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掉腐败现象和歪风邪气,经济建设搞得好吗?中国有着特殊的国情,别说机关了,就连在农村,谁家被偷了几捆柴火,谁家媳妇受了婆婆的气,小小的不公正都能让受委屈的人大病一场。咱们中国人这么渴望公正,怎能叫他们忍气吞声听凭腐败肆虐?你好好看看吧,这些年,你们厅机关和直属单位的工作上去了吗?现初步查明,问题非常严重。但是,只要一出现问题,症结就不在外部,更不在干部群众,症结就在领导班子身上。你抓反腐败不力,长期以来有怕字,搞得纪检工作步履维艰。现在,一些地方和单位腐败问题之所以相当严重,就在于很多一把手跟你差不多:一怕跟班子成员们意见不一致,把关系搞坏了;二怕问题抓不准,得罪了腐败分子却奈何不了;三怕捅了多年形成的拉帮结伙的马蜂窝,跟这些干部关系搞僵。结果是,想抓的工作抓不了,想上的工作上不去;大事抓不住,只好小事天天议,工作一般化;会议多文件多,搞虚的假的;思想懒,工作散。所以对于你们,广大党员、群众当然有权利要问:你们身为一把手,把的是什么手?是一把好手,还是一把断手?是一把健康的手,还是一把烂手?你们可以拿‘团结和谐’做挡箭牌,人民群众却不干,根本无法容忍腐败分子逞狂。现在,省委省纪委已经作出决定,对于这个圈子,不管是进了这个机关多少年的老资格,还是年轻的新干部,不管涉及哪一级的领导,只要多少年来跟着腐败跑,都得处理和教育,不然那还了得,把一个机关闹成这样。”
秦钢又气愤又难过,声音不由也大了起来。
吕宇低头不语了,接着竟抹起眼泪来,问:“钟勇呢?”
“我不服。现在的党风状况,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干纪检的,查的不都是窝案嘛。我一个人当这个一把手,能得罪得了这一片吗?不都勾连着吗?即便我豁出‘团结和谐’支持钟勇,你们也过来支持他,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处分上一个两个,可你们前脚一走,后脚又是他们的天下,用不了多长时间,有些领导准跟我说:‘这些同志学习好啦教育好啦,官复原职吧。’之后继续提拔。可是,接踵而来的是什么呢?全厅工作就此完蛋:他们从此跟我软磨硬泡,消极怠工,你还对他们奈何不得!谁不知道,只要一反腐败,一处分党员干部,一个单位里头准撕破脸。省委省政府给我的任务是经济建设,可不是叫我搞阶级斗争!”吕宇说得底气十足。
秦钢不觉眼圈也红了,鼻子发酸,“不知道,没他任何消息,也没接过他一个电话,人间蒸发一样。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逮住了他,像对付李江陵那样,下黑手了;第二种,他对我们绝望,不能不铤而走险,或许要跟他们同归于尽。老吕,咱们受党教育多年,机关现在成了这副模样,我们没责任吗?我老想,作为省直一个机关,纪工委当然也是失职。我就有怕字,结果光让钟勇当孤胆英雄了,叫他一个人坚守阵地,并没给他多少实际的支援。好在现在省委有决定,咱们就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现在,别说你我了,就连一些省领导也要向省委作检讨。”
“申诉,是党章赋予党员的权利,你当然可以申诉。但是,你们机关问题严重到这种程度,风气败坏到这种地步,作为实际主持工作的一把手,你长期睁一眼闭一眼,有时甚至是两只眼睛都闭上了。今天当然要追究你的责任!省委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整顿好你们机关,就从腐败现象和歪风邪气开刀。这是党的原则,可惜的是,这个原则已经被不少领导干部和领导机关忽视了。所以,要以你们机关为突破口,警示全体党员干部。”
吕宇不禁又愤愤起来,“所以,就不能反腐败——要害多少好干部。”
秦钢的声音不觉严厉了。
秦钢无可奈何,只好苦笑,知道这种流行观点根本不可能一夜消失。他只好再耐心启发道:
“为什么?”吕宇说,“我一心一意要把工作做好,保证和谐机关建设,为什么出现这种结果?为什么由我承担一切责任?为什么?这不公平!你告诉吴书记,我不服,作为党员,我有申诉的权利,直至向党中央报告。”
“处分你,为的是警示大家:无论哪里出现问题,关键在领导。要大家明白,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靠领导班子来执行,尤其靠一把手。执行不好,责任自然在领导班子尤其是一把手。其实,你们机关问题是能解决的,因为,有这么优秀的一位机关纪委书记,始终冲在前面,这样的干部到哪儿找?现在都怕得罪人。今后,无论谁替你主持工作,他第一要紧的事,就是请求省委组织部支持,建立一个敢字当头、有干事能力的领导班子,再不能听任少数党员干部为非作歹。此外,现已查明,西方敌对势力已经插手你们机关的问题,所以你们再不能对中央精神敷衍塞责。省纪委、纪工委相信,只要你们班子抓好党的建设,思想对头,措施有力,完全有可能经过一两年整改,旧貌变新颜……”
吕宇从外面走进,重重倒在秦钢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看起来和秦钢一样疲惫不堪,眼神透出极度的痛苦。秦钢将亲自起草对他的处理决定,省纪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不但要给他党纪处分,还要降职降级。
吕宇打断秦钢的话,“‘西方敌对势力’?”他不敢相信似的问道。
秦钢刚召集人们在这办公室开完小会,屋里还飘浮着淡蓝色的烟雾。他从办公桌前起身,打开身旁的窗户,挥舞起几份纪检监察文件,烟雾从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消散在凉爽的空气中。一抹鱼肚白出现在天边。
秦钢冷笑一下,“就是间谍特务!你以为天下太平?中央文件讲过多少,要警惕西方敌对势力的捣乱破坏,可是,你们置若罔闻。不过,那股势力也别高兴太早,红色堡垒绝不会投降,我们民族一定要实现伟大的复兴。”
现在他的办公室已经改装成一个临时指挥部,公安干警们和省纪委、纪工委干部们来来去去。尽管这办公室不大,却又挤进两张办公桌,墙角还支着一张折叠床,床上铺着一床草绿色毛毯,床下放着一个纸篓,里面满是烟蒂。在秦钢旁边的办公桌上,一个开水壶正沸腾咕嘟,旁边还放了一摞一次性水杯,水杯周围散乱着速溶咖啡的小纸袋。
吕宇听着,这才慢慢地连连点头。然后眼泪竟涌出了他的眼眶,哽咽道:“钟勇太危险啦!”
凌晨,秦钢卷着衬衣袖子坐在办公桌前,既紧张又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