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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郑啸风说:“妈,提拔郑永刚到北安区,确实难度大啊。不过,郑永刚在江河县的群众影响还不错,以后会有许多升迁机会的。”

郑啸风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他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让母亲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了。母亲既然来了,就敷衍不过去了,就哄不过去了。依照他的脾气,如果是别人,他可能就拍案而起了。可现在面对是他敬爱的母亲,而且是为了他亲爱的弟弟。他该怎么办?如果真把郑永刚提拔起来,这将是一件对不起北安人民的事,也是一件对不起他的政治责任和政治良心的事。他常常说领导要讲天良,天就是职权赋予你的责任和义务。天良就是下对得起人民,上对得起组织,自己对得起良心。前北安区委书记肖正强倒台之后,可能涉及到一片人,必须要有一个能够支撑危局,力挽狂澜的人来“收拾旧山河”。这个人必须要有足够的执政智慧。这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靠人际关心来维持的。

母亲长叹一声,说:“妈不怪你。我知道你从小最敬爱的人是周总理。所以,你的政治志向和从政风范,也在向他学习。可是,时代不一样了,正直和廉洁并不是树立领导者形象的唯一方面了。有些时候,科学、巧妙地同流合污,而又能使权势的根基坚不可摧,那才是高人。”

“听你说?听你给我上课?告诉你,你们虽说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可也是骨肉至亲啊。你们应该互相提携,互相欣赏啊。”母亲的表情变得很痛苦了。

郑啸风很惊讶。这是母亲的话吗?他们兄弟两人从政之后,母亲在任何时候都要求他们好好做人,好好做官,为百姓出力。她最大的希望就是两个儿子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许多教诲都让他至今难忘。可是,母亲退休十多年了,她为什么突然对政治具有这样大的热情?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什么长期呆在家里养老的母亲竟然悄悄地变了呢?变得如此陌生,如此让儿子不堪了呢?

“妈——你听我说。”

母子两人在紧张中结束了不愉快的对话。母亲出去的时候,郑啸风一直跟在后面,怕她摔倒了。来到母亲房间,郑啸风又陪她坐了坐,顺手理了理床铺。母亲说,你别管,这不是你做的事。郑啸风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觉得陪她坐一会儿也是尽孝道的一种方式。可母亲说他忙着,就不要陪她坐了,做自己的事去。郑啸风看出来,母亲并不那么高兴,心里还在为郑永刚的事发愁着。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弟弟?我看你是成心不让他提拔。”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新的问题又接踵而来。母亲的保姆秀儿因为没地方睡觉,便让她睡在沙发上,而郑啸风的保姆莲子又睡在房间里,秀儿心里便有了些不平衡。同是保姆,一个睡沙发一个睡床铺,她觉得这有些不公平。在她看来,她是老人家的保姆,老人家是至尊的,那么她就应该享受比莲子更好的待遇。她虽然嘴里没说,但脸上却表露无遗了。奶奶说,秀儿你别多心,不是别的意思,完全是因为房间不够。你来了,总不能让莲子睡沙发,你睡莲子房间吧。如果这样,那她会怎么想?秀儿说,对啊,首先我是客人啊,她主人就应该睡沙发啊。奶奶说,要么你就跟奶奶睡。秀儿说那好。反正我不睡沙发,好像低人一等似的。

母亲既然口出此言,可见她此次北安之行的决心之大了。郑啸风说:“妈,你根本不知道情况,这个北安区的领导不好当,是个全市最难搞的地方。郑永刚在这里来有什么好处?不就是因为在市区吗?市区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他把这个摊子搞坏了,那就适得其反了。当官是要看地方的,同样是一个地方,可能成就一种人,也可能毁了一种人。郑永刚是从公安部门出去的,他的政府工作经验是不多的。北安区又刚刚涉及一批干部的腐败案,情况错综复杂,他应对不了啊!”

秀儿有情绪,是对莲子不满。可莲子并不知道她的心思。莲子成天乐呵呵的,收拾房间,给郑啸风洗衣服,给全家做饭。奶奶的衣服是秀儿洗。莲子真正发现秀儿的情绪不对是在第二天下午吃饭的时候。这天下午郑啸风没回家吃饭,家里就是一老二少三个女人的天下。秀儿象客人一样坐在桌上就餐,而莲子又成了秀儿的保姆,还要给秀儿添饭。秀儿在桌上面无喜色,没有一样菜是她喜欢的。过后对奶奶说:“莲子做的菜好吃吗?”

母亲说:“我从不给你出难题的。我也知道它的难度大。这年头政界的事,你不说我也略知一二的。多少官员的提拔后面没有一只手操纵?什么叫省委管的市委管的?反正都是人管的。既然是人管的,就能打开通道。我告诉你,我一生不曾作弊,只想在你弟弟的事情上走条捷径。你北安市委只要能够推荐他,我就在上面找人。我是普通的老干部,在省委机关还是有些管事的熟人的。”

奶奶笑笑,说:“还不错。”

郑啸风就怕母亲给他出难题,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她。沉吟许久,才说:“妈,这件不同于别的事,确实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啊。他下去当县长才一年多时间,怎么可能马上提拔当书记呢?即使我同意,也会遭到其他同志反对的。更何况,这级干部是省委管的,不是市委管的。决定权在省上。”

秀儿往奶奶身边坐过去,说:“你说得很勉强。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的。米饭就太硬。我都不喜欢,奶奶怎么会喜欢呢?”

母亲左右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地方,说:“你是老大,是一市之长,我已经不操心了。上次我给你说了永刚的事,听说现在有缺口了,你就把他调回来当北安区委书记吧?跟你说,我这次就是为他的事而来的。”

奶奶牙齿不好,平时吃饭确实喜欢软一点米饭,这一点秀儿倒也说得对。奶奶说:“还是秀儿细心一些。”

郑啸风欠起身子,把母亲扶在沙发上坐下。说:“妈,你说。”

秀儿和奶奶就在客厅里对话,莲子在厨房听见了。就不高兴,冲到客厅说:“秀儿姐姐,我做的是不好,我没侍候过奶奶。明天你做饭。你做饭奶奶就满意了。”

母亲的突然到来让郑啸风颇费琢磨。母亲年事已高,她突然来北安市干什么?十有八九是为了她的宝贝小儿子。这些天郑啸风最棘手的问题就是选拔和推荐北安区委书记人选的问题,这个问题省委已经明确表态,在北安市就地提拔一个。实际上各地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困难,你说现在干部队伍好也好坏也好,人才多也好少也好,反正队伍里就这么多人,异地交流是这些人,就地取材也是这些人,要想在县级领导岗位上找一个顶天立地、气盖群雄的英才,那确实是困难。但想当官能当官的,却是一抓一大把。既然不能异地交流,就只能是就地取材。也许就在这节骨眼上,母亲就闻风而动了。郑啸风对母亲行动的猜测没错,就在当天晚上,郑啸风在书房看书的时候,母亲突然走了进来,对郑啸风说:“啸风,跟你说件事。”

秀儿说:“阿姨没让我做。不是我份内的事。”

母亲说来就来了。那些天郑啸风天天开会,听说母亲要来,不敢怠慢,本来是有饭局的,一散会就回家了。老人家一脸喜色,精气神很足,郑啸风一到家就说个没完。说一路见闻,说对北安的观感。她对郑啸风的工作很满意,城市管理得很好,就是马路太仄了,要是能六车道、八车道就好了,否则今天也不会堵车十分钟。郑啸风和母亲说话的时候,莲子接到了石头打来的电话,两人悄悄地讲了一阵私房话,然后莲子就把电话递给了郑啸风的母亲,她把郑啸风的母亲叫奶奶。石头对奶奶说,那个莲子很好,是个好女孩,你可要好好待她,她也会好好孝敬你老人家的。奶奶被石头说得笑逐颜开,当下把莲子叫到面前,摘下老花镜仔细看看,夸奖说,“模样真不错,难怪石头说你是好姑娘。”莲子顺手把奶奶额头上垂下来的一根出格的头发理了理,让它归复了原位,说:“奶奶有什么分咐的,只管叫我就是了。”

莲子阴了脸,说:“那你就凑合着吃,不要挑剔。”

郑啸风当然不能阻止母亲的到来。老人家在家里的地位至高无上,而且从来没来过北安。他做儿子的能拒绝吗?当然不能。只是对母亲的来头产生了质疑。可母亲一来就要乱套。母亲外出有个习惯,就是带上她的保姆。郑啸风家有莲子,母亲自己带一个保姆来,家里一下子两个保姆,怎么安排工作?怎么住宿?都是问题。郑啸风连忙打电话求救于祁洁,祁洁在那边遥控指挥,说让母亲睡石头的房间,莲子还是睡原来的地方,母亲的保姆没地方睡,就睡沙发。家务方面,母亲的保姆只管母亲的衣食住行,但家里做饭还是让莲子做,因为莲子熟悉情况。如果母亲不习惯吃莲子做饭的口味,就让她自己的保姆给她做饭。

秀儿说:“不谦虚了吧?提点意见就不高兴了?”

郑啸风注意到了,这段时间郑永刚没见了踪影。那天召开全市副处级以上党员干部大会后,郑永刚就说要到省城去一趟,跑那个野草镇三省交界的国家级自然风景区的项目,说要耽误几天时间,之后就没联系过了。可是,从祁洁那里反馈回来的消息说,郑永刚确实到省城去了,专门找到了她,说他想动一下,现在北安区差一个书记,希望祁洁能做做郑啸风的工作。郑啸风听了很生气,弟弟宁可相信嫂子,也不相信他这个哥哥。郑啸风早就对他说过,要好好工作,不能成天想着自己的事。这倒好,他也开始跑官了,而且做得隐蔽,是从外围跑,走曲线救国的道路。祁洁的电话刚刚毕,郑啸风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突然说:“我想到北安来住几天。开春了,想散散心。”

莲子真的不高兴了。这时正好接到石头打来的电话,莲子转身了,背对着奶奶和秀儿她们接电话。石头叮嘱莲子要把奶奶侍候好,又说很想她什么的,莲子似乎有意在她们面前展示她和石头的关系不错,两人说了很长时间。秀儿的一双眼睛就死死地盯着莲子的背脊,象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她。莲子说毕了,把电话交给奶奶,让奶奶跟孙子石头说话。秀儿越看越受不了。她也把石头叫哥哥,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最长,可她从没跟石头打过电话,石头也从没给她打过电话,他们之间就是主人和仆人的关系。秀儿见莲子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一头站起来,噘了嘴说:“妖精!”

郑啸风之所以要拒绝晚上接电话,是因为他知道,真正有什么重要事情,秘书和办公室会给他打电话的,用不着下面的县长、县委书记来找他。他们来找他,就是为了盘算北安区委书记的那个位子。郑啸风很感叹,现在的干部,为什么在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和政治前途的事情上嗅觉如此敏感?又有多少人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如果他们能在经济建设和为民服务上有这样用心,那我们社会进步的速度就快多了。

显然这是冲着莲子而来的。莲子用俯视的目光看着秀儿的侧面,说:“是说我吗?”

郑啸风开心地笑了。他甚至觉得那些跑官的领导们,还没他家的保姆可爱。

秀儿说:“说谁谁明白!”

莲子说:“是啊是啊。帮你减轻工作负担嘛。”莲子跷起二郎腿,双脚摇晃着,模仿郑啸风跟下面县上的领导说话的样子,说:“这个事情嘛,我的意见是这样的……”

莲子说:“妖精也是要有资本的。”

郑啸风哈哈一笑:“这不等于白天我当市长,晚上你当市长了?”

秀儿说:“你有资本!不就是靠一张脸蛋吗?”

莲子说:“以后你让我陪他们说话,我把他们打发走。”

莲子说:“你要不服,也长这样一张脸蛋呀!”

郑啸风说:“那当然,你倒了水找了烟就不管了,我要陪他们说话,要打发他们走。”

秀儿说:“告诉你,人好不好,不仅仅是靠脸蛋的。”

莲子说:“其实我倒希望家里来人多多,我就有事做。我喜欢热闹,喜欢动。”

莲子说:“好了,你厉害。你有思想,有深度。好了吧?”

郑啸风说:“加薪加薪,下月涨工资,增加一块钱。”

秀儿鼻子直冒着粗气:“哼哼!”

莲子顽皮地说:“我由保姆兼秘书了,是不是要加薪啊?”

莲子比秀儿放松一些,面部肌肉显得很温和。她拨通了石头的电话,让石头听听她们的争吵,看谁说的精彩一些。

北安区是北安市的首都,是经济基础最好,干部最复杂的一个县级区,同时也是许多领导干部追慕的对象。象北安区这种情况,区委书记因为权力寻租而突然下马,大抵算得上是政治意外。而副书记资历浅,不足以出任书记之职,只能过渡一下。区长是刚刚提拔起来的,一下子成为书记也不合适。可又不能长期靠副书记主持工作。县处级领导干部是省委管的人,但市委的意见是最关键的,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时候,觊觎这个职务的一般都是在县委书记、县长或市直部门的一把手。那些日子热火朝天,宾客盈门,几乎天天有找郑啸风和程万里说事的人,还有从省委打电话来的,来头越来越大。刚刚发生腐败案,来者一般不会直接送礼,但跑官和变相跑官就变得毫不含糊了。逼得郑啸风回家之后,不得不给保姆莲子叮嘱:“晚上的电话你接,除了市委领导找我,其他人找,你都说我不在。如果确实有什么事,你让他们对你讲,你记下来向我转告。”

奶奶阻挡了她们,但她们依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从客厅吵到了餐厅。谁也不肯让步。这时郑啸风从外面回来,给母亲道了安。听见两个保姆在餐厅吵嘴,猛然大吼一声:“别吵了!都干活去!”

在党政机关,一个干部的落马所产生的振动效应并不仅仅局限于落马干部本人那些违法乱纪的事。肖正强双规后,市委宣布由北安区委常务副书记临时主持北安区委的工作。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人们最关心的是谁来接替他的问题。下马一个领导,腾了一个空位,给若干人带来了升迁的希望。于是大家就想方设法来争取这个空位子,就有人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恨不得多双规一些领导,留下更多的空位子。谁来担任北安区委书记之职,眼下就是一个巨大的悬念。

郑啸风来到书房,母亲也跟着进去了,向儿子诉说两个保姆之间的冲突。郑啸风听得直乐。他说,小孩是不能太计较的,否则自己也是小孩了。只要母亲不嫌太吵,也没什么。母亲说她住个把月就走了,没关系的。老人家一直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听孩子们吵吵嚷嚷还很新鲜的。第二天,郑啸风让办公室安排专人,陪母亲和保姆到风景区看看。专门把莲子留在家里。她们分开了,就不吵嘴了。

北安市北安区区委书记肖正强和副区长李春林双规之后,在北安市造成了强烈地震。就在他们双规之后的第三天,北安市委召开全市副处级以上党员干部大会,对他们双规的情况进行了通报传达,姜克钢就全市近年的反腐倡廉工作进行了总结和回顾,对下一阶段的工作提出了基本思路。市委要求全市党员领导干部要以肖正强和李春林的落马为教训,深刻反省,严格自律,在行贿受贿、买官卖官等腐败问题上,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肖正强他们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那些有问题的干部,甚至带病提拔的干部,躲得过初一,但是躲不过十五,迟早是要翻船的。市委希望以此为契机,给全体干部上一堂生动的、现实的、贴近他们生活的反腐警示课。

然而,吃饭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郑啸风习惯吃莲子做的饭,母亲习惯吃秀儿做的饭,分开做饭就是实行“一国两制”,又太麻烦。郑啸风也不喜欢每天都在外面吃。为了同时满足大家的口味,郑啸风决定把帘子叫来做饭。帘子比秀儿和莲子都要懂事一些,她正好可以充当和平大使,调节两个保姆之间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