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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祁洁说:“你再看看,不要丢东西。”

帘子收拾好洗漱用品,挎着自己平时出门用的小坤包站到卧室门口。她要走了,她回头看看自己住了三年的卧室,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进去拉开抽屉看了看,从里拿出一个发卡。

帘子说:“属于我的,我都带走。属于你们的,我都留下。”

吴江迅速赶来。象往常一样,进门看见祁洁就尊敬地叫声阿姨,然后就问帘子什么事。帘子说:“你把这些东西给我搬到你车上。在下面等我。”吴江一看就明白了,也没再问,一次就把三个装满衣服的大包拎走了,那模样很像南下打工归来的民工,口袋里背负着他们所有的收获与期盼。

祁洁很艰难地笑了笑。

郑啸风见祁洁久久没有回到卧室,意识到了什么,便穿得整整齐齐地过来了。他在帘子卧室门口看了看,便转身去了书房。先前的睡意已被祁洁这一突然举动打消了,此时只感到家里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迟早都会出现的,是他改变不了也不想改变的,他在拒绝和排斥中等待这种变化的来临。

帘子把钥匙交给祁洁的时候,呜呜地哭了起来,祁洁也有些难过。毕竟帘子在家三年时间,整个家务劳动都是她一人操持着,他们始终把她当成家庭成员一样看待的。如今突然要让她离开这个家,彼此都有些难舍难分。

祁洁欣慰地笑了。祁洁就是因为帘子跟她贴心才喜欢她的,帘子说话总是能说到别人心里去,让人感动。帘子说着起身了,拉开大衣柜的门,取出了两个旅行包,里面装着鼓鼓的东西,帘子故意拉开亮了亮,全是她的衣服。从帘子进门的那天起,她自己原有的衣服都在逐渐淘汰,她所穿的是全是祁洁送她的。祁洁用自己的眼睛证实,帘子对她的走是早有准备的,所有的衣服都收拾打包了,外面放着的只是平时要用的东西。祁洁坐在床上,看着帘子收拾,帘子又拿出一个塑料袋,很麻利地将桌上床上的杂物统统装进袋子里。然后给吴江打电话,让他马上来接她。一看帘子真的马上要走,祁洁又有点难受,挽留她明天走,帘子摇了摇头,说,不了,我外面有地方住的。一边说一边继续收拾杂物。而她的表情显得非常自然而轻松,仿佛就像赶火车一样,到点了就该出门了。

祁洁把手里的牛皮纸信封递到帘子手上,说:“这里是三千块钱,你拿去用吧。”

帘子扑闪着大眼睛,忧伤地笑了笑,说:“阿姨,现在还没找到人吧?我帮你们找找看。我希望她比我强,至少不能比我差。”

帘子用手挡了挡,表示拒绝。

祁洁说:“从情理上和感情上说,你们是不想让你走的。可是,我们不希望看到你成天过度劳累的样子,年纪轻轻的,把身体拖垮了怎么办?再说,我们也希望有专人在家。所以,我们经过反复考虑,还是决定跟你谈谈。”

祁洁说:“是不是生阿姨的气了?”

祁洁这样说,帘子就明白了。她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马上答应,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回答祁洁:“阿姨你知道吗?我就怕叔叔有时饿饭。我累极的时候,真想找人接替我,可我又不能擅自帮你们物色保姆。正因为你们对我太好了,我想走又不忍走,我是舍不得这里的。”

帘子说:“阿姨,你们对我已经够好的了,我不能要这个钱。”

祁洁说:“不知你自己发现没有?你两头兼顾,会两头都做不好的。作为你个人来讲,创业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所以,我的意思是你把全部精力集中到餐馆上去。”

“收下吧,你在创业,是需要钱用的。以后好好经营你的餐馆,相信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帘子说:“是的。我当初看得简单,现在才知道真的是很累。”

帘子点点头,把钱收下了。帘子用纸巾擦拭着眼泪,走到郑啸风书房前,祁洁对着郑啸风的背影说:“帘子要走了,跟你道别。”

祁洁甜蜜地微笑着,搂了搂帘子的腰,亲昵地拉她坐在身边了。祁洁说:“帘子,我看你辛苦成这样子,我即使想吃也不忍心让你做了。现在你知道了吧,再小的一个摊子,也付出很大心血去管理的。你的小菜很不错的,你要一心一意去经营它。让它壮大起来。”

郑啸风走出来,木然地看着帘子。

祁洁不顾郑啸风的阻止,带着愤懑走出去了。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包着钱的牛皮纸信封。这时帘子正在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祁洁把她叫到了客厅。帘子温润地冲祁洁一笑,说:“阿姨你想吃东西吗?我给你做去。”

帘子本来眼泪停止了,可是看着郑啸风,眼眶却又湿润了。帘子说:“叔叔,我有个请求。”

祁洁的身子本来是靠在床头上的,正在往下躺的时候,大门吱地响了一下,祁洁忽地一愣,把耳朵转动过来,朝客厅方向听了听,知道是帘子回来了,一下子就没有了睡意。这时已经是九点多钟了,祁洁把身上穿着的睡衣整理了一下,阴了脸,准备出去。郑啸风一把抓住她,小声问她干什么,祁洁说让她走,我不要她了,心分两头,到底是不忙不过来的。你看她把屋子弄成什么样子了?郑啸风拉她坐下来,轻轻地说,你不要她可以,有话明天说,你看看表都几点了?她往哪里走?你要让她有点思想准备。祁洁有时性子急,她说你别以为是处理领导干部,辞退一个保姆也有这么难?不行,有话不说我就睡不着!

郑啸风说:“你说。”

郑啸风和祁洁坐在床上,象两个平庸的刑警,围绕着钱为什么会掉在沙发底下的案件,分析许久也没理出一个眉目来。郑啸风觉得这样探讨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便把信封往床头柜里一扔,拍拍祁洁的肩膀说,领导同志,休息吧!

祁洁马上补充道:“你有什么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

接下来两人开始认真分析,为什么装着钱的信封掉在沙发底下了。说明罗小理没有勇气做出最后一步行动,没有勇气把钱亲自交给郑啸风,甚至害怕对他产生误解,所以才这样了,也算是“作案未遂”。要么是故意丢在沙发上,希望他走后被发现,要么是他做出了不送的决定,却又不小心将信封遗忘在沙发上了。后来发现丢了就算了,反正是丢在郑啸风家里,也就用不着找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罗小理知道郑啸风是清官,石头上学需要钱的,于是就伸出援助之手,当作好朋友送上一点,也是拉近关系的一种方式。

“我想抱抱你。”

郑啸风说:“他当然不是这种人。我说的是一种现象。”

帘子的请求实在出人意外。祁洁看看郑啸风,点了点头。之后,帘子哇地一声哭出来,便扑到了郑啸风怀里,拦腰把郑啸风抱住了。帘子哭泣的样子楚楚动人。郑啸风个子大,身材魁梧,帘子的头部只能在他的胸膛一带,泪水很快把衣服洇湿了,浸润到里面的皮肤了,郑啸风能明显感受到那种异样的湿热。他理了理帘子的头发,说:“今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叔叔会帮你的。”

祁洁说:“你怎么能把罗小理当成这种人?”

“谢谢你象父亲一样对待我。”

郑啸风说:“那就是这种情况了:对下级他是奴隶主,对上级他还是奴隶。”

帘子把郑啸风越抱越紧,也不顾祁洁在场。郑啸风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先下垂再抬起,在帘子腰际间的空中虚抓着,虚抓着的手呈现出一种为难的尴尬姿态,唯恐碰到帘子身上。三年来,他们一直像父女一样,但却连衣服都没碰过,现在却在祁洁面前抱在一起。郑啸风怕妻子往别处想,心里就很不自在了。

祁洁说:“可是,当他买到了官,有了权之后,不就成了权力的奴隶主了吗?”

祁洁笑了笑,说:“帘子在撒娇呢。”

郑啸风很懊丧地说:“如果一个人太想当官了,就会变成权力的奴隶。所以才有了买官卖官。”

“好了吧。真撒娇呀。”郑啸风把帘子推开了。“你以后,要常回来看看呀!”

祁洁说,贪官污吏是肉眼看不出来的。他们在表面上都是好官,嘴上一个比一个强硬,抓廉政建设在嘴上也都抓得很紧。所以,罗小理也许会认为,你欣赏他,但又不提拔他,可能是没送钱的缘故。于是就有了给你送钱的打算。可是,这个数额又不是一个买官的数额,从副县到正县,有人说至少要20万的。二千美金只是一支中等手表的价格,也许仅仅就是一点意思了。

帘子擦干了泪,走了。一如她往常出门那样,先弯腰换鞋,然后退着出去,再把门关上。

郑啸风说:“你看我象个贪官的样子吗?”

祁洁看看关紧的门,好像帘子的影子还留在那里。她转身对郑啸风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不怪我吧?”

郑啸风在祁洁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他为罗小理的做法感到伤心,也感到可笑。祁洁抬起头说:“是不是他把你也想像成贪官了?所以才给你送钱?”

郑啸风说:“主要是习惯了。”

在郑啸风的心目中,罗小理确实是个非常优秀干部,就连纪委书记姜克钢也说,许多县级领导都有人反映问题,把信写到纪委,说他们或受贿索贿,或假公济私,或男女关系,说得神乎其神,但往往是夸大其词,或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但罗小理不仅仅没人反映他有问题,一直是众口交赞。有些事例是最有说服力的。在去年抓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县委搞全民总动员,搞遍地开花。而罗小理则悄然无声地带领一帮干部深入农村调查研究,根据江河作为全国贫困县的具体实际,拿出了一个完整而详尽的可行性报告。他以个人名义向县委县政府提出了几点重要意见:一是不能再次陷入大跃进时期的运动战,不能搞一窝蜂。在落后地区,不是任何地方都适宜搞新农村建设的。务必放在经济基础比较好的地区进行试点。二是不能强迫农民贷款建房,不能让刚刚脱贫的农民背上学生的经济包袱,再度陷入贫困。三是不能把新农村建设仅仅理解为大兴土木,新房子新院落绝不能等同于新农村。四是新农村就是“新农新村”,“新农”要使用最先进的农业科学技术,要有新的农民意识和观念。要使“农民意识”不再是骂人的话。“新村”是新的人居环境,是具有现代气息和时代特征的院落。不再是人畜同便,人畜杂居。不再是毁林取柴,点油取光。而是生活和生产过程都有较高的文明程度。罗小理把他的调研写成了一个大报告,直呈北安市委市政府和江河县委县政府。当时,江河县委搞的全民总动员正是高潮时期,罗小理的材料送上后,县委书记就认为他故意跟县委的总体部署唱对台戏,是一种泼冷水的消极力量,不由分说地把罗小理叫去狠狠批评了一顿,并且上升到抵触中央精神和方针政策的原则高度了。人家是县委书记,罗小理只是常务副县长,批评就批评了,罗小理也不好申辩,他该说的话都在材料里面说了,只是一味地冲书记点头。他知道,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不是在平等对话,当双方意见相左的时候,正确与错误此时是在霸权的操控下显现的,官大的说话就是对的,但并不一定是真正的正确。罗小理就只好忍气吞声把自己的观点先当成错误观点对待,而与书记之间的潜在矛盾已经出现了。真正使事件有了转机的是他的材料送到市委市政府以后,郑啸风见到这份材料之后,首先感到罗小理是个有锐气有思想的干部,他所提出的观点是切合实际的,有它的独到之处。郑啸风明白,面对中央的文件精神,一个基层工作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敢于与当地党委政府的工作安排提出不同看法,这是不仅仅需要对中央政策的深度理解,而且需要巨大的勇气。郑啸风马上在这份材料作了批示,请各位市委常委传阅。后来将材料作为内部传阅件发至各县区政府,郑啸风亲自加了编者按,对罗小理敢说真话的做法给予了肯定。指出要用真话纠正偏差,用思想解读政策。这份材料虽为内部参考,但却起了很大的作用,避免了新农村建设中一哄而起,遍地开花的错误倾向。所以,在郑啸风的眼里,罗小理就是一位有水平的能人,他怎么会干向市长奉送美金的勾当呢?

祁洁说:“以后的保姆,就不能让她碰电脑。电脑这东西,让孩子早熟,心野!”

这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发生在罗小理身上就奇怪了。郑啸风无论如何都不明白,罗小理这么优秀的干部,怎么也会做这种见不得阳光的事呢?精兵强将在行贿,平庸之徒也在行贿,贪赃枉法的更是扎根在贿赂的土壤里。这干部队伍究竟是怎么了?

郑啸风说:“我不管。你安排。”

机要秘书是在当天晚上把带有江河县政府所有领导传阅签字的文件送来的,然后郑啸风和祁洁关在卧室里进行手迹比对。几乎不用怀疑就可以断定,掉在沙发下面的二千美金是常务副县长罗小理送的——就是郑啸风最赏识的那个人。

祁洁马上接通了郑永刚的电话,让他在江河县找一个保姆。条件是高中毕业的农村女孩,要长相比较漂亮的。郑永刚发出了一连串的追问,帘子辞退了?她不是很好吗?你们为什么要辞退她?是不是她犯了什么错误,你们把她“双规”了?祁洁噗哧一笑,说,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她开餐馆,精力顾不过来,并不是她有什么问题。郑永刚在电话里跟嫂子聊了几句,然后说,找保姆没问题,到时候我给你们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