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跪到半夜,一边跪着一边吸烟,一包烟都吸完了,帘子还是不开门。吴江说:“帘子,我把你叫姑奶奶行不?”
一件件衣服扔出去,吴江跪着的周围就堆满了他的衣服。后来这些衣服都移到了他屁股下面,呈半坐半跪的状态。帘子进屋看了一集电视剧,出来一看,吴江还是那样跪着。于是又进屋去,继续看电视剧。电视剧看完,已经过12点了。帘子又到门口瞅瞅,吴江还在那里。期间有邻居进出路过,看到吴江那哀求的情景,觉得好笑。有个长发小伙子说,兄弟犯错误了?吴江回头说,犯了一点小错。我在证明我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也在证明我意志的坚强不屈。长发小伙一边笑,一边进自家屋里,给吴江沏了一杯浓茶,端到吴江身边,说你好好改选,重新做人吧。你要是跪久了,就起来坐坐。你这样跪着里面也看不到。然后小伙子就进了自家的屋,休息去了。
帘子说:“叫姑奶奶也不开门!”
帘子说:“你不起来是你的事,你跪着也是你的事。你即使把门砸了冲进来,也拉不回我的心。”帘子把吴江放在她房间的衣服陆续给他从防盗门缝里扔出去,说:“这些都是你的东西,现在天气降温了,你可以用的。”
吴江说:“叫妈呢?”
吴江说:“你不开门我就不起来。”
帘子说:“我可不想有你这种不成器的儿子!”
帘子的租房是老式防盗门,是钢筋焊接的网状物。难看,透风,又特别坚固耐用。防盗门的里面还有一道木板门,木板门开着时,就可以透过防盗门看见门外的景象。深秋天气,有些冷了,吴江就一直朝屋里跪着,模样很虔诚,脸上流露出忏悔和无辜的表情。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里面。两人开始了近距离的遥远对话。
吴江觉得下跪也难以表达他的忠诚和执着,就扬言说:“你再不开门,我就死给你看!”
帘子听说吴江没事,只是缴了五千元罚款,也算是失财免灾,她心里还是高兴的。但是,对吴江挖坑深恶痛绝的帘子来说,下决心跟吴江不再来往,已经是她必须要做出的选择了。吴江经过一次娱乐式的折腾,好像比以前更加精神了。多次低三下四地找帘子,求她,她都拒之门外。当初,吴江还以为帘子是说气话,以为他们以前的那些誓言是管用的,几次被拒之后,便知道帘子跟他玩真的了。一玩真的,吴江就犯了急。那天晚上,吴江就跪在了帘子的门口,百般哀求帘子原谅他。
帘子在里面说:“你要来个死亡过程的现场直播呀!告诉你,死也是你自己要死,不是我把你打死的,更不是你把我害死的。你死了,你妈妈少了一个儿子,我少了一个以前的男友,仅此而已。”
吴江他们赌博事件的发生,很快在机关内传出了消息,是程万里直接指使公安局采取了这次行动,矛头直指郑啸风。这事纷纷扬扬传到了郑啸风的耳朵里。甚至有副市长来问郑啸风,是否真有其事。郑啸风把他们批评一顿,说,不许胡乱猜测,更不许传谣们谣。这是公安机关例行检查时发现的,不存在谁授意的问题,更不存在有什么针对性。怕涉案人员真正成为牺牲品,不少人跑到市政府领导那里来说情,凡是找到郑啸风的,郑啸风都不给他们正面回答,只是说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这事由办公室定,他不管。因为干部反响强烈,这给办公室的处理也带来了难度。最后只好在市政府机关大会上进行了公开点名批评,并对机关干部的作风问题进行了强调。这样就算处理过了。但是,办公室对吴江进行了岗位调整,他不再是郑啸风的司机了。而是开上了机关里的大客车,是机关平时搞活动用的车辆。司机们都知道,给公家开大车和给领导开小车是不一样的,地位不一样,方向盘的含金量不一样,人们看他的目光不一样,他自己的心态也不一样。尽管都是司机,但要看你的服务对象是谁,对象决定了你的身价。要说机关的俗,这就是最俗的。可凡是机关的人都未能免俗。
吴江见以死相胁也不管用,便站起来,抱着一堆衣服,灰溜溜地离开了。走前在门口大吼一声:“帘子,你真不是东西!”
程万里一句话就把矛盾暂时抛向了一边,这是郑啸风所追求的最佳效果。
吴江跪在门前时,帘子的心很硬,一心坚持硬到磨破对方的耐心为止。可吴江一离开,帘子就躺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伤心的是,为什么她把她的第一次给了吴江,为什么当初还那样迫不及待地爱他,而且爱得那样死心塌地?世界上能用的海誓山盟都用上了,还有什么“让我们相爱着一起变老”之类充满了诗情画意的鬼话也用上了,最后都变成了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诺言。可又想回来,自从她跟吴江在一起以来,她的内心是丰富的,精神是快乐的,生活是充实的,除了生小孩,女人该体验的她都体验了,便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不就是一段恋情吗?是情感就有终结的时候,青春的恋情更容易终结。这么一想就想通了,可她依然在哭。女人的眼泪有时纯粹是一种形式,它不为内容服务,而是为了装点心情,让心情在眼泪的浸泡中复苏起来,然后生发出一枝新的情感嫩芽。
程万里见郑啸风没有退让的意思,便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说:“好,这个问题以后研究。我们接下来研究另一项议程。”
几乎从吴挖坑出事开始,帘子的心情就象深秋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明朗的日子很少,一直处在低落的状态中,甚至连阳光的味道都很苦涩。失恋之后的恶劣情绪还没恢复过来,又遇到了新的麻烦:中学要收回出租的房屋,将这片空房拆除重建,变成新的校舍。帘子遭到迎头痛击,她一手开创的餐饮业也就此停止了。
郑啸风顺手把程万里掷过来的砖头砸回去了:“程书记说得非常正确。所以我们对干部身上的毛病不能再娇惯了,不能再偏袒了。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某个部门的事,也不是某个系统的事,而是党委政府要一齐动,全面抓,通过标本兼治,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和措施才行。否则,抓一点,抓几个人,既不能治标,也不能治本。反而会弄得不痛不痒,影响政府的公信力。”
帘子没有办法,只好把餐馆的家俱低价出售,多少也换回了一些钱。自己能用的家电,如冰箱,冰柜,空调,都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先放着,这些东西迟早能派上用场的。把餐馆搬空之后,帘子忽然想起可能还有租金要退还的,就去找校方,可校方说,你们租的时候是市委程书记打招呼的,根本就没收取你们的租金,所以不存在退还的问题。帘子真的很吃惊,觉得吴江真不简单,能让程万里出面把租金房的事搞定,还能让他们白用了三个月。难怪吴江一直不提租金的事,原来是不用租金的。是吴江的面子大呢,还是程书记的面子大呢?帘子搞不清,帘子觉得也没有必要搞清了。世界上的许多事情确实是没有必要搞清的,搞清与搞不清具有同等的无价值。
当然程万里也不愿示弱,他很直接抛了一块砖头过来:“对机关干部,我们是偏袒太多,甚至于把偏袒当成了爱护,娇惯了他们,这是一种不正常的表现。机关作风的变坏,就是从爱护开始的。”
学校拆除帘子小菜餐馆那天,帘子远远地站在对面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看着那个庞大的机械伸出长长的手臂抓向房顶,然后使劲抠了一下,房子顿时起了裂缝。继而,房子在强力摧毁之下轰然倒塌了。在飞扬跋扈的尘土中,程万里题写的“帘子小菜”的题匾象一片树叶一样飞开了,飞到了废墟的边缘,裂变成了几个不规则的碎片。这块寄托了她的前途和事业的题匾,它将和土渣、垃圾一起,永远消失在废墟中了。帘子轻轻叹了口气,理理被微风吹拂的头发,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与惆怅,推着自行车走开了。
郑啸风带着微笑说了这番话之后,大家都看着他。其实这是他的一种说话策略。在别人没有对程万里的话做出反应之前,他率先做出反应,可以迅速把矛盾焦点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市委书记,一个是市长,两个最高长官的意见完全相左,就把其他人发言的可能性就完全阻断了,他们就只能站在旁边静观其变。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他们既不附和程万里,也不附和郑啸风。保持中立和沉默,才是他们最明智的选择。由此,郑啸风就把程万里逼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帘子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她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她可以去。她突然地发现,在北安市这个地方,她竟然成了无处可去的孤家寡人。就在她一边走,一边茫然四顾的时候,吴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这下就总跑不了吧?”
听了程万里的话,郑啸风没给大家思考的机会,也没给大家发言的机会。而是很快接过程万里的话题说:“程书记说得很对,就是要整顿机关作风。那么,机关里装是什么?装的是干部。整顿机关作风就是整顿干部作风。这个问题,建议市委专门开会研究。关于查获干部赌博的事,对领导干部作停职或降职处理,是否具有典型意义?这是大家要思考的。象他们一样经常打麻将,挖坑的干部有多少?我想不在少数。既然多,就要公平合理,就要让被处理的人口服心服。我们是一级党委,一级政府,做事要从全局着想,不能放了大盗,只抓小偷。比如说,这次把他们停职或降职了,其他人还在继续赌博,甚至比他们更厉害,那么,是否将他们都抓到公安机关去审查一番呢?都做停职或降职处理呢?政府的决策必须强调公平原则,不讲公平的决策必然是失败的决策。眼下,干部们没事了都在一起玩,如果仅仅只处理几个人,可能会弄得怨声载道。我们就可能背上一个恶名:借整顿干部作风之机来整人,这可能就是文革遗风了。”
帘子停下来,瞪大眼睛问:“吴江,你想干什么?”
郑啸风再次证实了程万里确实是这次抓赌的始作俑者,不清楚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但郑啸风反感这种突然袭击式的行为。如果对他个人有意见,也用不着拿下面的干部开刀呀?让他们做牺牲品有何用?郑啸风并不怕程万里的这种做法,他心正无私,坦坦荡荡。利用职权搞一些花样,那纯粹是雕虫小技,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依郑啸风的智力,对付程万里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不想用针锋相对的字眼,也不想用针锋相对的态度来处理同僚之间的矛盾。
吴江说:“我不想干什么。我觉得我们没有完,应当继续。其实你心里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我不就是喜欢挖坑吗?以后我再也不挖坑了!我发现我已经挖坑埋葬了自己!”
第三天市委召开常委会,主要研究县处级干部的人事任免问题。在会议中途,程万里离开会议讨论的中心内容,突然把话题一转,意外地提到市政府机关干部赌博的事,并义正词严地说,对领导干部参与赌博的要做停职或降职处理,决不能姑息迁就,有关领导要负领导责任,此事要在全市通报批评。这也是整顿机关作风的一种方式。
帘子说:“不挖坑了就好!我希望你好。但是,我们真的没有以后了。本来,有以前就是个错误,还能一错再错?”
郑啸风琢磨,程万里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让此事涂上一层政治色彩,让他这个市长脸上挂不住,没有面子,其他方面对他毫发无损。这就应了当地一句土话:猪尿泡打人不痛,臊气难闻。为什么?直接服务于郑啸风的人,只有司机吴江卷进去了,顶多说他对下属管教不严。况且,郑啸风使用的秘书和司机,都是由办公室给他分配,他从不自己挑选的。对司机的日常工作管理是由办公室负责,他只管让司机开车,他对司机管理太多就属于越位,就是伸手太长。因此,如果程万里想拿这个事做文章,也是不太现实的。只是,郑啸风替他们感到惋惜,他们莫名其妙地当了一回政治牺牲品。
“我改错了就是好同志呀!”
这个可靠的消息让郑啸风感到心寒。他不明白程万里这样做的目的和意义何在,是想证明市政府管理混乱?还是证明干部素质低下?还是要出市长的洋相?也许各种因素兼而有之,但绝不是心血来潮。因为无论是治安工作,还是市政府机关工作,都有领导具体分管,与市委书记是不沾边的,程万里只能采取“关怀”或“暗示”的方法。他一旦“关怀”或“暗示”了,下面就不能不听,傻瓜都知道市委书记的份量,绝对是一言九鼎的。可是,在此之前,在扫黄打非和查禁“黄赌毒”的问题上,程万里一向是态度鲜明的。除了禁毒工作要下死手之余,程万里在私下一再强调放宽政策,色情发廊、洗浴中心、洗脚坊、酒吧等休闲娱乐场所,是不能一下子管死的,管死了那么多女孩失业了怎么安排?外地客商来了没有一个供他们娱乐和消遣的环境怎么办?要想留得住人,就要有留得住人的环境。还有打麻将、挖坑等带有赌博和娱乐双重性质的行为,棋牌室遍地开花,已经是全民齐上阵了,如果说公安局要抓人,只有把我们一半的公共建筑物都变成监狱才行,否则装不下啊。你说老百姓休闲了,玩玩麻将,打打扑克,只要不影响他人,不影响安定团结,你抓他干什么呢?要抓的,要重点打击的,就是那些以赌博为谋生手段的职业赌徒,无论他们以哪种方式参加赌博,都应该抓的。程万里这种明朗的态度还是很受百姓欢迎的,特别是受到那些贪玩的机关干部的欢迎。既然以前是这样开明,现在为什么又要对市政府的干部下手呢?
“也许你是好同志。不过,我是不会接受你这个好同志的。”
但事情远远没完。抓赌之后的第三天,郑永刚给郑啸风悄悄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他一个秘密:那天晚上公安局的行动是在程万里直接授意下进行的,在一个私下场合,程万里对公安局长说,市政府机关管理上有问题,干部打牌成风,你要有重点地抓一抓,抓一个典型,杀一儆百。于是就有了那天晚上的“例行检查”,于是就有了政府机关几个干部的同时落网。郑永刚毕竟是从公安局出去的,在单位有不少朋友和同事,这个消息的来源基本上是可靠的。按他的个性,他也绝不敢把道听途说的东西讲给郑啸风。
吴江友好地冲帘子笑着:“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这个短会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公安局长回去后,做出了不拘留、不通报、不通知本单位、不存档的决定,对每人罚款五千元。缴了罚款的,就马上放人。局长专门给郑啸风打了电话,汇报了处理情况,郑啸风冷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不必。”帘子口气坚硬。
郑啸风又对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说:“等公安局的处理下来之后,根据情况,你们对涉案人员拿出一个行政处理意见。”
吴江伸手抓住了她的车把,想用力留住她。
郑啸风想想不是滋味,也有些气愤。大家同样地玩,为什么偏偏只抓了政府部门的干部。程万里手下的邹秘书不是经常跟吴江他们一起挖坑吗?邹秘书为什么又成了漏网之鱼?郑啸风对公安局长说:“你们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处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赌博和娱乐是有一个法律界定的,你们在处理上,要做到公平合理!”
帘子说:“你放开。”
就在姜克钢与帘子谈论吴江的时候,北安市市长郑啸风的办公室里,聚集了市府秘书长,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公安局长,和办公室后勤科的科长,公安局长正在汇报昨天晚上例行检查发现的情况。称昨天晚上公安局搞例行治安检查,在一个饭店的棋牌室发现市政府机关的近十名干部在那里挖坑聚赌,缴获了三万多元赌资。涉案人员有副局长,科长,司机,还有一个市委的干部。郑啸风一听,心里就犯堵了。为什么总是政府机关干部?平时大家在一起打麻将挖坑的人太多了,包括市人大主任,政协主席,还有市委副书记在内,他们都玩的。为什么只抓到政府部门的?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抓,现在又突然抓了?难道说以前例行检查时没有发现这种情况?昨晚是第一次发现?
吴江还是没有放开的意思,手抓得死紧。帘子想想,自己已经非常拮据了,跟吴江这么长时间,她什么都没得到。她高中时的同学就有做小姐的,她们半年下来能挣好几万。可她自己呢?什么纯洁的爱情,什么白头偕老,都是痴男怨女才会说的话。这么想着,她的怒火就从眼睛里喷射出来,恶狠狠地对吴江说:“你不要缠我了,你应该很知足了。我跟着你白睡了这么久。人家做小姐的一次付一两百,半年下来也能积攒不少。你呢?到头来弄得我身无分文!”
姜克钢并不知道帘子说的这些。在姜克钢的印象中,吴江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各方面都不错的。知道他喜欢挖坑,但喜欢挖坑的人也很多的,机关干部中的不少人都喜欢,中午休息,只要一个人振臂一呼,招兵买马,其他人就会立刻响应。早些时候,都把这叫赌博,多次查禁,可后来大家都玩,就不叫赌博了,叫玩牌。里面渗透着赌博的内容,上上下下都这样,管理上就有困难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公安局的例行检查,却把吴江给带进去了。在这种帮忙的事情上,姜克钢一般不明确表态,但还是很耐心地说:“据我的估计是这样的,吴江毕竟不是那种大赌棍,抓进去也只是问问情况,缴点罚款。具体情况我问问吧。”
吴江有些无地自容:“原来你是看重钱的。”
帘子说:“这样一个人,我靠得住吗?他不可能给我幸福的。即使家财万贯,也会让他掏空呀。”
“呸!看重钱的话,我会找你吗?”帘子气势汹汹地说:“我不看重钱,可我要看重男人的责任心!你有吗?比较之下,你不如一个普通嫖客!”
姜克钢说:“怎么一闹就分手呢?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挖苦之下的吴江放开了手,和平地看着她,目光里有央求和对话的成份,他说他有许多话要说。帘子骑上自行车,说:“我知道你你有话要说,对自己说吧。”帘子说毕,双脚用力一蹬,飞快地骑车走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我还是不希望他发生这样的事。”帘子说:“他也是活该!自从开了餐馆之后,我们手头用钱比以前方便了,他就隔几天拿一次钱,输光了又拿。昨天晚上他把存折都拿走了。所以我提出了分手。”
吴江迅速追上去,边跑边叫:“帘子,你停下!停下!”
姜克钢说:“应该是不会的吧?我想会按照常规性处理一下就会出来的。你也用不着这样急。”
帘子在吴江的追赶中用力蹬着,吴江跑步的速度很快,在一公里左右的地方都一直跟着她。吴江是很讲交通规则的,在遇到红灯的时候,吴江怕她出事,还在后面叮嘱:“不能闯红灯,危险!”帘子还是奋不顾身地迎着红灯冲过去了,这下就拉开了距离,把吴江远远甩在了马路对面的红灯之下。
帘子说:“会坐牢吗?会判刑吗?”
帘子不知道应该往哪里逃跑,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吴江的追逐。除郑啸风和姜克钢家,她在市里没有其他熟人。郑啸风家肯定是不能去的,她觉得自己干得不好,男友吴江又不争气,真没脸去见郑啸风。一看这里离市委家属区不远了,就拐弯往姜克钢家里去。也来不及打电话,也不管他是否在家,就想先去了再说。一口气骑到院子里,匆匆忙忙地锁了车子,就跑上楼去敲门,还好,姜克钢正好在家做晚饭,手上还沾着油腻。见帘子进去就顺手把门关死了,表情上有些慌张。姜克钢一笑:“这孩子,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姜克钢说:“我已经听说过了,可能是公安局搞什么检查时意外发现的。但我不知道具体有哪些人。”
帘子胸脯一起一伏地排着大气,说:“我猜想你正在做饭,就跑来帮忙来了!”
帘子象报告噩耗一样,说:“吴江昨晚挖坑被抓到公安局去了。”
“说说,什么事?干吗急匆匆的?”
姜克钢看她脸色紧张的样子,一边给泡茶,一边问:“什么事?说说!”
“路上遇到吴江了,他追我。我没地方跑,就跑你这儿避难来了。”
不知为什么,帘子觉得姜克钢要比郑啸风亲切一些,不象郑啸风那么威严。帘子站在郑啸风旁边就有种强大的距离感和压抑感。姜克钢不这样。姜克钢的模样就长得平易近人,态度也更谦和一些,帘子在他面前就感到很轻松,说话也大胆一些。
姜克钢呵呵一笑,说:“好,我这里就充当你的避难所。收留你!”
帘子在骑车回去的路上,突然想到了姜克钢,便飞快地往市委方向去。因为开餐馆要时常赶时间,帘子练就了一身单手骑车的功夫。她记取了刚才扔教训,一边骑车,一边用手机给姜克钢打电话,说有很大的很大的事情找他帮忙。帘子骑车到市委门前的时候,姜克钢已经成为门口等她了。衣冠楚楚的门卫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让她进去了。
帘子这些天,日子都过得恍惚了。她从客厅墙上的电子挂历上看到,原来今天是双休日,难怪姜克钢在家。帘子休息片刻,就跟随姜克钢进厨房了。厨房里烟雾弥漫,抽油烟机好像失灵了,呼呼地抽着,却不管用。姜克钢也不客气,一边交待今天做哪些菜,一边洗手,准备退居二线了,让帘子上阵。帘子说,姜叔叔你让我歇歇,喝口茶再说。炒菜这个事,是很讲究心情的,情绪抒缓的时候,炒菜就能把握好火候。所以急性子炒菜很难出味,心情烦燥的时候炒菜总是容易过头,原因就在这里。姜克钢笑笑,说不就是炒个菜么?还有这么多名堂!帘子说,知道了吧,这是学问!姜克钢象哄小孩一样地说,好好,这是学问,你学问深,就在炒菜时多显示一下。
尽管帘子已经做了彻底分手的打算,但一听说吴江被抓,心里一下子犯急了,额头上莫名其妙地滚起了汗珠,突然变得坐卧不安了。她安顿好客人,草草地收拾了一下,骑着自行车就往市政府去,她想搬郑啸风作救星,把吴江救出来。可到了市政府门前,要登记找人,帘子又没带身份证。问她找谁,她说她找市长。问她找市长什么事?帘子说私事。门卫说你们约好的?帘子说没有约好,我有急事找他。门卫说没有约好,不能进去的。市长不是想找就找的,他忙着呢。帘子说,我有他的电话,我给他打电话可以吗?门卫说,那你打个电话试试,他同意让你进去才能进去的。可郑啸风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帘子打电话死也打不通,阴了一张焦急的脸,只好失望地离开了。
饭后,帘子和姜克钢聊了许多话题。令姜克钢惋惜的是,帘子在失恋的同时也失业了。帘子请姜克钢在适当时候给她找个合适的职业做做,她这几天也想通过自荐的方式到一些公司应聘。但有个矛盾是,帘子学的是厨师,做饭只是爱好,却并不喜欢以厨师为职业。因为她听说油烟闻多了容易发胖,身体就像加了碱的面团会发酵一样,她就怕这个。她的身体不能加碱,不能变成馒头。否则,这对她妙曼多姿的身材将是一个极大的破坏。可她又没有其它专长,所以很难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
那天晚上一夜未归。第二天中午,帘子突然接到吴江朋友的电话:吴江因为挖坑,涉嫌赌博,被公安局关起来了。
姜克钢觉得,象帘子这么漂亮的姑娘去做服务员一类的职业实在可惜了。她那种模样就是坐办公室的料。所以姜克钢说:“你还小。找工作并不是你眼下最急的事。只要先有一技之长,再找工作就容易了。”
吴江拍打着存折走了。走前在帘子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亲得帘子哇哇大哭起来。吴江哪里知道帘子哭得这么伤心,自己却若无其事地挖坑去了。
帘子说:“那你觉得我学什么最好?”
“那么小个餐馆,你以为能赚多少钱?”帘子哭了。她伤心的是,赚钱这么不容易,吴江居然如此麻木,如此不当回事。长期这样下去,两人的感情必将在他的挥霍中破裂的,就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一刀两断好一些。帘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也太厚颜无耻了。算我倒霉,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帮你打工。你走吧!”
姜克钢说:“女孩嘛,要么学电脑,要么学财务。”
吴江看了看存折,不是他想像的那么多:“总共才一万多?”
帘子说:“是的。这两样我都喜欢的。”
在吴江的威逼下,帘子又气又急。凭心而论,吴江确实是爱她的,凡是她喜欢的东西,他一定要给她买上。比如逛商店的时候,有些名牌服饰太贵,帘子就不敢去看。如果看了,又喜欢的话,吴江一定会给她买上。花钱的时候,那模样就像大款。在他身上,有一种男子汉的罕见的慷慨大方。这种大方也正是帘感到非常欣慰的。帘子居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名义上是帘子租的。帘子入住后,吴江就从家里搬了过来,也住在这里了,出入也颇象一对夫妻。帘子最容忍不了的是他的夜不归宿,通常是三更半夜才回家。回家了不考虑帘子的休息,还要做一些恩恩爱爱的事。吴江回家晚,帘子并不担心他爱上了别的女人,而是担心吴江输钱太多,再说也实在浪费时间。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看来,帘子对吴江是没有多大信心的,感觉他是一个聪明的人,同时也是一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从来没看出他的进取之心。所以帘子对他越来越失望。可帘子总是在为他们的今后考虑着,她希望建立一个像样的家庭,希望小日子过得好一点,希望有房子,有车子,有面子。为了积蓄婚资,帘子非常看重起早贪黑挣的那点辛苦钱。还有一件让帘子心焦的事,前几天她爸爸病了,在市医院检查,她就只给了三千块,现在父亲依然在医院查病。帘子一心一意为了未来着想,可吴江似乎并不多么在意。他在挖坑上的挥霍已经越来越厉害,越来越不知深浅。多次的伸手要钱已经使帘子非常反感,现在开口就是一万,逼迫帘子从不满走向了愤怒。帘子把存折拿来,往吴江手上一拍,说:“没有现钱了。你把存折拿去!告诉你,不许你再进这个屋子!”
姜克钢说:“两样都喜欢,但不能同时都学。这样吧,我给你联系一下财经学校,看能不能免费让你去听课。”
吴江说:“餐馆主要是我开的,至少我也是个合伙人吧,你凭什么不给我我?再说了,以前我确实在这里拿过不少钱,可是在你身上也花了不少,至少给你买了四五千块钱的衣服吧。我吝啬过吗?我只不过是现在手头困难,周转一下就还你。”
“那就谢谢姜叔叔了。将来赚钱了再报答你。”
郑啸风只要呆在机关里不开会不下乡,吴江就一直闲在单位。他的基本任务就是每天接送郑啸风上下班,也不需要多少时间,空闲时间就剩下一大半。要闲了就要生事,喜欢挖坑的吴江除睡觉和短时间的工作外,几乎每天都在挖坑。有天傍晚,吴江又跟帘子说,手头钱没有了,能不能借给他一万。帘子一听就火了,说:“你已经陆续拿走了多少个一万了?我们这个餐馆才开业多久?又能有多少个一万?以前是几千几千地拿钱,现在开口就是一万了。不行,一分也不给!”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11点,这期间帘子还把姜克钢堆积的脏衣服洗了。姜克钢见时间不早了,就催帘子回去。深夜的街头是美女的天敌。帘子害怕,不敢独自骑自行车回家,只好叫了辆出租车到楼下接她,才把她送了回去。
就在郑啸风家的新保姆莲子到来不久,帘子餐馆的女主人帘子开始了一种不平静的生活。这种不平静,既是情感上的,也是经济上的。起因于男友吴江,也止乎于男友吴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