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他了。还是说这些数字。不管怎么说，这些数字是清田市委不能够接受的。接受了这些数字，就说明我们一年到头，什么都没有干。而且不是没有干，还是倒退。这有些数字，不是与上年持平，而是下降，有的下降两位数字。这是绝对绝对不行的。”崔广大已经显得不耐烦了，说话的口气很硬。
“没有，没有。人家老郑也没说你什么呀!在高堡村的时候还向我打听你，喝多了酒身体怎么样，那人挺好的。”李芒说。
李芒说：“这些数字我也是不愿意看到，我也希望清田市主要经济指标都能两位数字的增长。可现实就这么个现实。这个数字是统计局上报的，统计局可是数字方面的权威部门”
一提郑京生，崔广大又是满脸的不高兴。三十一日晚上的夜宴，他当着人家的面出了大丑，搞了一次“井喷”。对这个上面来的属猴的老郑，他没有一点的好印象。那天晚上要不是三个属猴的喝酒，他还不一定能“井喷”呢。也不一定能出那个丑呢。“别提那个老郑了，我看他也是搞不出什么大名堂。还总装着懂什么政策，也就是下来唬唬人吧!我可不信他那一套，他以为我们这个县级市的干部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他是太小瞧我了。”
“统计局怎么样?他们不也是要在市委的统一领导下吗?银行的干部我管不了，说了也不听，统计局长我们说话他也敢不听吗?”崔广大说这话的声音很大，底气很足。
李芒摇着头：“高堡乡的党委书记宁仁权告诉我，他把全乡十几个村都跑了个遍，把所有能加上去的数字都加上了，根本就弄不到十个亿。他就怀疑，这十个亿当年是怎么搞出来的。再说那高堡村，是搞了一村的无籽西瓜，可这西瓜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到现在还一个没有卖出去。谁知道农民们到底能收入多少呢?我头几天还和省委政研室的郑京生同志去看了一次，我们还挺担心的。”
李芒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顶了他一句：“统计局的干部做工作，必须认真执行《统计法》，谁也不能让他们违法呀!”
“不对呀。去年高升把一个高堡乡搞成了近十个亿的产值，今年换了个新的党委书记，怎么就下来的这么快呢?我还听高升说，高堡村都建成了全省一流的无籽西瓜村。村民们都富了起来。人均收入都已经达到了五六千元。是不是统计的时候把高堡村给忘了?”崔广大很有信心地问李芒。
崔广大不高兴了，他把脸一沉：“李市长，你把话说清楚点，谁让他们违法啦?统计部门的干部，就是要把统计数字搞准，搞实。他们的工作是要向市委负责，他们向市委正式上报数字了吗?”
“差在了几个乡。特别是高堡乡。去年的产值是接近十个亿，今年却变成了六个亿。一个乡就接近差了四个亿，就差在这里了吧。”李芒回答。
一句话，真把李芒问住了。明明知道崔广大想要干什么，可他又把话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崔广大的从政经验和官场之道，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见李芒没有说话，崔广大已经下逐客令了：“行了，这事就谈到这吧。具体到底都是些什么数字，我们还是等待统计局正式向市委上报的结果吧。”
“这国内生产总值也完成的不对呀，差了四个多亿。都差在哪里了呢?”崔广大见财政收入没问出个头绪，又指着另一个数字发问。
惹了一肚子气，李芒回到了市政府，看看表已经是六点多钟了。政府大楼漆黑一片。他回到办公室，拿起了皮包，下了楼，钻进了汽车里。
李芒朝他蔑视地笑了笑：“你是市委分管干部的副书记，你说话他们都不听，我们政府的话就更不管用了。”
回家吃口饭，又看过《新闻联播》，这才静下心来，从皮包里拿出几份要改的文件和讲话稿，认真地看了起来。妻子已经早早睡去了。儿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功课。等把稿子看过改完，已近十点钟了。正想休息，电话铃响。拿起来一听，是统计局长程实打来的。他一开口就是承认错误：“李市长，这么晚了给您打电话，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呀!今天下午送给您的那份统计表，由于下面工作人员不认真的原因，几个主要的数字都不准，出现了重大的失误。这个责任在我们统计局，在我身上。我向您正式做检讨。有关准确的数字我明天下午就能正式报给政府，以我们上报政府的数字为准。原来那些不准的数字，您还要为我们保密呀!”
“什么?!银行敢不听市委的?这还了得。他们这几个行长还想不想继续干下去了?啊?”崔广大又拿出了管干部的看家本领。
一听这话，李芒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使劲地撂下了电话。
“谁不落实了?有关部门的同志去了多次，银行根本就不贷。人家说现在贷款手续非常严格，不管是谁说话，只要不符合手续，就是坚决不贷。”李芒大声地回敬了他一句。
第二天下午，程实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李芒的办公室，把一份印有统计局正式文件的报告送了上来：“李市长，这是我们正式上报的统计数字，请您审定。”
“为什么办不成呢?我已经定了的事，你们政府就是要抓紧落实呀!你们不办，责任就在你们身上嘛!”崔广大又是批评道。
李芒什么话都没有说，拿过报告看起来，并把几个主要数字同昨天报的数字一对比。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数字上升得会是这么快。国内生产总值已经由原来的三十亿元变成了三十八亿元，比上年增长了百分之十。财政收入由原来的七千五百万元，变成了一亿一千万元，比上年增长了百分之八。农民纯收入由原的二千二百元，上升到三千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性收入由原来的三千八百元，上升到四千九百元。招商引资由原来的三亿元，变成了六亿元。看着这些巨变的数字，李芒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打量着五十多岁，已经干了十几年的统计局长：“老程啊，你做为一个统计局长，你知道不知道弄假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呀?你的名字叫程实，你搞的这些统计数字到底诚实不诚实呢?”
李芒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他也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崔广大道：“那天晚上你虽然是那么定了，可五家银行没有一家给贷款的，这事根本就没有办成。”
统计局长艰难地点了点头：“李市长，我知道您的用意，我也知道您的一片好心。可我这个统计局长也不好干呀!我现在知道这样一个基本的事实：说假话早晚要下台。可是说真话就要立即下台。我现在还不想立即下台，我家有老母，还有一个正在念书的孩子马上毕业，靠我帮着找个工作。我要是马上下台，老母还没啥，可孩子今后怎么办呀?我就这一个孩子呀!我家里又没有什么大钱。李市长，您就理解我吧!”
“这怎么能对呢?”崔广大指着财政收入一栏叫道：“怎么财政收入才是七千五百万呢?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晚上，我们到财政、税务局慰问的时候，数字就已经不是这个了。为了平衡收入，我当时把六家银行的行长找来，当场拍定了二千五百万的贷款。交了税，再返到财政上，这收入足足超过了一个亿了。这事儿你是知道的，你也在场，这是怎么搞的?”崔广大严肃着面孔，像似在指责李芒。
“说假话早晚下台，说真话就立即下台。”这是多么深刻的总结呀!看着已经是满脸泪水的统计局长，李芒还能说什么呢?……
李芒平静地说：“这是统计局长程实下午拿给我的。还要我保密。据他跟我讲，这个数字基本上是准确的。就是调整，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送走了统计局长，李芒看着昨天和今天这两份同是统计局上报的数字，而数字的变化又是那么大，他在想，如果所有的地区，部门都这样上报统计数字，那后果会是多么严重呀!
崔广大拿起表格看了起来。只看了几行，就脸色巨变。他大声地问道：“怎么能是这个数字呢?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正想着，秘书长秦伟俊敲门进来了，看着李芒一脸的愁容，秘书长问：“李市长，你满脸的不高兴，愁什么呢?”
还没有当上一把书记，可一把书记的派头就已经是十足了。李芒最反感的就是他这个装腔作势的样儿。不过，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这些，他也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走到写字台前，将手中的报表往崔广大的面前一放：“这是统计局刚刚送来的年终统计数字，你看看吧。”
李芒把两份报告往他面前一放：“你看看，这一天之差，数字就差了这么多。”
临下班前，李芒打电话找到了市委常务副书记崔广大，说有个重要的问题要汇报。崔广大问是什么问题。李芒说是有关统计数字的问题。崔广大马上说，那好吧，你赶紧到我的办公室来。李芒拿着统计局长送给他的那份统计表格，快步地来到了市委，直接奔崔广大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崔广大正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见李芒进屋，只是身子动了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对待一个下属一样冲着他点点头。又用手指了指沙发：“你来了，请坐吧。”
奉秘书长拿起两份报告看了起来，看过之后他笑了：“李市长，你也别较这个真了，统计数字有水份，这早已是我国公开的秘密，哪儿都一样。”
统计数字，真是出了大问题。
李芒纠正道：“有的时候有点水份也可能在所难免。可这么大的水份，公开的往上调数字，这是严重违反《统计法》的。”
32
秦秘书长又笑了：“你呀，脑子里总是法呀，政策呀，你没听下面传着一副对联吗?”
看着这薄薄一页的统计数字，李芒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李芒摇摇头：“没听说什么对联。”
“那好，我们会这样做的，目前几个有问题的主要数字我们还在严格保密。一旦将来有点什么变化，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政治影响。”统计局长看来很成熟，想的也比较多。他和李芒告辞就出去了。
“没听说我就告诉你吧!”秘书长坐在了他写字台对面的椅子上，大声地说道，“这副对联啊，就是讽刺造假的。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这样吧，表格先留在我这，我尽快和市委主要领导同志碰一下情况。统一一下思想。你们也还要抓紧工作，尽量统计的全面一些，真实一些。当然，我们还是应当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按照《统计法》办事。”李芒说。
上联是：上压下，层层加码，码到成功
“差不多吧。现在我们也还正在调整，但怎么调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往上提也提不了多少。”统计局长如实回答。
下联是：下骗上，条条有水，水到渠成
李芒看过统计报表，想了想问道：“这些数字就是最后确定的吗?”
横批是：数长官升
李芒接过表格认真看了起来。统计局长怕他看不明白，就在一旁用手指着表格讲解道：“从统计数字看，几个主要指标完成得不理想。国内生产总值，只完成了三十亿元，照年初确定的三十四亿元，差了四个亿。财政收入，实际完成了七千五百万。比年初确定的一个亿，少了两千五百万。农民纯收入，实际是二千二百元。年初确定二千八百元。人均少了六百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性收入，实际是三千八百元。年初确定的是四千五百元。差了七百元。还有对外招商，实际是三亿元人民币，年初确定的是五亿元人民币，差了两个亿。这些都是主要经济指标，差了这么多，我怎么敢在会上说呢?”
你看看，这老百姓总结的是不是有点道理?”
会议一散，统计局长程实跟在李芒的身后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进门还没等李芒坐下，他就把一张计算机打印的表格递了过来：“李市长，这统计数字已经基本上出来了。您是主管市长，又是现在主持工作的市长，您先看看吧!”
李芒想一想，又苦笑了一下：“都是一些文人，没事闲着就编。不过，这统计数字中的问题确实不小。我这个副市长，也没有什么办法呀!”
看着这种情况，李芒说话了：“听了三个报告的写作提纲，我总的感觉是，准备的时间虽短，但却做了大量的工作，都很有基础。已经基本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思路。同志们的努力工作，是应当得到表扬的。特别是政府办的同志们，早有准备，工作较细，提纲比较成熟。对于下一步的工作，我提三点要求：第一，三个报告要在进一步修改提纲的基础上，抓紧进入写作阶段。一个星期内拿出初稿。不然就来不及了。第二，三个报告的协调，由政府办牵头，避免重复、交叉。三个报告草稿出来后，三个部门先内部讨论一次。第三，有关统计数字的问题，我们要尽快定下来。会后请程局长留一下，有些情况我们再碰一下。春节前，三个报告政府常务会要讨论一次，还要征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老干部、民主党派的意见。时间是很紧的了。希望同志们抓紧努力，把报告写好、改好。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有什么意见就散会，秀才们这些日子要多加些夜班呀。”
“没有办法也用不着烦恼呀!天塌不下来。走，快跟我下楼去，你看看谁来啦?”秘书长说着就过来拉李芒。
“你是说了不算，可你也得抓紧上报呀!”黄雨生大声地说。
李芒紧着问：“到底是谁来了?”
统计局长听了一笑：“黄主任，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这数字谁不想敲定下来呀?可我能敲定得了?还是你能敲定得了?那是要经政府常务会议和市委常委会才能定下来的。我个人说了算吗?!”
“别问了，你看了就知道，保证是你最想见的人。”秘书长不由分说地把李芒拉出了办公室。
计委主任和财政局长马上跟着赞成。
王秋丽这几天一直是心事重重。看着丈夫李芒在巨大的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面前，顽强工作，她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好丈夫而感到高兴和自豪。她总想帮帮丈夫，分解一下他巨大的压力，然而她一个有病在身的普通妇女，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不定，我们也不好办呀!”
新年的晚上，当李芒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向她讲述了在苦水村走访贫困户所见到的景情，她的心灵受到了震撼。她也是多年不出家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只是偶尔从电视里看到，农村都富了，家家户户盖起了洋楼，不少家还买了汽车。她曾笑着说道：农村这么好，这么富，我们再来第二次“上山下乡”吧!李芒向她讲了自己的深切感受。特别提出，只要自己还在清田市政府干一天，就要坚决搞扶贫，让最困难的群众过上好日子。她看到丈夫连夜在起草扶贫方案，用计算器算着各种数据，那是下半夜两点多钟了，她起来上厕所，看见丈夫还在客厅里写着、算着，李芒的这种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她。
“是啊，你们得赶紧定下来。”
她想为丈夫解忧，她想帮助丈夫工作，她也想为扶贫工作做些贡献。她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家里的东西本不多。先从穿的衣物开始，她把三口人过去穿的衣服都找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挑。有八成新的，还有几件是没上身的。有棉的，有单的，整整找了两大包子。这些东西，送给山里的贫困户，那也是非常好的。
一听统计局长这话，黄雨生首先不干了：“老程，你这个统计局长可不能这么弄啊!我们点灯熬油地写出来了，你的数字说变就变了，那我们的报告怎么改呀?完不成任务算谁的?我建议，你们统计局的数字早点敲定下来。”
找完了衣服，她又翻大件。去年新买的电视不能给，可倒下来的旧电视放在儿子的房间里，她说服了儿子，把旧电视机抱了出来。还有一台旧洗衣机。一些没有用的盆、锅等。她还想到自己搬家时还有一些旧家俱放在妈妈家，就打电话，让她弟弟来。弟弟进门，见屋里放着大包小包、电视机、锅、盆，以为她们要搬家，就问：“姐，你们这是要搬家呀!姐夫什么时候弄下的房子?我咋一点都不知道?”
市长让讨论，三个部门的一把手都汇报完了，下面的科员怎么敢发言呢?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统计局长程实忍不住先开口了：“听了三个报告的写作提纲，我个人感觉非常的好。特别是黄主任主持的那个《政府工作报告》的提纲，更成熟一些。我做为统计局长，想就有关数字问题发表点个人意见。现在全市的所有数字还没有最后出来。根据我掌握，国民经济的几个主要指标数字都不太理想。一旦这个数字确定下来，报告中的一些观点、词句都要做较大的修改。有的，可能定性就要变了。我们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至于今天这么多的人，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的数字我也不太好说。”统计局长只把话说了一半，留了一个大头在后头。李芒心里清楚，统计局长早在半个月前就汇报过一次预计数字，确实很不理想。这数字的最后敲定，也少不了是个麻烦的事儿。
王秋丽笑道：“哪是搬家，是找些东西，准备送给山区的贫困户。”
听完了这三个报告的提纲，李芒看看表，快三点钟了，就看着众人道：“写作提纲三个部门都说了一遍，还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讨论讨论。”
弟弟一听嘲笑道：“你们家还有啥东西呀，要扶贫，得让当官的都扶扶你们。”
计划报告说完了，还没等李芒点名，宋忠就说话了：“我们财政报告的提纲写得也很差。主要是我本人重视不够，加之水平低，今后我们也要加强力量，把报告写好。”他也把财政报告的提纲简要地说了一遍。
王秋丽摇头道：“你别瞎说了。让你来，是要你把我家过去的一些旧家俱找来，给我弄个车，再帮我把这屋里的东西一块送到农村去。”
计委主任说：“听了政府办黄主任的汇报，我们深受教育，和政府办的提纲比，我们这个提纲就显得不成熟了。今后我们一定认真修改，让市长满意。”他说完也把计划报告的提纲说了一遍。
弟弟这才明白姐姐的意思：“姐，要弄车，你跟我姐夫说一声就行了。一个常务副市长，什么车弄不着呀。还要我求人弄景的。”
黄雨生本以为李市长能当面表扬几句，没想到李芒连一句表扬的话都没说。脸上刚才还是得意的笑容立即就消失了。
“这件事我不想让他知道。看他一天到晚地忙的，我都心疼。他都是为了工作，扶贫是他带头提出来的，我当妻子的不应当支持嘛。你快去找车吧，姐可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王秋丽对弟弟下着命令。
李芒听后点点头：“政府办说完了，计委说吧。”
这下弟弟没有什么话说了。他赶紧去借车，又把放在老人住处的一个衣柜，两个箱子，一个桌子装上了汽车。汽车来到了李芒家，他又楼上楼下地把大包小包、电视机、洗衣机和锅盆等东西搬上车，弄得满头是汗。邻居们看了还真以为他们是要搬新家哩，都来道喜。王秋丽连连摇头，告诉邻居：不是搬家，不是搬家。
黄雨生一口气把提纲说完，然后又喝了一口茶水，用目光看着李芒。那意思很明显：怎么样?报告提纲水平不低吧?!我这个政府办公室主任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吧?!
弟弟问姐姐：“这一车东西往哪儿送?”
说到这，黄雨生停住了。他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水，又用余光看了看一旁的李芒。见李芒正在认真看提纲，还用笔在上面划些什么，于是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继续说道：“报告的第二部分是今年的主要工作任务。总体要求是：高举邓小平理论伟大旗帜，以江泽民同志‘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党的十五大精神为指导，认真贯彻落实市委十届八次全会精神，扣紧发展主题，突出结构调整主线，实施体制创新，外向牵动，科教兴市，城乡一体化四大战略，加速国民经济和社会信息化进程，加强精神文明和民主法制建设，不断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实现国民经济和社会事业的跨越式发展。具体指标是：国内生产总值增长多少；城乡财政一般性收入、支出增长多少；农民和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性收入分别增长多少。这些数字也先空着。等领导确定后再填进去。具体工作有十项。一是以农业增长和农民增收为目标，促进农业和农村经济发展。二是加快改组改造和结构优化升级，努力提高工业经济运行质量和效益。三是狠抓对外开放，加快开放型经济发展步伐。四是大力发展个体私营经济，加快国合流通企业改革与发展步伐。五是加强财政税收工作，保持金融平稳运行。六是加快科教兴市步伐，推动社会事业健康发展。七是加强城市建设和管理，进一步改变城乡面貌。八是加强民主法制建设，提高精神文明建设水平。九是关心群众生活，保持社会稳定。十是加强政府机关建设，提高管理和服务水平。整个报告预计二万字左右。”
王秋丽想了想，送山区吧，不知道给哪一家哪一户，还是送单位，将来统一分配。她就说：“送清田市政府办公室吧!”
李芒的话音一落，一旁的黄雨生马上说道：“我们先说。我们按照李市长的重要指示精神，抓紧工作。在以往文字综合、资料积累的基础上，在最短的时间里，拿出了这份《政府工作报告》的写作提纲。应当说这个提纲还是初步的，还需要做进一步的修改。下面我就把这个提纲汇报一下。”黄雨生说完，看了看李芒，想从李芒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得到些什么，然而他什么也没得到。于是，照着提纲念了起来，“《政府工作报告》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上一年工作的简要回顾。开头是导语：一年来，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市政府带领全市人民高举邓小平理论的伟大旗帜，以党的基本路线和十五大精神为指针，认真执行市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委会的决议、决定，奋发图强，开拓进取，各方面的工作都取得了新的成绩。这次成绩我们综合概括了一下，主要有八个方面：经济实力进一步增强，经济效益逐步提高；农业生产水平明显提高，农村经济跃上新台阶；工业经济持续增长，国企改革脱困目标基本实现；第三产业繁荣兴旺，个体私营经济快速发展；财政收入稳步增长，金融保持平稳运行；科教兴市步伐加快，社会事业全面进步；城市建设和管理力度加大，城乡面貌发生较大变化；人民生活明显改善，总体达到小康水平。这八个方面的成果要用一些具体数字来表述。这些数字统计局还没有出来，我们也只能先空着。去年政府突出抓了六个方面的重点工作：第一，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加快发展不动摇。第二，以改革统揽全局，不断扩大对外开放。第三，积极调整产业结构，加快推进经济增长方式转变。第四，加强精神文明和民主法制建设，促进两个文明协调发展。第五，正确处理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保持清田市社会的基本稳定。第六，加强政府机关建设，不断改进工作作风。这六个方面的工作，我只是点一点题。具体内容，还要详细地来写。在充分肯定去年取得成绩的同时，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经济和社会发展中存在的主要问题。一是思想解放不够；二是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三是社会事业比较落后；四是人民生活水平还不高；五是政府机关建设还要进一步加强。这些问题要在今年的工作中加以克服和解决。”
弟弟上车要走，王秋丽穿着大棉袄下了楼，她也吃力地上了货车的驾驶楼：“我也去。”
李芒赞赏地点点头：“那好呀!”然后喝了口水，开场了：“今天下午，把政府办、计委、财政、统计四个部门的主要领导及有关同志找来，开个紧急会。主要是研究起草政府工作报告，计划报告、财政报告的问题。大家都知道，由于市长姚全福同志外出看病，加上其它工作比较多，三个报告的起草工作我们还没有做。过了春节，人代会、政协会就要召开，起草工作报告不仅是时间紧，而且任务也很重。要科学的、全面的、实事求是地回顾一年来的工作，总结成绩，查找问题，并根据中央、省、市的精神，结合我们清田市的实际，安排好今年的各项工作，决不是容易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文字秀才们笔下生花的事情。是需要大家集思广益，反复认真研究的。还要征求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意见。政府要开常务会议讨论。市委还要开常委会研究。这样下来，没有十个八个的回合，稿子是通不过的。好在大家都写过，可以说是年年写，路子也比较熟。现在起步虽然晚了一点，咱们快马加鞭，把三个报告起草好、修改好。在姚市长没有上班之前，这项工作就直接由我来分管。有什么情况和困难都可以直接和我说。今天是第一次会议，你们三个部门都谈谈写作提纲。然后再讨论一下。你们谁先说?我看，还是政府办先说吧，《政府工作报告》是个总的报告。”
“姐，你就别去了。这大冷的天，你身体又一直有病。”弟弟拦着她。
坐在他身旁的黄雨生马上接茬道：“我们政府办的同志接到您的指示，中午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让我去看看吧!这些年总在家里躺着，出去也算散散心。”王秋丽还是很坚决地坐进了驾驶室。
李芒看了看开会的同志，刚要开口，政府办公室的同志一路小跑着送上来刚刚打印出来的《政府工作报告》写作提纲。其它两个部门，也赶紧把打印好的写作提纲送了上来。李芒笑了笑，点头道：“这么快你们就把写作提纲搞出来了，不容易啊。”
外面很冷，货车的驾驶室也不暖和。好在路不太远，四十多分钟，车子就到了清田市政府。装满东西的货车在市长办公楼前停下。王秋丽和弟弟都下了车。她快步地上了楼台阶，正准备去开门，门却先开了，办公室主任黄雨生从里面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差点和王秋丽撞个满怀。
每年人代会上政府有三个报告：市长代表市政府做《政府工作报告》。这是一个全面的，宏观的报告。主要汇报上一年全市国民经济和社会事业取得的主要成绩、主要做法以及存在的主要问题。同时汇报当年全市国民经济和社会事业的主要指标，主要任务和采取的主要措施。市计划委员会主任受市政府的委托，做上一年国民经济计划执行情况和当年国民经济计划安排情况的报告。这个报告主要是从计划角度上讲的。是对市长《政府工作报告》中有关经济方面做进一步补充和完善。市财政局长受市政府的委托，向大会做上一年财政预算执行情况和当年财政预算(草案)的报告。这个报告完全是从财政角度上讲的。就像是挑门过日子，一年了，家里挣了多少钱，都是怎么挣的。花了多少钱，都是怎么花的。还有今年日子该怎么过。三个报告之间互有联系，而且数字常常连用。因此三个报告在起草过程中，常常要在一起研究，免得出现重复和数字上出现错误。而三个报告数字上的来源就只能是一家，那就是统计局。由统计局提供的数字，才有法定作用。
黄雨生去过李芒的家，但次数不是很多。王秋丽他也见过，只是印象不深。现在碰个正着，却没有认出来。他一眼看见货车上装着的衣柜等家用品，又扫了扫王秋丽，大声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谁的破东西往这儿拉呀!”一副大内总管的架势。
一句话，把屋子里的人都逗乐了。程局长不好意思地摇着头：“李市长，我们的工作有难处呀。我解决不了的，就要向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市长汇报呀!”
还没等王秋丽开口，她弟弟先说话了：“这是我姐姐，送给山区贫困户的东西，让你们收下。”
李芒又握了握统计局长程实的手：“老程啊，你这是怎么了，我们研究起草三个报告，你怎么把副局长、科长都领来了?是要在我这开统计工作会议呀?!”
“你姐姐是谁呀?凭什么让我们帮着收这些东西?”黄雨生大声地问。
宋忠点点头，又摇摇头：“唉，身体一直不好，这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
王秋丽开口了：“我是李芒的妻子。听说清田市政府要在春节前搞扶贫，我就带头……”
李芒先跟宋忠握手，并细致地打量他：“宋局长，这么多日子没见到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病了?到医院看过没有呀?!”
一听说是李芒的妻子，黄雨生的脸色立即变了。他上前一把抓住王秋丽的手：“哎呀，这不是嫂子嘛!你看看我这眼睛，真是不管用，怎么连嫂子都没有认出来呢?真混，真混呀!快进楼，快进楼。”
下午一点钟，四个部门的人员都准时来了，原来以为人少，在李芒的办公室就可以坐得下。可人来了一看，有二十多人，办公室根本坐不下。只好临时改在小会议室里。政府办公室的人员最多。黄雨生带队，还有一个专管文字的副主任，加上综合调研室的六名同志。计委来了主任、分管副主任和综合科的同志，一共六个人。财政局是宋忠副局长带队，加上办公室、预算科的人员，也是六位。统计局是局长程实带队。三个副局长加上办公室的，综合科的，来了七个人。小会议室坐得满满的。
王秋丽笑了笑：“不用了，快把东西卸下来，车还等着回去呢。”
黄雨生一边听李芒布置任务，一边做着记录。也在不停地摇动着脑袋，不知道他是赞成呀，还是反对呀。
“不着急，不着急。嫂子，您真行呀!李市长刚刚开过全市扶贫动员会，您就带头送东西。这大老远的，大冷的天，您身体还不好，真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呀!快请进屋，我找人卸车。还有，我马上向秘书长汇报，这真是太好了。”黄雨生兴奋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赶紧去找人卸车，又向秘书长秦伟俊汇报。
“那好，你抓紧通知计委主任、财政局长、统计局长、还有你，以及三个部门从事文字综合的同志，下午一点钟在我的办公室开三个报告起草工作会议。请三个部门做好准备，在会上谈三个报告的起草思路。这个会，不是我讲什么，你们记什么，写什么，而是我要听你们想写什么，怎么写。如果可能，最好把三个报告的写作提纲打出来，供我们讨论用。”
政府办公室的同志，还有前来办事的各部门的同志，见市长楼前停了一台货车，又有人卸东西，还是一些旧的家庭用品，就围过来问个究竟。有人就告诉了实情：李芒副市长的妻子带头送的扶贫物品，大老远地特意从东都市送来。清息一传十、十传百，一会儿的工夫，市长楼前围了不少的人。有的人在帮着卸东西，有的人在看热闹。
“对，对，对。您说得很对。只是这市长不在家，误了很多的事。既然现在您亲自来抓，我一定保证努力工作。”黄雨生连连点头。
李芒在秦伟俊的带领下走出办公楼，见门前围着一些人，正在卸东西。他刚要问这是干什么，可他一眼看见了站在车旁的妻子，忙大步地走过去，嘴里喊着：“秋丽，你，你怎么到这来了?”
看来，聪明的办公室主任已经把目前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在胜负没有决出之前，不轻易地表明态度，生怕弄得不好，遭到灭顶之灾。李芒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也是多年的政府办公室主任了。政府工作的这一套你应当是很熟了。你算过没有，现在距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春节过后就要开人代会。按往常，这政府工作报告，计划报告，财政报告都应当是拿出初稿了。可现在还没有动笔。这比过去已经是晚了十多天了。如果再不动笔，不安排得力人员抓紧工作，能按时完成这三个报告吗?如果报告搞不好，人代会怎么开?政府怎么能就一年来的各项工作，向人民代表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呢?”
一旁的秦伟俊见了哈哈大笑：“怎么样?李市长，这是你最想见的人吧!我可没有说错呀!”
黄雨生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可眼下这个时候，熟悉政府工作的人都明白，再不动手起草，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李芒用深遂的目光看着黄雨生，足足看了两分钟没说一句话，倒把他看得有些发毛。他慌忙开口：“李市长，我说这些话可都是为了您好呀!如今咱清田市这么复杂，到底谁当市长还真不好说呢。我怕您性子急，多干了活，还不得好，您过去不就吃了这么多的愣亏嘛!”
王秋丽苍白的脸红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正在卸东西的弟弟：“你不是要搞扶贫嘛!我和弟弟就送了些东西来。咱家要带头呀!”
“那，那是不是等一把市长回来了再动手?要不然你领着我们干起来了，别人传出去，还以为你是想当一把市长呢。”办公室主任说到这，用目光看着李芒。见李芒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忙又把话扯了回来，“我们就是写了，一把市长回来了，一听汇报不满意，肯定又要‘翻车’重来。那样做不是费力不讨好吗?”
一句话，像一般暖流，立即暖遍了李芒的全身。他用爱惜的目光看着妻子：“我，我真的要谢谢你。”
一句话，把李芒问得是哑口无言。不能说办公室主任问得不对。可这问话里也是明显的话里有话。李芒想了想说：“一把市长到底有什么意见，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呀。他走了这些天，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还是为了那二百五十万元钱。我现在想向他请示一下，都联系不上呀。”
黄雨生指挥着卸完了车，擦着脑门儿上的汗走到李芒的面前：“李市长，嫂子送的这些东西我们都登了记，马上都送到大仓库里。这嫂子一带头，咱工作人员有劲头，明天我也送半车东西来。”
黄雨生进来的时候，用他那特有的试探的目光看着李芒。这些日子，他和李芒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状态。当李芒布置他抓紧组织人员起草政府工作报告时，他用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看着李芒道：“李市长，这政府工作报告是要一把市长向人代会来做。往年，都是一把市长向我们吹吹路子，谈谈想法，我们也好具体写作。现在一把市长是个什么意见呢?”
王秋丽从大棉袄的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黄雨生：“黄主任，这是一千块钱，既是李芒，也是我们全家对山区贫困户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
该请示的都请示了。该问的也都问了。什么个具体结果也没有弄出来。李芒想：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特殊的环境下，自己只能是挺身而出，担起这个担子吧。于是，他把办公室主任黄雨生找来，部署起草政府工作报告的事。
“别。别。”黄雨生颤抖的手没有敢去接那个信封，“你们家生活的情况，别人不知道我黄雨生还不知道吗?这东西能收，这钱是决不能收。”
李芒又把电话打给市委书记曹忠善。曹书记说：“小李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这一段时间我主要是休息。具体的工作你多和崔书记碰。姚全福回不回来的，你就不用管那么多了。”一听这话，李芒知道再往下汇报什么也没用。于是，又把电话打给崔广大。崔广大倒还客气了两句。当说到政府工作时，他不冷不热地说：“市委已经明确了，在姚市长外出看病期间，由你来主持政府的工作。至于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怎么干，那是你们政府的事儿。我当书记的怎么表态呢?市委也不能过多地干涉政府的行政工作呀。”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又把李芒顶了回来。
李芒满意地看着妻子，对黄雨生说：“这钱你就收下吧。这不仅是我的心意，也是秋丽的心意。她下过乡，知道农民的辛苦，她和农民是有感情的。”
按说，这样一个涉及到全局的工作，主要应当由市长主持来完成。然而，市长姚全福还没有上班。有人说他从北京回来了。偷偷地呆了两天又走了。还有人说姚市长很快就要调到东都市。但不管怎么说，一把市长因为有病的原因已经是二十多天没有上班了。为了验证一下姚市长是否回来，李芒先后两次往他家里打电话。一次没人接。另一次是他爱人接的，态度也非常的不好。李芒想问问姚市长的病看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上班，他还想说如果病很重，想去北京看望一下。可姚市长的爱人说，病还没有看完，什么时候上班不知道。你就不用去看什么望了。要是有那份心思，就早点把那二百五十万拨过去。显然，连市长的老婆都知道这些事情，市长的气是不会小的。李芒压着心里的愤怒，小心地说，怎么能和姚市长联系上，他原来的手机一直不开机，有些重要的工作，我是要向他汇报的。市长的老婆说，你能耐大。市长不在家，正是显示你的时候。电话号码不知道!说完就把电话“啪”地挂了。
黄雨生接过了那个信封，感叹得连连点头。
现在，摆在李芒面前的一个十分紧迫的任务就是组织力量，抓紧起草三个报告。为春节过后就要召开的清田市人代会、政协会做准备。
东西已经卸完了，李芒目送着妻子和内弟上了货车，开出了政府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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