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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因人成事,窥破关系辩证法

“是吗?我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我被冯大秘的一通话感染得也有些心情沉重。但我这会儿心里想:这事搞不好联系着我的安危呢,更何况行凶报复未必就没有可能,万一真是刑事案件呢?我在心里责怪杨县长多事。真让人心烦意乱。

倒是冯大秘在沉默一阵之后,又幽幽地说:“其实我倒是能理解杨县长的立场。如果定成刑事案,那死的三个人中,必然要定一个罪犯出来。这样的话,不光死亡赔偿拿不到,还得承担骂名。对他的家庭来说,又将是个致命的打击。所以,没有确凿的证据,宁可定成安全事故,也不能往刑事案上靠啊。”

“如果定成安全事故,谁的责任更大?会因此下台吗?”其实我并不关心这个,无非想让冯大秘多透露些消息。

说完,也不好再问冯大秘什么,以免引起他的怀疑。

冯大秘冷笑道:“按说是分管副县长和安监局长责任大,不过他们动作快,事故一发生他们就赶到了现场,采取了相应的补救措施。这个矿手续是全的,安全设施也基本到位,无非是工人操作不当,他们还能有多少责任?”

我一愣,暗暗自责沉不住气,“搞笑哦,我跟这事能有什么牵连?我不过是刚提了副主任,图个太平,不希望改朝换代罢了。”

“这么说,即使定成安全事故,也是工人的主要责任?那矿主呢,不担责任吗?会这么便宜了他?”我心中暗喜。

冯大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小隋,你的情绪有点不对,不会跟这事什么牵连吧?”

“矿主?如果他能说清楚炸药来源的话,或许责任要小些。造成这次爆炸的雷管,来源不明,也超过了给矿井定的量。”

“怪不得,跟自己没关系,就不管底下人的死活了。”我有些不忿地道。

“这还不简单,就说是从别的矿借的,或者前几个月剩的。”

冯大秘瞥了我一眼说:“掉乌纱倒不至于,这个案子的毛病在于炸药的来源有问题,跟那些治理不力导致的矿难有很大区别。”

冯大秘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哪有这么简单!每个矿买多少用多少剩多少雷管,都要登记在案的,危险爆炸物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

“那也不至于否定掉啊,他就不怕定成安全事故,掉了乌纱帽?”

完了!原本以为,这事能拖累几个领导下水,他们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尽可能地化解这场灾难。可按冯大秘这意思,到头来负主要责任的只有佘老板。如果是这样,保不齐会有人落井下石,往死里坑佘老板。

“公安局的依据确实很牵强,说出去很难服众。”

到时候,佘老板会不会乱咬一气,抓两个给他垫背呢?若真如此,估计我脱不了身。

“他有毛病吧?公安局都定了,他反对?他比公安局的还懂断案!”我不由得有些激动,好在音量刚大了些就反应过来,控制住了。

我该怎么办?

冯大秘不紧不慢地回道:“公安局是要定成刑事案的,常委里多数人也同意,不过杨县长有不同意见。”

冯大秘见我有点走神,拍了拍我说:“时候不早了,干了这杯,回家休息。”

“有什么麻烦,说来听听?”我四下打量一番,有些着急。

冯大秘打车走了。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儿,心里不住地咆哮着:杨县长啊,你为何如此多事!你顺水推舟把案子定为刑事罪案,自己不也少担些责任吗?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鬼才相信你是为死难矿工做主,说不定不过是想乘机清除异己罢了。

“本来基本上定了,不过后来出了点麻烦。”冯大秘边喝酒边回答。

手机在包里响了好几遍,我懒得去接。我不想于婷担心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有这么多的心事和压力,我怎么可能像个没事人一般出现在她面前?还得陪她聊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还要哄她开心。谁来哄哄我呢?

“大秘,洞口爆炸案,县里定了调子吗?”

我希望手机像平时那样响几遍就停了,我真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但今天它异常执著,一遍又一遍振动。我无奈地把它掏出来,无意中触到某个键,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佘老板。

经过这一段的交往,我对冯大秘渐渐有了些好感。即便不是如此,我能找的可以放心一点的人,也只有他了。

你他妈的不是叫警察抓起来了吗?靠,见鬼了!!

这天下班,我又强拉着冯大秘去喝酒吃饭。作为县委办负责全面工作的副主任,他会比我更早更全地知道内幕。

我犹豫着要不要接佘老板的电话。或许是电视剧看多了,我脑海里冒出个念头:该不会是警察给我下的套吧?如果我接了这个电话,那就说明我跟佘老板有干系,然后怎么洗都洗不白了。

等待总是让人煎熬,而煎熬会让人忽略生活中其他重要的东西。这些日子,我拼命想办法打听有关爆炸案的消息,忘了顾及于婷的感受。

我这么想着,自然不敢去接这个电话。但手机一直响着,不接也说不过去啊!我一狠心,还是接了。

所以,我除了等候命运的裁决,还能做什么?

“隋主任,能找个地方说句话吗?”

不过一切只能听天由命,我是没有任何影响力的。如果我是书记县长,我或者可以说,把事情压下去吧,别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如果我是分管副县长或安监局长,我或许可以说,拜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弟为头顶乌纱谢谢大家了。可我什么都不是,能去求谁?你跟这事有关系吗,你就来求人,难道你在里头有猫腻不成?

电话里传来佘老板不阴不阳的声音,让我浑身不自在。跟最近看的一部恐怖片太像了,真就是鬼来电啊。

我为遇难者悲哀,却又为自己庆幸,心里还是希望最终结果就是如此吧。

见面谈话?是个套儿吧?等我一到,你跟我说两句有埋伏的话,我一不小心露出把柄,警察立马进来把我逮住。

而在民间,风声慢慢地转向了刑事案。是啊,矿难在全国不算罕见,有什么噱头,值得大家卖力地疯传?唯有血腥暴力的罪案聊起来才足够过瘾。爆炸原因越传花样越多,有说佘老板霸占人老婆的,有说佘老板拖欠工资的,也有说跟佘老板有仇的金矿老板买凶寻仇的。各种版本,不一而足,充分体现了市井小民丰富的想象力。

“怎么,隋主任不方便?”见我不回话,佘老板又说道。

跟一般矿难不同,本次事故没有被困井下等待救援的矿工,也就无须省市领导亲临现场指挥,从而谱写一曲抢险救灾的动人篇章。遇难矿工属于自己操作不当,甚至还有蓄意犯罪的可能,无论从哪个角度,似乎都有咎由自取的嫌疑,所以遇难者家属情绪较为稳定,没有过多折腾;也许是在耐心等待鉴定结果,能处理成工伤顺利拿到补偿,应该是他们最迫切的愿望。因为有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并且肇事者已经死亡,市里也没有给县里太多压力,只是给了十五天的时限,要求县里务必在规定时间内把最终结论和补救措施上报。市县一心,竭力维护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在想,你找我干吗?我一个小小的县委办副主任,又不能帮你说什么话。你要交代问题,应该到公安局吧。哎,我就奇怪了,怎么把你给放出来了?你该不会是畏罪潜逃吧?”我觉得这番话说得应该没有漏洞,就算公安局监听了我们的通话,也谈不上有什么问题吧。

我所在的县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国家级的大媒体很少会把目光投射到这里。我曾经留意过,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一个月能提到一次我们省就非常罕见了,何况这小小的县城。而且此定律可以推广:本市在省电视台,本县在市电视台,曝光率都大抵如此。大媒体不关注,小媒体很听话,外界很难作出什么反应。

“哈哈哈,隋主任,就这点事,我至于逃跑吗?再说了,我在天远有你们这帮朋友,有什么问题,不还有你们吗?哈哈……”

爆炸案轰动了一天,之后办公室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要不是直接负责的领导和利益相关方,谁会操心这样的事呢?这又不能给自己调薪升级,最多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事你说事,别他妈胡说八道。你说你怎么出来的?有谁能把你弄出来,你找他去,他本事大。”

世上从无后悔药可吃。

“需要谁把我弄出来吗?我又没犯啥大罪,至于一直关着不放吗?是县里让我出来筹钱赔给工人,这下你放心了,隋主任?”

夜空下,是两兄弟相携的背影。

我松下一口气,听这意思,是我想复杂了。确实,是工人操作不当而已,又没查出其他问题,谁会往腐败这方面联系啊?除非他有毛病。

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揽过来,“回家吧。”

“你要钱好办,我能凑点给你,以后咱们互不联系,就当从没认识过。”

“哥……乐刚有些内疚。”

“呵呵,隋主任,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可不厚道啊。钱我有的是,要赔我立马就能赔。我拖延点时间,自有我的用意。多的就不在电话里说了,锦华宾馆401号房,不见不散。”

“乐刚,我真希望从没收过佘老板的钱。”

我打车到距离锦华宾馆大约一百米的地方,下了车。我按捺住性子,向周围观察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照着电视剧学吧。

我站起来,伸出手,把乐刚拉了起来。

看过一会儿,感觉没什么异常,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宾馆。接近半夜,没什么人,我进入电梯,按下数字5。

“难说,人都死了,谁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乐刚叹道。

到了五楼,我小心翼翼地出了电梯门,踮着脚从楼梯下到四楼。没有埋伏。

“要是刑事案就好了。”我长吁一口气道,“你们倾向于哪种可能呢?”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又暗自觉得有些懊恼:妈的,我都在干些什么啊?

“那当然,不光佘老板,就连安监局、县委和政府的责任都会小很多。你能管天管地管空气,总不能管人犯不犯罪吧?”

“401”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开,生怕弄出更多声响,也害怕里面有什么埋伏。其实现在考虑这些已无半点用处,但我还是忍不住。做贼心虚,古人诚不我欺也。

原来如此。我思忖一会儿,说:“如果是刑事案,佘老板的责任会不会小一点?”

门打开了大半,我感觉里面应该没多少人,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能让佘老板看出我心虚。

“是这样的。这次爆炸有点特殊,发生在矿井入口。本来金矿跟煤矿也不一样,又没有瓦斯什么的。从现场来看,是工人触爆雷管引发的爆炸。之所以不能定性,是因为目前无法确定是工人操作上的失误还是蓄意的犯罪行为。”乐刚解释道。

我走进屋,把门关上,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大步走进去。佘老板半躺着靠在床头,还在看电视。见我进来,他不阴不阳地说道:“隋主任,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又过了许久,我把头深深一埋,再猛地抬起,把自己拉回现实中,“乐刚,死伤这么些人,县里说不能确定为安全事故,你们局里有什么说法没有?”

“废话少说,有什么事你快说。”

我没理他,仍呆坐着。

“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拉兄弟一把?”

“哥,回家吧。”乐刚在一旁轻声唤我。

“我一个副主任,说了也不算,怎么帮你?”

就这样过了许久。

“没事的时候,跟我称兄道弟,怎么?有事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慢慢地坐到河堤上,无言地望着对岸灯火,心里隐隐有些伤感。乐刚过来挨着我,默默地坐下,任由晚风吹着。

“我从来没把你当兄弟,谈不上翻脸。上次你托我办采矿证,我帮你办了。仅此而已。”

“我当时也吓坏了,顾不上核实。”乐刚心有余悸道。

“仅此而已!呵呵,这两年我给你上供的钱就为了换你这句仅此而已?”

“乐刚,以后别一惊一咋的,要吓死人的。”我埋怨道。一次事故的死亡人数非常关键,多一人少一人完全是不同的性质。

“那你想怎样?难道你还想以后拉了屎都叫我给你擦屁股?一码算一码,钱我可以还给你。”不知道我跟佘老板到底谁更外强中干一些,但我不想示弱于他,“如果你一定要扯上我,我固然是要倒霉,可我跟这事没关系,判不了几年。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安全事故,要生出这么多事来,你可是罪加一等。别说坐牢,以后你在天远也没法混下去。”

乐刚开车带我来到河边,我们沿着河堤一直往下游走,直到确信方圆百米空无一人。

“看你说的,我至于这么糊涂吗?不过兄弟我有难处,这要定成安全事故,我不光要坐牢,还得交代炸药怎么来的。我就是不想连累朋友,才找你想办法。只要你能帮我把这事弄成刑事案,我把炸药的事往死人身上推,我没事,朋友也没事,多好。”

3

我看他松了口,不想把事情搞得很僵,试探着说:“佘老板,本来就是工人操作不当,跟你关系不大,你就认了安全事故嘛。只要你积极赔偿,顶多判你一两年。你那么多钱,进去后争取减刑,很快就出来了。何必搞这么多事?我从你那儿拿的钱,可以都还给你,你要算利息也行。咱们合作一场,我的为人如何你晓得,何苦拉我下水?”

正当我为此困惑的时候,乐刚给我带来了答案。

佘老板叹一口气道:“我也知道你够意思。你那次跟我拿钱之后,就再没有找过我。不像其他人,时不时还敲我一笔。说实在的,我不想害你。只是定成安全事故,炸药来源我说不清。那帮人的手段比你黑,我只能得罪你。再说,就这么点事,我都要进牢里待一年的话,以后还怎么混?别人怎么看我没啥关系,我那矿不出两月,就得让人抢了去。”

听完调查情况,我心里稍稍放松一些,毕竟死亡人数并没有之前听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有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事故原因不明我可以理解,怎么连是不是安全事故都不能确定呢?死伤八人,还不能定为安全事故?

我还想劝他,他却把手一摆,“这件事你能办就办,不能办,你也别怨我,我也是逼得没办法。”

接近傍晚的时候,书记和县长才赶回来,马上召集了县委、政府和人大的相关干部,通报了部分情况。或许因为我级别不够,传达到我这儿的只有三条:一是本次事故确定死亡三人,伤五人;二是事故原因尚未查明,目前还不能定为安全事故;三是所有干部必须统一口径,防止群众在死亡人数和事故原因上以讹传讹,制造不安定因素。

出了宾馆,我想打车回家,可大街上空空荡荡,显然已没有人跑车了。

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只能等消息,非常时期谁都不敢怠慢。

我想,佘老板未必只找了我一个人,与爆炸案相关的领导,不管在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谁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按大多数人的想法,弄成刑事案一了百了。要说出事的那小子冤,我却觉得不冤。就说开车搞客运的,要是拉一车人翻车死了,他是不是得担点刑事责任?如果他还活着,是不是可能被送去坐牢?同样的道理,这小子摆弄炸药,炸死两个人,不管有意无意,未必就不该承担过失杀人的责任?定个刑事案,算不得太冤枉吧?

我心烦意乱地挂掉电话,也不敢开车,招了辆的士来到办公室。

偏偏杨县长要整这么一出,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如果他真是从矿工的角度考虑问题,那我倒也佩服他。

“目前不清楚,你别问这么多,先回办公室吧。”

唉,别想那么多了。再过会儿天都要亮了,该回家了。

“知道上面的意思,是放还是堵吗?”

我把衣领竖起,一来外面风冷需要避寒,二来免得让人认出我来。如此冷的夜晚,不是心怀鬼胎谁愿意出门呢?

“具体还不清楚,魏书记和杨县长上午就去了现场,下午回来要召开内部会,统一口径。”

或许是风真的很冷,或许是我太紧张害怕,身体一阵阵地哆嗦着。

“大秘,洞口的事听说了吗?有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我顾不得旁敲侧击,开门见山地说。

走到家门口,我掏出钥匙轻轻拧开门,打开刚好容我侧身进去的空,进去再轻轻关上门。我不打算开灯,就这样摸黑到卧室吧。

我把电话打给了冯大秘。这真是个绝妙的讽刺。在最危难的时刻,我能去找的不是后台不是恩人,而是曾经的敌人。不过,也许他把我当做朋友。

黑暗中,隐约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让我心里微微一惊。

走出饭店,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打给谁。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很有本事,短短几年就取得了别人难以取得的成就:坑走老高,创建水厂,打垮“清泉”,做上副主任,即将迎娶自己的爱人。顺利得以为自己可以呼风唤雨,举世界为我所用。然而到这时我才发现,这些统统都是假象。我所有的本事不过是一个虚幻的肥皂泡,它可以很绚美,也很容易被戳破。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经常有一些应酬,父母早已习惯了我的晚归,不会有谁守候我。只可能是于婷。

“现在还不能确定,等搞清楚了再说吧。我先回去,你吃完把账结了。”我艰难地站起身,强作镇定地走了出去。

此刻我最不愿面对的人,或许就是她了。我打开客厅的背景灯,有一点光就够了,不想惊扰父母。

于婷诧异地问道:“真出事了,死了多少人哪?”

我轻轻走到于婷身边,蹲在她脚下。她呆呆地坐着,不说话,眼睛肿肿的,显然是哭过一阵。看到我回来,她眼泪又流了出来,可怜而又忧伤地看着我。我把手轻轻放到她搁在腿上的手上,愧疚感让我恨不能让声音变得像天使那样轻柔:“小猪,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在等我吗?”

镇定,千万不能让于婷担心。我暗自深吸一口气,装作没事人一般,平静地说:“于婷,可能那边真出了什么事,我得回单位去候着,万一有啥情况要我处理,我不在就麻烦了。”

于婷定定地看着我,看着看着,似乎又想起什么,惹起她的伤心和委屈,咧开嘴就要哭出声来。

许久后,我怔怔地挂掉电话,也不想再听乐刚说什么。完了!佘老板完了,我真不该拿他的钱啊!

我慌忙把手掩在她嘴上,着急地劝道:“乖,别哭,别把爸妈吵醒了。”说着我站起来坐到她身旁。

我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大脑里一片空白。真是佘老板,真的死人了……

于婷把头靠过来,抱着我抽泣道:“你到哪里去了,这几天都不找我,下班不等我,电话也不打给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哥,佘老板的矿井出事了,死了十几个人哪!”乐刚在电话那头心急火燎地嚷着。

我吻着她的眼泪,心一阵阵地绞痛。如果上天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就请拿去吧,我真不想自己爱的女人这样难受。我在想,我一直都在忙些什么?又为了什么?

我知道她这一段老担心我被别的女人勾走,没事就喜欢翻我的手机。可这时候懒得解释,我鼓起勇气,把手机拿到耳边,按下接听。

“傻瓜,都跟大伙说了要结婚的,我不要你要谁啊?我可丢不起那人。”

于婷看我任由手机在响却无意接电话,奇怪地问:“谁打的,怎么不接啊?”

我搂着于婷,慢慢走进卧室。在床上,她紧紧地贴着我,仿佛怕我跑掉……

于婷也没多想,不紧不慢地继续吃着。这时候我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乐刚。我心里立刻涌上来不祥的预感,迟疑着不肯接这个电话,心里残存着一点希望。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不自觉地颤抖,脊背上冷汗直冒。

在疲惫和满足之后,于婷狠狠地咬了我的肩膀一口,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来,侧头一看,两排牙印赫然在目。看着我满脸的狐疑,于婷破涕为笑,“给你打个标记,注明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我心里着急又不能跟她明说,只得敷衍着说:“如果洞口那边真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县委和政府应该有大动作。赶紧吃完,我回单位看看。”

我心里翻涌着感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更紧地抱她,想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和她分开。

于婷看我的样子觉得奇怪,关心地问我怎么了。

可是,过了这一夜,世界能由我做主吗?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这些天看于婷,怎么看怎么觉得美。只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生活远比电视剧还要戏剧化。那天我正跟于婷在小饭馆吃饭,突然听到街上唧唧喳喳乱传什么,因为动静比往常大,我便留心听了听。正好有几个人进饭馆,边走边说:出大事了,洞口那边的金矿出事故了,矿井爆炸,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当时惊得筷子都掉地上了——千万别是佘老板啊……

4

有空我会和于婷一起上街买点小玩意儿。她说新衣服还得上省城买,嫌县里的没档次。好嘛,连市里的也看不上了。我真不明白女人,不都是那几个品牌吗,至于吗?

第二天,我仍在苦苦思索对策。实在憋得慌,乘工作的间隙,我溜到一处僻静点的地方打电话:“周局,我说话不绕弯子,姓佘的找过你吗?”

我还是操心下婚礼的筹备吧。老高说酒席仪式他包了,我想就算他还记着仇,也不至于在婚礼上给我整段哀乐吧?市里黄书记总算是亲戚,如果能把他请来做主婚人就爽了,不过又不是至亲,合不合适呢?请魏书记做证婚人?是主婚人大还是证婚人大,这事我不懂,得上网查查。要是两个书记都能来露上一脸,那我的面子就大了去了。这就是我们这地方的风气。

“狗急了要咬人,你说说看,它会挑着人咬吗?”

不过我没工夫考虑那么多。如果干戈能化为玉帛当然好,假使不能,他老高又能怎样?

我一听有一个跟我境况相同的人,心里不免踏实了些,“那怎么办,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最让我意外的是,老高听说了这事,主动跑来道喜,还说要帮我们联系酒店,说他现在在接待办管事,有这个资源优势。我正苦恼结婚要不要请他呢,不请,怕于婷怀疑;请了,又怕送请帖人家也不给面子。所以见他主动过来祝贺,我很高兴,但心里又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说不清为什么。

“我能有什么法子。姓佘的提的要求本来也不过分,如果不是杨县长插一杠子,这事早结了。现在我们是说不上话了,只有靠你想想办法。”

既然我已回到县委办,又提了副主任,是时候把于婷娶进门了。我和于婷先不动声色地在办公室里略表亲密,有意让大家看出端倪,纷纷来逗趣我们,我俩就干脆向大家公布了婚期。冯大秘看着是一个文化人,可嘴里硬是吐不出象牙来,一脸猥亵表情地说我不声不响就把办公室的美女给办了,必须向大家坦白犯罪过程。于婷羞恼得要去打他,被我拉住了,说都快是我老婆了还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被周局长的话吓了一跳。

回到办公室工作没几天,任命就下来了,由冯大秘代为宣布。我这种级别的干部也不需要公示啊评议啊这么麻烦,直接就走马上任了。私底下,冯大秘向我倒酸水,说你这个副主任刚说没几天就定下来了,我这个“正”字几年都弄不上去。我说,你那不是带个“正”字吗?钱钟书先生早就说过,教授是大老婆副教授是二奶,大老婆只能娶一个,难;二奶随便包,易。同理可得,正主任……副主任……冯大秘苦着脸说,照你的意思,我跟你都是二奶。我说你要实在不爽的话呢,可以把我看做三奶。冯大秘同志才略感安慰地去了。

“县里比杨县长说了算的只有魏书记,你说你有没有办法?当初不是你说,是魏书记让我给佘老板办的证吗?我收了钱,魏书记就没收?这时候他也该出来说句话了吧,你是时候提醒他了。”

不能陪于婷吃饭了,她又得念叨我了。

我彻底蒙了。周局,你怎么还记得这茬儿啊?钱要是魏书记收的,还轮得到我在这儿犯愁吗?可我不能跟他解释,那样我死得更快。

冯大秘会心地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走了。我想,他是真把我当好朋友了,有点不忍心。因为我没有拿他当朋友。

我想我只能找乐刚了。虽然乐刚的能量是最小的,但我不必有所隐瞒的人,就只有他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即便他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有个人分担一下我的忧虑也是好的。

我是啥意思大秘没反应过来,我也自觉失言,赶紧悄声说道:“下了班有空没,一起喝点?”

“哥,现在出来喝酒都得跟嫂子汇报了?”乐刚一边喝酒一边取笑我。

还是秘书懂秘书啊,我心里感慨着。终于想办法把手从冯大秘那里抽回来了,我坐到冯大秘原来的椅子上,摸了摸桌子,对冯大秘说:“嗯,长幼有序,是该我接你的位子。”

我把打给于婷的电话挂断,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只怕到时你还不如我。”

冯大秘是真舍不得放开我的手啊,好像我是小媳妇似的,拉着我走到他办公桌前,“小隋你看,这以后就是你的办公桌了。老高现在主要在接待办上班,我就用了他的桌子,特地把我的桌子腾给你了。”

“我才不相信,我可不会怕哪个女人。”

我真想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跟他说,大秘你省省吧,这一套再来一轮,我咋吃得消啊。可我忍住没说。

“到时候了,你再说吧。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抽出香烟,甩一支给他,“跟你说点正事吧。”

冯大秘同志比较矜持,没有在第一时间过来打招呼,等其他同事散开了,他才走过来,用力地摇着我的手,仿佛摇得越重感情越深似的,“小隋,这就回来了吧。你走的这一年,我总觉得办公室少了点什么,你一回来我才明白,原来是缺了你啊。”

我把那天跟佘老板说的情况,以及周局、杨县长的态度统统说给乐刚听了。

于婷早知道我今天会来,有心理准备。可是在过来与不过来之间,她还在挣扎。

乐刚大口地吸着烟,皱眉思忖着。我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尽管对麻烦的解决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同事们凑过来热情地打招呼,隋秘,好久不见,怪想你的。呵呵,我心里想,不过是场面话都这么说罢了,我不必戳破就是。

乐刚思虑良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声音阴沉地说:“哥,要不试试看魏书记能不能帮忙。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同志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我调整心态,故作轻松地走进办公室。

“你还有办法吗,乐刚?”

呵呵,这些不过是我没事想着玩玩的。我没那么傻,老高的事给了我一个深刻教训:人哪,到什么时候都得谨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实在不行,就做了他。”

可对于我这种心理有阴影的人来说,却不一样。我迫切地希望有东西抚平我心灵的创伤。想当初,我在办公室连张桌子都没有啊,现在好歹是个副主任了,要还那么唯唯诺诺的,我心里憋得慌。我努力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扬眉吐气的这一天吗!都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人活着不就为一个痛快吗!不行,我要高调,我要张扬!

做了他?

当然,对某些人来说,这个问题很简单,你继续低调不就完了吗?保持低调做人,永远都不会有错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里,我体内竟然涌出一种莫名的亢奋,蓬勃得让我跃跃欲试。或许我的本性里就有嗜血的冲动?

虽然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我被提拔为副主任的消息还是在内部流传开来。这给我出了个小小的难题——就要回到办公室工作了,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方式去面对大家呢?

“我是打着魏书记的旗号收的钱,可钱并没有送到魏书记手里。你说,魏书记能替我出这个头,背这个黑锅吗?”

至于于婷,她正处在即将与我结婚的喜悦和躁动不安之中。她的小心眼完全放在筹备结婚上,一点一点地攒着组建新家的小物件,一个小台灯一幅装饰画一张别具创意的请柬,都能让她喜悦不已,摆弄半天。她对我越来越在乎。她可以问心无愧地和任何男人谈话,却不信赖我,以为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把我勾走,每天的必修课是翻看我的手机。平静之中,暗藏着危机。

“哥,那你的意思是……”乐刚做了个手掌下切的动作。

而我呢?县委组织部的同志已经跟我有了比较正式的接触,这一年过去,我将回到县委办工作,等待我的将是副主任的职务。虽然排名最后,但前途光明。这也预示着我又将回到过去的生活轨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也许是更曲折的算计和斗争,虽然不会血雨腥风,刀光剑影恐怕少不了。

“时间不多了,再有两天常委会一讨论,结果就要上报市里。如果佘老板铁了心的话,就要开始咬人了。”

虽然已经获得阶段性的胜利,冯大秘却并不十分开心,因为他没有取得完胜。正主任的职务始终像吊在树上的一块肥肉,他踮着脚能闻到,却始终吃不着。按理说这是不正常的,一个县的县长有空上一两年的,县委办主任空这么长时间的却不多。冯大秘表面在办公室负全责,相当于正主任,但这个正字没扳过来,他就进不了县委常委,就始终是个小角色。这其中有什么玄机,谁知道呢?

“那我跟二癞子商量商量,他有道上的朋友。”乐刚探询我的意见。

老高终究还是败给了冯大秘,被转去做了县接待办的主任。虽然还兼着县委办副主任的职务,但只是个空衔,他的权责范围移交给了冯大秘。

我把身体深埋进沙发里。虽然酒吧里热浪不断,我的身体却在战栗。少年时,我曾有过做侠客或刺客的幻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是每次幻想,我都愿意让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这一次呢?一砖拍到佘老板那猪脑袋上,我还是愿意的。

肖可早已离开村小回到大学,听说她有可能留校。她偶尔跟我联系,让我忆起她灿烂的笑容。

“我跟二癞子说吧,家里就咱们两兄弟,别都折进去了。”

水厂的效益很不错,尽管处在创业期,实行薄利多销的营销策略,但因为基本上是垄断经营,预期年底收入能超过百万元。

“哥……”乐刚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在这几个月里,生活对我而言,既平淡又充实。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与我无关的,我也不乐意打听,认为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乐刚,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而女人是否又都会变得和于婷相似,把感情看得比一切都重?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怎样都是甜的;不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很焦虑很怀疑。每次我从外边回来,于婷都要拿我的手机玩,开始我以为她是在玩游戏,后来才发觉,她是要看我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我没有不快也没有反感,反正我问心无愧,如果她能安心,那就由她看吧。

“哥,你别这样。我跟你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当警察这么些年,什么没见过?你也就是没经历过这些,才把它当成好大的事。这事还是交给我吧。”

不知其他男人是否都跟我一样,在感情稳定之后,便开始醉心于事业。突然间,我对工作冒出莫名的兴趣,很勤奋地往村子里跑着。除去水厂,我还寻思着跟粟村长再整些其他项目,毕竟水厂解决不了多少人,很多人还需要靠自己,喂喂猪养养鱼,小打小闹做个有益的补充。我一心想着年底考核的时候能拿个头彩,也不枉我在角坪辛苦了那么久。

“是吗?看来还是我老弟有出息。”我笑了笑,晃晃手里的酒杯示意干杯。

2

回到家,已是午夜。

“哥哥,抱紧我,抱紧我,好不好?哥哥,说你爱我,爱一辈子……”

于婷趴在卧室的书桌上,睡着了。桌上地上,散落着结婚前要送的请柬。本来于婷是要我写的,说我的字比她的好看。可我推说自己忙,一天写不到几张就放下了。也许今天她等得无聊,拿来自己写了。

她似乎有些疼,张开嘴,想喊出声来,却终于没有。

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请柬,码齐了放到桌上,然后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我搬过一把椅子坐下,趴在桌上看着她。如果时间能够停驻,多好。

她咬着牙,摇了摇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用力地索取着。

既然作了决定,就不必瞻前顾后。

“疼吗?”

第二天晚上,我约好二癞子在他办公室见面,也就在酒吧里面。

我点点头。她乖乖地爬到我身上……

一来就喊打喊杀,会很没档次。我笑着跟二癞子寒暄:“吴长顺,这几天生意不怎么样啊,怎么当老板的!”

“怕,我让你停的时候你就停下来好不好。”

“有什么办法,金矿那边一出事,所有矿都被封了,金老板、二贩子都他妈消停了。”二癞子有些郁闷和无奈地道,“我们县酒吧、旅店、K歌房的生意,哪一样不是靠搞金矿的这些人才做得下去?只有他们又有钱又大方。”

“你不怕疼吗?”

“没事,过一阵就好了。”我不想深入谈这个话题,就敷衍着。

“那,再试一次好不好?”

“晓得要停多久哟?每次一出事故,都要封矿整顿。整顿完了,又出事故。酒吧生意靠的是人气,折腾久了,我这生意估计就黄了。”

“有一点,也不是很难受了。”

“你黄了人家也黄了。”

她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说:“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很难受?”

“那是,完了我们一路喝西北风。你们有铁饭碗的就无所谓。”

“是,我说过。”我抚摩着她冻得冰凉的胳膊,拍拍她,“乖,睡觉吧。”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跟你做笔生意,看你有没有兴趣和胆量。”

她抽泣着把脸贴到我胸口上,说:“你说过每晚都抱着我睡的。”

二癞子冷笑一声,“有我不敢的吗?乐刚昨天晚上都跟我说了。”

我把她抱进被窝,说:“我哪里不爱了,我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

我心里既惊诧又感动,很郑重地说:“长顺,如果有麻烦,你就说是我找你的。别扯上乐刚。”

于婷嚷着:“冻死了算了,你又不爱我。”

二癞子摇摇头,说:“这个忙,一般人我不帮;如果帮了,你说我还能出卖他吗?”

于婷听了,往下坐了坐。我顺势坐起来把她抱住,心疼道:“疯婆娘,你不怕冷啊,冻坏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睡着了。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觉得脸上被啪啪地抽了几巴掌,借着屋外路灯的光线,辨认出是于婷骑在我身上打我。我抬手按亮灯,只见于婷哭得眼睛肿肿的,穿着小内衣骑在我腰上。看到我醒了,于婷又开始骂我骗子,然后用手来拍打我的脸。我又好气又好笑,想坐起来拦她,却动弹不得,无奈地叫道:“你把我肚子坐瘪了。”

二癞子又说:“诚哥,你对朋友的理解很肤浅,得改改。”

我爬起来,噔噔噔地跑到另一间房睡下。郁闷啊。

“滚。”我没好气地冲他嚷道。

我怕她吵醒父母,就压低声音说:“谁骗你了。你问问你的好姐妹张玉玲,她跟她男朋友多少次了,我们一次都没有呢。我这还不算爱你吗?我还想问问你爱不爱我呢。好了别哭了,让爸爸妈妈听到了不好。我到那间房去睡,乖,别哭了。”

二癞子嘿嘿笑着,拿酒去了。

我再次无奈地转过头去。于婷坐起来扳我的脑袋,可我使劲不让她扳动。她费力地扳了几次,见我不理她,就开始啜泣,“你是个骗子,你说了会爱我的,说了会疼我的。都是骗我的。”

二癞子把人找好了,不过暂时没有行动。这只是选项B。我对定成刑事案还残存着一线希望,想寻个机会再努把力。

“我不是一点,我是很疼很疼。”

“周局,我什么办法都想了,你们不会全指着我吧?出了事,谁也跑不了啊!”

“第一次都会有点疼,没见过谁像你这样。”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我跟刘副县长、安监局的冯局长游说了杨县长好几轮,公安局那边也是配合的。杨县长他也不想做孤家寡人,我看他有点动摇。本来上次会,几个常委都站在我们一边,只要你能让魏书记表个态,杨县长绝对坚持不下去。”

于婷还是那副委屈的模样,“我又不是不肯,我都陪你试了好多次,真的很疼嘛。”

“魏书记这边……”我真的没办法啊。无语。

我很无奈地对她说:“抱着你我会想,想了会很难受,难受了你又不给我,你要我怎么办?”

“你磨叨什么啊,都这时候了,还这那的干吗?佘老板出钱让那几个受伤的工人指认是蓄意爆炸了。所有事情,我们都想完了做完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看着办吧。”

终于有一次,我因为她喊疼又半途而废,很懊恼地把她推开,侧身自己睡了。于婷很难受地把我扳过来,说:“你答应我的,以后都要抱着我睡的。”

如果周局说的属实,说不定真能定成刑事案。

和于婷睡在一起的时候,我闻着自己喜欢的女人的体香,抚摩着她光滑柔嫩的肌肤,常常会激起渴望。于婷慢慢地也不再坚持,只是每次到了要紧时候,她都会压抑着喊疼,让我不得不无功而返。我曾经抱怨过她,为什么别的女孩可以忍受的疼痛你忍受不了?而她总是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嘛,你说过要疼我的,不许发脾气。

我想试一试,可走到魏书记门口,却想不出什么理由去说这个事。我只好在门口来回转悠。

不过我们常常会等父母睡下后,悄悄跑到一间房里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于婷再叫醒我,让我去另一间房装睡。

“小隋,你进来。”

我不想勉强她,只要她喜欢,怎样都可以。

魏书记叫我?我赶紧进去。

因为决定要结婚了,所以很多方面不太避讳。有时候于婷来我家,黏着我不愿回去,双方父母也默许了。当然表面上还是她一间房,我一间房。主要是于婷觉得在我家留宿就够丢脸了,再住一间房的话,不知道老人们会怎么看她。

“在外面瞎转什么?有事只管讲嘛,你还怕我不成?”魏书记笑着打趣道。

于婷变得非常的黏人。我除了偶尔到村里看一下水厂,其他几乎所有的空暇都被她占据。我并不反感这样。我喜欢黏我、依恋我的女孩。

没拿钱就是不操心啊,明天就定调子了,魏书记比我还轻松些。

和于婷从峨眉山回来,我们的婚事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双方的老人都没什么意见,只是因为我目前名义上还在下乡驻点,觉得不便结婚。当然一定要结也可以的,但好像没必要那么着急,等我回到县委办再考虑更好。

其实拿了钱不出事也不用操心,回忆起刚拿到钱那会儿,感觉还是挺好。

回去的时候,于婷执意走山后的小路,而且是一路跑着下去。山高路峭,我害怕乐极生悲,连声劝阻,可于婷不依,非要拉着我一起跑。我拗不过她,就指着半山腰上一块平地说,这就是我们的爱情之路,让我们一起跑到终点吧。现在想来,这句话是有问题的。但当时两个人都很兴奋,呼啸而下,遇着几个老外背包客,看我们来势汹汹,一边让路一边摇手,hello。我匆忙中连声说,hello。一笑而过。

“魏书记,我没什么事,就想问,问问洞口的事定成什么性质了。”

我们在金顶又住了一晚,再过一天好看日出。但很遗憾,我们在金顶没看到佛光。

魏书记皱紧眉头,“怎么,有人让你来问这事了?”

走到舍身崖,于婷向我讲了在这里发生的男女殉情的故事。我开玩笑说,哪天你把我甩了,我也从这里跳下去。于婷笑笑说,你不会的。我怔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没有。”

快到金顶的地方,有好多铁索,上面锁着许多情侣锁。据说情侣们锁住了再把钥匙抛掉,情缘就可以锁定一生。我很想买一把试试,于婷却说没必要浪费钱,我便没有买。

“你不用帮他们打埋伏,我还不知道?老刘、老冯这些人,为自己少担些责任,都往我这里跑好几趟了!”魏书记有些生气地说。

第二天,我们奋力向金顶前进。到峨眉旅游的人,多半是冲着日出和佛光而来吧。

“不,真不是他们让我来问的。魏书记,我发誓。真的不是。”我不想和刘副县长、冯局长扯到一块儿去,因为在明面上他们是有责任的。

峨眉山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大。我们从早晨开始动身往上爬,游游逛逛,下午才赶到洗象池,在破庙旁边的小店住下了,怀疑有跳蚤,度过了难熬的一晚。

“不是他们让你来的?那是谁?”魏书记半信半疑地问,“黄书记?”

我爱你,小猪……

我不说话,等于默认。官大一级压死人,黄书记问,你总不会追究了吧?

我轻轻地搂着她,把脸颊贴在她头上,摩挲着她的秀发。

“小隋,黄书记怎么说?”魏书记的脸色缓和了些,语调也放松了。

于婷松开手,让我握住了它们。然后转过身,把头贴到我的肩上,像个小女孩一样,闭着眼睛,“哥哥,别欺负我。”

黄书记怎么说?我怎么知道他会怎么说。

我把嘴贴到她耳边,轻柔地说:“我只想摸摸它,真的。”

电光石火间,脑海里涌现出好多画面。我看了看魏书记,他正瞧着我。

她把手护到胸前,娇声说:“说了不欺负我的。”

“黄书记也没说什么,他就担心,定成了安全事故……”我又看了看魏书记,他似乎很关注的样子,我便大着胆子说,“定成了安全事故,肯定要进行专项整治,黄书记有点担心,县里的各项指标上不去。毕竟,毕竟前年才评了先进的。”

我抱住她,贴着她,闻着她的发香,手轻轻地抚摩着她。

魏书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黄书记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事我知道了,回头我自己向黄书记汇报。”

她看了看我,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我。

搞定了!万事大吉,一切OK!魏书记为了矿井不被封查整顿,为了不影响县里的经济建设,保住前两年来之不易的先进大旗,终于在常委会前跟杨县长进行了沟通。杨县长迫于上上下下的压力(其时他可谓四面楚歌啊),终于同意把案件定为刑事案。

我躺到她身边,搂住她,柔声说:“我不欺负你,我只想抱抱你。”

没想到,最后时刻竟能起死回生!遥想当年,老爹带我到祖宗坟前磕了几个响头以保佑我升官发财,真没有白磕啊。

她看我的样子想笑,忍住了冷着脸说:“你保证了不欺负我的。”

听到确切消息,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就等着下班和乐刚一起分享。或许有人会问,不担心魏书记向黄书记汇报时穿帮吗?需要担心吗?如果黄书记真想对这个案子施加影响而不便出面,任谁跑去问,他当然只有否认。但是若有人这么不懂事,黄书记肯定会对他有看法。所以,我相信魏书记绝对不会去求证,他只会说:黄书记,案子我们定成刑事案了。皆大欢喜。

我张牙舞爪地跑过去,说:“我不偷跑过来,我现在就过来。”

我和乐刚、长顺啪啪打开几瓶啤酒,庆贺绝处逢生。今天太高兴,几杯酒下肚,我有些飘飘然。

我心里忍不住想乐出声,又不敢。她看我一脸的坏笑,恼得过来捶我。捶了一阵,也累了,就躺到另一张床上说:“晚上我睡着了,你不许偷跑过来。”

“权力真他妈是个好东西,在我们看来要死要活的事情,魏书记几句话就搞定了。”乐刚感慨地说。

我说不会吧,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买啊?她说我只带了小内来换,怎么办?我看她很着急的样子,不敢跟她开玩笑,就说那你穿我的吧。她着急地说你的好大嘛。我无奈地说那就穿你白天穿的吧。她又不肯,说洗了澡再穿白天的衣服不舒服。最后她只好穿了我的内衣出来。

“错!”我略带醉意地说,“是黄书记一句话就搞定了!准确地说,是我替黄书记说了一句话,就他妈都搞定了,哈哈哈……”我痛快地揽住长顺,“长顺,别的没啥。诚哥我今天因为两件事高兴。一是困扰我的烦心事没了,二是多了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一少一多,不亦快哉!来,跟诚哥干一杯。诚哥跟你学学朋友两个字怎么写的。”

她这才去浴室洗澡。洗完了,她不好意思地说:“哥哥,我没带睡衣,你出去给我买,好不好?”

“诚哥,你是该跟我多学学。”长顺一本正经地说。

她生气地坐到我面前,要哭一样地看着我。我只好说:“我说了的我说了的,我保证不欺负你。”

“癞子,你跟我哥咋说话呢?小心我抽死你。”说着,乐刚坐过来,我们兄弟仨乐成一团。

走到后来,我们都想回去了。回到房间,我先洗了澡。洗好出来叫她去,她却忸怩得很,不肯去,说:“你答应我的哦,不准欺负我。”我说:“我答应了吗,真的答应了吗?”

“哥,佘老板那边咋办?你帮他办成这么大的事,他有没有什么表示?”乐刚问我。

吃完饭,我们在山脚下闲逛。夜色渐渐暗了,街边的啤酒摊摆出来了。于婷是小孩子脾气,还想着跟我玩消失,乘我不注意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我装作没看见,大声喊了两嗓子,满足了她的虚荣心。然后掏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嘿嘿,小样,跟我玩。于婷很无奈地走出来,直说把手机铃声关了就好了。

“这个不讲道义的东西!你还敢要他的钱吗?除非嫌自己命太硬了。等过一段,想个办法让他滚出天远!”提到佘老板,我不禁眼露凶光,一腔愤恨。

我很奇怪,问,于婷你咋这么熟啊,你来过吗?于婷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父母结婚前第一次旅游来的就是峨眉山。我明白了,多么有象征意义,多么美好的地方啊。

“反正人都叫了,就顺便收拾他一顿!反正他仇人多,揍他一顿,他也只能吃哑巴亏。”长顺提议道。

把背包放到房间里,我和于婷商量着去吃饭。还真不便宜呢,一个凉拌小野菜能要二十块。于婷看我点了两三个菜就急着说,别点了别点了,吃不饱晚上吃烧烤好了。

“算了,等风头过了再说。你们玩,我先回家了。”我起身辞行。

老板娘不怀好意地窃笑着问,有身份证吗?还是学生吧?我和于婷赶紧说不是,都工作好几年了。老板娘索然无味地道,那还怕什么,就开一个呗。

“哥?”

到跟老板娘说的时候,于婷又反悔了,说要开两个。我急了,连声说就开一个开一个,刚才不说好了开一个的吗?

嗯,我回转身,怀疑地看乐刚。

我说好。心里却在想,什么才叫欺负你呢,那样应该不算吧?

“嫂子她不罚跪吧?”

于婷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的样子,羞涩地说:“我也这么想。那我们开个两人间吧,你答应我,晚上不准欺负我好不好?”

靠!乐刚耍我。他跟长顺乐得不行。

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这时候,如果我说开两个,那我肯定是头猪了。“当然只开一个啊。”看于婷张大眼睛很惊讶的样子,我赶紧接着说,“旅游区的宾馆好贵哦,开两个好浪费。”

5

“嗯……一会儿到旅馆,开一个,还是开两个房间啊?”于婷说完,脸涨得通红。

我是该好好陪陪于婷了,这段时间的确冷落了她。但我也得讲究策略,要不然她一看我变得这么温存,非得追究我前段时间的行踪不可。连《红楼梦》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妹妹都说过,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所以千万别被爱情冲昏头脑。

我看她脸红红的,很害羞的样子,越发要问个究竟:“说嘛,有什么啊。我保证不笑你。”

因为婚礼有很多琐碎的小事,这一段于婷就住在我家里。等婚期近了,按照习俗她就得回娘家老实待着,不能同我见面,直到我驾着五彩祥云去迎娶她。现在我们已经把结婚证领了,只等着办婚礼了。

“算了,还是不说了。”

刚打开家门,还没进屋我就主动出击,在门口嚷着:“小猪,把请柬都拿出来,我今天熬个通宵,非把它写完了不可。”

“说吧,我什么时候笑过你啊?”

于婷听到开门声,早跑到门口来迎我,听我说了,且喜且怨地嗔道:“天哪,还有你这样的人!前几天让你写你不写,看我写好了又来假积极。”

“猪头,问你个事,你不准笑话我。”于婷有些扭捏地说。

“什么?你都写好了?太过分了,这么幸福的事,你不留点给我做。我不管,你再去买几张回来给我写。”我假装不忿地嚷着,搂着她一步一步挪到卧室里。

我应着,四下里看哪里有旅店。

“你好假哦,我受不了,太恶心了,恶……”于婷笑着,故意发出呕吐的声音。

“胡说什么呢,先找个旅馆住下来,明天才好上山去呢。”于婷敲打着我。

“你敢说我恶心,看我不咬死你!”我把搂住于婷的手移到她的后背,手掌摊开,略微用力地按了按,让她身体更贴近我,张开嘴做出要咬她的样子,“说!谁恶心?”

我望着秀美峻峭的峨眉山峦,怀着一点小疑惑,问道:“于婷,怎么想来爬峨眉山呢,想领教灭绝师太的风采还是怎么着啊?”

于婷的乳房顶着我的胸口,软软的。她后仰着头,甜蜜而羞涩地回道:“你恶心,你最恶心……”

四川省峨眉山市。峨眉山脚下。

我把嘴凑过去,堵在她的小嘴上。她搂紧我,张开嘴,把滑滑的、凉凉的舌头伸进我嘴里,吸吮着搅动着,慢慢变得湿热……

我张大嘴,作势要咬她的手指,硬撑着说:“是,我说的。”

县里的经济相当程度上依赖洞口那边的金矿,金矿复工后,歌房、酒店这些娱乐、服务行业重新兴旺起来。

“这是你说的,我明天就调休去。”于婷指着我的鼻头说。

我和于婷把酒席定在了凤城食府。在我的印象中,结婚的程序很简单。小时候遇到亲友结婚,老妈会带我吃席,席上新郎新娘来敬酒,做长辈的嘱咐两句祝愿一声就OK了。不像现在,什么都要学城里的方式,也不知道学得对不对,如果不伦不类就不好了。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新人互赠戒指的仪式,亲友面前给爱人一个许诺,很庄重很甜蜜,也很浪漫。

“你要有空就带你去啊,你不是要上班吗?”

一大早,我和乐刚、长顺还有几个亲友,各自开着车先到于婷家迎娶新娘。也没有多少新意,无非是于婷的闺密张玉玲她们把着门索要红包,然后是乐刚他们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乐刚疯惯了,一个劲儿地嚷:快开门,警察查房!我大喜的日子也懒得跟他计较。说啥呢?把我老婆她们说成啥人了。

“什么状况,就想问问你带不带我去旅游?”

好不容易于婷哭哭啼啼地要跟我们走了,按规矩脚不能沾地,还得乐刚背她下楼去。乐刚不怀好意地冲我坏笑,我乘大伙没注意,给了他一脚。

“咦,今天我们的小猪情绪有点反常啊!什么状况啊这是?”

车队浩浩荡荡地游走在县城主干道。为了撑面子,我借了单位的几辆好车。在天远,没有谁觉得用公车办婚礼有什么不对。机关里的人都这样操办,大家见了也只感叹一声,机关的人就是好啊。

“我不管,反正你没带我去过!”

值得特写一下的是,黄书记、魏书记、杨县长等很给面子,百忙中都来参加了婚礼。个别确实很忙的领导,也捎了句话带了份礼。老爹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多领导齐聚一堂,又骄傲又激动。我估计在他的想象里,隋家祖坟正噌噌地冒着青烟呢。

“国庆的时候我不是在村里吗?你们放了假我没放啊。”

在礼成之后酒席之前,一年多没见的小雅意外地出现在我面前。听说我要结婚了,已在省城念大学的她特地请假赶回来了。

“那你有空的时候也没带我去,五一去了吗,国庆节去了吗?”于婷有些生气地嚷着。

我望着越发楚楚动人的小雅,不经意又想起最初见到她时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对自己真是无语。

“不是一直在上班吗,哪里有空出去?”

小雅俏皮地说:“隋哥,新娘子不错,以后要老实做人哦。”

于婷也乐得坐直身子让我给她捶,捶着捶着,她又想起什么,嘟着嘴说:“张玉玲的男朋友都带她出去旅游好几次了,你一次都没带我去过。”

我装作不解地说:“什么话,难道我以前不老实吗?”

我赶紧坐好,给她捶着肩说:“噢,我可怜的小猪,你太辛苦太可怜了。”

小雅嘿嘿笑着说:“别以为我不懂,告诉你,一切都在我眼中。”

于婷闷闷不乐地说:“你好了,我还要天天上班。”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干脆不接她的话,只笑着敷衍。

等他们走了,我一把搂过于婷,说:“这下好咯,我可以整天缠着你了。”

“隋哥,我谈恋爱了。”

爸妈听后,说那也好,老跑乡下也累,你们在家看电视吧,我们到楼下打牌。他们是想给我和于婷独处的机会。

“是吗?怪不得我想结婚了呢,连小丫头都恋爱了,我老了啊。”想到小美女有了男朋友,确实让人感到遗憾,不过我保证自己没有非分之想。人是奇怪的动物,谁解释得清?

我摇摇头,说:“暂时不行,还得等半年。不过以后我就不怎么跑乡下了,就在县城待着。”

“一点意思都没有。”小雅嘟着嘴抱怨,“他比我还疯,蹦迪唱歌喝酒都跟我比着折腾,真没劲。”

于婷问我:“魏书记让你回县委办上班了?”

“不正好配你吗,志同道合的。”

我解释道:“今天村里有点事,又回去了一趟。不过魏书记已经同意我待在县里,以后不用下乡咯。”我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没意思。”小雅撇撇嘴,说,“我还是喜欢在我玩的时候,有一双充满温情的眼睛,在不远处温柔地注视我,那种感觉,就像以前我跟你出去那样。”

傍晚的时候回到家,没想到于婷也在。爸妈一见我回来,赶忙说:“怎么才回来,于婷等你好一会儿了。”

“是吗?”我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别有一番回味在心头。

1

小雅突然意识到这样说话不很合适,吐吐舌头说,我去找新娘,叫她看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