前几日在我面前还威风八面,如今却沦为我的车夫了。当然,这只是我玩笑一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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