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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市长,我,我对不住你,我办了一件傻事呀!”

车子开了几分钟,在一个小广场附近停下。李芒看着已经把泪水擦干了的田爽问道:“田经理,你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傻事?你快说呀。”

这话又让李芒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也知道田爽的性格,就对小周说:“那好吧,就别回政府了,往前开一开,找个僻静的地方停下说话。”

“是这么回事。头些日子,我到处听人说,你要被人调走,调到东都市计划生育委员会当个副主任。还说这是有人整你,是花钱把你整出清田市。我一听这消息就急了,在咱清田市,真正帮助咱老百姓干事的就属你了。怎么这好人没得好报哩!我也常听人说,现在当官要花钱,要买官。而且还听说,要搞什么公开,什么公示。我一想,光允许别人买官,就不准许我买官吗?我的钱来得光明正大,我买官是想把你留下。在清田市多干几年,为老百姓多干一些好事,这有什么错呢?于是我就一时心血来潮,拿了十万元钱,到清田市委帮着你买官。找到了管干部的崔书记,谁想他心术不正,表面热情接待我,却把纪检委书记找来了,把我的十万元钱也扣下了。说我是反面的典型,还把这件事上报了东都市。后来东都市又派人来了解,叫我给臭骂了一顿。现在事情还没有最后完,我一直想告诉你。可,可是没有这个勇气。后来我才知道,这事弄不好,还要影响到你的前途。我,我这不是他妈的好心办坏事嘛!”田爽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简要的说了一遍。

田爽一听忙摇头:“我不去政府,我没脸进政府。”

李芒听后批评道:“你呀,怎么能办这种事呢!?我李芒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这不是添乱子嘛!”

李芒把车门一关:“走,到政府。”

“可不嘛,这几天她一直吃睡不好。新年想去你家,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你来上班了。往政府打电话你又不在,这一上火,就病倒了。今天打了一天的滴流,刚刚拔了针头,一天还没吃一口饭呢!”老孟心疼地说。

李芒这一说,田爽呜呜地大哭了起来。大街上,政府的门口,一个女人一哭,立即围来了一些人。李芒拉着田爽道:“大冷的天,别在这哭,快上车。”说着把田爽拉进了车后座,老孟坐到了司机的旁边。

“怪不得头几天东都市纪检委的同志找我谈话,问我同你的关系,还问我拿没拿过你们的钱,让没让你们帮着买官,把我都弄愣了。原来这是事出有因啊!”李芒说到这禁不住笑了。

一见这场景,李芒也惊呆了。谁都知道历来是男人性格的田爽,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怎么会轻易地在大街上流起了眼泪?于是忙问:“田经理,你哭什么?遇到什么难事了,快告诉我,我一定帮你解决。”

“李市长,我,我真的对不起你呀!你帮了我那么多的忙。没有你,就等于是没有我田爽的今天。我本来也是想好心帮助你,其实这也是为了咱老百姓。可我,事没办好,还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我,我真是丢死人了。”田爽说着,又难过地掉下了眼泪。

李芒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田爽的面前,使她措手不及。她两眼愣愣地看着李芒:“李市长,你……”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泪水顺着两个眼角哗哗地流了下来。

“你别哭了。你身体还有病,用不着上什么火,这事都过去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变聪明了。我也是多经一次风雨,多增加不少的财富。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嘛!那十万元钱,你可要想方设法的要回来,那可是你劳动的血汗钱呀!哪能就这么轻易地扔了呢?”李芒轻松而又幽默地说。

田爽晃了晃身子,又朝政府大院里望了望,长叹了一口气。刚要往前走,听见后面有汽车的刹车声。回头一看,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了她的身旁。后车门打开,李芒从里面钻了出来:“田经理,你怎么在这站着呢?这么多日子不见,你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怎么?你瘦了,脸色也不对。是不是病了?”

“钱不钱的,我倒是不太在乎。我就怕影响了你的政治前途。”田爽认真地说。

“别这样,咱们还是走吧。大冷的天,又饿着肚子,你这病要是再重一下,我,我可怎么办呀?”老孟说着上前来扶田爽。

“前途不前途的,我看得倒不重。能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做些工作,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你这个病号送回家。这大冷的天,可别再感冒了。”李芒说着就让小周开车,田爽和老孟说不用了,我们下去自己打车回家。李芒说什么也没让,汽车一直把他们俩送到家,等车返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全黑了。

田爽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只是不见到李市长,不把这心里的话说出去,我这病啥时候也不能好。”

30

市医院离市政府很近,都在一条街上。要吃饭应当往东走,离医院不远处有一个小吃一条街,什么东西都有。可田爽硬是要往西走,丈夫不知何故,又不好细问,只好陪着她向西漫步。走不远就到了市政府的门口。此时是下午四点多钟,政府的门前很清静,已经没有了平时常见的上访人群。天很冷,还飘着零零星星的雪花。田爽站在政府的门前不动了,她那一双深情的目光朝里面望去。此时,她是多么希望能见到李芒啊!她要把自己内心的痛苦一一向李芒述说,哪怕是听到李市长骂她几句,她心里也会舒服很多。老孟看着她这个样子心疼地说:“你别看了,你这个样子去见李市长,该咋说呢?!”

一打开家门,门厅里放着几双男人的皮鞋,李芒就知道家里来客人了。他刚换好拖鞋,妻子王秋丽就从屋里迎了出来:“李芒,你快进屋看看,都是谁来了。”

晚上睡不着觉,又起了两次夜,内火加外火,一下子感冒了。第二天早上起不来,高烧达到了40度。老孟赶紧给医院打电话,急救中心来了救护车,把她送到了市医院。医生一检查,赶紧住院,接着就打了吊瓶。整整打了三瓶。从上午十点钟打到下午三点半钟才打完。药都是进口的好药,加上田爽的身体本来就挺好,烧很快就退下来了。一天没吃东西了,老孟问她想吃什么,她摇头说什么也不想吃。老孟说不吃怎么行呢,人是铁饭是钢呀!不行我出去给你买点什么吧。田爽摇着头,想了想说,你不用去买了,还是陪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可口的吃一口。于是老孟帮她穿好了那件貂皮大衣,围好围巾,走出了市医院。

李芒快步走进客厅,屋里的三个男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也几乎是一口同声地喊道:“李大市长回来啦!”

新年过后一上班,田爽再也坐不住了。她打个车就来到了市政府,想一定要和李市长说说。可是门卫告诉她,李市长不在办公室。他在开会。而是好几个会,一个连着一个。至于什么时候能开完,那可就说不准了。没有办法,她只得坐车回来。过去见李市长非常的容易,有困难打个电话就好使。进了市长办公室也是理直气壮。而如今,发生了这用十万元钱买市长不走的笑话,她再走进市政府,再见李芒,真的感觉腿是沉重的,嘴是难张的,心情是难过的。回到家,几乎又是一夜没睡。几天下来,田爽已经消瘦了许多,用丈夫老孟的话说:“这下可好了,你都用不着减肥了。”

李芒气得大笑:“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要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我好早点回来。”

听了这些话,田爽的心里就越发的不好受。她几次想去政府找李芒说道说道,好好赔个不是。可几次走到政府门前,都没有勇气走进去。她怎么面对李芒开口,怎么说这些话呢?后来她想,趁新年放假的时候,去东都市李芒的家里,把话说开,说透,并决定让丈夫老孟同自己一块去。新年吃完早饭,她想动身走,走之前灵机一动,还是先打个电话好。结果电话打过去才知道,李芒新年没休息,不在家,来清田市政府了。她听了也很高兴,于是又往李芒的办公室打电话,怎么打也是没人接。又问政府值班人员,他们说没有看到李芒副市长。就这样一个新年,她竟没有找到李芒。话没有说出去,这新年也过得没有什么意思。吃啥啥不香,看啥啥没趣,弄得丈夫老孟也是一脸的不高兴。

屋里的三个男人,是李芒的三个好朋友。都在东都市任职,都是副县级的领导干部。

一个新年,田爽都没有过好。自打东都市纪检委那个调查组找她了解情况,让她和律师顶回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了。为此,新年前她还和律师特意去清田市纪检委找了那位洪书记,想问一问这个案子到底怎么了结。洪书记说,现在案子是报到了东都市纪检委。根据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李芒和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发的,想把市长留下来,才做出了这件让人都笑掉大牙的事情来。不过从这件事中,也看出你是很单纯的。也能说明李芒同志在帮助你发展经济的过程中,是清清白白的。这件事由于你的过错,给李芒副市长在政治上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你是应当向他好好赔礼道歉的。洪书记还告诉她,那十万元钱是被纪检委存入了银行,等案子有了一定的结果,就把钱返给她。

第一个先说话的是李芒小学的同班同学,现任东都市城建局副局长的吕飞。他个子不高,能有一米六五左右,圆脸圆头,一副精明的样子:“你是市领导,要见你,还得事先预约呀!我们就不预约,来了你能不接待吗?”

曾恒这一天是非常的高兴。大摆了二十桌宴席,庆贺怡人楼的重新开张。全天还免费为客人洗浴一天。清田市的电台、电视台、报纸都发了套红的广告。一时间,曾恒又成了清田市的头面人物。

李芒的中学同学,现任东都市环保局副局长的毕增强说话了,他细高个儿,戴着近视眼镜:“都听说你忙,我们想搞突然袭击,看看你到底忙不忙。五点钟来的,等了一个多小时,你才回来。你家的香烟我们都快要抽完一包了。”

新年这一天的上午九点五十八分,他在怡人楼洗浴中心的楼前搞了一个隆重的重新开业仪式。停业十多天的洗浴中心又红火起来。省公安厅的封条已被拆除。洗浴中心又进行了一番装修。门前是彩旗飘飘,红灯高挂,鞭炮齐鸣。他们又弄来了一批年轻漂亮的小姐,大冬天穿着性感的旗袍,在楼里楼外地走来走去。曾恒发出了一大批请柬。但除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之外,党政机关领导干部还是没来几个。许多人还在观望,看看他干爹今后如果不当市长了,这个曾恒在清田到底还好不好使。

李芒看看,果然满屋子是烟味,烟灰缸里满是烟头,那一盒玉溪烟,也成了空盒子了。

为了挽回这次造成的“不良”影响,曾恒决定要把这件坏事变成“好事”。他没有听从干爹的忠告,而是决定继续把怡人楼洗浴中心开下去,还要搞一个隆重的重新开业庆典,让清田人都看一看,我曾恒到底横不横,看看还有哪一个人敢动我。

李芒的大学同学,现任东都市技术监督局副局长的闵海,长得是一表人才。他接过话茬道:“市长大人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酒足饭饱了?我们这三个老兄可都还饿着肚子哩。”

其实,曾恒也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特别是借着他的干爹,清田市长姚全福的力量才把这件事“摆平”的。姚全福为此特意从北京来到了省里。找了许多老同志、老上级,多方求情。曾恒又主动地把曾彪送到了省厅,拿了二十万的罚款,写了保证书。随后又通过一位很接洽的关系,解除了对洗浴中心的查封。不过,省公安厅已明确告诉他们,今后必须守法经营,不准再搞“三陪”之类的黄色东西。尽管花了二十万,曾恒还是高高兴兴地把弟弟从省公安厅拘留所接了回来。

一听这话,李芒笑道:“这真是太好了,我也正饿肚子呢。秋丽,快做饭吧,我要和三个老同学好好喝顿酒。”

曾恒也确实够“横”的。怡人楼洗浴中心被省公安厅查封了才十多天,新年的时候,他竟然又把洗浴中心重新开了起来。清田市老百姓看了都直瞪眼,骂省公安厅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骂归骂,不少人还是打心眼里服曾恒。你看人家,连省厅都没把人家怎么样,在清田市,他还真是好使。

王秋丽道:“他们三个人进屋我就要张口罗着买菜。可他们说什么也不准,硬拦着我不让出门。要不,这饭菜也早就准备差不多了。”妻子说着话,就要穿衣服出去买菜。还是被吕飞给拦住了:“嫂子,我们三人一块来这儿,就是要找李芒吃饭的。可决不能让你动手做饭做菜,你身体不好,咱都知道。再说,如今来了客人,谁还在家做着吃呢,到外面的饭店多方便呀!”

秘书还送他出来,嘴里说着:“李市长请慢走。”

“行。那就到外面的饭店。”李芒赞同地说着。

李芒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他“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地说着:“官大了,架也大了,不见我就走。”说着大步迈出了秘书室。

“到外面的饭店是行,但咱要事先说明,今晚是我请你,还有嫂子和孩子,我买单。”担任技术监督局副局长的闵海说。

不一会儿,秘书回来了,他脸上没有表情地说:“李市长,实在对不起,崔书记说了,他正在与干部谈话,不能接待你,请你回去。有什么事过两天来汇报。”

“到我家哪能让你请呢,没这个道理。尽管我这个副市长有三个月没开工资了。可请你们吃顿饭,这钱我还是掏得起的。”李芒连连摇头反对。

一听这话,李芒的脸上立即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他大声地对秘书说:“我找他也有重要的工作。这样吧,你进去报个信,就说我李芒在外面求见。”李芒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真是官升脾气长。过去李芒到市委来,无论是见曹忠善,还是见崔广大,都是随到随见,没有在外面等候的时候。

“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看看你这家,看看你屋里的摆设,我就知道你有多大的经济实力了。你别争了,告诉你,我们四个人,都是副县团干部,属你的牌子最响,常务副市长,可也属你最穷,属你最没有经济实力。”环保局副局长毕增强说。

秘书摇着头:“崔书记刚才交待了,他正在找干部谈话,不让别人干扰他。”

李芒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着头:“比不过你们,可也不差这一顿饭。”

“我找崔书记谈谈工作。”李芒回答。

“既然比不过,你也就不要争了。就跟我们到外面吃饭去吧。”吕飞说着先站了起来,然后看着李芒和王秋丽道,“我们哥仨今天来,不光是请你们吃饭,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扶贫。”

李芒点点头。刚要往里面走,被秘书拦住:“李市长,您是?……”

“扶贫?扶什么贫?”李芒瞪大了眼睛看着吕飞。

值班秘书笑着说:“崔书记找干部谈话,他们在这等候呢。”

吕飞、闵海、毕增强三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这一笑,更把李芒笑得不知所措。

几个人互相看看,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吕飞说:“李芒啊,我们哥四个都是好同学、好朋友。我认识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认识我,都是通过你。你是我们几个人的纽带。如今你的情况,你就是什么不说,我们心里早都明镜似的。如今在东都市的官场上混,谁放一个屁,我们都知道是从哪里响的。你挣的少,人又本份,不会弄个外快什么的。加上嫂子身体又不好,常年吃药住院。孩子又上高中,天天花钱。这不眼看着要过年了,我们几个一核计,领导干部中也不是没有贫困户,我们就来扶扶你吧。”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往茶几上使劲一放:“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不多,只有二千元,给嫂子看病和孩子念书吧!”

在二楼的秘书室,他看见几位乡镇党委书记和几个市直部门的一把手坐在那里。一个个神情严肃。他就问:“你们这几位在这干什么?”

他的话音一落,毕增强和闵海也从兜里各自掏出一叠钱来,都往茶几上使劲一放,两个人同时说道:“两千元,一点小意思。”

送走了郑京生,李芒看看表,下午一点半钟,他想到市委找一下崔广大,就扶贫的事情再与他沟通一下。于是坐着车子来到了市委。

这一下子,把李芒弄愣了。他看着三个同学三张真诚的脸:“不,这不行。这钱我不能收。”说着拿起茶几上的钱就要往他们手里塞。

“好的。我等你。”李芒目送着汽车远去。

吕飞不高兴了:“李芒,你这是干什么?这钱又不是给你的,是我们给嫂子看病和孩子念书的。你虽然是常务副市长,可我们也不求你办什么事。这钱算不上是什么行贿受贿,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你现在有困难,我们帮你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现在办事是不是也太左了,别把我们三个当成你们清田市下属的部门领导好不好?”

郑京生笑着摆摆手:“快的。我办完了那几件事,就马上回来。咱们一块去高堡村。”

一席话,给李芒说得是哑口无言。

李芒见郑京生态度坚决,也没再坚持。他用车子把郑京生送到汽车站,看着他提着兜子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他依依不舍地问:“老郑,你啥时再回来?”

闵海在一旁道:“李芒啊,你也太那个了。这几个钱,都是我们自己的工资钱,来路是正当的。花了,影响不了你今后的政治前途。”

郑京生摇着头:“不用啊。我坐长途汽车就行。清田市这么困难,留点汽油钱,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吧!”

一听这话,李芒赶紧争辩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家都辛辛苦苦地工作,挣的工资也都不多,你们帮我,我……”

李芒说:“我用车送你。”

“别我我我的,我的肚子早都饿了,咱快出去吃饭吧。”毕增强说。

饺子吃完了,郑京生看看表,已经快下午一点钟了。就笑着说道:“我现在是酒足饭饱了。我要回省城了。”

王秋丽看着茶几上那三叠钱说:“你们兄弟三个的好意嫂子都领了,这钱你们还是拿回去吧。我,我们不需要。”

李芒和郑京生再次碰杯。两个人喝完酒,就大口吃起饺子。李芒说:“你多吃点,免得路上饿。”

“嫂子,你和我们还说假话呀!你一年看病的药条子是多少?你原来的单位早都破产了,谁给你报药费呢?你要能把这个说清楚了,钱我们就拿回去。”吕飞说话一贯是直来直去。面对他的问话,王秋丽是一句也回答不上来。

“来吧,把这最后一杯酒喝了吧。”郑京生说着把两个啤酒瓶中的酒倒在两个杯子中,想了想说道:“李芒啊,思考问题固然重要,但是身体力行地去实践更为重要。就说你吧,在常务副市长这样一个重要的岗位上实践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踏踏实实为群众办事,党和群众就需要这样的干部。记住毛主席他老人家常常教导我们的那句话: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为光明的前途,干杯。”

“走吧走吧,快去吃饭吧!”毕增强再次催促道。

“没有。”李芒摇着头。

李芒只好点着头:“那好吧,咱们吃饭去吧!”

“有烟没有”?郑京生打破了沉默。

王秋丽却摇着头:“你们去吃饭吧,我就不去了。一是身体不好,不愿下楼,二是在家等孩子,他在学校上晚自习还没有回来。”

服务员端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两个人看着饺子,谁也没有心思吃。

“不去就不去吧。一会儿李芒回来,带一些好吃的给你们。”吕飞说着,带头走出了客厅。

也许是李芒的这番话太深刻,太严重了。两个人都放下筷子,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四个人下了楼。李芒说:“就在这附近找个小饭店吃一口就行呀。”

“你说得真是太对了。确有这样的人啊!现在真正的权力,就集中在那么一两个人的手里。权力太大了。如果个人素质差,听不得别人的意见,那就太危险啦!就说家庭吧,买一个大件,像电视机、空调机啊,还要两口子核计核计。这么一个大的市,涉及到许多人的利益的事,干脆就不研究,一个人一拍就行了。还不许别人说个不字,连问一下都不高兴,这共产党的事业怎么连家庭式的管理都赶不上呢?!你要是出于工作提点意见,那还了得。一有矛盾,都是副职的错,一把手一句话,上面就要调整副的。左一个,右一个,像走马灯似的。调几回,就再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了。搞不团结肯定不对。但没有积极的思想斗争和有效的监督机制,党的战斗力就没有了,党的生命也就要停止了。”

闵海忙说:“那可不行。我们哥四个好久都没聚了。今晚还要唠唠这知心的话。去个小饭店哪行,跟我走,去我们单位那个点就行。”说着摆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他往前面一坐,另三个人赶紧坐进后面。车子很快来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酒店。在车上闵海已经用手机和酒店前台打了招呼。进了大厅,就有小姐领着进了一个装修豪华的包间。

“可有人心里想的不是老百姓啊。总想着自己的官啊,权啊,钱啊!”郑京生接过话茬说。

四个人围着圆桌坐好以后,闵海说:“今晚的一切都听我的。这饭店我一个星期要来三次。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差,我都清楚。这里的小姐我基本上都认识,在这里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

又吃了几口菜,李芒说:“老郑啊,我刚才讲的那些话不是我太悲观,总看阴暗面。其实,我知道广大干部还是好的。就说咱清田吧,机关干部几个月不开工资,工作不照样在干嘛。教师也欠着工资,课不照样上嘛。广大干部、群众是十分理解党和政府的。但关键是,越是群众理解,越是群众忍受,我们党的干部越应当增强责任感、紧迫感,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干实事。”

李芒一听忙问:“你总到这儿来,有什么说道吗?”

郑京生拿过啤酒瓶,给李芒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又给自己的杯里倒了酒,他端起酒杯说:“李芒啊,我在这里呆了十多天,多方面的了解了清田市的情况,也多方面的了解了你。那是一个真实的你。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好。然而我赞成你,敬佩你的恰恰是你在这种不利的环境中,对党的事业、对人民群众的忠诚。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你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我愿意交你这个同龄的朋友。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郑京生说着,主动站了起来,李芒也站了起来,两个人很响地碰着杯子。并共同举杯,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喝光。

闵海听了一笑:“哪能没说道呢。实话告诉你,这饭店是我们一把局长的小姨子开的。说穿了,也就是一把手开的,我们到这里来吃,一把局长心里才高兴着呢。一开始还用回去报饭条子。后来干脆连条子都不用了。只要我们签字就行。半年拿一张支票就全够了。”闵海说着,已经把一桌饭点完了。四个人竟点了八道菜。有鲍鱼、鱼翅、大蟹子、海黄鱼、大虾等,都是高档菜。一会儿的工夫,八个菜一个汤就上来了。闵海又要了两瓶新牌酒鬼酒,四包软中华烟。他让服务小姐把一瓶酒打开,说道:“这新品牌的酒鬼酒,我几天前喝过,味道真是不错。今天就不喝什么茅台,五粮液了。喝了这酒鬼酒,咱也做他一把酒鬼了。”说着他把四个白玻璃杯子拿过来,将一瓶酒平分掉。然后端起了酒杯道:“快过年了,哥四个在一块聚一把。我真的高兴。今天不管咱四个谁年龄大,但我做庄,我买单。这第一把说话的权力就是我的了。我闵海今天在李芒家坐了一个多小时,受益很深呀!我俩是大学同学。论能、论才,我真的佩服你。可看到你家是这个样子,我心里除了不好受,我也不服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堂堂的常务副市长,不能使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那咱就是他妈的失职呀!来,为了我佩服的李芒和不佩服的李芒,干杯!”他说着和三个人都碰了一下杯子,“我喝一半,你们三个随意。”说完端起杯子,五十多度的白酒,咕嘟嘟地喝了一半。

两个人就大口地吃菜。

他也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酒干部”。或者说是“酒人”。一两多白酒进肚,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笑着说道:“快吃菜,快吃菜,先挑好菜吃。吃鲍鱼吧!真正的中鲍。其实大鲍并不好吃。中鲍还是很有味道的。”说着给每人夹去一只,自己随后也夹了一只,放在嘴里嚼着:“今天做的还可以。是2号厨师做的,比前天那个4号厨师做得好。”

李芒说:“快吃菜吧。”

吃着鲍鱼,李芒觉得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三个从小到大的好同学好心请吃饭,他不便多说什么。算算这一桌饭菜的钱,苦水村的那几户贫困户,要挣几年呢。

李芒端起了啤酒杯说:“老郑啊,认识你真的是很高兴。《红楼梦》中有句话,叫做‘万两黄金容易得,人生知己最难求’。你我认识时间虽短,但共同语言和追求的目标却完全相同。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叫穷人不嫌,富人不攀。我也不看你是什么省委的,将来还有什么高官可做。我只觉得你这个人正派,是个党的好干部,我敬佩你。来,敬你一杯。”李芒说着和郑京生碰了一下杯,然后将一杯啤酒一口气喝下去。郑京生也很高兴,也一口把一杯啤酒喝光。

吕飞端起了酒杯:“今天看李芒,是我先提议的。也不光是为了请你吃顿饭,给嫂子扔俩钱,其实真正的用意,还是想和你扯扯。说真的,你的一些情况我们也都知道。不瞒你说,我们哥仨在市内,总是聚,就缺你。你一个人去了清田,认认真真地给共产党干活。我们以为你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将来接清田市的市长、市委书记的班,给老百姓干点好事。可后来我们听说,你被市委组织部找去批评教育。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干部,组织部还批评教育你干啥?真是瞎了狗眼。要批评教育,我们四人中,我是应当第一个受批评教育的。后来又听说,你要被调回来,当个狗屁的计生委的副主任,开始我还真有点不信,后来找个组织部管事的一打听,还真有这一码子事。这不公呀!我往你家打过几次电话,你都不在家。跟嫂子我也不好说什么。这杯酒,我敬你。我干了,你随便。”吕飞说着,把几乎是一大杯子白酒一口喝光。李芒喝了一大口,别人也都喝了一大口。

所长和服务员点头出去了。

闵海又张口罗大家吃菜。把大蟹子往每人的盘子里夹了一只,自己也熟练地吃着黄。

李芒看看菜挺满意,就说道:“你们下去吧,一会儿送来半斤饺子就行了。”

毕增强说话了:“喝这顿酒,我心里挺高兴,可也挺不是滋味。我们这四个县团干部,可以说是四种类型,四种活法。这我早就看出来了。人各有志,恐怕现在谁也说服不了谁。但不管咋说,我打心眼里还是敬佩李芒的。和你比,我看透的东西挺多,却没有你那么坚强。好了,我不多说了,我也都喝了。”毕增强说完谁也不和谁碰杯子,一口把大半杯子酒喝了下去。

这时候,招待所长领着一个女服务员进来了。他们端来了两盘子炒菜,一大碗酸菜白肉粉条,还有两瓶啤酒,两个杯子。服务员把菜摆在茶几上,把啤酒打开,给两个杯子倒满。所长小心地问:“李市长,您还有什么吩咐?一会儿用点什么主食?”

现在,别人的杯里酒都光了,只有李芒的杯子里还有酒。服务员过来要倒第二瓶酒,被吕飞拦住:“大家都是亲兄弟,要一事同仁。李芒不把杯中的酒喝了,别人的谁也不准倒。”

李芒听后点点头。不过心里也觉得,郑京生这个人物肯定不一般。

李芒看着这三个曾经和自己小学、中学、大学的同学加好友,心情非常激动。他端着酒杯说:“今晚和你们三个喝酒,我心里真的非常高兴,仿佛又回到了小学、中学、大学的时代。那时我们的友谊是多么的纯洁,学习是多么的快乐。这一晃,我都是四十五岁的人了,我们的友谊都在二十年以上。我感激你们还没有忘我。特别是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送给我的,不仅仅是几千元钱,而是你们对我李芒的深爱之心。这一点,我领了,我妻子和孩子也领了。我代表他们,也代表我自己,谢谢我的这些好同学了。”他说完,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光。几个人一看,不约而同地为他鼓起掌来。

郑京生已经看出了李芒的心思,就笑着说:“我当县委书记是挺早,后来就脱产出去念书,一念就是好几大年。所以这官也就念没了。”

吕飞抢过已经打开瓶盖的第二瓶酒鬼酒说:“刚才喝的第一瓶酒,是闵海倒的,目的都是一个,为了祝福李芒。我们四人喝的都平均。这第二瓶酒我来倒,也是四人一样多。但这瓶酒的主题就变了。我提议,每个人都讲讲自己。当朋友的,只准讲真话,不准讲假话。不准讲官场上的套话。谁讲完了,就把自己的一杯酒一口喝光。别人象征性的赞助一下。”他说着把一瓶酒平分了四份,每人又是一大杯子白酒。

“八十年代末你就当县委书记了,那你现在……”李芒也瞪大了眼睛。八十年代末的县委书记,现在最次也应当是副厅级的干部,难道他是犯了什么错误?

闵海问:“那我们这四个人谁先说呢?”

“那是,那是八十年代末吧!”郑京生回忆地说。

吕飞说:“这样排看行不行。今晚我们都来看李芒,就以李芒为核心,李芒最后说。其余的,按认识李芒的先后顺序,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大学同学,最后是李芒,行不行?”

“那是什么时候?”

毕增强道:“还是你鬼。你是他的小学同学,你一定是第一个先说。”

“一把书记。”郑京生点头。

闵海听后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反正都是一杯酒,早说晚说早晚都得说,早喝晚喝早晚都得喝,那就从你开始吧。”

“是一把书记?”李芒又问。

吕飞说话了:“我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城建局副局长我干了六年。我是真正的大学本科毕业,而且是重点大学。我的大学同班同学中,一半人出了国,发了财。一半的人都是正处级以上的干部。只有我还是一个副局长。当初要不是我恋着东都市这个家,家中的老母,我就进北京或者留省城了。在东都,我是从科员干起的,到副科长、科长,到副局长,说真话,我是一分钱没花过,一点礼没送过。全凭自己的工作。这些年城市建设变化大,我是有突出贡献的。我以为靠我这样硬干,靠我的学历和水平,城建局长应当是我的吧!可哪想,完全不是他妈的这回事。这六年,我侍候走了两个局长,都是高升上去的。一个当了副市长,一个到省厅当了副厅长。城建局有钱,容易出干部。第一个局长提上去,我还没怎么在意,等第二个局长提上去,我就已经是常务副局长了,按我的能力和学识,按我的条件,应当由我来接局长的。可不知怎么搞好,竟从别的地方调来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来当了一把局长。那些日子给我火的,就差一点去投河了。后来有明白道理的人告诉我,在东都市要想提拔,就得拿钱呀,就得比谁的钱厚呀!给一个什么也不懂,就知道抓权的人当副手,听他一天到晚的瞎指挥,我的火就不打一处来。我下决心了,就是花钱,也要当这个一把手。这叫卖孩子买蒸笼——不蒸馒头挣口气。不瞒你们说,我通过北京的一个朋友,和咱们市委书记联系上了。他也答应,一旦有机会,就把我提上去。可我也知道,能白提嘛,要先表示啊。我跟你们说,你们可要替我保密,不能当外人说。过‘十一’的时候,我去领导家,扔了一巴掌。”

“当过。”郑京生回答。

毕增强瞪大了眼睛问:“一巴掌是什么?”

“你也当过县委书记?”李芒问。

吕飞笑了笑:“一巴掌就是五万元。钱扔进去了两个多月,连一点响动都没有。我核计,这是少啊,打不动领导同志的心呀。这次过年,我再扔个整数,看看怎么样。如果还不行,我就再筹措资金,一定要当上这个城建局长,一定要争这口气。”

听了李芒的这番话,郑京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这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收入呢?县委书记我也当过,不是这样的。”

听了这话,李芒问道:“你挣的钱是有数的,这么往里扔钱,这钱从哪里来呢?再说你这样做,不怕出事吗?”

“我说的五十万也可能是少的。我给你算一笔账吧。清田市有二十个乡镇。一年到头了,乡镇党委书记过年去看看市委书记,最少最少也要拿一个数,一万块吧。这就是二十万。还有二十个乡镇长呢。这些乡镇长,有的要想提拔当书记,有的想调回市里去一个好的部门任职。每人过年去见市委书记,也少不了一万元。除了乡镇,还有市直的部门呢?那些有钱、有权、有势的部门一把手,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哪个能不去书记家看看呢?哪个能低于一个数呢?!这些加在一起是多少?而我说的这些只是正常的看望。如果哪个人还想提拔,还想办些别的事,特别是涉及人事方面的事,一万块钱是根本拿不出手的。这些你再算一算,是多少钱?”

吕飞一听笑了:“李芒啊,看来你的思想确实是太守旧了。现在官场上不是有一句最流行的话吗,钱从哪里来?人怎么才能上得去?”

“啥?啥?五十万?不会吧?!”郑京生摇着头。

李芒一听马上纠正道:“你说错了。这是解决国企三年脱困时的一句话,叫做钱从哪里来,人往哪里去。怎么弄到官场上去了?”

“远的我不说,因为我可能不了解情况。就说咱清田市吧。一个市委书记过个年,最少能有五十万元的灰色收入。”

一听这话,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怎么个样子?”郑京生瞪大了眼睛问。

吕飞笑得都流出了眼泪:“李芒啊,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创造,这常务副市长算是让你白当了。这国企三年脱困的思想就不能用到官场上吗?解决国企的问题好使,用在官场上就更好使了。这钱从哪里来?羊毛出在羊身上。靠我的工资钱买起官吗?要从自己分管的工作中来,从部下中来,从一切可以出钱的地方来。最后实在不行了,还可以找银行贷款吗。这人怎么才能上得去?找棵大树才能爬上去。大树是谁?市委的主要领导啊!管干部的一把手呀!只要把一把手弄明白了,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这里一定要记住:是找大树,不是中树,更不是小树。还要找准了。不能今天找了,明天他下台了,你的一切投入不都全完了吗?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我的目标就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当上城建局长。就为这个目标,我干杯!”他说着满脸通红地站起来,高高地举起酒杯,将一大杯白酒一干而尽。

李芒又说:“可是我们的干部呢?特别是主要领导干部呢,过年又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呢?”

毕增强和闵海赞同地举举杯,喝了一点酒。而李芒目光严肃地看着吕飞,杯子没有举,一点酒也没有喝。

郑京生点着头:“你说得对。群众的要求并不高,而且也不过份。”

两大杯白酒下肚,吕飞的话已经见多了:“李芒,我知道你不赞成我,我提议的你连杯子都没举。我,我理解你。咱们,咱们还是用将来,将来的事实来、来说话。”

李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他声音低沉地说:“老郑,你我都是党的干部,我想说说心里话。这话对外人又不能说,可憋在肚子里也够难受的。就说这过年吧,我的感觉就特别的沉重。这些年来,人民群众的生活是有了很大的改变。可贫富之间的差距却是在一天天的拉大。还说这过年,苦水村的贫困户我俩都看见了,他们只要能吃上一顿饺子,能吃点鱼、肉就心满意足了。高堡村的老百姓呢,只要能把无籽西瓜卖出去,挣回一点钱,给孩子上学,给老婆看病,能买件新衣服,也就是愿望实现了。我们的机关干部、人民教师,就希望过年前能发下去工资,能给他们应当得到的报酬,他们也就无所求了。人民群众的这些基本要求,合情合理,我们都应当满足呀!”

李芒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点儿的笑意。

“是啊,快过年了。这政府的事情是千头万绪,但你一定要抓住根本呀!什么是根本?我看为人民群众解决实际困难,让老百姓过个好年就是根本。”郑京生说。

毕增强说话了:“我这个环保局副局长,当得是最没有意思了。现在也是我点子最背的时候了。我刚调到局里当副局长的时候,一把局长对我还不错。我这个人历来胆小怕事,又没什么野心,也不想争权夺势的。只想老老实实地干一摊子活就行了。可我不知怎么就无意中得罪了一把手。我们那个一把手都五十四五岁了。就是好色。和咱局那个计财科的女科长,早睡到一块了。原先两个人在环保局盖的家属宿舍里住,两家都是三室的房子。楼上楼下。只是局长是男的在上面,科长是女的在下面,局里人背后都说这是男上女下式。后来两个人都有了钱,就双双调出了局里的宿舍楼,在外面的开发公司买了两套高档住宅。两户都是一百六十多平米。这回两人又是一个楼口。也是楼上楼下。只不过局长是男的在下面,科长是女的在上面。局里人在背后又说,这男上女下的时间太久了,男人受不了,要改变改变方式,这回是女上男下式。两个人就这么好得不得了。女科长在局里说话比副局长都管用。她不仅管钱,还管人。一个堂堂的环保局,都成了她家的了。那个色鬼局长,看了谁都不高兴,唯独看了这女科长,他妈的连眼仁都跟着乐。这是什么共产党的干部呀!机关干部们开始还写信告状。后来一打听,咱局长年轻时和市委书记在一个单位工作过,关系好着呢。别说搞女人,干什么坏事也没人敢管呀!我早听到了这些消息,不过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咱就睁眼闭眼地干活吧。可有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住了。那是我到北京出差,参加一个研讨会,是国际环保方面的。去之前我也向一把手请了假。他也是同意的。因为时间紧,去的时候我坐的是飞机,偏偏当时普通机票卖光了,只剩一张头等舱,我也就只好买了。开了三天的会,回来的时候,我想为单位省两个钱,就坐着火车回来的,连卧铺票都没有买。上班后向一把手销了假,然后到计财科报销。也可能那天这个女科长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还是夜里老公没把她侍候舒服,反正连点笑模样都没有。我把报销单填好后送过去,请她签字。她一看机票是头等舱就火了,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地向我吼道:‘谁让你坐头等舱了?不给报。’计财科当时是一屋子的人。她一个科长就敢这么冲我一个副局长。我压着火,仍然小心地说,‘时间紧,这个航班就只剩头等舱了,所以……’她干脆不等我把话说完,吼道:‘头等舱不能报,有规定。’我当时的火直冲脑门儿,我也不知从哪儿来了那么大的力量,我叫道,‘你少跟我来这套,我看看这张票到底报不报。’说完我一脚把门踢开就走了。我找到一把手,把出差的单据往他桌上一放,我一个副局长,正常的出差报销,还要看一个科长的脸色吗?!一把手也知道女科长今天心情不好,就装出笑脸:‘今天她心情不太好,明天再报吧,我给你报’。就这么一件小事,我就把女科长得罪了。也把一把手得罪了。从此以后,女科长在下面到处散布我不好。一把手更是对我另眼相看。我手中原来惟一的一点权也被收了上去。在别人的眼里,我这个副局长,真是连个科长都不如。我想将这些情况向上面反映一下,就写了一封信。可信最后还被退给了一把手。他在班子会上说我闹不团结。你说说,这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我真的是心灰意冷了,我现在是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了。只想着混,如果哪一天我混不下去了,那个女科长和一把手再整我,我就拿刀子把他们俩都杀了,然后我就自杀。”

“还算好吧。该说的都说了,该讲的都讲了。下一步就看具体落实了。不过,阻力也不小,干部们的心思都没在这工作上,都在想着这年前市委要进行干部调整的事。也是人心惶惶呀!”李芒有些担心地说。

“别。别。增强啊,你可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这样想下去,是很危险的呀。”李芒听到这,第一个叫了起来。

“怎么样,扶贫的动员会开得好吗?”郑京生关切地问。

吕飞一听也接过话茬:“跟他那个老混蛋扯这个你犯不上。他整你,你不会也整他呀!你放心吧,等我和市里的一把手把关系弄铁了,我帮着你收拾这一对狗男女。”

所长脸红了一下,快步出去了。

毕增强自己端起了酒杯:“好了,跟你们说说这心里的话,心情也就好多了。为了我今后能有个好心情,我把这杯酒干了。”说完,也是一口将一大杯白酒干掉。

李芒摇着头:“就我们两个人,四个菜哪吃得了呢?说两个就两个,然后把账记在我的名下。”

闵海又让大家吃菜:“快吃菜,快吃菜。吃完了菜,我可要说话了,我要说的话很多。我说话的时候你们都要认真听着,谁也不准夹一口菜。”

所长站着没有动,瞪着眼睛问:“李市长,咱这招待所可从来没做过两个菜。要不,就做四个菜一个汤吧?!”

经他这么一说,几个人赶紧吃菜。尽管说是吃,可有这么多的酒在肚子里,谁又能吃下去多少呢!

李芒说:“这位省委政研室的同志要离开清田,我中午在这儿送送他。你们给做两个菜,再拿两瓶啤酒。就送到我们这个房间里来,要快。”

闵海满脸是笑地端起了酒杯:“我跟增强的情况可完全不一样。他在那儿是好人受气,我呢,在这儿受气是没好人。我们技术监督局是省管单位,垂直领导。市委领导对我们好不好,关系还真是不太大。关键是省里条条的领导一定要弄明白。谁弄得最明白?我们一把局长弄得是最明白。省局别说是处长来了他要亲自接待。连主要处室的一般干部来了,他都要亲自接待,我曾经给他算过一次,他平均是半个月去一趟省局汇报工作。一个月找局长吃一次饭。半年就要到局长们的家里去串串门,勾通勾通感情。所以我们局长在省里,那是一敲当当响,谁也动不了他。一把局长对我们讲,你们当副手的,只要听我的话就没错。我吃肉,保证让你们喝汤,而且喝的保证是肥汤。局长在上面这架式,咱谁敢不听话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多一个字不问,多一句话不说。只要让一把局长高兴就成。你还别说,一把局长对咱们还真是不错,还真的让我们喝了一些肥汤。他坐车吧,是奥迪A6。我们呢,就是红旗或者桑塔纳2000型。他出国吧,去美国或者是欧洲,一年有时出去两次。我们呢,也打发着去趟韩国,日本什么的。最次也让你去丹东,借机去朝鲜看看,好不好的,也算是出国一次吧。钱和人呢,都是他一个人管着。你要真有什么烤脸的事,非办不可的事,跟他说一声,求他一下,他还真帮你办上一个。你要想报答他一下,送去点钱物的,他嘴上说,咱们都是班子成员,用不着来这个。可钱和东西照样收下。下次求他再办事,只要送去钱和物,他仍然是照办不误。我刚才说了,他小姨子开的这个饭店,我们可以随便来吃,来拿。只要签个字就行。这样的单位,这样的一把手,也不是好遇到的。所以,我是心满意足了。只要一把手高兴,那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什么这个那个的,都不用你去考虑。这不,一把局长刚调了一个二百平米的大房子,又想着帮我们这几个副手也调调。过了春节,我还要去趟日本,再好好地玩一玩,反正单位有都是钱,你不花也是白不花,能花就使劲花。”闵海轻松地说着。

李芒说:“那绝对不行。在清田市,现在我还说了算。我就请你吃口便饭,然后用我的车子送你回省城。”李芒说着操起桌上的电话,请政府招待所的所长上来一下。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男子进来了。进门就冲李芒笑着请示道:“李市长,您有什么指示?”

“闵海,你这么干不怕出事吗?”李芒担心地问。

郑京生说:“不用了。我一会儿到汽车站旁的小饭店吃一口,就坐长途汽车走了。”

“出什么事?我一个副手怕啥呀?出事也有他一把手顶着。”闵海满不在乎地说着。

说着两个人就紧挨着坐在沙发上。李芒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钟了,就开口道:“中午了。我陪你吃口饭,也算是为你送行了。”

“我看你还是要小心点。有时一个单位一出事,班子成员都有事。这叫一锅烂了。当副职的也不能掉以轻心。”李芒很认真地说。

李芒紧紧握住郑京生的手说:“你这一住十来天,不仅搞调研,还帮着我出了很多好主意,我真是感谢你呀。说什么也要来送一送呀。”

“出事的那才有几个?我要是不跟着他们这么干,那才会出事呢!人家一定以为我整景,就把我排除在外了。说不定哪天一把手不高兴,一脚就把我从这么个好地方踢出来了。到那时我可怎么办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闵海边说边举起了杯子,“为我能这么潇潇洒洒、愉愉快快地生活每一天干杯!”说着一扬脖,一大杯白酒进肚。

进了招待所的房间,郑京生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见李芒进来,赶紧上前握手:“知道你忙,打个电话告别一下就行了,可你还要亲自来。”

看来,这官场中人没有点酒量是不行的。这个时候,喝不喝都得喝了。四个大酒杯,现在空着了三个,只剩下李芒眼前的这个装满酒的大杯子。李芒想了想,终于说话了:“我的情况就是不说,你们三个其实也都知道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自己认为,我是既不幸运又幸运。说不幸运呢,我到清田市当常务副市长,是认认真真地干了三年的活。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然而,不幸的是遇到了姚全福这样一个市长。凭心而论,这个人有能力、有水平,可就是心术不正。一个心思的想整人。他用共产党的肉养肥了一条狗。今天咬咬这个,明天咬咬那个。弄得大家都没有多少心思想工作,人人自危。这几年,清田市的副市长像走马灯似地换。我就这样被不知不觉地整了一下,成了东都市委组织部被批评教育的二十名干部之一。时至今日,我一直认为这对我是不公平的,是整人。而且我手中有大量的人证、物证。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被人家整了一下。也只能是吸取教训。然而这件事还没有完,那个叫曾恒的东西发誓一定要把我赶出清田市。他上上下下做了好多工作。真的是不能小看这些人的能量;真的是不能过高地估计有些领导同志的觉悟和水平。所以,我现在面临着很快就要离开清田市,回到东都市被安排到计生委当个副主任这样一个局面。这应当说是我的不幸。假如我不是遇到像姚全福这样的人,而是遇到一个很正派的一把手,我能有今天这样一个结局吗?可话又说回来了,我正是因为遇到了像姚全福这样一个被人称为政治流氓的人物,我才在实际工作中增长了不少的知识。正是因为有曾恒这些人整我,我被组织部谈话批评,我才看到了今日官场上的腐败和复杂。我才知道要想为人民办点实事是多么的不容易。我才更加珍惜手中的权力,更好地工作。从这样一个角度上说,我又是幸运的。或者说是十分幸运的。我很信服这样一句名言,叫做:经历就是财富。这财富是我自己独有的,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政府招待所离政府本来很近,平时李芒去都是步行,从来不坐车。今天他多了一个想法,就是想用车送郑京生回省城。

李芒说到这停下了,他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那不行。再怎么忙也要送送你。再说,我现在正好没什么太急的事。你等着,我五分钟就赶到招待所。”李芒说完放下电话,拿起皮包走出办公室,上了门外小周的汽车,说了句:“到政府招待所。”

吕飞说:“我早就知道你们那个姚市长不是个好东西。挺大个脑袋里装的全是坏水。”

“你太忙,就不用送了。”郑京生推脱。

李芒说:“我虽然有了这一段不幸运的经历,我虽然可能马上要离开清田,安排的也可能不太好,但我对未来还是很有信心的。说心里话,我们四个是好朋友,今天又借着这酒劲,我就是实话实说。我不赞同你吕飞为了要当一把手而不顾一切。甚至可以说是违法犯罪。就是那样做你真的当上了一把手,你还能怎么样呢?还不是第一个要把投出去的钱捞回来,而且还要多捞几个。这样下去一不小心,就可能要毁了你的终生啊!这可决不是闹着玩的呀。我也不赞成毕增强那样消极。哪个地方没有矛盾呢?遇到一些困难和矛盾就灰心丧气了,那是最没有出息的。你应当坚强起来,振作起来,既同错误的东西斗争,也还要努力做好工作。至于闵海,整天的吃喝玩乐,这哪是一名共产党的县级领导干部应当做的呢?要不,哪天有空,我领你们去山区的苦水村转转吧。看看那里的贫困户的生活。看完了,你就应当知道该怎样去做了。我说这些,你们一定以为我又是在搞说教,脱离当前的现实。其实你们要这样认为就错了。我对今日社会上的问题不了解吗?我对当今官场中的腐败不清楚吗?我是生活在矛盾的旋涡中。我看到了,也充分地感受到了。可我们也应当坚信,好人、好干部也还是有的,还是占大多数的。头些日子我在工作中认识了省委政研室的一个叫郑京生的同志,就是相当不错的干部。基层中有许许多多的好同志在默默地工作着。我们做为共产党的县级领导,就是要按照江总书记‘三个代表’的要求来做。当然你们也可能觉得,这‘三个代表’提的是不是太高了。从我个人的体会看,我在自己的工作中,要时时刻刻做到三个对得起。”

“那,那我去送送你。”李芒说。

“都是什么对得起?”闵海问。

“是啊,我是要找你了解的。可眼下我要急着回去处理一件事。还有,高堡村的无籽西瓜也要抓紧请省的农业专家来鉴定呀。”郑京生说。

“对上,我要对得起党对我的培养。没有党的培养,就没有我的今天。这绝不是官话。没有党,你们三个也和我一样,当不了县级领导干部。”

李芒一听赶忙说道:“你不能就这么快走呀,你不是还要找我了解经济数字方面的‘水份’问题吗?”李芒的记性非常好,别人说过一次,他就能记住不忘。

“是,是,是。”三个人连连点头,对这话表示极大的赞同。

郑京生说:“我打电话跟你告个别,我一会儿要回省城去了。”

“对下,要对得起群众。没有群众,哪来我们这些当官的。我们现在已经比群众高出一大块了。我们在住房、工资、汽车等方面,都比群众好得多,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为群众努力工作,帮助他们过上好日子呢?”

李芒赶紧回答:“我刚才开扶贫动员呢。才进屋。”

三个人听着,想了想,也表示赞同。

开完动员会,李芒快步回到办公室。离老远就听屋里的电话在响,他打开门,快步走到写字台前,抓起电话,里面传出了郑京生的声音:“李芒啊,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么半天不接电话呀?”

“对中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良心,是做一个真正人的起码的基本条件。就像老百姓说的,你时时处处只要把心放正,什么问题就都好办了。这话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也是很难的。我就坚信这三条,也就按这三条去办。无论我走到哪里,会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我都会这样做下去的。我愿意把这些心里话告诉你们,我的三个好同学,也愿意和你们共勉。我也把这杯酒喝下去。”李芒激动地站了起来,把一大杯白酒倒进了肚里……

29

这晚上的酒真的是没少喝,离开饭店的时候,四个人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