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好了,厂子也建起来了。我把它交给高强打理,自己有空就过去看看。按说只凭这两件事,我的工作业绩就算有了,即便我时不时地跑回县里休闲娱乐一下,只要不出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应该没有谁会计较我到底驻没驻到村里去吧?
3
水厂开始生产之后,我帮高强在县里租下个门面,作为销售和存储的据点,准备逐步拿下县里的市场。当然这些要由高强去搞定。我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本分。
肖可在后面吃吃地偷笑着,哼起了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没什么事,我就与于婷约会,享受爱情的甜蜜。只是我脑海里,不时会浮现出肖可的影子。想起那天下午,伴着晚霞,我骑着车带着她的样子,还有她指尖触碰到我的身体时奇妙的体验。
我胡乱地答应着,拼命想把车骑正了。肖可一蹦,坐上后座,车又左摇右晃起来。哎,别捣乱啊,别让我出丑。我竭力控制住车,长吁了一口气。肖可的手轻轻地捏在我衣服的腰摆处,指尖偶尔会触碰到我的腰,酥酥麻麻的。我费力地踩着,微微喘着气——好久没运动了。
我跟于婷的感情,进展得非常快,应该算陷入了热恋吧。可为什么我脑海里时不时会有肖可的影子?我觉得很奇怪。人可以有那么复杂的情感吗?你爱一个人爱得那么真切,每天都希望见到她,为她笑而喜,为她哭而忧,却仍然在内心深处埋下另一个人的身影吗?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常常会想这样的问题。
我一脚踩上去,摇摇晃晃地蹬着,肖可在后面慢跑跟着,“我上来咯,我上了咯?”
我在和于婷热恋的间隙,偶尔会回到村里,抽空也去看看肖可。因为上次修路的便利,我让工人把学校的篮球场铺成了水泥地。我带了几个篮球去,和肖可还有孩子们在球场上嬉戏时,感受到了人生的另一种乐趣。
我有些犹豫,因为我骑自行车的水平并不太好,这乡间公路坑坑洼洼的……不过,我还是决定试试。
可惜这种有些理想化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现实就把我拉回了原来的轨道。
肖可调皮地侧着头说:“怎么用不上,没事的时候,我骑着它到乡里去,一路风光一路歌,美着呢。怎么样,你还送不送我?”
这天我突然接到乐刚的电话,不是叫我去喝酒,而是让我到派出所去一趟。我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就一边急冲冲地往派出所赶,一边在电话里询问乐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哦,原来是辆山地自行车。我走过去,笑着说:“怎么你还骑车呢,用得上吗?”
原来,水厂经营了一个多月,产品都积压着卖不出去。高强一气之下,伙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到竞争对手的销售点乱砸一通,还伤了人。
“哦——你真要送的话也行,不过得用我的车。”肖可走到我前面,边走边说:“我也是有车一族,你看,呵呵……”
县里的市场原来都让外县一个叫“清泉”的矿泉水品牌垄断着,喝惯了的用户也懒得换,所以我们经营的“后溪”牌矿泉水,根本占不到什么销售份额。这个情况高强跟我说过,但我并没有太在意。我劝他说公司发展都有个过程,让他耐心等一段时间,想办法会慢慢打开销路。真没想到高强会这么冲动。
“这不是离你那还有一段大路吗,送你一段总可以吧?”我解释道。
我到了派出所,见高强戴着手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乐刚和一个中年人坐在另一边抽烟。看到我,乐刚和中年人站起来,乐刚说:“哥,这是我们胡所长。”
肖可夸张地说道:“你送我,没搞错吧?人家住在半山腰上,你开你那辆小轿车送我上去?”她边说边指着我停在远处的飞度爱车。
我赶紧抢前几步,伸手过去,“胡所长,你好。”
我和肖可站在工地上,一边看着工人干活,一边聊天。又过一会儿,我对肖可说:“肖可,回去吧。我顺道送送你。”
胡所长爽朗地笑着:“隋秘,早就听乐刚说起过你,一直想跟你打个交道,可惜都没机会。”
“我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能不能不要老讽刺人!”肖可不满地说。
我故作郁闷地摇摇头,“其实我早就想认识胡哥你,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没想到今天因为这么个事……”
“哎呀,是我突然不记得了。怎么?肖老师除了支教还要支持我们办厂?”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瓢,喝上一口清凉的山泉水。
胡所长把脸一抹,“咱们兄弟见面还需要什么理由,真是的!以后有空大家出来一起喝酒。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乐刚你帮隋哥把事办好,回头一起来聚聚。”说着,胡所长拎起桌上的一个黑皮包,又跟我握了握手,说:“隋哥,今天我们算认识了,下次我做东请你吃饭,你可要赏脸。”
肖可装作生气地说:“你也太不关心群众了,我们下午都只上两节课,好让孩子们有时间回家的。”
我赔着笑脸说:“一定一定。胡哥你请,账单我埋。”
我回过头,肖可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瓢泉水。我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欣喜,问道:“肖老……可,今天不上课吗?”本来习惯性地要叫她肖老师,看到她不满地撅了撅嘴,我便改叫了名字。我们之前说好了,她不叫我隋秘书,我不叫她肖老师。
胡所长哈哈笑着,说:“谁埋都一样。”然后向乐刚示意了一下,就走了。
“隋越诚,喝点水吗?”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看胡所长出去了,用下巴冲乐刚指了指高强,乐刚走过去给高强打开手铐。
这天我在工地上,看着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想着厂子很快就可以建起来,心里颇有些成就感。说实话,办成一件大事的感觉,比从佘老板那里接钱的感觉要好。
“高强,你他妈怎么想的!不好好经营公司,你跑人家那里去闹什么?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搞不好,你要坐牢的!”我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
县上这头必须由我来跑,工地上本来交给高强就可以了,他尽心尽力,可以信赖。可我性子急,非得看着工程进度不断地推进,心里才踏实。当然,也可能是我喜欢在工地上吆五喝六的感觉。
高强呆呆愣愣地坐着,不开口。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乐刚。
此时我已无须忌讳什么,天天开着车,县上工地两头跑。村民们看到隋干部原来是有车的,愈加相信我的实力。最近我才想明白,之前我又想做事又要保持低调的想法是错误的。做事情必须高调。前一段没开车下来,村干部们不是对我爱答不理的吗?刚提出建厂的时候,连粟村长对我的实力都是将信将疑。如果那时候我就开个车下来,他一看光车就十几万元,哪里会担心我拿不出钱来办事?
乐刚解释道:“刚开始不知道他跟你的关系,进所的时候修理了一下这小子。不过,没大事,一会儿就好。”
建矿泉水厂的主要投资都是我自掏腰包,其他方面的手续又可以扯着魏书记的大旗去搞定,加上粟村长在村里的号召力,人工方面也不是问题。天时地利人和,把这三个要素攒齐了,那在天远要办点什么事,简直是要多快就有多快。
我走过去仔细一看,果然,高强鼻青脸肿得不成样子。我心里有些不落忍,放低声音道:“高强,你怎么这么糊涂?”
在天远,你要想做点什么事情,总是有一定难度的。但如果你有足够多资本的话,许多问题又会迎刃而解。
高强愣愣地看我一眼,眼泪夺眶涌出,“隋哥,我对不住你,我没本事。可我没办法啊。”
我跟粟村长说好,由我跟亲戚借钱来做先期投资,村里出人工和资源,双方各占一部分股份。如果水厂能挣钱,除去分红以外,村里得一点一点地把我手里的股份买回去,直到水厂全部变成村里的集体资产。三十万元也不是多么庞大的数字,说是我找亲戚朋友借的,可信度还是有的。赚到钱以后,再把它转成村里的资产,到时候谁还能说什么?如果确实很赚钱,我个人就留一点股份。至于亏损了,那也没关系。最起码给村里修了条路,也算我的政绩。实在不行,再找个老板来接手,呵……
“没办法?没办法你也不能这样干啊,犯法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埋怨道。
修路的钱搞定了,建厂的钱本来可以找几个老板来投资,但我想还是算了。这事弄得我心里不很踏实,少点利益纠葛终究要好一些。
“我知道是犯法,要坐牢。只要能挣钱,坐两年牢,我认了。”高强看着我,有些激动地哭诉道,“隋哥你不知道,我出门打工差不多十年了。十年啊!打工有多苦,你知道吗?本来我和媳妇存了几万块钱,想回家办个水厂好发家致富的,可我妈一病,钱又花没了。我本以为我就要打一辈子工了,没想到你给我这么个机会,我是把水厂当成自己的在做啊!做成了,我就再不用出去打工了,将来我的孩子也不用吃我吃过的苦了。可……隋哥,他外地人凭什么来我们天远,挣我们的钱?凭什么逼得我们连生路都没有?我不服,我非把他们打回去不可,别说坐两年牢,就是再多几年,我也认了。”
搞定了老高,我就去找魏书记,把建矿泉水厂的项目作了汇报。魏书记不置可否,只是说,要钱肯定没有,全县这么多个村,每个项目都来找我想办法,县里哪有那么多钱。我说,钱没有的话,给点政策总可以吧。办厂有很多部门要跑,打个招呼总可以吧?魏书记说,就这点事,你做秘书的跑不下来还要我去打招呼,能力也太差了点吧。我看他是跟我开玩笑的样子,觉得他其实是不反对的,便决定打他的招牌去跟其他局长谈。
我无语地看着乐刚,默默向门外走去。乐刚在后面跟了出来。
我出大院不久,老高来了个电话,说想办法帮我凑点钱,还说办里是支持我工作的,确实是经济上有困难。
“乐刚,高强这事得怎么处理?”我问。
说完我就走了。老高也在情绪头上,我不给他发泄出来的机会。让他冷静冷静,毕竟有些话他一旦嚷出来就得死撑下去。我不想整人,只想要钱。
“可大可小,关键是受害方的态度。”乐刚答道。
我靠。我拼命压住自己的火气,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老高,本来市里是让派主要领导下去的,我估计就是怕派一般干部起不到作用。可咱们办的领导都不肯下去,魏书记没办法找了我。好嘛,果然是位卑言轻,说了起不到作用。看来市领导就是有远见啊。老高,你真不怕别人觉得,你对市里的扶贫任务有抵触情绪?”
我点点头,对乐刚说:“回头你帮我约一下胡所长,我请他吃饭。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老高瞟了我一眼,说:“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办里没钱,我有什么办法?”
乐刚说:“胡所长这人倒是不错,不过没好处的事情他从来不干。”
我急了,说:“老高,水厂项目总投资三四十万元,我只找你解决五万元你都推三阻四的。好,既然你让我找魏书记,我这就去找魏书记。你的态度,我实话实说,你没意见吧。”
我看着乐刚,想了想,说:“我知道。高强我能先带走吗?”
老高不急不忙地缓缓说:“你说的都对,不过各单位情况不一样。咱们办没钱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找魏书记想想办法。”
乐刚摇摇头,说:“还不行。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我不忿地说:“人家其他单位下去的,上来报项目,单位都是大力支持。我这次上来,你一点资金都不支持,说不过去吧?到时候,驻点工作一收尾,咱们办啥事都没办成,排在后面,不光办里没有面子,连县委都跟着窝囊。”
“行,那我先走了。你约好胡所长就打电话给我。”说完,我朝派出所大门走去。
我掏出项目的企划书,和专家给的鉴定报告,把大致的想法跟他说了一下。老高听完很为难地说:“隋秘书,你这个想法是不错,办里也应该支持你工作。但你也知道,咱们办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钱。要不你想想其他办法?”
“清泉”矿泉水公司,看来只能把你赶出天远了!
办公室的人目光都朝我们投射过来,老高有些尴尬地说道:“昨天事情有点多,我一忙把这茬儿给忘了。今天说也是一样啊。”
在“皇宫”酒吧,我、乐刚、胡所长在喝酒。
第二天,我故意怒气冲冲地冲进办公室,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老高,你怎么回事啊你,昨天说了要跟你谈工作,你咋话都没留一句就走了呢?”
“胡哥,我就不跟你见外了。高强这事你能帮我摆平吗?只要高强没事,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考虑。”我盯着胡所长问道。
在电影院的后排,我一边看电影,一边悄悄握着她的手在她大腿上划啊划啊……她好紧张地装作专注看电影,呼吸急促,身子时不时地战栗着。好可爱。
胡所长把手上的香烟往烟灰缸上掸了掸,说:“隋哥,这高强不过是你厂里一个办事的,有必要保他吗?”
吃完饭,我强拉她陪我去看电影。她不肯,说就想跟我说说话。不过,她没我能坚持。
我苦笑一下,说:“水厂是我下乡办的头一件大事,不给我长脸还净给我抹黑,你说我能怎么办?再说高强又是粟村长的儿子,又在我手下帮忙,我不替他出头,我怎么交代得过去?胡哥你帮我把事情摆平了,哪里需要打点,你言语一声,我绝不含糊。”
我接于婷下了班,开车寻了个小店,吃饭。
胡所长笑着说:“这点小破事,我说了算,要你打点什么?隋哥你放心,明天我找“清泉”那边的人说说,让他们别瞎闹了,这点面子他们敢不给我?”
等老高等到下班,他娘的都没回来。这也太弱智了吧,工作上的事,你还能躲我一辈子?不就是想给我点脸色吗?小哥我不跟你计较。明天我还找你,怎么着?
我喜出望外地说道:“那可就太感谢了,胡哥,这叫我怎么谢你才好。”
这时候有人过来,于婷赶紧把手拿开了。我看着她的红脸蛋,不禁有点想办坏事。
胡所长哈哈大笑着说:“要谢我容易,今天你埋单!哈哈哈……”
我把另一只手合在她手上,撇撇嘴说:“谁知道他,可能他又犯病了吧。一会儿我再找他说,都是些工作上的事,没啥。”
乐刚在一旁附和着说道:“哥,咱们胡头最够意思了,你就别见外了。”
于婷把手轻轻放到我手背上,说:“你找老高啥事啊,他好像不爱答理你。”
胡所长端起酒杯,说:“乐刚说得对,大家以后都是好兄弟,隋哥你就莫跟我客气了。你可能不了解我,乐刚就知道,我这个人最讲义气!只要你把我当好兄弟,有什么事,我铁定了帮你。废话少说,咱们干一杯。”
我笑笑说:“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我举起杯,“那就不说了,干!”
于婷打了一下我撑在办公桌上的手,嗔怪道:“什么时候上来的,都没跟我说一声。”
不知道胡所长对“清泉”那边施加了什么压力,反正“清泉”算消停了,没有再闹事,什么“严惩打人凶手,维护市场秩序”的口号也没再喊。不过,我不想这么轻易地让事情过去。高强放出来不久,我就开始琢磨怎么打垮“清泉”公司。当然,报复不能来得太急,否则就太露骨了。我想好了,打垮“清泉”后,我再跟县里的机关单位打打交道,争取把它们都发展成水厂的客户。如果县里的单位都买我们后溪的矿泉水,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更重要的是,这也算是我的政绩,值得大书特书一笔。
我嬉皮笑脸地走到于婷那头,“于婷,这两天想我了吧?”
这几天忙着跑高强的事情,我几乎没跟于婷联系。这天有空,我约了于婷到常去的饭店吃饭。因为父母从乐刚那里知道我在谈恋爱,催我把于婷带回家去看看。我一想也是,谈了有一阵子了,我跟于婷处得还可以,双方应该都不打算换人了吧,是时候带回家给爸妈看看了。我打算在吃饭的时候跟于婷说说。烦心的事往一边放放吧,人生苦短,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靠!
我点好菜,没一会儿工夫,于婷就下班赶过来了。
老高没说话,只顿了顿,便走了出去。
我站起来,帮她把椅子往外拉,等她坐下后,又回到自己座位上。这是我念书那会儿学来的,非常受女同学欢迎,她们都认为我有绅士风度。于婷也特别受用,说县里的男人谈恋爱都不讲究,倒实实在在,就是没有人家大城市的男人体贴浪漫,希望我再接再厉,继续发扬。
我有点恼火,冲他背后大喊:“老高,是公事,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谈。”
“高强的事怎么样了?”我没有瞒她最近发生的事,所以她一坐下来就问我。
老高头都没抬,冷淡地说:“小隋回来了。有什么事吗?公事还是私事,如果是私事,下了班再说好不好,我这会儿挺忙啊。”说完也不等我回话,站起来抓起个文件,边看边往外走。
“找人帮忙,赔了万儿八千的医药费,现在没事了。”我边说边给她搭配着作料。今天吃的是汤锅。
我没顾上跟她打招呼,径直走到老高面前,说:“老高,能跟你谈点事情不?”
于婷有些不高兴地嘟嚷:“又是你给出的钱?”
于婷见我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以为我是来找她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办公桌前,表情怪怪的。
我嘿嘿地笑了笑说:“我也想叫高强自己出,可他没有。”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我不由得有些心急,一着急,气就上来了。我也是给老百姓办好事呢,有什么好想的!我就直接找你要钱了,你看着办吧。打定主意,第二天我就去了办公室。
于婷担忧地说:“你都搭进去多少钱了,跟亲戚朋友借的钱,你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啊?”
我这人没目标的时候喜欢偷懒,一旦有确定的事情要处理,我就希望尽早完成好。知道要钱必须找老高之后,我憋了自己一整天,考虑该怎么去跟老高张嘴。
我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于婷,所以跟她说办水厂是跟亲戚朋友借的钱。结果她一天到晚忧心忡忡的,我很后悔。不过现在解释也来不及了。
这事要麻烦老高?我靠,不会吧。
“没事,又没有哪个催着我要账,总能还上的。况且,水厂很快就能挣钱了。”锅烧开了,我给她夹了几口菜,心里说吃吧吃吧,把嘴堵上。
冯大秘也不笑了,“目前在办公室,表面上是我主事,但正主任的位置始终没定下来。这一天不定下来呢,老高就还是名义上的负责人,小金库掌握在他手里。我也就是工作的时候,像个管事的。唉……”
才吃了两口菜,她又忍不住问我:“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我含了一口酒,严肃下来,“老冯,你到底能不能帮我解决点经费问题?”
我不耐烦了,说:“想到了,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先吃饭,好不好?”
冯大秘乐了,手在我面前比画着说:“小隋,你这张嘴还真毒,说得我好像很能摆谱似的。”
于婷还想说什么,我赶紧又给她夹了几口菜,她才忍住了没有说。
我笑着说:“是啊,我好荣幸啊。大秘你真给面子,肯跟我来喝酒。”
办法我是有的,可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还会爱我吗?如果你还爱,那会令我很失望,因为我要爱的是一个冰清玉洁、心地善良的姑娘;如果不爱了,那你是我想要的女孩,可是我却要永远地失去你。我怎么能告诉你呢,亲爱的?
我和冯大秘在酒吧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冯大秘感慨地说道:“小隋,我真没想到啊,我俩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酒……”
我出神地望着于婷吃菜的样子,感觉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如果我现在有几百万元,什么都不用干,就跟她在一起,那该有多好!于婷觉察到我在看她,有些害羞,但也喜欢让我看着,没有说什么,继续小口吃菜。我觉得她有故意美化自己动作的嫌疑,哪有吃菜那么小口嚼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资金搞定。一般下乡扶贫的干部,做项目需要资金的话,都是回原单位想办法。按理,我也得找县委办解决。可三十万元的建厂资金,以我了解的情况,办里是不可能出的。能解决五万元左右的修路资金就不错咯。那么我只有找冯大秘想点辙了。
“于婷,我爸妈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跟我回趟家吧?”我问她。
首先得找专家鉴定水质。这个没问题,我请来专家采取水样,再送去检测,很快就拿到了检验合格的报告,非常顺利。当然也给专家送了点辛苦费。采矿证呢,国土局周局长应该不会拒绝我。至于卫生质监税务这些部门,就慢慢跑吧。
于婷停下来,有些扭捏地说:“叔叔阿姨都知道了啊,你说的?”
粟村长的儿子粟高强,外出打工多年,眼见得比一般农村青年精明能干。因为他原本就打算办矿泉水厂,所以很多想法是成熟的。好在有他,要不我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干。
我笑笑说:“当然了,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不耐烦地说:“你只管把人找来,其他的事不用操心。等你儿子回来了,我和他一起商量写个报告,写得好,县里应该能拨点钱下来。”
“那你跟叔叔阿姨说我的情况了吗,他们说什么没有?”于婷又问。
粟村长有些不能确信:“有把握吗,隋干部?”
“都说了,他们没什么意见,就想让你上门去给他们看看。”我乐着说。
“老粟,咱们就搞矿泉水厂,我去想办法找投资。既然你儿子有这个想法,你打电话叫他回来负责搞这个事情,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我拍板了。
“那……叔叔阿姨什么时候有空,你跟我说一声。不过,你得陪我一起去。我一个人上门,有点害怕。好不好?”于婷柔声地求我。
我在心里小小斟酌了一下,觉得数目并不算太大。当然,我没有把握能帮村里争取到这么大一笔资金,但我这两年通过佘老板和其他一些渠道,大概弄它个三四十万元应不成问题,实在不行,我自己投呗。按照市里的安排,我得在角坪待上两三年,什么项目都拿不出,叫我怎么在这儿混下去?管它赚不赚钱,撑过这三年,等回到县里,我再把它转手了。实在转不了,我卖机器设备。不过修路的费用是收不回的,这个必须找县里出资。也不用修多长,一千多米,一般的泥石路就可以了,村里免费出劳力,三五万块就能搞定吧。
我很开心,说:“我当然要陪你一起去咯,怎么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上门呢?”
“小打小闹的,三十来万元吧,不过村里连零头都没有。”粟村长盯着我说,大概是想从我脸上看出,我有没有办法弄到这么多钱吧。
要搞垮“清泉”公司并不复杂,我早筹划好了。首先我找到乐刚的同学,也就是“皇宫”的老板二癞子。之前他们用的都是“清泉”的矿泉水,我只要他在水桶里弄点东西,让人假装喝出了毛病,然后再去“清泉”的销售点闹事。当然是文闹,找消协找卫生局找质监部门找工商局,能闹多大动静闹多大动静,先把“清泉”的名声搞臭。凭着二癞子在县里的势力,这个事应该很容易办得到。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稍微一想觉得还不错,特别兴奋,“我看这个可以,大概需要多少投资?”
接着再想办法找有关部门的关系,让“清泉”停业整顿个把月。这样的话,它所占的市场份额都得慢慢地吐出来。跟吃喝有关的行业,哪个品牌出了质量问题,除了死,还有第二条路走吗?何况这是在天远。凭着后溪的优良水质,只要把占据市场先机的“清泉”打跑,垄断全县的桶装水市场是易如反掌。说不定,“清泉”一蹶不振了,我们还能到它的其他市场插上一脚。
后溪我去过,有一口深泉,特别清冽,泉水清凉且略甜,确实不错。现在县里大部分人家都喝桶装矿泉水,目前喝的是外县的一个品牌。如果我们自己建个矿泉水厂,只要把县里的市场占领了,也就差不多了。
就这么办!是不是有点狠?但我也是为村里的老百姓找出路啊,没什么不安心的。
粟村长并不介意我的无礼,接着说道:“我儿子头两年想在后溪那儿办个矿泉水厂,我觉得倒是不错。不过投资太多,而且车过不去,要办的话,还得先修路才行。村里拿不出这个钱。”
我把计划跟乐刚和二癞子合计了一下,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卫生质监工商这些部门,二癞子之前开酒吧就有联系,找了几个关系铁的朋友,再加上我出面,他们很痛快就答应了。水这种进口的东西,要找点毛病还不容易吗?随便一整,啥玩意儿就超标了,你吃了哑巴亏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着急地打断他:“别说没用的,还有可行的办法没有?”
二癞子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弄这些事情轻车熟路。找个娇小柔弱的女子冒充受害者,带上些亲友就到“清泉”那边去闹事了。旁边还围着几个文身的小伙,装作看热闹把门堵了,“清泉”的人就有所忌惮,没人敢乱动。
粟村长说:“咋没考虑过?头几年我看别的村在种橙子,就跟着种。因为气候条件差,阳光不够,种出来的橙子个儿不大,卖不上价钱。后来又办了个砖场,可全县开砖场的实在太多,我们村离县城太远,运过去价钱高,比不过人家的便宜。”
不一会儿,乐刚带着人来维持秩序。他劝说受害的女人依靠合法途径维护权益,不要在这里瞎闹。行人们看到警车都来了,纷纷好奇地过来围观。于是那女人和亲友开始含泪控诉,讲了自己的遭遇。具体说的什么我不清楚,因为我坐在街对面的车上,远远地看着。
我想这样拖下去总不是办法,便开诚布公地对粟村长说:“老粟,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我下来这些天,情况也看得差不多了。咱们村除了种水稻种菜,还有别的发展途径没有?你当村长这么些年,不可能没考虑过发展问题吧?”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纷纷传言“清泉”的矿泉水出了问题。目的已然达到,女人和家属在警察的劝导下,离开了。嗯,接下来,他们要通过法律的途径,去维护自己合法的权益了。我坐在车里远望,有些得意又有些苦涩。我启动了车子,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谢绝了粟村长的陪同,自己一个人在村子里乱逛,无聊了就去找肖可聊聊天。当然,我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可我从来没做过扶贫的工作,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粟村长倒没什么,村里的其他干部看我好像拿不出什么好办法的样子,渐渐地不爱答理我。当然,他们倒不至于在明面上说什么。
第二天,“清泉”的店面就被查封了。等质监部门的鉴定结果出来,就知道下一步的处理措施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完了,至少在天远,不会再有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2
我让高强在县电视台连续发广告,抛出一大堆省市专家对后溪泉水的鉴定和好评,不带一点虚假的。这也是我对“清泉”下黑手后的唯一道德安慰。至少,我推给大家的是品质更好的矿泉水。宣传不能忘了打打乡情牌:后溪是本乡本土的品牌,绝对不会坑害自己的乡亲;即使有什么问题,乡里乡亲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都来喝后溪牌矿泉水吧。
呵呵,真是个有个性的姑娘。
县里也非常配合。杨县长召开了一个大力促进本地企业快速发展的会议,会议精神就是要对像我们水厂一样的本土企业加大扶持力度。真是天赐良机啊!所以我常常觉得,一个人要想成功,机缘巧合总是少不了的。有了这个会议,后溪矿泉水公司到各单位去谈销售就容易多了。好好干吧!
肖可快走几步,走到我前面,再转过身面对着我说:“因为我不想别人觉得我崇高什么的,我怕你也说这个。”
也许是广告做得好,后溪矿泉水的发展势头很猛。人总要喝水的嘛,“清泉”倒了你不喝“后溪”喝什么?当然你还可以选择娃哈哈那样的名牌产品,不过那都是瓶装水,桶装水在天远就是后溪的天下。至于瓶装水,咱们就跟它拼价格吧。
“为什么要刻意加上后面这句话呢?”我不禁侧过脸看着她。
小地方做生意没那么多步骤,几乎一夜之间,天远的各机关单位都用上了后溪的桶装水(或许夸张了点,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喜悦的心情)。企业方面有二癞子和乐刚帮忙,酒店娱乐业的各位老板也给面子,通通换用后溪牌桶装水。至于个别不太给面子的老板,我就多跑几趟,跟他好好谈谈。人嘛,总是讲感情的,什么好话都跟他讲了,他能不给点面子吗?何况,不就是买矿泉水的这点事吗?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生意,买谁的不是买,和气生财,没必要搞僵关系。
她扬着头看着我说:“都来一个月了,你看我习惯吗?原来还有个同学,可后来她要考研,就回学校了。我呢,反正是要找工作的,就无所谓了。在这里支教,将来在简历上还可以加几分。”
至于个人用户,也简单。天远县才多大的地方,我父母两个单位,乐刚父母两个单位,加上我和乐刚,还有十几年的同学朋友,满县城的可不都是叔叔婶婶、同学朋友,遇到的时候打打招呼,拜托他们推荐一下我们的品牌,不就OK了。还是那句话,人都得喝水,独一份的生意,不喝我的你喝自来水去。
我问她:“就你一个人下来,习惯吗?”
后溪的水质是有保证的,拿出去也有竞争力。为这个我专门找过魏书记,请他方便的时候到市里给我们推荐推荐,比如整一个市委市政府会议的专用水,把市场拓展到市里,该多好。
她爽朗地笑了,声音如银铃一般,“不介意。我有时候也觉得闷。”
魏书记倒不说我的点子有多好,但他很满意我的工作。毕竟我目前取得的成绩比其他单位的驻村干部要漂亮得多,也算给县委挣了面子啦。
我笑笑,说:“没什么,找不到人说话,想找你聊聊。不介意吧?”
我看他挺高兴的样子,乘机跟他提了我的个人问题。我说现在水厂的经营状况非常稳定,销量有保证,目前已经呈现了良性发展的势头,我继续留在村里也起不到什么具体作用,再加上后溪矿泉水公司的后续发展更需要我到县里活动,能不能考虑让我回县委办工作。
她有些好奇地问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看得出,魏书记并不反对我的提议。当然他并没有马上答应我。
我点点头,说:“我听村长说过。”
到底让不让我回县委办上班?魏书记不给交底,我真叫一个郁闷啊!不过我不敢催他答复,只能自己干着急。
她也微笑着说:“我叫肖可,省师范大学英语学院的。”
隔了几天,实在是憋不住,就盘算着再去问问。没办法,我这人心里搁不下事,有事就烦,一烦就乱。不过再烦也不能妨碍大脑正常工作,我还是想到了一个主意,办什么事都不能那么直接,只要让人觉察了你的意图,再在他面前多晃悠几次,他就能明白。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笑着说道:“你是肖老师吧。我是从县里下到这里来工作的。我姓隋,隋越诚。”
4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女教师迟疑着问。
我带上专门买的名贵茶叶,在一个清爽的午后,去了趟魏书记家。
我微笑着,看她向我走来。
开门的居然是魏书记,一刹那我还真觉得怪不好意思。一直都是我给书记开门啊,头一回享受书记替我开门的待遇。不过魏书记倒没什么,热情地把我迎进屋。
女教师梳着个小马尾,穿一件粉白色的衬衫,一条刚没过膝盖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平底运动鞋。她不是很惊艳,却很阳光,有一种青春的美。
林阿姨系着个围裙走出来,“哎呀,我说是谁呢?小隋下乡回来了。来就来,又不是外人,还带什么东西。”
下课铃声响了。女教师打开门站在门口,等孩子们出来。有二十来个孩子吧,年龄大小不一。等他们陆陆续续都走出来,女教师又跟着走到操场上,提醒他们大的带着小的,当心点走。看孩子们走了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来,却发现我坐在操场另一边。她迟疑着,向我走过来。
我笑着说:“林阿姨今天亲自下厨啊。也没带什么东西,看你和魏书记喜欢喝茶,带了点茶叶来。”
我绕着教室转一圈,就相当于转了学校一圈。教室里,一个年轻女教师正在给学生上课。见是女孩,我就想找她聊聊。倒不是有什么目的,好像天性如此。我坐在操场边的石头上,等着下课。
林阿姨接过茶叶放到一边,说:“小隋,你们有事先谈着,我还有个菜,一会儿就好。”
粟村长想了想说:“行。那我就先走了,你多看看。”他又把我拉到操场边上,指着山下说:“隋干部你看,那就是我那屋。你下来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准没错。”
“我今天来,是想找林阿姨的。要找魏书记,我还真就什么都不带了。”我坐在沙发上欠了欠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却想看看学校的情况,“老粟,你先回去吧。我再多转转。”
林阿姨听了一愣,转而笑道:“找我的呀。哎呀,我们家只要来客人,百分之八十都是找魏书记的,今天小隋你可让我扬眉吐气了一回。”说着,她把身上的围裙一解,递给魏书记,又朝厨房指了指,回头对我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学生们还在上课,要不,我们先回去?”粟村长问。
魏书记乐得在我面前表现他作为好丈夫的一面,笑眯眯地接过围裙走进厨房。
“还行吧,一学期也不算太长。现在这个老师姓肖,肖老师。”粟村长答道。
“是这么个事。我这次被派到乡下去工作,认识了一个朋友,是从省师范大学到村里来支教的。我觉得她人挺不错的,对孩子们也很负责,能不能请林阿姨让电视台的人帮忙宣传一下,算是村里给人家表示谢意。”
“大学生在这里能待得住?”我不相信。
“小隋,这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林阿姨会意地问道。
“现在是省里师范大学的学生在支教呢。前两年,师范大学的一个老师带着学生过来,跟县里签了个协议,把学校定成了他们的帮扶对象。每学期他们都会派一两个学生过来。”粟村长说。
我怕她误会了,急得直摆手:“是个女的,但林阿姨你千万别误会,她跟我没那层关系。”
我疑惑着问:“现在呢?”
林阿姨装作不相信的样子,说:“真的没关系?”
老粟看着学校,感慨地说:“以前是我儿媳在弄,后来嫌每天上下山的爬着累,工资待遇低,教过几年不给转正,就跑出去打工了。我本想拦的,拦不住。”
“朋友关系,就是朋友关系。”我连声答道。林阿姨是咋回事,跟我平时见的不是一个气质了,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呢。
“老粟,有老师愿意到这儿来吗?”我问道。
“好了好了,看你急的。这事我能做主,明天就让台里的记者跟你一道下去,采访女大学生,好不好?”林阿姨仿佛得胜一般,有些小得意。
学校的教室不算小,门窗也还是好的,前面有块空地貌似操场,刚好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别说,还真立着木头做的篮球架子,一个不很规则的铁圈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冒充篮圈。地面不是塑胶也非水泥,就是泥巴地,只是碾压得平整些而已。因为时间久了又有雨水的缘故,一些石头露了半截出来。作为篮球爱好者的我,不禁有些遗憾地想:就这破地,咋运球啊?
“行,谢谢林阿姨。那我先回去,不打扰你们了。”
我心里暗暗说道,怎么把学校建在半山腰上啊?这不是有毛病吗。这想法又不便表达出来。
“都要吃饭了还走什么,吃了饭再走。”
“咱们村离乡上最远,情况特殊,就保留了。一年级到四年级在这儿念,上五年级了就转到乡上去。”粟村长指着不远处一栋木房子,说,“到了,就在这里。”
“不了不了,来的时候都吃过了。”
“学校?不是不准设村小了吗?说是在乡里集中办学的嘛。”我有些奇怪。
“真不吃了?老魏,小隋这都要走了,也真是的,来到家连饭都不吃。”
粟村长继续往上走着,头也不回地答道:“村里的学校,就在前面不远。”
魏书记闻声从厨房出来,走到门口,对我说:“马上就开饭了,不尝尝你林阿姨的手艺?”
“老粟,咱们这是上哪儿啊?”我跟在粟村长背后走山路,微微有些气喘。到底是比不过劳动人民啊。
我笑着说:“我的确想尝尝,不过真的是吃了来的。没想到你们吃这么晚,早知道我就再晚点来,免得打搅你们吃饭。”
我没有犹豫,读书那会儿经常玩篮球,体力好着呢。
魏书记一摆手,说:“总这么客气干吗。那什么,回县委的事,你别太着急。我寻思市里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下乡的时限,但肯定要考核下乡工作的绩效,这样呢,起码得待上一年才说得过去。你说呢?”
我和粟村长看得差不多了,正想回去。粟村长突然想起什么来,“还有一个地方,忘了带你去。隋干部,你看你还能走不?能行的话,我们再去看看。”
我摆出表忠心的姿态说:“我就一句话,坚决服从领导安排。”
我不是特别心软的人,看了仍是颇多感触。不行啊,要走仕途的人,心必须要硬。钱我要捞,官我要做,不过,这不妨碍我做点好事吧?
魏书记被我逗乐了,笑着说:“那就这样吧。这也小半年了,时间一到,你就回来。村里没啥事,你可以不去。毕竟公司在县上,你留在城里名正言顺。”
转天我和粟村长到山坳子里住的几户人家去看了看,确实跟我在网上看到的穷困人家没什么区别。怎么说呢?就连吃饭用的碗筷都置办不齐,以此发散发散,大概就能想象到了。
电视台的记者跟我商量说,想在肖可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一段她上课的录像,然后再采访她。我说行,如果效果不理想,再重新拍也没问题。
粟村长笑着说:“还真有不愁的,山那头有几家,现在都没扯电线过去呢。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
所以,我们下乡的事没有提前通知肖可。当摄像机出现在教室窗户外边时,肖可有些惊讶,不过等看到后边的我,她就明白了。
我说:“那你明天带我到山上看了,我们一起出个主意,把村里的经济搞上去,也不说有啥大变化,起码能不愁交电费吧。”
肖可的课上得非常不错,我们几个人在窗户外那么大的动作,教室里竟然没有几个孩子发觉,这足以说明问题。
粟村长摆摆手说:“这几年兴的规矩。结婚的时候都得办这些个物件,买下来有几个看的?农村人闲不得,一闲就没饭吃。小娃儿倒也在看,但哪能像城里娃儿那样守着看。电费都交不起呢。”
快下课的时候,摄像师干脆进到教室里拍了几个镜头,好在农村的孩子比较胆小,一时间也没引起骚动,效果不错。
我感慨地说:“老粟,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我到的这几家,看样子是真不错。家里都摆着彩电啊。”
拍完了,记者开始采访肖可。我坐在操场上,等着。有些孩子围着肖可,看她的采访;有些跑过来,拿着篮球要和我一起玩。
粟村长转过头来对我说:“隋干部,让你见笑了。农村就这情况,我们家还算好的,我老两口还能干,儿子媳妇又能出去打工挣钱。要是困难一点的家庭,得个啥子病就只有扛着,扛不过就埋。”
肖可一边回答记者的访问,一边不时朝我这边瞟上一两眼。估计是想捶我两下吧。
村长老婆还想说啥,看我停了筷子,就没再说。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采访才结束。因为下来的时候,乡上的领导说好请吃饭,所以记者们也不想多待,开了车直奔乡上。我懒得去,想留下来跟肖可说说话。
粟村长一瞪眼,嚷道:“不带你去看病,让你在屋里头疼死?”
接受完采访的肖可,见了我就气鼓鼓的,站在那里不动也不理我。
村长老婆在一旁不忿地道:“我说不去,你们非要我去,现在又怪我。”
我嬉笑着走过去,打趣道:“怎么?让你上回电视还把你得罪了?”
“看你说的,就这点菜招待你这个贵客,我还嫌拿不出手呢!这菜是自己种的,猪是自家养的,吃倒是吃不穷。”粟村长打量着自己的屋子说,“就是攒不下钱。我儿子儿媳在广东打工,寄了些钱回来让盖个砖房。可我这婆娘在节骨眼上得个病,动个手术,钱又整光了。”
她一摆手一跺脚,嗔道:“早就让你别把我放在那么崇高的位置上,我不喜欢。你还……”
我边吃边说:“老粟,以后你们平时吃什么就给我弄什么,千万别把我当外人。要不,吃穷了你们,我可不负责。”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很俗。你来支教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只是希望毕业后简历上能多个加分项,对不对?所以,我来帮帮你嘛。”我故意逗她说。
粟村长笑着让我夹菜吃。农村的肉片切得真大,吃着非常给力。喝这么冲的酒,不大块吃肉还真不过瘾。
“我,我不想理你了。”肖可生气地扭头就走。
我接过毛巾,随手擦了擦,笑着说:“没啥惯不惯的,只要是酒,我都能喝。头一口,不适应。”
我在后面跟着,觉得她挺可爱的,忍住笑说:“真正崇高的人,从来都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做的是多么崇高的事情。就像你一样。我很佩服你,所以我必须宣传你。你从自己的角度,不愿意这样做,我理解。但从我的角度,不这样做,我会觉得对不起你,以及和你一样的人。”
粟村长乐呵呵地问:“喝不惯咱自家酿的酒吧。”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其他老师和同学你们都不采访,我才来了一学期,你们就采访了。我在老师同学面前怎么好说,怎么做人啊!”肖可听了我的话,消了些气,索性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村长老婆笑着给我拿了条毛巾。
我笑着说:“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遇见的是你。”
酒是农村酿的散装苞米酒,味道可真冲,一口下去,让我直喷出来,弄湿了衣裤。
肖可看了我一眼,不说话,继续向前走着。我在后面默默跟着。
回到村长家,村长老婆已经把饭菜做好,真不错,闻着挺香的。我和粟村长坐下吃起来,村长老婆夹了几口菜站在一旁吃。我有些不自在,说,就我们三个人,上桌一起吃吧。她坚持不肯,我不善客套就没再多劝。有贵客的时候女人不可以上桌,这么多年了农村的习俗居然没变。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变,至少能站在一边吃了,根据我小时候的经验,女人家是要到厨房里去吃的。
走了好一会儿,我看她一直往山上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说:“肖可,你不会是想带我爬山吧,想累死我啊?”
我感觉粟村长的话有些生硬,却不明原委,不便再多说什么。
她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她轻声地说:“其实我应该谢谢你。”
粟村长说:“看不看的,也就那么回事。时候不早了,先回家吃饭,我明天再带你转转。”
“才知道啊,免费让你上电视,还跟我发脾气。”我嚷着,一看她又要撅嘴发脾气,赶紧转换话题,“那你怎么谢我啊?”
哦——我长长地回应一声,对粟村长说:“那你带我到住在山里的人家去看看吧。”
“请你吃饭!”
粟村长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说:“那么穷的,咱们这儿也有。当然也是个别现象。今天我带你走的都是平坝上的人家。那些住得远的,住在山窝子里的,就跟你在电视上看到的差不多了。”
“吃饭这么俗啊,能不能整点高雅的?”
我略加思索后,本着“先肯定后不足”的原则,说:“比我预想的情况好一点。我在网上看到一些地方,那真穷得连鞋都买不起。咱们村看起来没那么糟。”
肖可咬咬嘴唇,说:“那你说请什么?”
“隋干部,你觉得我们村的情况怎么样?”粟村长问我。
我坏坏地笑道:“你真的不知道啊?”
粟村长说,最犯愁的是,村里的姑娘家现在都兴往外嫁。开始能帮扶娘家,感觉还不错,但时间长了,感觉村里人丁慢慢变少,让人着急。村里的男娃们出去打工,如果能找个媳妇回来还行,若是找不着或是找了带回来却留不住,那多半就得打光棍了。现在十里八村的,相互间很少有联姻的。
肖可脸一红,又往前走了。
当然,贫困家庭也是有的。这些农户多半是上有老下有小,拖累着家里的壮劳力不能出去打工。至于那些鳏寡孤独的,境况就更差些。
我想她可能误会了,急忙在后面说:“肖可,你给我唱个歌吧,我喜欢听你唱歌。”
很久没到农村来,跟我小时候对农村的印象比,现在确实有些不一样。可能是年轻人一般都外出打工的缘故,多数家庭没有我想的那么穷困,至少应该是不缺吃穿。
“才不要给你唱。”肖可羞红了脸,过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唱了起来:
粟村长说:“这样好这样好,隋干部一看就是实在人,我们就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明天我带你到处看看。”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我考虑了一下,说:“那也行。我刚来,可能粟村长你不好意思马上给我安排事做。我先到村里看看,有了想法,再跟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干。我这次下来,是一心想把县里交代的任务完成好,村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不用跟我客气。我说句实在话,这不光对村里有好处,对我个人也是有好处的,所以绝对不要见外,真的。”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粟村长讪讪地把稿纸收回去,说:“我也不会弄这个,都是让村会计给弄的,他有文化。那什么,今天先不说工作,隋干部你下到村里四处看看,先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
我不爱干这种事,就说:“老粟,我不是什么领导,你不用给我看这些东西。你就说以后村里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干什么就行了。”
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我到的第二天,粟村长组织村里的干部开了个会,再一次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然后向我汇报工作。他拿出一沓皱巴巴写满字的稿纸,说汇报村里的情况和下一步的工作计划,让我审查审查。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角坪是天远比较穷的村,要是条件稍好一点的村,最起码村长家应该是砖房。听说粟村长的儿子儿媳在广东打工,如此正好,我本不喜欢到人多的家庭住。我的伙食也在粟村长家开,一个月给三百块钱,村长直说用不了。但这是规定,我不容他推辞。
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村里给我安排的住处,其实就在村长家。不过是农村的木房子,当中进门的一间叫堂屋,供着天地君亲师和祖宗牌位,两边厢房是分开的。村长两口住东厢房,我住西厢房,各自又有几间,而且都有门可直接出屋,独立性比较强。堂屋背后还有一间房,里面高出地面一米左右垫了个大台子,四周是木板,中间挖了个大坑填满了木灰,就在上面烧火做饭,一般烧的是柴火。正对火堆的屋顶通常会挂几溜腊肉,客人来了可以直接割腊肉炒着吃。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村长姓粟,很真诚地欢迎了我。我觉得他的欢迎是真诚的,是因为他握我的手时不乱晃,紧紧握着不说废话,只说“欢迎”两个字。不像在乡里,刘乡长握着我的手一阵阵地猛晃,嘴里说什么哎呀早就盼着你来啊多指导多帮助啊。那真叫一个假。你知道是我来吗,你还早盼着了?
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到乡里的时候,乡领导请吃饭,耽搁了一天。第二天乡里派了辆车,送我到角坪村。我本想自己开车下来,想想自己不是出差是驻点,只好算了。
“再过一个星期,我就回学校了。”唱完歌,肖可轻轻地说。
我要去驻点的地方叫江口乡角坪村。听村名,就知道要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角坪,你猜有多少地方是平的?
“是吗?”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坐在山坡上静静地听着山风掠过。工作后再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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