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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个小黄,早已站起来,来到崔广大的办公桌前,把那十万元钱重新装进那个塑料兜子里,然后冲田爽说道:“走吧!”

“你别说了,走,跟我到纪检委。”纪检委书记大声地说。

田爽狠狠地瞪了崔广大一眼,夹在纪检委书记和小黄的中间,离开了崔广大的办公室。

田爽一听这话,赶忙张口:“我拿钱买官是为了给清田市的老百姓办一件好事。李芒副市长的为人,他为老百姓干的好事。咱清田人谁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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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检委书记听了连连点头。他刚要开口审问,崔广大又说话了:“这个案子,你们回去审吧。怎么处理,你们要拿个具体意见,上报市委研究,还要报告东都市委、东都市纪检委。这十万元钱,你们也要收好保存起来,这可是案子的重要证据。”

整整忙了一个上午,等李芒赶回政府机关食堂的时候,一看表,已经是十二点四十分了。食堂的康师傅给他特意炒了一盘最爱吃的猪肉炒尖辣,又给他做了一碗素烩汤,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饭的样子,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好人,在咱清田都呆不长呀!”

崔广大说话了:“洪书记啊,你说说这腐败都到什么程度了,一个个体户,竟敢公开地拿着十万元钱到市委来为一个人买官,这要不是我们几个人亲眼所见,谁能够相信呢?清除腐败,我们一定要加大力度。”

李芒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快速地吃完饭,冲康师傅笑了笑,离开了食堂。他也是整个政府机关中午最后一个走出食堂的人。

那个叫小黄的女同志随手还真就拿着用于办案的记录纸,于是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掏出笔来,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回到办公室,泡了一杯茶,刚要坐下想看看今天的报纸,听外面有人敲门,他上前把门打开,一个陌生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有四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米七五的个头,白白净净的脸,留着分头,穿着一件米色的羽绒服,提着一个挺大的兜子,进门就说道:“我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我叫郑京生,想找一下政府的李市长。”

“那好,小黄,你赶紧做记录。”纪检委书记拿出一副常用的办案程序。

李芒赶紧点头道:“我就是李芒,清田市政府的副市长。”

事到此时,田爽才明白了崔书记的真正用意。她狠狠地瞪了崔广大一眼,不过以她的性格,她是不怕这些的,好汉做事好汉当,买官就应当公开嘛,要不这些钱都进了个人的腰包,那才是真正腐败哩!于是她也理直气壮地说:“这钱是我的。是我要为李芒副市长买官。”

那人赶紧伸出手,与李芒握握手,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皮的工作证,递给了李芒:“这是我的工作证件,请您审阅。”

纪检委书记看着桌上的十万元钱,又看着穿戴富贵的田爽,严厉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拿钱为谁买官?”

李芒接过这个由省委印制的工作证,打开,里面是一张一寸的近期彩色照片,照片上盖有省委的钢印。照片上的人与实际进来的人是一模一样,照片肯定是近期的。工作证部别一栏打印着省委政策研究室,姓名栏打着郑京生三个字,性别栏打着男,年龄一栏打着四十五岁,和李芒是同岁,只是在职务那一栏,打着研究员三个字。李芒把工作证前后左右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这是一个真的工作证件。然后笑着把证件还给郑京生,并客气地让道:“你请坐,请坐。”

“是。我找你,这位田爽同志拿了十万元,要为李芒同志买个官,钱都送到我桌上了,你是纪检委书记,不找你找谁。”崔广大说完,又冲田爽道:“这是市委常委、纪检委书记洪祥同志,你要花钱为李芒同志买官,就冲他说吧!”

郑京生把证件收起来,坐在沙发上。李芒也给他泡了一杯茶,亲切地问道:“您从什么地方来?是刚到我们清田吗?”

“不用装?那……”田爽再看崔广大,他脸上的笑容早没了,而是一脸的严肃。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崔广大喊了一声:“请进。”门开了,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同志。“崔书记,您找我?”五十多岁的男人问。

郑京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看样子他是走得很急,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放下杯子说道:“我是下来搞调查研究的,从省委出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先到了附近的几个市,刚刚到你们清田。”

田爽一听有人要来,伸手想把散落在桌上的十万元钱装进塑料兜子里,却被崔广大拦住:“你不用装。”

“那你吃午饭了吗?”李芒关切地问。

崔广大终于明白了,他眼珠和脑子都在飞快地转动着。这真是老天送来的一个绝好的机会。他的脸上仍然闪着动人的微笑:“你要给李芒同志买官,这好呀!”他说着操起电话,按了几个号码,然后说:“洪祥啊,请你带一个人到我屋来一下,有个重要的案子要办。”

“吃过了。下公共汽车以后就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饭店吃的。”郑京生回答着,又喝了一大口水,也许是因为午饭吃咸的原故,一杯水已喝光了。李芒赶紧站起来又给他把杯倒满,然后问道:“出来搞调查研究,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田爽看着不知所措的崔书记,还以为他是不相信兜子里的东西是钱呢。于是伸手把兜子往写字台上一倒,十捆一百元的票子散落在崔广大的写字台上:“你看看,这是不是十万块钱?”

“省委机关刚刚搞了机构改革,省委政策研究室人手本来就不多,又减了几个人,各人都有一大摊子的事儿。我这个人呢,还喜欢独往独来,一个人下来更随便些。”郑京生说话声音不高,听起来很动听,不像有什么假话。但李芒还是不放心地继续问道:“省委政研室的,你下来应当去找市委研究室呀,那样上下对口,不是更方便吗?”

见多识广的崔广大被田爽的这个动作弄得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没有转过劲来。他是官场中人,给市委书记当过秘书,现在又当分管干部的常务副书记,官场中的事情他知道的是一清二楚。他向别人卖过官,自己也曾经买过官,官场中的游戏规则他是明白的。然而像田爽这样公开出钱用这种方式为别人买官,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能做出这样的蠢事来,也恐怕只有田爽一个人了。

郑京生笑了笑:“道理是这样,可我从别的市来,事先也没和你们市委打招呼。再说,我也是刚从别的地方调到省委政研室的,下面的人几乎不认识,找与不找都一个样。我到市政府来,还是想更多地了解一些经济方面的情况,找政府,那不是更方便吗?”

“我想花钱把李芒这个副市长买回来。听我丈夫说是什么党管干部,刚才你又说清田市的干部你都管。”田爽说着站起身,提起塑料兜子走到崔广大的写字台前,把兜子使劲往桌上一放:“这是十万元现金,买回个副市长够不够?”

李芒赞同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郑京生还是有头脑的,了解经济工作,还真要直接找政府,别找二传手。他看着郑京生问道:“你是北京人吧?”

“那你想怎么样呢?”崔广大仍然是不露声色地问。

郑京生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别人说,现在当官可以拿钱去买,而且还有一定的价格,还搞什么政务公开,当官也要公开等等。我就想,不能让李芒这样的好干部走了,他要是离开了清田市,那咱们老百姓的损失可就大了。”

李芒哈哈一笑:“你的名字就告诉了我,京生,北京生的嘛!”

“你帮助他?”崔广大的眼珠在眼框里灵活地转动着,他不露声色地问:“你能帮他干什么呢?”

“嗯。北京生的,可又不是完全在北京长大的。”郑京生回答。

这一下田爽放心了。她开口说道:“崔书记,我听说市政府的李芒副市长要调走,要调到东都市去管什么计划生育,管咱们老娘们生孩子的事,这不是毁了他吗。他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调走呢?我是说什么也要帮助他的。”

“你下过乡,后来或者是参军,或者是上了大学。一九五六年出生,属猴的。”李芒看着他说。

“清田市的干部我都管。”崔广大不加思索地满口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他惊奇地问。

“那,那您都管什么干部?”田爽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我和你一样。同龄人,有同样的经历。下过乡,上过大学。”李芒说。

“对,我管干部。”崔广大点头回答。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都是属猴的。”郑京生显得很高兴。认识了一个同龄、同经历的人,对于他的调查研究会有很大的好处,两个人的感情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田爽只是在电视里看过崔书记,而几乎电视里每天都有他的镜头,她还以为崔书记是真正的一把书记,她更不知道崔书记和李芒都是平级的干部,谁也管不了谁。她张口就问:“崔书记,您管干部?”

“你是几月份出生的?”李芒问。

崔广大认识田爽,清田市这么个女老板他能不认识嘛,只是从来也没有和她打过什么交道。他也隐隐约约地听说,田爽这个企业之所以能办起来,后来又发展成三资企业,挣了大钱,李芒是帮了不少的忙,估计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也能很密切。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微笑地看着田爽说:“田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

“一月。”郑京生回答。

田爽是个女大胆,什么事都不怕,她进了屋,往真皮沙发上一坐,看着坐在写字台前的崔广大。

“那你比我大,我是七月,整整大了半年。”李芒爽快地说着,又给郑京生的杯子里倒了一些水。

秘书回头对门外的田爽说:“田董事长,你可以进去谈了。”等田爽一迈进屋,秘书在外面又把门关好。

“我是头一次到你们清田市来,也是头一次到东都来。我想在这住几天,顺便搞点调查研究,也想抽空和你们基层的领导干部们扯一扯,了解一些更为真实的情况,希望得到你的大力支持和帮助。”郑京生说。

崔广大说:“请她进来吧。”

“这个没有问题。你就住在政府的招待所,条件可能差一点,但你要真是想来搞调研,也就不会在乎什么条件了。调查中需要我们帮助的,提供的,你就尽管说出来,我们会全力支持的。但现在正是年终岁尾的时候,各方面的工作也非常的忙,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是省委大机关的,也要多多原谅啊!”李芒也客气地说着。

穿过了秘书室,顺着铺满红地毯的走廊往里走了几个房间,在一个房门前停下,秘书敲敲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请进,秘书先进去说:“崔书记,清田市女企业家,天和饲料有限公司董事长田爽有事找您。”

“那么,现在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先说说自己调研的一些想法,想调查的一些方面,请政府有个准备,给我提供一些资料。”郑京生说道。

这架式,这口气,秘书真的不知道她有多大的来头,赶忙说:“那好,你跟我来吧!”

“可以。你说吧,我先一一记下来。”李芒说着拿起桌上的笔,准备在本子上记录。没有敲门,门就开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走了进来。“李芒啊,大娘来看你来啦!”

田爽哪里知道什么常务不常务的,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提起那个塑料兜子:“你带我去找他。”

李芒抬头一看,忙放下手里的笔,快步迎了上来:“刘大娘,你怎么来了?”

秘书放下手中的水杯,愣愣地看着这位穿戴阔气的女企业家,心里在想:现在还真是,有钱的人不光想钱,还想着当官,真是钱和权不可分离呀!想是这么想,可嘴里哪敢说呀,还一个劲地笑着点头:“管干部,那是崔书记,崔书记是常务书记嘛!”

“俺为啥不能来?俺就是想你了,要来看看你。”老太太说着,放下手中拿着的一个小篓,篓上面用一块花布棉垫盖着。老太太没有戴手套,满是青筋和皱纹的手被冻得发紫,她的脸干瘦干瘦的,堆满了深深的皱纹,头发也已经全白,只是身子骨还非常的硬实。

田爽问倒水的那个年轻的秘书:“市委哪一位书记管干部?”

李芒上前把她让到沙发上,又要倒茶,被老太太一把拦住:“别来那个,俺喝着不习惯。渴了,给俺弄点凉水来。”

田爽来到二楼的秘书室,秘书们当然认得田爽了,她也算是清田市的一个女强人,办的饲料厂也是名声在外,所以对她也是格外的客气,又是让坐,又是倒水。

李芒连连点头:“那好,那好。”拿着杯子,到外面接凉水去了。

“那好。那好。”田爽连连点头,推门出去了。

郑京生看着进来的这位风尘仆仆的老太太心里在想:她是李芒的什么人呢?直系亲属吗?不太像;一般的干群关系呢?也不太像。于是他亲切地问了一句:“大娘,你和李市长是……”

满军一听笑了,顺口说了一句:“管市长当然要市委书记啦!”

“他呀,他是俺的孩子。”老太太十分自豪地说。

“我想问,谁能管了市长?”田爽终于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的孩子?”郑京生不大相信。他又试探地问:“你老真行,有这么个市长的孩子。”

满军一听笑了:“市长在市政府办公。这里是市委,找市长要到对面的市政府去。”她说完以为田爽能走,可是田爽并没有动。

“那敢情。到老了,有这么好的市长当孩子,俺就是闭上眼也……”老太太刚要乘着兴劲往下说,李芒已经端着水杯回来了。他真的给接了一杯凉水,放到了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也没客套,端起凉水杯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气把一大杯子凉水全都喝光,然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巴头子。大冬天里,能一口气喝这么大一杯子的凉水,足可见老太太的身体了。

田爽一见屋里坐着这么一个年轻的女人,心里就嘀咕:这管李市长的能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干部?她根本就不信,所以到嘴边的话又临时变了内容:“我想问问,这市长怎么找?”

见郑京生吃惊地看着老太太,李芒赶忙介绍说:“这是我三年前认识的刘大娘,住在咱们市的苦水村,是个山区的小村子,离这有八十多里。刘大娘是一位烈属,年轻的时候丈夫参加了抗美援朝的担架队,去了朝鲜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也把我当成她的亲人啦!”

清田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满军正坐在桌前批文件。她今年四十岁,长得很年轻,也很漂亮,她是年初从另一个县交流到这里任组织部长的,对全县的干部还不是很熟,对田爽更是不认识。

郑京生听后点点头,赞叹地说:“一个市长,能有这么一个自己认得的穷亲戚,也是很不容易的呀!”

田爽点点头,离开了这个房间。提着塑料兜子上了三楼,在东侧果然门牌上写着组织部,她看有一个部长室的门开着,便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李芒呀,俺今个这么大老远的赶来,是急着来问你一件事,你咋的要调走呢?”老太太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李芒问。

打字的女孩子一笑:“去组织部,在三楼的东侧。”

“大娘,您,您怎么听说的?”李芒问。

“嗯。有事。”田爽回答的声音很洪亮。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给市长买官的事也是不能乱说的。她想了想问:“这市委哪个地方管官,就是,就是管干部吧。”她终于想起了使用干部这个好听的名词。

“是昨晚上村书记特意到家里告诉俺的。他说到市里来办事,满城里都这么的传说。还说你在这里没干好,去什么生育委员会。俺就琢磨,凭你对俺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子都这么好,咋就能没干好呢?俺是根本的不信。想打电话问问,家里又没有。再者,俺也是想来看看你,这一晃又几个月没见你了,怪想的。俺还给你捎来了一百个鸡蛋,这可是真正山里的笨鸡蛋,没吃什么饲料,都是打野食的鸡下的蛋,是正儿八经的什么绿色食品呢!”老太太说着,指了指地下放着的那个篓子。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正在电脑前打字,看她进门,很客气地冲她笑了笑:“您有事?”

“怎么,你要调走?”郑京生听了老太太的话,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李芒。

车到市委门前,交了车费,她下了车,直奔大楼,门卫看她穿戴如此阔气,真的也没有拦她。田爽只听丈夫说是市委管干部,可市委这么大的一栋楼,到底哪个部门管,哪个人管,她还真的不知道,她又不好向门卫打听,就直接上了二楼。在二楼转了几个房间,有开门的,有关门的,她在一个门牌上写着宣传部的门前站下,想了想,敲了门,走了进去。

李芒淡淡的,也算是苦苦的笑了笑:“不知道,这些天真有不少人这么传说。”

“你去什么?市委那个院子你能进去吗?你看看你这个穿戴,人家还不把你当成上访告状的赶出来。你这个男人啊,真是太不像个男人的样子啦!”尽管田爽总说自己的男人不行,可干一些大事,她还真的舍不得自己的男人,一时一刻也离不开自己的男人。“十万块钱算什么,还怕有人抢了它?我田爽还是一个大活人哩!好啦、好啦,你去收拾碗筷吧,完了再到厂里去看看,有什么事给我打手机。”田爽说着拿过装钱的塑料兜子,出了家门。在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清田市委而来。

“传说能准吗?”郑京生又问。

丈夫老孟看她打扮好,把一个装着十万元钱的兜子递给她,小心地说:“这钱都在这里头,你一个人拿这么多的钱,危险的,让我跟你去?!”

“在东都,有时传说是很准的。”李芒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句。

吃过早饭,田爽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尽管她胖胖的脸已经是很白了,但她还是又涂了一层增白粉密,画了眉,又抹了一些口红,照着镜子看看,还算满意。她取出衣柜里去年新买的那件黑色貂皮大衣,又拿出一条貂毛围脖,这一切都武装好以后,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有钱的富婆。

“那,那凭啥子要调你走呢?你犯了啥错误不是?”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芒问。

“嗯,这回你还行。说的有道理。”田爽对丈夫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一口把那个煎蛋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你去把前天卖货的钱包上十万元。我吃完饭就去清田市委给李市长买官。”

“错我是没犯啥,这我心里有数。只是这里面的情况太复杂,也是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的。”

这回老孟再也不敢说不知道,也不敢再摇头了。他咔吧咔吧眼睛,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去哪儿买,应当去……对了,我常听电视里说,叫什么党管干部,那就要去找党啦!在咱清田市,找党就是要找清田市委了。”

李芒的话音刚落,只听“口当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一脚踢开:“李芒,我操你妈,我操你奶奶。”曾恒凶神恶煞般地出现在门外,他大饼子脸涨得通红,满嘴的酒气。还没等屋里的三个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冲进门来,用手指着李芒骂道:“我操你妈,李芒,你凭什么把我的二百五十万拨走,那是我干爹定的,那是我的钱。”

田爽夹起了那个黄油油的煎蛋,使劲咬了一口,圆圆的一个煎蛋顿时出了一个大大的月牙,蛋煎的很嫩,月牙还流着蛋黄汁。她大口吃着,吃完了,又夹了一块咸菜,放到嘴里,但并没有马上吃,而是瞪着眼睛问丈夫:“老孟,你说要到哪里才能买回李市长呢?”

李芒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冲着曾恒道:“你骂什么,钱是我批的,我是常务副市长,我有这个权力。”

“嗯。应当是够的。十万元已经不少啦!”丈夫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你有权力?我操你妈,我今天就是来收拾你,不打你,你是不知道我曾恒的厉害。”他大声骂着就往前冲,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一下子站起来,快步地冲到了写字台前,用那瘦小的身体挡住了站在写字台前的李芒。她怒目地看着曾恒:“你敢打俺的孩子,就先从俺的身子上过去。”

“我看有十万元够了吧?!”田爽又问。

“你是哪儿来的老×太太,管你×事。”曾恒骂着就要拉老太太。郑京生已经坐不住了,走了这么多的地方,还真没看见在一个市长办公室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一步上前,也站到了曾恒的面前:“你这个同志,有话好好说,凭什么骂人?”

“我,我真的是不知道呀。这买官的价钱,也没在市场上听说过呀!”老孟争辩了一句。

“骂人,我还要打他呢!”曾恒叫骂着还要往前冲。这时,从门外快步跑进来了秘书长秦伟俊和办公室主任黄雨生。黄雨生上前拉住曾恒的胳膊:“曾经理,您别生气,您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呀!有话慢慢说嘛,现在是李市长主持政府工作。”

“你什么也不知道,就不能帮我参谋参谋呀,谁家的老爷们像你这么无能,一问三不知。”田爽白了丈夫一眼,满脸的不高兴。

一席话,又把曾恒的火点着了:“他主持个屁,过几天我干爹回来了,有他好戏在后面。”他伸出手,用两个手指点着李芒:“我今天告诉你,李芒,二百五十万你必须立即给我拨回来。在清田,谁敢动我曾恒的一根毫毛,我让他妈的跪着给我立起来。今天我实话告诉你,年初考核你,就是我拉的选票,我一句话,有一半的干部听我的。你想在这儿干下去,没门。现在我他妈的还告诉你,你这个副市长,当不了几天了,年前这一关你就过不去。”

“不知道。”老孟又是连连摇头。

“你闭嘴,赶紧走。”秘书长秦伟俊拉着脸,上前来拉曾恒的胳膊。

“买回个市长要多少钱?”田爽看着丈夫又问。

“你也小心点,跟着李芒跑,没他妈的什么好果子吃!”曾恒冲着秘书长骂道。

田爽的这番话使老孟连连点头。他头几天确实在电视里看到过人才市场的情景。

“快拉走,快拉走。”秦秘书长冲着办公室主任黄雨生说。两个人一同拉曾恒。

“犯什么说道呀!这不都是市场经济了嘛!你没看南方的人才市场呀,一个什么博士多少钱,还有什么硕士,值多少钱。李市长是好干部,也是难得的人才,不也同样值钱嘛!”

曾恒膀大力粗,又借着酒气,两个人扯不动。这时楼下保卫科的人员上来了几个,秦秘书长赶紧让他们一齐拉走曾恒。人多扯他,曾恒挣扎,来回推来推去,曾恒一脚,将老太太的篓子踢翻,鸡蛋洒了一地,曾恒用脚踩着鸡蛋,嘴里还一个劲地叫骂:“李芒,我跟你没完,我让你马上滚出清田市……”

“可,可买回市长这件事,犯不犯什么说道呢?”老孟小心地问。

大伙儿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曾恒推走。两个公勤人员赶紧拿来拖布,脸盆,收拾满地的破鸡蛋,打扫屋里的卫生。

一听这话,田爽的脸沉了下来:“等,等。再等他妈的黄瓜菜都凉了。现在是无风不起浪,社会上都传李市长要被调走,等上边公布了,再拿钱去买也就来不及了。”

李芒脸色苍白,他紧咬着嘴唇,坐在写字台前。老太太看着公勤人员拿走一脸盆的破鸡蛋,伤心地掉下了几滴泪水,自己半年没舍得吃的鸡蛋,想送给自己心疼的人来吃,却被人踢个粉碎。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的市政府,怎么会发生这等事情。郑京生看完刚才发生的一切,掏出笔记本记了点什么,然后打破了屋里的沉寂问道:“李市长,敢来这么大骂的是谁呀?”

老孟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稳妥,就说道:“这事儿我看你还是等一等,花钱买回一个市长,咋就没听说过哩!”

“他叫曾恒,是清田市建筑公司的经理。”李芒回答。

“没听说过就不能干啦,这叫改革嘛。改革不就是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嘛!没听电视里常讲什么创新嘛!谁能相信咱们俩还能办起一个三资企业呢,没干过的事就是可以干嘛。”田爽说着夹了一块咸菜,大口地吃起来。

“一个公司的经理,敢在政府这个样子吗?”郑京生不解地问。

老孟听了这番话后摇着头:“不行,不行。这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他和别人不一样。有些来头。”李芒回答。

“唉,这点事你还不懂嘛!现在社会上不是流行花钱买官嘛。李芒这样好的干部离开咱清田市,我舍不得,清田的老百姓也同样舍不得。我要花钱把他买回来,这不也算是市场经济,争夺人才嘛!别人买官是偷偷摸摸的,把钱塞到个人的腰包,那是犯法的。咱买李市长回来,是公开的,是把钱给到公家,这叫什么来着?就是电视里这些日子常说的,叫什么政务公开嘛,咱也就公开他一把,用经济手段,把李市长买回来,为咱老百姓造福。”田爽放下咬了一半的馒头,脸上放着兴奋的光芒。

“那他提的二百五十万是怎么回事?”郑京生又问。

“回答啥呀?”老孟仍然瞪着眼。

“今年他给市里建了一个小宾馆,预算安排了二百五十万。可他的工程开工才不久,市长就把这二百五十万留了出来,还没等拨下去的时候,一些学校的教师因为几个月没开工资闹着不上课,影响非常坏。我就决定把这笔钱拨到教委,先给教师开了工资,缓解了一下矛盾,就是这件事。”李芒回答。

“吃什么咸菜,我现在哪有心思吃咸菜。”田爽白了丈夫一眼,又继续道:“刚才问你的话,你快回答呀!”

“你做得也对呀!他提到的干爹是谁?”郑京生又问。

丈夫呆呆地看着田爽:“你,你说什么呢?快吃口咸菜吧!”

“他的干爹就是我们市长姚全福,前天到北京看病去了。说白了,也就是跑关系去了。我们的市委书记要提拔调走,他和另外一个人争市委书记的职位。”李芒平静地回答。

“吃,咋不吃呢,吃饱了我还要去办大事呢!”田爽说着下地,来到餐厅。丈夫已经把饭菜摆好了,一个馒头,一个煎蛋,一碗热牛奶,还有两样小咸菜。田爽在餐桌前坐好,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瞪大了眼睛在想着什么,竟忘了去夹那两盘咸菜。丈夫小心地把咸菜往她面前推了推,田爽看也不看,突然愣愣地问:“老孟,你说买回李市长要多少钱?”

“啊!怪不得会这样。”郑京生点着头,合上了笔记本后又问:“他对你这样,对别的副市长也这样吗?”

丈夫老孟很快就把早饭做好了,进屋看着田爽的脸色,小心地问:“饭已做好了,吃不吃呀?”

“他心中只有一个干爹。每个副市长他都没放在眼里。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管民政的一个副市长,被他一个嘴巴子打得耳膜穿孔,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后来被调回东都市,安排到了政协。从此他见人便讲,在清田市我怕谁,一个嘴巴子就可以打走一个副市长。事情就这么怪,打了副市长以后,他不但没受什么处分,反而提拔当了经理。这样一来,清田市的干部、群众也都怕他,他是很有市场的。他刚才不是说了吗,拉选票划掉我的,就是他牵头干的。现在想把我一下子赶走,也是他在前面打冲锋。”李芒说完这些话,喝了一口水。

那时田爽想,可能是李市长跟自己还不太熟,拿钱不放心。又过了半年多,她又两次去送钱,都被李芒退了回来。看那景情,他是真的不想要这笔钱。她也从心里往外佩服李芒。从那以后,一听有人议论共产党的干部都腐败,没一个好的,她就会理直气壮地说:“谁敢说共产党的干部都腐败了?共产党还是有好干部的,李芒就是一个。”李芒虽然没有拿她的一分钱,却继续帮助她办饲料厂。为了扩大规模,提高科技含量,经过李芒的牵线搭桥,这个饲料厂又和香港的一家厂商进行了联合,人家又投了一笔钱,成为中外合资企业,生产高附加值的猪、鸡、鱼饲料,并正式把厂名改为天和饲料有限公司。产量翻番,效益越来越好,成为清田市有名的好企业之一。田爽当上了董事长,又从香港引进一位懂经营的总经理,合资企业办得很红火。

“他这样一个形象,有那么大的能耐赶走你吗?”郑京生不相信地问。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李芒帮助田爽上这个项目,有常务副市长支持,一切都好办多了,项目很快批下来了,又很快在原来鸡场的位置上开工建设,设备、技术等方面出现什么问题,李芒还帮着协调解决。项目是当年施工、当年受益,饲料销路很好,年底的时候,净挣了十万块。挣了钱,田爽十分的高兴,她把其中的五万元用报纸包好,去市政府找到李芒,见屋里没有别人,就赶紧把门锁好,把五万元钱往李芒的面前一放:“李市长,挣钱了,多亏了你,这一半是你的。”谁想李芒把脸一沉,把眼前的五万元钱往外一推:“谁让你给我送钱的?”田爽一看这架式,以为是他嫌少了,忙又说:“这五万元是今年的,明年我挣了,还有你的份。”李芒一听又笑了:“田爽啊,我帮你忙,可不是为了要你的钱,而是为了让你能发展经济,带领大家共同致富。这钱,我说什么是不能要。”他说着,硬把五万元钱重新包好,塞进田爽的提兜里,连推带拉地把田爽送出了房门。

“你可别小看他,他有这个能耐。他有钱,可以拉拢一伙人,天天吃喝找小姐,更主要的是他有坚强的靠山,一把市长是他的干爹,这谁不害怕呀!他跟东都市委组织部的人也非常的熟,好多信息,都是他最先得到的。这些人的力量,不可轻估呀!”李芒说完这些话,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并且已经露出了一些微笑。

李芒对田爽,那是有救命之恩的。三年前,也就是清田撤县建市的时候,李芒来到这里担任政府常务副市长。那一年,也是田爽一家最困难的时候,她刚刚建完了一个养鸡场,因为没有注意防疫,一场鸡瘟,十万只鸡死个精光,连一只鸡肉都没吃上,全部深埋销毁,十多万元的投资也化成了灰烬。在最艰难的时候,田爽并没有低头,她以那刚强的男人性格,决定另起炉灶,这次不是养鸡,而是要生产鸡饲料。她跑厂家、跑设备、跑贷款,每到一处都碰钉子,几个月下来,一件事也没有办成。看来这办厂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这时正巧李芒下乡搞调研,听说了这件事,就主动来找她。那天的情景,田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田爽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犯愁,李芒走了进来。她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问道:“你是来买鸡的吗?鸡都瘟死了。”李芒笑了笑说:“我不是来买鸡的。我是来看你的。”田爽愣愣地看着他问:“我又不认识你,看我干嘛!”李芒就拿过来一个板凳,坐到她对面:“听说你想要办一个饲料厂,怎么样了?”田爽一拍大腿:“唉,别提了,想的倒他妈的挺好,到上面一跑,碰的全是钉子,办事也真是太难了”。她禁不住当着陌生人骂了一句。“你为啥要办这个厂子呢?”李芒问了一句。田爽说:“咱这一大堡子,还有附近的几个堡子,都是靠养鸡养猪出了名,挣了钱。可饲料都要从外地买,往回运,又多花钱,又不方便。咱这儿又出产苞米、大豆,在这办饲料厂,肯定能挣钱。”李芒听后点点头说:“你这个想法挺好,办厂有困难,我来帮你。”田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你能帮我?你是谁?”李芒回答:“我是新来的常务副市长李芒。”

“孩子,这儿这么乱,调你回去,俺看你就回去吧,跟他们斗,也犯不上呀!”老太太听完李芒刚才说的这些话,也改变了态度。她站起身,“唉,给你拿的鸡蛋,也让刚才那个王八蛋踢了,就算是喂狗了吧!俺得走了,三点钟有一趟最晚的车,要不就赶不回去了。”

一席话,吓得老孟连连点头:“我说错了,错了错了。”趁田爽没注意,他赶紧到外屋做饭去了。

“不,大娘,您老可不能这么走。本来春节前我是要抽空看您去的,我也有半年多没去苦水村了,我也真想去看看。这样吧,一会儿我用车送您回去,我也顺便在村里住一宿,第二天搞点调查研究。过年我要给您买的一些年货,也随车带去。我真要是工作变动了,过年也不可能有空去看您了。”李芒边说边起来,走到刘大娘跟前,用手把她又按到了沙发上。

这一句话,倒把田爽惹火了,她用手指着老孟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还能说出这狗×话。当年要是没有李市长帮忙,能有咱们今天这好日子吗?如今李市长遇到了难处,咱就应当上前帮忙呀!人心哪能都叫狗吃了呢!”

“你这么忙的,到俺村咋还能住上一宿呢?”老太太不解地问。

“你咋能弄清?你一个农民出身的饲料厂厂长,字也认不得几个,就别跟着瞎操什么心啦!”丈夫劝她。

“我不光是看看您,送送您,我还想了解一下你们村在歪头岭上住的那几户人家。想让他们移民下山,可他们怎么总是不愿意呢?”李芒说。

“别人的事弄不清就弄不清了,我田爽也管不了。可李芒副市长的事我是要帮忙的,是要帮他弄清的。”田爽说。

“唉,咋说呢,那几户人家,就是舍不得那个歪头岭,宁可受苦,也不肯下来呀!”老太太点头说道。

“咳,现在这上面当官的事儿,咱老百姓咋能说得清呢!”丈夫老孟随和着。

李芒又对郑京生说:“老郑啊,你今个来,就见到刚才这场闹剧了,真不好意思。社会嘛,有时候就这么复杂。你要了解的这些问题,今天恐怕是谈不上了。这样吧,我一会儿送你去招待所先住下,休息休息。等我明天从苦水村回来,咱们再谈好不好?”

“我昨个就听说,政府的李市长要调走。我先头还以为是调走要高升当大官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要调他到东都市当什么计生委的副主任,去管咱老娘们生孩子的事,这不是越干越往下坡去嘛!”田爽看着丈夫说。

郑京生摇摇头:“你不用这么客气。你要下乡,去什么苦水村,我也想跟你去,实际了解了解情况,有时间,咱俩还可以在车上谈。”

丈夫停下脚步,坐在炕沿上,看着田爽问:“咋的了,有啥事儿要跟我核计的?”田爽在家里是真正的“一把手”,无论是经营还是生产,都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根本不跟丈夫核计什么,今天说要核计,弄得丈夫老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怎么行,村里的条件太差了,您一个省委下来的……”李芒摇头。

田爽今年四十九岁,长得又白又胖,大脸盘,大眼睛,说话豪气,一副男人的性格。丈夫老孟比她大了三岁,长得又矮又小,是一个朴实、憨厚的农民。这两口子能结婚过日子,谁都说不般配,可日子过得还挺好。特别是这三年,创办了一个天和饲料厂,田爽成了远近闻名的女企业家,家里也新盖了八间北京大平房,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

“你当副市长的能去,我为啥就不能去。我也想体验体验生活呀!”郑京生坚定地说。

一早起来,田爽草草地穿上衣服,坐在炕头上,满脸的不高兴。丈夫老孟正要去外屋做饭,被她叫住了:“老孟,别忙着做饭,我有事和你核计核计。”

“那好,你们俩就都在俺的家住。俺把西屋的炕烧得热热的。”老太太在一旁首先表示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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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好吧。”李芒只好同意。然后说道:“你们俩先在这里等一等,我下去安排安排,四点钟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