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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教师罢课,是影响不太好,可那也是事出有因。现在不都是顺利解决了么!我这个教委主任工作肯定有毛病,所以我才多次向组织上请求,要求退到二线去,要选择年轻的同志担任市教委主任这个职务。”丁文昌毫不客气地说。

“这……”陈晋平一看丁文昌那满是怒火的目光,知道自己的话又说错了,忙改口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教师罢课,在全市是影响很不好的。”

一听这话,陈晋平马上又乐了,他像借梯子上墙一样地说:“您要选择年轻的教委主任,我正合适呀!您是教委主任,您推荐谁,也是很关键的。您这一票不能说是举足轻重,可也是以一当十呀。所以我今天才特意来求您。不管咋说,我还是您的学生,一旦我当了市教委主任,您家里这房子,我马上就给您换。还有我听说,您还有一个小女儿在家待业,我也会立即安排她到教育系统工作,这么多的岗位,怎么也不能差她一个呀!”

“那,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丁老师,您今年也是五十八周岁了,眼看着就要退二线了。这市教委主任的职位,有好多人都想干。我呢也想干,实实在在的想干。我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也不是学什么师范专业,但我也是具备市教委主任的条件。我现在也是本科学历,清田镇党委副书记,副科级已经三年了。我还分管意识形态,当然也抓镇的教育工作了。我还年轻,虽然不是教育方面的内行,但有时也常常是外行领导内行。站在教育的外面看教育,有时比你们站在内部看得更清,更准确。而且,市委分管干部工作的主要领导也是赞同和支持我到教委工作的。市委对教师罢课的事情是非常不满意的,对教委的工作也是不满意的。”陈晋平说这一通话,根本不像来教委主任家求办什么事,而是像市委书记在办公室里批评教委主任,这是丁文昌绝对不能容忍的。他把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重重地一放:“陈晋平,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市教委哪项工作没有做好?违反了哪一项国家的法律、法规,或者是党的方针、政策?”

丁文昌看着满脸笑容,非常得意的陈晋平,他紧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陈晋平,我的性格你应当知道,这东西我是绝对不能要。但你有什么话可尽管说。不管咋样,我还曾经是你的老师,有什么困难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帮助你的。”丁文昌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

陈晋平以为他的话打动了丁文昌,于是又进一步地说:“只要我当上市教委主任,您的一切事情都好说,都好办。我会把这些事情弄得明明白白。”

“这……”陈晋平被丁文昌问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丁文昌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十分的难看。他说:“陈晋平,你来我家一次也不容易,我对你必须是实话实说。我这个教委主任马上要退二线了,可这个教委主任,你是当不上的。你不是学教育专业的;也没有干过教育工作,更主要的是,你不具备干这个职务最基本的素质。我们对教师要讲师德,对干部要讲道德。就你的道德品质,是不能担任教委主任这个职务的。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向上级推荐了教委副主任于治学来接我这个班。他各方面条件都具备,比你要强一百倍。”丁文昌说话不留一点余地,把陈晋平刚才还是红光满面充满兴奋的脸一下子说得煞白。他气得说话语不连句:“你,你怎么能这样,谁当教委主任,你,你也说了不算……”

“也没什么事儿,这不快过年了嘛,老师教育我一回,我也得来看看老师,这也是尊师重教嘛!我也没什么可给您买的,拿了两条软中华,拿了几瓶茅台酒,这可都是真货。我知道您家里也不缺这个儿,这也是学生的一点心意么!”陈晋平说着就要从兜子里往外拿东西,却被丁文昌一把拦住:“你尊师重教的行动是真好。可教过你的老师那么多,你每个老师的家都去过了吗?都送了这些软中华烟和茅台酒了吗?”

“对,我是说了不算。但你要是当教委主任,我就亲自到上面告你去。清田市不行,我就告到东都市,东都市不行,我就告到省里去,最后一直告到中央。”丁文昌也已经气得脸色苍白。他腾地站起来,怒目对着陈晋平,“你走,你赶快走。把你的这些破东西也拿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学习谈不上,只是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来我家不容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丁文昌是有名的倔犟性格,他看不贯陈晋平的这一套,也不愿意和他无聊地兜圈子。

陈晋平狼狈地提起大兜子,说话的口气也十分的强硬:“丁文昌,你别越老越不知道好歹。市教委不是你的,教委主任我一定要当一当,看你能怎么样?”说完,大步地走出了屋子。

陈晋平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有些失言,赶忙把话又拉了回来:“丁主任,我是顺便说说,开个玩笑嘛!”他看着丁文昌这普普通通的家庭,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悲哀:这么大的一个教委主任,这么有权有势的部门,这一把手的家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要么是故意装穷给别人看;要么就是一个二百五,没心没肺的傻帽。他想着,嘴里却说道:“我是您的学生,我知道您一辈子对党忠诚,廉洁奉公,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呀!”

丁文昌气得在里面把门使劲一关,震得四周嗡嗡作响。

“有没有的,我自己心里有数呀!”丁文昌不满意地回了他一句。

宋忠整整在床上躺了一白天,连午饭都没有吃一口。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心里也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按说,他今天是应当去上班,年终岁尾了,财政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有多少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呀,光他的办公桌上,市委、政府领导批示的以及全市各有关部门打来的年终要钱的报告,能有半尺厚。有的是想趁年底能要点就要点;有的还真是急需,不批一点钱,就可能年要过不去。这些问题的处理还是小事,他已干过多年,知道如何处理,要钱的没有多还有少,实在没有钱,给几句动听的话,或者许个明年的愿,也会把事情处理好。然而曾恒的这二百五十万元钱,却让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从服从领导的角度讲,是应当拨给曾恒,那是一把手市长定的,何况又打来了电话,态度又那么严厉,拨过去与自己没有什么责任。可又凭心而论,凭一个起码做人的良知而言,李芒副市长把钱拨走是对的。教师的工资开不出来,教师们不去上课,那要影响到千家万户呀!何况宾馆的工程才刚刚开个头,怎么也拨不出去二百五十万呀!他过去就听说过,姚市长和李市长不太和,一二把手之间对问题的看法不一致也属正常。李市长年轻,什么事也都让着点,这几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可眼下,姚市长不在家,李市长主持政府的工作,他对二百五十万元的态度又是那样坚定,让他这个财政局长该怎么去办呢?

“教委不是年年给教师盖房子嘛!现在市里的教师住的有多好呀,还专门盖了一个教委小区,您是不是在那里还有个一套两套呀!”陈晋平一边坐下一边说。

他在床上又翻了一个身,左思右想,还是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电话铃响,他本不想接,可铃声响个不断,他想了想,还是接了电话。电话是局里预算科长打来的,他说刚才李芒副市长和秦秘书长亲自到财政局,在一位副局长的同意下,硬把那二百五十万拨到了教委,李市长还在拨款单上签了字,说他可以负一切责任。听了这个消息,宋忠的心里一阵高兴,不管怎么说,这钱是给教师开工资了,教师们可以上课去了。科长又在电话里告诉他,刚才曾恒打过电话,把财政局大骂了一通,还说这事没完,他一定要和宋局长算总帐。放下电话,宋忠心里又是一阵害怕。一想起那个曾恒,一看到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他就总是胆战心惊,他太怕他了,也太知道这个人的厉害了。想当年曾恒打那位被调走的副市长的嘴巴,他就在现场,亲眼见那位瘦小的副市长被他一个耳光打得满嘴出血。那时他想,打了副市长,给个处分是最小的,可最后,不但没给处分,还提拔当了科级干部,而那个副市长竟一纸调令,调回了东都市。再怎么不关心官场事情的宋忠,也看得出来曾恒在清田市的势力。有姚市长这个干爹做后盾,谁惹得起这个曾大驴呢?就在蒙蒙胧胧之中,他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曾恒手里拿着一把大刀,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嘴里还一个劲地骂着:宋忠,谁让你他妈的把我那二百五十万拨走了,今个儿,我要你的命……

“这房子怎么了?这还是我在一高中当副校长时分的呢。”丁文昌一面给陈晋平倒水一面说。

他吓得大叫一声,赶紧翻身坐起来,还没等细回想梦中的情节,门响了一下,随即妻子白丽华一脸怒气地走了进来,冲着他劈头盖脸地就骂:“宋忠,你是什么老爷们,装鸡巴熊。不去上班,好好的一件大事都让你给办毁了。”

丁文昌的家是老式的两室半房子,房间都不大,也很破旧。陈晋平把手里的大包往地上一放,吃惊地问:“丁主任,您当教委主任六七年了,怎么还住这房子?”

“我,我是身体有病呀!”宋忠看着满脸怒火的妻子说。

“哪里呢,我是专门来看您的。”陈晋平说着,提着大兜子就进了丁文昌的家。

“有病?有个屁病。你没上班,这二百五十万让李芒他们拨走了,你怎么向曾经理、姚市长他们交待呢?”白丽华瞪着眼睛问。

“你,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呢?!”丁文昌上下打量着陈晋平,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那也怪不着我呀!我有病,官还不踩病人呢!人家常务副市长想拨钱,那谁能挡得住?”宋忠满口是理地说。

丁文昌是刚刚回家,听有人敲门,忙打开门一看,把他给弄愣了。陈晋平笑呵呵地站在门外:“丁老师您好。”

“屁话。要是别人能挡住,还找你这个财政局长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也不瞪大眼睛好好看看。李芒那个副市长,眼瞅着要滚回东都市,你跟他靠近有什么好处?人家姚市长和曾经理,才是有势兴头的人。你是有阳光大道不走,专要走羊肠小路,弄不好,你这回要走到绝路上去。”白丽华大声地教训着宋忠。

准确地说,陈晋平算得上是丁文昌的学生,虽然这种学生算不上是“亲学生”,既当班主任直接教导下的学生,可他这个学生也不算远。那时丁文昌是一高中的副校长,陈晋平在一高中读书,是班里的副班长,学生干部。陈晋平的学习算不上好,但那时就很聪明,能说会道,在学校很引人注目。丁文昌又正是分管学生的副校长,他们俩的接触自然是经常性的。引起丁文昌注意的是那一年的高考。按照陈晋平在一高中的学习成绩,考好了,可以走大本,但绝对是进不了一批重点;要是考不好,只能走一个专科。高考之前,陈晋平是做了很大的准备,通过省、市的各种关系,编排考场的时候,他的一左一右都是一高中的尖子生。考前他又和这些尖子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纪念品,希望这些尖子生在考场中能够给些帮助。开考的第一天上下午两科,左右的尖子生都帮了忙,尽管监考老师一再提醒他注意考纪,但也没把他怎么样。出了考场算算成绩,如果还能继续下去的话,不是进什么本科的问题,弄好了还能进重点,他更加兴奋,胆子也更大了。第二天上午开考是英语。他的英语本来就很差,为了多弄成绩,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开考才半个小时,就拿出事先准备的小草,正看的时候,被从省里特意赶到清田市考场做督察的省招考办田科长抓个正着。这之前,省招考办已经接到多个群众举报电话,说清田市一高中考场秩序混乱,省教委主任特意做了批示。这次当场抓到舞弊者,哪能罢休。当场宣布英语单科成绩作废,并用大白纸写出布告,贴在学校的大门口,以敬效尤。这一下子,他进本科的梦立即破灭了。下午最后一科,他虽然坚持考下来了,但由于有一科成绩作废,他也就草草答一答。一场高考结束,他也是大病了一场。学校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一位副班长的身上,丁文昌自然要进行批评教育。可陈晋平对自己的错误没有什么认识,只认为自己是倒霉,让省里的监考科长撞见了。不然,考上大本是没有问题的。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哪个考场不舞弊?哪个考生不想多看点,只是看谁的运气如何了。”高考成绩一出来,陈晋平的成绩还不是最差,虽然一科是零分,但头两科的成绩特好,最后算一下,接近专科的录取分数线。那时丁文昌曾找他,希望他再复习一年,争取第二年考个好一点的本科。可陈晋平听了直摇头:什么专科、本科的,能走上就行。是金子,到哪里都会闪光。一句话,把丁文昌噎得说不出下半句话来。后来,陈晋平被电大专科录取。后来又听说,他在学校入了党,继续当学生干部。三年毕业后他回到了清田市,又有几年的时间没见,等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清田镇党委副书记了。那时跟他一同考大学上本科的几个同学,毕业后分回清田市的,不是当个教师,就是当个机关科员,还真就属陈晋平弄得明白,也真的验证了他那句话:是金子,到哪儿都闪光。

宋忠张口还想解释,可一看妻子那瞪着的大眼,吓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也是晚上六点钟,陈晋平提着一大包东西,敲响了市教委主任丁文昌的家门。

“你知道不,刚才曾经理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里把你好个骂。还说这事跟你没完,我一个劲地为你说情,人家也不听。这回好,得罪了曾恒,咱在清田市这是没个好啦。你说说,我怎么会这么瞎眼,找你这么个二百五,好事一件办不成,跟你过了这大半辈子,我没有享着一点的福。你说,我跟你还有什么意思?我,我跟你离婚。”白丽华越说越来气,越说话音越高,她气得几乎是暴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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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忠脸色苍白,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一行行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无声地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