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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司机小周,今年二十七岁,部队复员兵,在部队就是给首长开小车的,不仅车开得好,对车也特别爱护,保养得特好,什么时候进到车里,都是一尘不染。他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不惹事生非,也没有常务副市长司机一般常有的特权。车队司机和政府机关的同志对他评价都比较好,李芒对他也比较满意。今个这是怎么了?李芒把头朝前探了探,看着小周那张满是不高兴的脸,说了一句:“开车走啊!你怎么了?”

早上七点钟,清田市政府那台红色的2000型桑塔纳轿车准时停到了李芒的家门口。车子也就停了三分钟,李芒披着黄大衣,夹着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下楼来,他打开车门,一头钻进去,随手关好车门,然后往后背椅上一靠。要是往常,这个动作一完成,司机就会启动车子。然而今天奇怪,车子没有动,又等了一分钟,车子仍然没有动。李芒这才注意看司机。

小周回过头,这让李芒看得更真切了,他不仅脸上没有笑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李市长,我对你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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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把毫无思想准备的李芒说愣了:“对我有意见?有什么意见你说吧!”

没有任何办法的宋忠,只得去厨房里找来一袋方便面,用热水泡了一下,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然后往沙发上一倒,盖上一件黄大衣,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房顶,怎么也睡不着……

“你到清田来当常务副市长这三年,都是我来拉你。没白天没黑夜,我随叫随到,没给你惹一点事儿,也没给你丢一点脸。先是开那台破车,去年换了这台新车,你说说,对我的工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小周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芒。

“做饭?谁给你做饭,我欠你的吗?有能耐换个大房子,雇个保姆。我才不侍候你呢!”白丽华说着一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并把房门使劲地一关,震得四周翁翁直响。

“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呀!我对你的工作,对你的人品都非常非常的满意。”李芒认真地说。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都饿半天了,你去做点饭吧。”宋忠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老婆。

“你既然满意,为什么让我下岗呢?”小周说着已经哭了起来。

“理?这个社会哪讲什么理。你脑袋是木头呀,谁官大,谁说了算,这钱就拨给谁。你还有心思去讲什么理,难怪你上不去。”白丽华瞪着眼睛抢白着宋忠。

“我让你下岗?我什么时候让你下岗了?你说说。”李芒也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

宋忠痛苦地摇着头:“李芒副市长说得有道理,这宾馆工程才开工不久,就是拨,也不能拨二百五十万呀!教师已经三四个月没开工资了,现在又罢了课,这钱先拨给教师,这在理呀!”

小周擦了一把眼上的泪:“你把这台车卖了,我不就是下岗了吗?!”小周说。

送走了曾恒,白丽华冲坐在沙发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棚的宋忠说:“你还愣什么,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呀,明天上班就拨钱。姚市长能得罪?还是曾恒能得罪?这都是你的大爷。你脑子活动活动,弄好了和他们拉上关系,对你今后是十分有利的。”

“啊!”李芒全明白了。他笑了笑,用手拍了拍小周的肩头,“卖这台车是临时的,教师开工资钱不够,没有办法才决定卖这台车,等以后经济条件好一点,再买一台就行了嘛!”

白丽华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说:“曾经理,您走好。谢谢您啦!”

“说话这么简单。等经济条件好了,还说不定你在不在了呢!全市上下到处都在传你要调走,你真的走了谁还管我呢?再说,要卖车,市委怎么不卖呢?政府的常务副市长要干多少活,才坐一辆桑塔纳,市委的副书记们都坐奥迪和红旗,这公平吗?还有人大、政协什么事也没有,养那么多车干什么?卖几台不就够教师们开工资了吗!”小周虽然年纪不大,对情况还比较了解,说起话来也十分的有劲。

“这个好说。好说。我得他妈的走了。明天上班你就拨钱吧!”曾恒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外走,推门时还说:“我他妈的还有一顿酒要喝,是请公安局的几个哥们。”

“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我走不走的,要听组织上的决定。你开车的事,我会和办公室主任及秘书长说的。不会打你的饭碗子,凭你的车技和为人,哪个市长都愿意让你给他开车呀!”李芒说的是一番实在的话。

站在一旁的白丽华马上接过话茬:“曾经理啊,明天一早宋忠就把钱给你拨过去,等姚市长从北京回来了,你当他的面给咱宋忠多美言美言几句,他这个带班副局长已经两年多了,一直还没有转正呢!”

“那,那我求求您,这车能不能过几天再卖,起码也要等过了年呀!秘书长昨天晚上找我说,买主已经找好了,今个上午就开走。我,我真的是舍不得呀!”说到这儿,小周的眼里又涌出了眼泪。

“他妈的,我干爹说话还能不算嘛。你小子也脑袋瓜子灵活点,那个李芒在咱清田还能呆几天,我早晚要把他整走。现在到处都传他要回东都市当什么计生委副主任,管他妈的生孩子的事情,你听他的话还有什么好处?等我干爹在北京把事情弄明白了,回来当了市委书记,还能他妈的忘了你?”曾恒的脸上布满了得意的神情。

“不行啊!今天就等着钱用。上班就要办这件事,那么多的教师在等着工资,那么多的学生都在等着教师上课,你还是顾全大局吧。快开车吧。一会儿要晚了。”李芒说着看了看手表,催促着。

“他让我给你拨钱。”宋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回答。

小周没有吱声,撅着嘴,启动了车子。

曾恒一边接电话一边问:“他妈的怎么样?干爹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和司机的这番谈话,平时七点三十分准时赶到清田市政府的李芒,整整晚了十分钟,在七点四十分的时候车子开进了政府大院。车子还没停稳,一百多名上访的群众就把车子团团围住,没等李芒自己打车门,上访的群众已经帮他把车子打开,就差把他拉出车来了。一见这架式,李芒赶紧钻出车,立即被群众围住。

“那,那好吧。”宋忠答应着。姚市长那边关了电话,他听见“嘟嘟”的忙音,这才把手里的电话递给了一旁瞪大眼睛的曾恒。

清田市政府几乎隔三叉五就有群众大规模上访,有因为下岗开不出工资的,有因为农村土地纠纷的,有因为个别干部腐败的,有因为司法不公的,冬季里还多了一个供暖供热的。今天这批上访的群众,看样子什么人都有,穿戴有比较整齐的,也有比较破旧的,有男的,也有女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冲着李芒大叫:“你是市长吗?我们是一高中的学生家长,昨天老师一天没给学生上课,说是罢了课,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市政府管不管?”

“我不用他什么解释。我是市长,他是副市长,一切要听我的,你就按我的意见办。我在北京的事情还没办完,可能要住些日子。这笔钱你要是敢给往别处拨,回去我就立即撤了你这个财政局长。”姚全福在电话里口气十分强硬,可以听得出来,他也是很生气。

一个三十八、九岁的胖女人用手扯着李芒的衣袖:“我们供一个孩子读到重点高中容易吗?我是一个卖菜的,没冬没夏的累,就为了孩子能考上大学,有个出头之日,现在你们不给教师开工资,教师不上课,孩子还考什么大学。这损失你们可要赔!我孩子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和你们没完。”她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

“不,不。不是我要拨。”宋忠急得赶忙申辩,“是李芒副市长今天找我,亲自下令要这样做的。我还告诉他,这是姚市长临走时定的,他说现在要听他的,给教师开工资要紧,还说等您回来时由他向您解释。”

“对,孩子考不上大学,就拿你们这些狗官算帐。”

宋忠用颤抖的手接过电话,刚放到耳朵上,就听里面传出市长姚全福的声音:“宋忠啊,我是市长姚全福啊,我现在正在北京,刚才听曾恒说,建宾馆那二百五十万,你要拨给别人吗?”

“你们这些腐败干部,干正事没能耐,往兜里搂钱可一个顶俩。”

“干爹呀,我是恒子呀!你已经到北京了吧!我他妈的现在在财政局宋忠家呢。对,我要他给我拨钱呀,你临走时说的那二百五十万啊。可他妈了×的不拨呀。为什么?他说是那个×养的李芒有话,这笔钱要给他妈的教师开什么工资,说是教师都罢课了。干爹呀,这钱要是给别人开工资不就他妈的完了嘛!”曾恒打电话也是大声小气的,他妈的,他妈的不离嘴。他把手提电话递给了宋忠:“干爹有话要跟你说。”

十几个群众大声地叫骂着。

“好,李市长他妈的有话,我要让你再知道一下姚市长的话。”曾恒说着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就按了两下键子,电话就拨通了。

市教委主任丁文昌从人群后面挤进来,冲着李芒说:“李市长,这些都是各校的学生家长,为教师罢课的事儿,非要到政府来上访,我怎么拦也没拦住。下午可能还有农村的学生家长要来政府。”

宋忠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不能拨呀!李市长有话呀!”

李芒看着眼前愤怒的人群,开口道:“这么冷的天,大家别站在外面,有话到楼里说吧。走,跟我进楼吧!”李芒说着走在前,后面一百多人跟着,进了市长的办公楼。李芒对门卫说:“快把四楼的大会议室打开,让上访的群众都坐到会议室里,我亲自接待。”

宋忠的家没人抽烟,加上冬天屋里封闭又好,两支烟就弄得满屋是烟气,白丽华和宋忠呛得直咳嗽。可又不敢说什么,都愣愣地看着曾恒大口地抽烟。他几口就把一支香烟抽了一多半,然后看着宋忠道:“你他妈的明天到底拨不拨呀?!啊?”

李芒随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政府秘书长秦伟俊跟着进来了:“李市长,政府要卖的两台车我已经全联系好了,今天上午就可以把车开过去,把钱拿过来,手续可以过几天再办。当务之急是要立即给教师开工资。”

“你以为我干爹是他妈的到北京看病去呀!我告诉你实话,我干爹是到北京找人活动去啦,他是要当他妈的咱清田市委书记,要当咱清田的一把手。”曾恒说着,又掏出软中华来,点着了一支抽起来。

李芒听后点点头:“是的,当务之急必须是把钱拨下去,稳定教师,平息事态。我一会儿要去四楼接待上访的群众,你马上打电话给财政局副局长宋忠,让他立即把二百五十万转过来,争取午饭前把钱都划到市教委,下午就转到各学校。要求银行简化手续,特事特办。”

“可是李市长是我的主管市长,市委也已经明确了,在姚市长去北京治病期间,政府的工作由李市长负责。李市长的话我不敢不听呀!”宋忠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番话。

“好。我立即就办。”秦秘书长答应着快速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妈的这个李芒,×操的,是短打啊!你别管什么教师上课不上课,把钱给我拨了再说。”曾恒已经破口大骂了。

李芒上了四楼的会议室,一百多名上访群众都已经在会议室坐好,黑压压的一片。见市长进来了,闹哄哄的会场立即静了下来。因为事先没有准备,麦克风也没有拿出来,好在李芒的嗓音不错,他往前一站,冲着人群讲了起来:“我是市政府的常务副市长李芒,在市长姚全福同志去北京看病期间,由我来主持清田市政府的工作。大家来访的目的我已经听明白了,大家焦急的心情我是十分理解的。谁没有孩子,谁的孩子都要上学呀。而高三的学生又面临即将进行的高考,政府是十分了解这些情况的。昨天全市有部分教师没有上课,市委和政府都非常重视和关心这件事。教师不上课肯定是不对的。但教师提出的一些理由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尽管我们清田市经济上有一定的困难,我们的机关干部也是四个月没有开工资,包括我本人在内,也是四个月没有拿到一分钱啊!”

“今天上午,李芒副市长找到我,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笔钱,他不让我拨,说是这笔钱要先临时给教师开工资,今天全市有部分教师罢课了,情况很紧急。”宋忠不得已把事情说了出来。

说到这,坐在前排的一个群众大声接茬道:“你们当官的,有都是钱,还差这几个月的工资?就是一年不开工资,你们也过得好。”

一旁的白丽华赶忙说话:“宋忠啊,你干嘛不拨呀,你吃豹子胆啦!曾经理是姚市长的干儿子,姚市长有话你就办吧!”

另一位妇女说道:“机关干部开不开工资我们不管。教师不开工资,不给我们孩子上课,这我们可受不了,你们不是天天讲什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嘛!现在还本不本啊?”

“你敢不拨,你他妈的还想活不?还想当这个局长不?”曾恒的眼睛里射出凶狠的光。

看着激愤的群众,李芒只得连连点头。他不能和群众争辩什么当官的有没有钱,事实也证明,绝大多数当官的是有钱,是比群众要富得多。有人曾说过,把当官的拉出来都枪毙,可能有冤的;要是隔一个枪毙一个,还会有漏网的。这话说得肯定不对。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前干部队伍腐败问题的严重性,反映出干群之间的矛盾和贫富之间的差距。

“这钱还不能拨。”宋忠终于鼓足了底气,说了这一句话。

等几个群众说完,会场自然又静下来了,人们把目光又都射到李芒的脸上,看着这位政府主事的副市长,会怎样来答复大家,会怎样解决现在的问题。李芒咳嗽了一下,大声地说:“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今天午饭前,会把一个月的教师工资全部拨下去。我们也马上派人下去做工作,下午教师们都会上课的,还会把昨天的课程主动补回来。”

“你别他妈的可是可是的,吞吞吐吐的,到底怎么了?”曾恒又一次立起了眼睛。

“你说的是真的?”

“可是……”

“你不会是骗我们一下吧?!”

“可是……”宋忠刚一开口,曾恒又瞪起了凶眼:“可是什么?”

“你们开工资的钱是从哪儿弄来的?不是说政府没钱吗?这开工资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有这笔钱你就快拨吧。明早八点上班,就拨到我公司的账上,账号你们他妈的都知道”。曾恒说着把抽完的烟狠狠地掐灭,见面前的茶几上没有烟缸,就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站了起来。

几个群众又七嘴八舌的大声说起来。

“啊!”一看这凶狠的眼睛,宋忠的身上立即冒出了冷汗。“啊对,姚市长临走时给我打过电话,有这一笔钱。”

满头白发的教委主任丁文昌快步走上前来,大声地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话。市政府已经为解决这件事情尽了最大的努力,有人问钱是从哪来的?我可以告诉大家,一笔钱是宾馆的工程款停拨了,另一笔钱是卖了政府的汽车。李市长坐的那台车,今天就已经卖了。政府有困难,但政府是尽了力,希望大家都能够理解。”

“啥?我干爹没跟你说?”曾恒顿时立起了眼睛。

一席话,说得全场鸦雀无声。片刻,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李芒还想说几句,兜里的手提电话响了,他本不想接,掏出手机想把它关掉,可是一看来电显示,是010北京的,再一看后面的号码,是市长姚全福的尾号888的手机号,于是赶快接了手机。姚全福在电话里说:“是李芒吗?我是老姚啊,前天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和你交待。我是去北京看看病,顺便也是办点事儿,现在看事情办的还比较顺利。”李芒一听,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忙说:“姚市长,您就安心在北京看病和办事吧,家里有我们这些人呐。保证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一听这话,宋忠的头“嗡”的一下,真是怕提哪壶就来哪壶。他看着曾恒那张凶横的脸,故意问了一句:“钱?什么钱?”

姚全福在电话里说:“工作上的事我放心,你李芒的能力和水平,我心里是十分有数的。你不是一个副职的料,你是一个一把手的料,只可惜有我在上面,你的水平没完全发挥出来。但这次有机会了,我如果能向上动一动,我会推荐你当市长的。”

“老宋啊,”曾恒开口连个局长的称呼都不叫。“我干爹临上北京前告诉我,我今年给政府盖的那个宾馆,二百五十万的投资已经安排完了,你明天给我拨过来,快过年了,我也等着钱花。”

“那……”李芒没有想到姚全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看着下面上访的群众都在看着自己打电话,就说:“那就谢谢您啦。姚市长还有什么事吗?我正在四楼会议室接待上访的群众。”

宋忠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曾恒,心里直害怕。他来干什么呢?这是个在清田谁也不敢惹的人啊,又是姚市长的干儿子,他是真横啊!

“事是有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临走的时候,安排了一笔资金,是建市宾馆的。这个项目也是今年市里的重点项目,情况我不说你也都知道,只是因为动迁慢了点,开工晚了点,形象进度不是太明显。但明年一开春,工程就会加快速度的。那笔钱财政已经安排好了,我和宋忠也交待了,请立即给曾恒拨过去。”姚全福的话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完全是在向一个下属发布命令。

这一句话,把白丽华的脸说得通红,可又不敢得罪,只得笑着道:“曾经理,咋能这说呢!”

李芒一听这话,知道身在北京的市长知道了他的想法,不然不会给他打电话。他想了一下说:“姚市长,现在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昨天部分学校的教师不上课,要求发放工资,东都市委过问此事,省教育厅和国家教育部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解决教师工资已经成了……”

曾恒迈着步子进了屋子,一边看着屋里的摆设一边说:“这就是他妈的财政局长的家呀,连我家的狗窝都不如。”他看了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宋忠,”你这个财政局长当得真他妈的操蛋,要是这个财政局长给我,我他妈的两年就当上亿万富翁。”说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兜里掏出一个精制的手机,往茶几上一放,手机开着,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很好看。他随后又从兜里拿出一包软中华,让也不让宋忠一下,掏出一支,点着了抽了一口,又把嘴里的烟吐出来,冲着白丽华说:“你也不见老,越弄越他妈的年轻,是不是天天晚上和宋局长干事呀!”曾恒不仅霸道,也是流氓成性,他是三句话不离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这个我不管。”姚全福冷冷的一句话打断了李芒的话。“这件事是我定的。我现在还是清田市的市长,我有权决定这件事,出了事我全权负责,你就执行吧!”说着,“叭”地关了电话。虽然没有看到姚全福的面,但李芒可以想象,这位在清田市说一不二,可以和市委曹书记抗衡的市长是怎样的愤怒和不满,他也知道刚才这些话的份量有多重。李芒关了电话,并把电话慢慢地放进兜里,再抬头看屋里这群人的时候,整个一百多人的会场静得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一百多双焦虑的、苍老的、渴望的、企盼的、怀疑的、愤怒的,说不清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都一齐向李芒的脸上射来。人们从电话里可以判断出,一位肯定比这位副市长要大的干部,在干预一笔钱,这笔钱是给教师开工资,还是干别的……

“不是不是。我是和宋忠说话呢。曾经理啊,您今个是怎么了,登我们的门,您可是稀客,快到屋里坐,屋里坐。”白丽华满脸笑容地说。

李芒看着每位上访者的目光,从这些目光中,他仿佛看到全市所有学生渴望上课的目光,看到所有教师希望尽快拿到工资的渴望,看到一高中许老师卖了两次血仍在那里认真批改着学生们作文的景象,看到那个卖菜的女小贩用一把一把的零钱交给自己的孩子作学费的情景……这一场场,一幕幕都像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迅速地闪现着。他的良心,他的责任,他的意志,他那刚正不阿的性格使他对着一百多双希望的目光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大家放心吧!我李芒说到做到,中午前工资一定会发下去。”

一听曾恒,白丽华赶忙开门。随着一股呛人的酒气扑来,曾恒冲了进来。他有一米八的个头,膀大腰粗,大饼子脸,一脸的横肉。他也算得上是清田市的一棍了。他是刚刚从饭店出来,嘴里打着饱嗝,喷着酒气地说道:“我上楼就听你们屋里在吵,吵什么呢,又他妈的俩口子打架?”

会场又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丁文昌大声地说:“大家都快回去吧,李市长非常忙,他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呐!”

“我。曾恒。”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粗叫。

“好。我们这就走。”

白丽华的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使劲敲门,声音之大,劲头之足,是从来没有过的。还没等白丽华开门,敲门声又变成了用脚使劲踢门的声音。她忙尖着嗓门问:“谁呀?”

“我们回去,也要替政府多宣传。”

“我今个可明确地告诉你,一个月内要是不能调个新房子,我就跟你离婚。我宁可找个有钱的个体户,也不跟你这个空有虚名的财政局长过日子。”老婆终于下了最后的通牒。

一百多名上访群众很快就走光了。

让老婆这顿骂,宋忠不敢言语了。他低着头,一声也不吭,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李芒刚要离开会议室,秘书长秦伟俊快步走了过来:“李市长,财政局宋忠局长没有去上班。”

“你他妈的就是胆小。”老婆忍不住终于骂了起来。“违法违法,你看看谁不在违法,富起来的那些人,哪个不是靠违法富起来的?当官的家里那么有钱,哪一个是全靠工资挣来的?你是生活在太空啊,还是不食人间烟火?跟你这辈子,我是他妈的倒了八辈子血霉。当初我怎么就找你这个窝囊废呢?”

“他到哪儿去了?”

“动那钱是违法的,弄不好是要犯罪坐牢的。”宋忠再次运足底气,反驳了老婆一句。

“他在家里,说是病了。”

“你脑袋是不是有病?你看看现在谁不都在到处弄钱。俗话说,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你一个财政局长,天天跟钱打交道,你就不能动动心眼,顺手抓点钱来?说你弄不到钱,鬼才相信。”

“病了也得拨钱呀!你给他打电话,让他通知财政局预算科拨钱。”李芒说。

“那,那我也就只有工资钱了。”宋忠回答。

“电话我刚才已经打了,也说了这些话,可宋局长不肯往局里打电话,也不敢拨这笔钱。他,他好像非常的害怕。”秘书长说。

“那几个钱够什么?那是你的工资钱。你不吃饭?孩子上学不用钱吗?我不得每月买件衣服吗?”老婆翻着白眼珠看他。

“他怕?”李芒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种复杂的政治关系,涉及到每个人今后的前途,对一个委办局长来说,稍有不慎,就可能一败涂地,谁能不担心害怕呢?“走,咱们亲自到财政局去拨款。”

“钱?钱不是每月都交给你了吗?”宋忠睁大了眼睛,使劲地反问了一句。他每月的工资都按时如数上交老婆。

清田市财政局并不在政府大院里,而是自己独立盖的一栋四层办公楼,离政府也不太远。李芒虽然作为常务副市长分管财政,但因为一把市长太专横,人权、财权紧握手中,他只是名义上的分管,真正动钱时,还是一把手一人说了算。李芒为了不和一把手弄出矛盾,所以离人和钱远远的,财政局也不常去。他和秦秘书长乘车到了财政局,在二楼见到了一位女副局长,这位副局长不分管预算,但见秘书长陪着常务副市长来了,知道一定有重大事情,就把预算科长叫了来。

白丽华看上去要比宋忠年轻许多,也可能是在医院注意保养的原故。她长得挺漂亮。在医院的护士当中,财政局长的妻子也算得上是有地位的人物,说话也常常说上句,院长们一般也要给些面子。她走到宋忠的面前:“你别坐着没事似的,我问你,我们家什么时候搬新家,换一套大房子?你看看咱们清田市,委办局长们,还有哪一个住咱们这样的房子?你再看看你们财政局,小科长,小科员们都住一百多平米了。可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呢?一天忙到晚,你都忙什么呢?钱都弄哪去了?是不是在外面又养了小姘?……”

预算科长年纪不大,但看上去很精明。他很为难地对李芒说:“我们财政局有制度,批钱要一把局长签字。现在要动这笔资金,宋局长不在,我也不好办。”

宋忠住的这栋楼也是个旧楼,是他在财政局当科员时分的两室房子,六十八平方米,屋子住了这些年,已经很旧了。当财政局副局长以至现在当主持工作的带班副局长,他都没有调房子,老婆对此一直意见很大。宋忠是属于那种老实厚道,守本份的人。他不善交际,不善言辞,对谁都很好。他不贪财,不好色,深受同志们好评。在财政局一干十八年,由普通科员一直干到现在。谁都不能想象,一个财政局的副局长,而且是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家里会是这样:一套过时的旧沙发,结婚时打的一套家俱仍摆在那里。房子也没有什么装修,能够代表这个家庭现代化的,是去年新买的一台二十九寸的彩电和一套音响设备。宋忠对老婆的叫骂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他戴好眼镜,往沙发上一坐,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李芒说:“我是分管财政的副市长,现在又主持清田市政府的工作,拨这笔钱是政府决定的,宋局长也知道,他是有病没上班。我们要急着给教师发工资,教师都不上课了,你自己没有孩子吗?”

“你说又怎么的了?你看看别人家,再看看咱们家,你好歹也是个财政局长,比你官大的有,比你官小的也有,比你有权有势的有,不如你有权有势的也有,哪一家不比咱家强。”老婆冲着他又发起了火。

预算科长脸一红:“这件事我知道。这二百五十万的来龙去脉我也都清楚,我只是个具体办事人员。如果李市长要拨,我可以办,但你要在拨款单上签字,出了事你要负责,与我们工作人员没有什么关系。”

“我又怎么的了?”宋忠放下手里的皮包,赶忙掏出手绢,又拿下眼镜擦镜片上的一层水汽。

“这个可以。我当然要签字的,你快去办吧。”李芒明确地回答。

“你还有脸回这个家呀?!我看你就撒泡尿溺死得了。”宋忠的老婆叫白丽华,小他五岁,在市医院当护士。她一见宋忠进屋,劈头盖脸地骂起来。

一会儿的工夫,预算科长拿来了写好的拨款单,李芒在审批的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写好了年月日。然后说:“请你把这笔款当成特事来办,快速办理,我下午就要用。”

财政局副局长宋忠晚上回家一进门,就被老婆臭骂了一通。

科长想了想,点点头:“我们会尽力的。”

8

从财政局出来,李芒和秘书长又赶到教委。让丁文昌和于治学做好往各学校拨款的各项准备,并要求他们在下午召开各学校领导干部会议,立即把钱拨下去,同时要求明天上好课,并把这两天耽误的课程补回来。还要进一步做好宣传、解释工作,对少数个别闹事人员,要做好重点工作。丁文昌和于治学一一点头,抓紧布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