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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老婆一听这话,气得直叫:“宋忠,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为共产党的事儿,你犯得着送命吗?你是财政局长,姚市长有话拨钱,你凭什么不拨?春节前就是什么也不干,也要把曾经理这二百五十万凑齐,拨过去。”

上午财政的决算数已经基本出来了。春节前还有二十多天,无论如何也是弄不到这二百五十万的。这一点,宋忠心里是清清楚楚的。他闷闷地说了一句:“要命就要命吧,反正有一条。”

宋忠苦笑着摇摇头:“机关干部、教师,还欠这么多的工资,春节前不发一些,怎么过这个年呢?!”

白丽华开口了:“你别以为这事儿就完了。上午曾经理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告诉你,春节前这二百五十万必须给拨过去。不然,他就要你的命。”

“他们过年不过年的我不管,我管的是你的命。你不能就这么去死。”老婆说。

宋忠换完了一只鞋,另一只鞋还没有换,他停住脚,望着满脸凶相的老婆,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我现在活着也真没有什么意思。”宋忠边说边穿好了另一只鞋,正要开门往外走,门外传来“”用脚踢门的声音,那劲头很足。把铁门踢得很响,满楼里都能听见。宋忠赶忙把门打开,抬头一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满嘴喷着酒气的曾恒站在门外,他一见开门的宋忠便开口大骂:“宋忠,我操你妈,我操你奶奶,你他妈的赶紧给老子拨钱。不然,我要你的命。”

回家草草吃了口午饭,宋忠是想立即赶回局里的。一年的最后一天,晚上还要搞年终决算,他这个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哪能不在场呢!刚要推门走,老婆白丽华回来了。这些日子,为了曾恒那二百五十万的拨款,俩口子几乎是天天吵架。尽管宋忠很少还口,可老婆仍然是不依不饶。她一进家门就阴着脸,见宋忠穿鞋要走,马上喊道:“你别走,我有话要说。”

一听这骂声,白丽华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满脸是笑地冲着曾恒道:“唉呀,是曾经理呀,您快请屋里坐,快请屋里坐。”说着,竟上前主动伸手去扶曾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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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恒的酒看来也是没少喝,他踉踉跄跄地进了屋。连鞋都没有换,往沙发上一坐,冲着宋忠又是大骂。

新年之夜的这顿慰问饭,让崔广大这么一闹腾,谁也没吃什么,弄了个不欢而散。

宋忠理也没有理他,而是站在墙角落,低着头,一声也不吱。白丽华赶忙给曾恒倒了一杯热水:“曾经理啊,您可能喝多了,快喝点水吧,也解解酒。”

一见书记出了“井喷”这等的丑事,市委秘书长、黄雨生等人赶忙上前。满桌子的菜没动几口,喷了一下子污物,那是没法看、没法吃了。崔广大已经站不住了。几个人赶忙上前,把他架走,送到了外面的汽车上。

曾恒看了看白丽华,目光也是色迷迷的。他喝了一口水,从兜里拿出软中华来,点着了一支,抽了一口道:“宋忠,我今天是来告诉你的,这二百五十万,春节前必须给我拨过来。不然,我他妈的真的就要你的命。还有,我他妈的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干爹不行了,我也就完蛋了。老子照样行,照样在清田市好使。”

崔广大说话很急,肚里的茅台酒在上下翻腾,你字一出口,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在肚子里闹腾的酒,顺着嘴涌了出来,“哗,哗”,喷了一桌子。吐出的东西,那呛人的气味,弄得人们目不忍睹。

白丽华在一旁赶忙堆着笑脸说:“曾经理啊,我们知道您行。就是宋忠太老实,那边让李芒一吓唬,就把二百五十万拨给教委了。再说,拨钱那天,咱家老宋也不在场啊,这事儿您也不能全怪老宋,那主要还是李芒呀!”

一听这话,崔广大又火了:“你,你这脑子咋就这、这么他妈的死呢!人家,想着法子找、找人,你,你有条件,不、不用。我,我他妈的不服你。你……”

“这个我他妈的知道。李芒马上就要滚蛋了。他在这过不去年。我还他妈的告诉你们,我干爹可能不回来当市长啦。可我曾恒,照样他妈的好使。知道不?崔书记当市委书记,我他妈的帮了大忙。将来高升当市长,跟我他妈的一样老铁,你他妈的宋忠这个混蛋,跟李芒弄到一块,能他妈的有你的好?告诉你,我的洗浴中心,过几天就重新开业,我弟弟明天就回来。哥们好使,不光他妈的在清田,就是在东都,就是在省里,我他妈的曾恒也是好使。”曾恒大着嗓门,洋洋自得地说着。

李芒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提这些干什么。”

一听这话,白丽华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也更加小心地说道:“曾经理呀,我们知道您一定好使,您的势兴头大着呢!咱家老宋,一定在春节前给您拨出二百五十万,这总算行了吧?还有,您有那么大的面子,在崔书记面前也给老宋美言几句,他这副局长都干几年了,怎么就是不扶正呢?”

郑京生马上问李芒:“你给谁当过秘书?现在他做什么呢?”

“这个他妈的好办。等二百五十万拨来了,我找他妈的崔书记说去。”曾恒说着站了起来,看了看仍然一句不说,低头站在角落的宋忠,继续骂道:“妈个×的,明天是新年,今天就不碰你了。二百五十万,过春节前必须拨过来,不然,就,就他妈的要你的命。”骂完一脚踢开屋门,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喝到这个时候,崔广大就完全多了,也呈现出酒醉的状态。他拿着酒杯大声地说道:“今、今这酒,喝、喝得好。真,真他妈的痛快。李,李芒呀,我,我替你可惜呀。想当年,你,你的条件多、多好呀,你给东都市的常务副市长当秘书,我,我看着都眼、眼红呀!我们都、都听说,那位常务副市长对你非常好,很、很看重你。如今他那官当的,都吓死人了。你,你咋就不去跑一跑呢!只要你活动活动,我、我敢说,清田市的市长,还有可能市委书记,都,都会是你的。”也许是酒后吐真言,崔广大一下子说出了许多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望着曾恒离去的背影,白丽华冲着宋忠骂道:“你帮着李芒拨钱的能耐哪去了?人家骂到屋里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要不是我在家,你今天非让他狠狠揍一顿不可。你还在那愣着啥呀,快去局里上班吧。今天是最后一天,结账的时候,想办法把曾经理的二百五十万留出来,这是最要紧的,你快走吧!”

崔广大说:“不,不管咱仨谁的生日大,现在,就,就是我最大。猴是最、最聪明的。为了我,我们的聪明,干杯。”说着又一口气把三杯白酒喝进去。李芒和郑京生也跟着把酒喝了。

宋忠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把已经穿好的两只鞋一脱,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我头疼,头疼死了,上不了班了。”说着,往床上一倒,将一床大被盖在头上。

李芒、郑京生、崔广大三个人都是属猴的。都是一九五六年出生。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黄雨生在一旁忙着倒酒。

老婆一见此景,气得破口大骂:“宋忠,这辈子跟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你,你他妈的就去死了吧!”……

众人热烈鼓掌,助兴。

过新年这一天,李芒首先想到了住在清田市政府招待所的郑京生。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定没有什么意思。自己一个人在家呆着,也没啥意思。于是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他,坐车去了政府招待所。果然见郑京生一个人在看书。昨晚两个人的饭都没有吃好,崔广大的“井喷”,弄得不仅扫兴,而且也觉得恶心。两个人一见面,郑京生先说话:“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看我。”

“你,你也是属,属猴的?”崔广大突然兴奋起来。“我,我们仨都,都是属猴的,来,三个属猴的喝三杯。”

李芒把从家里拿来的一兜子水果放到了桌上,笑着说道:“都是属猴的,也许是心心相通吧。我一个人在家,也觉得闹心,就像有什么事非要办不可似的。想来想去,还是因为你一个人在这儿。”

“属猴的。”郑京生回答。

“属猴的也不见得都心心相通。昨晚这顿年夜饭,吃得就是没有一点意思,想想还觉得恶心。”郑京生还是提到了昨晚的事儿,而且也是明显的不高兴。

高贵的茅台酒,哪是这么喝的。只一会儿两瓶已光了,黄雨生又拿来两瓶。崔广大已经见多了,他倒了一杯酒,冲着郑京生说:“这,这杯酒,我,我敬你的。不,不管咋说,你,你是省里来的,喝。”说着,和郑京生碰了一下杯,两个人同时喝了。喝完他看着郑京生突然问:“你,你是属,属啥的?”

“唉,他就那么个人,喝多了就变形。不提他了。”李芒说着拿出水果。有桔子、香蕉、苹果,让郑京生吃。郑京生摇着头道:“我现在不想吃,你来看我,就是专门送水果的吗?今天这一天都干点什么?”

李芒平静地端起酒杯,看着崔广大,嘴里只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然后与崔广大碰了杯,一口把大半杯子白酒喝下。然后目光死死地盯着崔广大,看他也一口把大半杯子白酒喝下。

李芒想了想道:“这样吧,我陪你下去走走,咱们事先也不打任何招呼,到最贫困的地方看看老百姓真实的生活情况。然后有空,我想去高堡村,高升在那里搞了个无籽西瓜村,不知道怎么样,我也想实际去看看。”

除了郑京生之外,其他几个人都知道崔广大曾经是东都市委金书记的秘书。现在两个人的关系也特殊,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估计是错不了。大家都把目光射向了李芒。

一听这话,郑京生高兴地拍了拍李芒的肩膀:“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怎么就叫做是心心相通呢!我就想让你陪我下去看看。”

“那,那还能假。东都市委的书记们都碰过头了。”崔广大一边端起酒杯一边说。

于是,两个人拿上一些水果,高高兴兴地下了楼。小周开的那台旧桑塔纳停在门口,两个人上了车。李芒问:“咱们到哪儿看看呢?”

“好好好,你们都敬我。我也敬敬你们。我先敬,就先敬李芒。我,我也敬你三杯。”崔广大说话的舌头有些发团,但还是倒了三杯酒,“李芒啊,这第一杯呢,祝我们过在东都市的友谊长存;这第二杯呢,祝这次民主推荐,你,你真的没有坏我;这第三杯呢,你,你也很快就要走了,算我,算我提前送你。”崔广大这第三杯酒的话,把在场的人都说得瞪大了眼睛。有关李芒工作调动的传闻不少,但在公开场合上,出自于分管干部的常务副书记,也是即将上任的市委书记之口,这还真是头一次,这也可能是官方的正式消息。秦秘书长马上问了一句:“崔书记,李市长真的要调走吗?”

郑京生往车里一坐笑着说道:“去哪儿都行。但我要看最真实的,也是最贫困的。”

茅台酒很冲,劲头也大,这么多的白酒下去,崔广大的脸涨得通红,像个猪肝。他的酒量本来不大,又喝得这么急,话就多了起来。

“那好吧,还是再去一次苦水村吧!”李芒说。

这三个希望,真是把崔广大说得心花怒放,他的情绪立即上来了。两个人不再用小杯子量了,直接倒了大半杯子白酒,碰了一下,又是一口干掉。

第二次去苦水村,和第一次的感觉是截然的不同。第一次是晚间,外面是漆黑的一片。看到的只是山峦的轮廓,村子怎么样看不清,去的又只是刘大娘一家,所以,在郑京生的心中,苦水村还是不错的,刘大娘的家里也是不错的。然而这次是大白天,看的就是完全不同了。

这时,政府办公室主任黄雨生手拿一杯茅台酒笑呵呵地进来了。他的目光直射坐在首席的崔广大:“崔书记,刚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高市长敬您三杯是三个祝贺,我们很受教育。我做为政府办公室主任,也连敬您三杯酒,叫三个希望。第一杯酒,是希望您能像众望所归的那样,顺顺利利地当上清田市委书记;这第二杯酒,是希望您当上市委书记以后,率领我们清田市人民,取得更大的成绩;这第三杯酒呢,是希望您能不断地进步,快点离开清田,到东都市去,到省里去担任更重要的职务。”

苦水村不大,六七十户的人家,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群山。先从住房看,就知道贫困到什么程度了:全村的新房子几乎没有。有一户最新的,就是刘大娘的家,这三间新房是李芒去年发动方方面面的力量帮着盖起来的。旧式的砖房有一多半,灰秃秃的,没有什么生机。还有一半左右是草房,这种草房已经十分少见了。村子的路就是那种土路,加上厚厚的积雪,高低不平,也十分的滑。车子在村委会门前停下,这村委会是二十多年前知识青年下乡时的青年点改成的,现在已经是破烂不堪了。为了防寒,玻璃窗子都用白塑料布严严实实地钉上,从外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从窗户上探出的一根炉筒子还在冒着一点一点的烟。门没有锁,看来屋里是有人。李芒在前,郑京生在后,他们推门进去。三间房黑乎乎的,一个20瓦的灯泡仍在亮着。墙是黑的,棚是纸棚,糊着都是被烟熏黑的报纸。几个破旧的办公桌,也是黑乎乎的,不知道用过了多少年的岁月。一铺大炕,放着两床被也是黑乎乎的,让人闻到一种呛人的气味。一个老头儿正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件油乎乎的黄色军大衣,他正在熟睡,酣声很大,而且也很有节奏。地上立着一个火炉,火一点也不旺,地下堆着一点煤,看样子煤的质量也肯定不会好。因为有了这个火炉,屋里也才有了一点暖意。破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的旧电话,还有几张旧报纸,地上还有不少没扫的烟头。

李芒端起酒杯说:“我先单敬一下老郑同志,作为省委机关的干部,你能深入到我们这样一个小市来,连新年都不回家,做为我,深受触动和教育。就为这一点,我敬您一杯。”郑京生也高兴地端着酒杯,和李芒碰杯,两个人一同把酒喝光。

这就是一个村的村委会。李芒走上前去,用手推了推正在熟睡的更夫,“你醒醒,醒醒。”

“快吃菜,快吃菜。”市委秘书长赶紧让着。

更夫嘴里说了几句什么梦话,这才抖抖油乎乎的黄大衣,睁开眼睛见是两个生人,马上坐了起来。因为睡得香,嘴角上还在继续淌着口水。他用手揉揉眼睛,又用衣袖擦了擦两个嘴角的口水:“你们找谁?”

崔广大听完了高升说的这三句话,心里非常的高兴。他也连倒了三杯白酒,也把三杯酒倒在同样的白玻璃杯里,然后高高地举起了杯子,大声地说着:“好,高市长,我感谢你的这三个祝贺,来,干了。”说着,又主动地和高升碰了一下杯子,两个人就同时把半杯子茅台酒喝下去。

“我是清田市政府的,找一下你们的书记兼村长老刘。”李芒说。

吃了几口菜,还没等别人说话,高升第一个站起来了。他挺着大肚子,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着崔广大:“崔书记,今晚这酒,我先敬您,而且是连敬三杯。这第一杯呢,祝贺您今晚率领我们慰问成功;这第二杯呢,祝贺在市委领导下,我们清田一年来取得的巨大工作成绩;这第三杯呢,也是最重要的一杯,是祝贺您即将成为我们清田市委书记。这可是我们大伙儿心里一直想的、盼的呀!”他说着,连倒了三杯白酒,又将这三杯白酒倒在了一个大的白玻璃杯中。

更夫上下看了看李芒和郑京生,知道是上面来的干部,他拿起黄大衣,“嗯,俺这就去找。”

茅台是真茅台,也是高度的,喝白酒的杯子又很大,一杯酒下去,也挺呛人的,大家也都饿了,赶紧地吃菜。

李芒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那台旧电话道:“你不用去,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正说着,四个热菜已经上来了,崔广大端端正正地坐了坐,端起了已经倒满了茅台酒的酒杯,以主人的身份先说话了:“今天晚上,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高兴。刚才,我们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看望了战斗在金融、保险、税务、财政战线的同志们,同时也看到了我们清田市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一年来所取得的巨大工作成就。在此,我代表中共清田市委,向同志们表示感谢。”说着,他拿着杯子同在坐的每一个人碰杯,然后将一杯白酒倒进肚子。其他人一见,也都先后把一杯酒喝了。

更夫摇摇头:“那机子是坏的,村里欠了钱,电话也打不出去。”他说着穿上大衣走了。

李芒赶紧说:“老高,你扯哪去了。完全不对。”

屋子里有些冷,李芒拿起地下的一个炉钩子,把炉盖打开,里面的火已经奄奄一息,李芒看看地角落,堆着几块劈好的木块,那可能是准备每天生炉子用的。他拿了两块,是松树的,上面还布满了松树油子,他把两块木头放进炉中,一会就辟辟叭叭地燃烧起来,屋子里也立即就暖和起来。

郑京生用十分蔑视的目光看着高升,真是哭笑不得。心想: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怎么会当上了副市长?他不想回答高升的这番话。

刘书记被找来了。进门一见是李芒,惊喜地叫道:“李市长,过新年咋还来了呢?是看刘大娘吧?我这就领你去。”

高升在一旁自以为高明,马上接茬道:“你是不是研究了桑拿浴?认为桑拿浴这个行业干好了有效益呢?其实不对,桑拿浴好不好,关键在有没有小姐。要是有小姐,环境又好,那效益错不了。”

李芒笑着上前和他主动握手:“这次来不是看刘大娘,是想看看村里的贫困户。还要上歪头岭看看那十几户岭上人家。”

以李芒的为人,能力和水平,无论是崔广大,还是高升,都要另眼相看的。就说上次市委常委会研究干部,就是李芒的带头反对,才使陈晋平当市教委主任的想法没有变成现实。崔广大也知道李芒的厉害,既然李芒说是佩服的干部,估计能力和水平不会低,只是还不知道他确切的身份。也就是职务。但他俩也知道,李芒不是那种攀高枝的人。估计这个老郑,官也不会大。崔广大听了李芒的话马上问道:“什么是‘浴池效应’的理论呀?”

“咋不事先打个电话,我也准备准备。你看这村部,也不成个样子。”村书记有些不好意思。

一句话,说得高升的脸一红一白的,他刚想发作,李芒说话了:“老郑是我请下来的客人,也是我比较敬佩的一个干部。他的有关‘浴池效应’的理论,引起了我很大的深思。”

“省里的老郑同志说了,就是要看看真实的苦水村。”李芒说完看了看郑京生。郑京生上次在刘大娘家见过村书记,所以上前主动握手。刘书记也认出他来:“怎么,你又从省里来了?”

郑京生看也没看高升一眼,冷冷地回答:“一个领导干部,连政策研究都不懂,只能算是个白痴。”

“不。老郑这些天就一直在咱清田市。连过新年都没有回去。”李芒在一旁说。

高升本来就是个没多少文化的干部。这些年靠关系,靠经济实力当上了副市长,而且还想再进一步做常务。甚至当一把市长。在他眼里,写材料的这帮人,都是大傻瓜。这年头,还有靠写材料上去的吗?他自以为有水平,顺嘴说出了四大闲,引得崔广大哈哈大笑:“老高,你行啊,还一套一套的。”

郑京生往油乎乎的坑沿上一坐:“老刘,你先说说村里的实际情况吧!”说着从兜里掏出小笔记本。李芒也赶紧挨着他坐下。

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使高升碰了一个钉子。他的本意是想问问你在那里担任什么领导职务,可他没直接那么问,结果人家的回答又是滴水不漏。不过他想,此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副处级调研员罢了,于是也就带着点蔑视的语调说道:“政研室,就是个文字匠,写点破材料吧!我听人家说有四大闲,叫大款的妻,领导的钱,下岗职工,调研员。”

刘书记想了想说:“要我说,咋说呢?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郑京生已经坐到了李芒的身旁,他看着高升射来的不友好的目光,平静地回答道:“我具体就是做政策的调查研究工作。”

“说真话。”郑京生和李芒几乎是同时回答。

李芒又把郑京生介绍给市委常委、秘书长,还有副市长高升。高升是第一次见到郑京生,他已经从刚才崔广大的眼神和话语里,听到了一些异味,就主动地问道:“你在省委政研室,具体做什么工作?”

“那好。我就实话实说。咱村六十八户人家,二百五十四口人。其中计划生育超生没上户口的三十八人。村里没有副业,吃粮靠的是自家种的那点地,也算是没饿着。花钱呢,就靠各家上山采个野货,卖个鸡蛋什么的,家家户户不富裕。上报人均收入一千五百元,实际也就是七百多元,我这个书记兼村长,已经有两年多没挣到钱了。就连这台电话,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刘书记指了指桌上的那台电话,说了一句俏皮话。

“对,那晚上是在公安局。”崔广大点点头,主动抽回了手。

“乡里每年还给村里钱吗?”郑京生问。

崔广大坐在圆桌的首席,他的屁股欠了欠,像站而又没有站,伸出了手,郑京生主动上前和他握手:“崔书记,我们认识,上次那天晚上在公安局……”

“给什么呀!乡里也是一屁股的外债。头些年办的什么企业,开的矿,赔了个底朝天。连乡长的车子都被法院拿走了。干部们也是七八个月没发工资了。连乡派出所警察,也有半年多没开工资,村里有什么案子,也不敢上报,报了也没人来破。咱也理解他们,不开工资,还破啥案子呀!”村书记说。

李芒拉着郑京生走了进来。进门就介绍道:“这位是省委政研室的郑京生同志,过新年没有回家。”

听了村书记的话,郑京生和李芒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郑京生合上本子说:“那你领我们到最贫困的人家去看看。”

“放心吧,崔书记,是我在专营精品店买的。”黄雨生说。其实,为备这顿饭,黄雨生已经做了几天的准备,不仅茅台,还有五粮液、酒鬼、XO,他都偷偷地准备了。也都是在专卖店买的。之所以请示一下崔广大,就要显示一下自己工作的精明劲儿。一会儿的工夫,两瓶茅台酒拿了上来。

“好的。”村书记领着他俩出了村部。没走几步,郑京生就在离村部不远的小学校门前站下了。这个小学校四周没有围墙,只有一趟六间的红砖房,房子已经年久失修,山墙还用两根大粗木杆支顶着。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都是用白塑料布钉的。郑京生问:“学校有多少学生?”

“茅台是行。可你要上真的。弄假的来,可要当心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头顶上的帽子。”崔广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应当上学的,六十个孩子,实际来的,才三十二个,分了三个年级,还是隔年招的。”村书记回答。

“那好了,我们就上茅台。”黄雨生爽快地答应着。

“孩子放假了吧?”郑京生又问。

看着这几盘菜,崔广大的食欲已经上来了,加上心情又挺好,就说道:“这还用问吗?当然要喝好酒了。一年到头,清田市各项工作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可喜可贺呀!上点好酒。”

“早放了。一入冬,天一冷,学校也买不起煤,我就早点把孩子们打发回家了。也别冻着孩子呀!几个老师也想着到外面干点什么。”村书记挺爽快地回答。

圆桌上的四个凉菜已经摆好了,一大盘子河蟹,一大盘子猪蹄,一大盘子皮冻,一大盘子拼的四样小菜。黄雨生进门请示道:“崔书记,您想喝点什么酒?”

“教师的工资不是发了吗?”李芒问。

李芒一边站起来一边说:“还是我亲自上楼请吧。老郑这个人真的不错,而且很有理论水平,又能够吃苦,一个人跑了很多的地方,连台车都不用,这样的干部也真少。”说着走出包间,上楼去请郑京生。

“咱村这几个教师是民办的,发也没他们的份。”村书记回答。

一听这话,崔广大马上说:“不下来就算了,跟我们还摆省委的大架子。”

他们边说着边离开学校,又走过了几户人家,来到了一户很破旧的三间草房前。村书记说:“这是咱村最穷的,又病又傻。”

一会儿,秦秘书长回来了,他对李芒说:“老郑在楼上看电视呢,他说吃过饭了,不下来吃。”

推开房门,屋里没有一点的生气。外屋的大锅旁,放着还没有吃完的玉米面饼子,还有半锅的白菜汤。进了里屋,昏暗破旧的屋子里,土炕上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村书记说:“男人姓王,是肺病瘘子,女的傻,只能做点饭,没有孩子,冬天几乎是不出门。”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说话不怎么中听的家伙呀!”崔广大一想起那天晚上,就对这个省委政研室的人不满意,两个人还真差点吵了起来。

一男一女躺在炕上,看着进来的三个人。男人蜡黄色的脸上露出一点表情,他冲村书记点点头;女人的目光呆呆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伸伸手,露出了没有盖好的上半身发黑的皮肤。这些情景,过去曾在电影里,电视上看到,那是反映的旧社会,劳动人民过着悲惨生活。而如今,已经解放了五十多年的边远山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够相信这就是事实呢?李芒和郑京生的眼角同时流泪了,他们想说几句慰问的话,关心的话,可此时,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郑京生从兜里掏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放到了那还有一点表情的男人的眼前。李芒也拿出了二百元钱,他用沉重的手,把钱放到了土炕上。作为一个市的市长,面对自己的市民过着如此贫困的生活,他真是心如刀绞。

“省委政研室的。你忘了,头几天在市公安局,省公安厅来扫黄,曾彪跑了,我从苦水村连夜赶回来,和我一块进屋的那个人。”李芒说。

重病的男人看着那四张百元的票子,突然挣脱着从破被子里爬出来,“扑通”一声跪到了郑京生和李芒的面前。他的头朝着乌黑的炕沿使劲地磕着,发出“邦邦”的响声。

崔广大看着李芒问:“你说请老郑,哪个老郑啊?”

郑京生和李芒眼里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他俩赶紧上前,将那男人扶进被窝。也许是刚才用力过猛,也许是重病在身,男人躺下后咳嗽不止,脸色铁青。

秦秘书长答应着上楼去了。

从这家出来,郑京生和李芒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的心情都非常的沉重。

出了财政局,几台车子来到了政府招待所。晚饭一共安排了三桌,在三个包间里,司机们一桌,工作人员和记者一桌,几位市领导一桌。在圆桌前坐好,李芒突然想起没有回省城的郑京生就住在招待所,看看表,也才十点多钟,他就对秦秘书长说:“你到楼上看看,省委政研室的老郑过年没有回省里,就一个人住在这儿。请他下来和我们一块吃饭吧,他一个人下来搞调研也很辛苦。”

走了二百多米,又进了一栋三间草房。看房子的破旧程度,就知道这家日子的艰难。一推开房门,三个从十岁到六岁年龄不等的女孩一齐朝他们扑来。三个女孩穿的都很破旧,屋里很冷,脸蛋冻得是红红的。村书记说:“这家五口人,丈夫在外面打工,为了要儿子,生了三个丫头。老娘们生孩子不注意,得了产后风,什么活也不能干。去年初,她男人在工地干活出了事,住院抢救了两个多月,后来还是死了。个体包工头子只给了不点的钱,然后就不知去向了。这家的日子可难着呢!”

“小黄呀,工作干得不错。咱们马上去吃饭,我这肚子早都饿啦!”崔广大满脸笑容地说。

进了屋里,有病的女人躺在炕上,盖着大被,屋里几乎是一贫如洗。大一点的女孩上前拉住了李芒的手:“叔叔,你是谁?怎么到我家里来了?”

紧跟在崔广大左右的政府办公室主任黄雨生赶忙抢着说道:“崔书记,今晚的饭安排在政府的招待所啦!现在就可以过去啦!”

另一个女孩也上前扯住郑京生的衣角:“叔叔,有什么好吃的吗?”

崔广大是满脸的笑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我平时对财政工作过问不够,今后也要改进工作呀!”也许是心情好了,他见李芒和秘书长在走廊站着,就笑着问:“李市长,今晚我们走得这么累,又是个辞旧迎新之夜,你在哪里请我吃饭呀?”

只有那最小的女孩,用那双陌生的眼睛看着几个不认识的人,把幼小的身子向炕头上躺着的妈妈跟前凑了凑。

正在这时候,崔广大已经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了。也许是刚才经他这么一说,女财政局长一下子看到了完成任务的希望,她仍然大口地赞颂着:“崔书记啊,您真是太高明了,经您这一指点,我们对完成工作任务充满了信心。头几天推荐市委书记,我们可都是推荐的您啊,大家都说您年轻,有水平,将来的前途远大着哩!”

村书记说:“大妹子,李市长和省里的领导来看望你来啦!”

“唉,你小点声,别让里面的人听见。你呀,也就是太直了。最后清田市到底确定个什么样的数字,那是要市委常委们集体研究的。将来的《政府工作报告》,也说不定是谁来做呢。但我看这个样子,你是肯定做不上了。不是我说你李市长,你在清田市能不能过了这年关,还说不定呢!”秦秘书长比较了解李芒,和他的个人关系也不错,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去。这几句话,还真把李芒说得是一声没有了。他无奈地点点头:“是啊,也说不定是怎么回事呢!”

病女人顽强地爬起来,苍白的脸上见不到血色,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可,可他那不是胡说八道嘛!两千五百万的贷款,银行能说贷就贷了吗?这哪是在搞经济工作呀,这不是在玩政治游戏嘛!”李芒瞪着眼睛,大声地冲着秘书长说。

李芒走过去,满怀深情地看着她说:“大妹子,过新年了,我们来看看你。知道你一家的生活很艰难,我们对不住你呀!”他说着从兜里拿出二百元钱,放到了病女人的面前。郑京生也赶忙从兜里掏钱,他只掏出了一百元钱,出门在外这些天,带的钱也差不多花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百元钱也放到了病女人的面前。

李芒赶紧跟着秦秘书长走出会议室,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刚要问秘书长是谁找,秘书长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李市长,你要忍一忍。崔书记第一次以未来的市委书记身份来慰问,你就不要当这些人的面顶他了,弄不好,还会给下面的人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对你今后的工作不利。”

三个女孩见到钱,一下子扑过来,每人拿了一张,他们看着钱上四个伟人像,不知道他们是谁。她们可以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钱,好奇的翻来复去地看着。

李芒真想再说几句,可刚要张口,身旁的秘书长秦伟俊用手捅了捅他,小声地说:“李市长,外面有人找。”

病女人看着李芒和郑京生,突然一下子哭了。哭得十分伤心。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女副局长一听,佩服地连连点头:“崔书记,您真高明。这样一来,我们的压力也就小了,真要是完不成任务,差了这么多,我们也无法向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交待呀!”

从这家出来,村书记还要往前走,李芒站住了:“别走了,光靠我们俩人送点钱不是办法,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呀!要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

“怎么是改呢?是要他们努力工作呀,现在是七千一百多万,按照我刚才的说法,五家银行贷出去二千五百万,直接划转地税局,作为税收,这样税收的任务就完成了。税务局再把这笔钱转到财政局,财政的收入任务也就大体可以完成一个亿。你们再想点办法,该收的收一收,该调的调一调,死保收入一个亿,最好达到一亿两千万。要达到增长两位数以上。”崔广大的脑子应当说也是转得很快,他已经把刚才在地税局向五家银行下的指标算成了财政的收入。

郑京生说:“对。解决最困难群众的疾苦和温饱,是我们党和政府最基本的责任呀。回去一定要尽快认真研究,拿出具体办法来。”

李芒对此十分看不惯,顶了他一句:“数字就是数字,它是对经济工作的具体表现。也不能由于人为的什么因素,就随意的修改数字呀。”

又走回村部。李芒说:“老刘,带我们去歪头岭看看那几户要迁移的村民吧!”于是三个人上了车,村书记坐在前面带路,车子一直朝山里边开去。越往里走,路越难行,颠颠簸簸的不说,路也越来越窄,终于开到了不能再往前开的地方了,村书记说:“前面车子进不去了,只能步行啦。”

“一致的也不行。清田市委领导全市人民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各项工作都取得了十分出色的成绩,曹书记据此还要提为副厅级领导干部,这些最终都要体现在经济数字上。你们财政局不仅要讲数字,更要讲政治。讲政治懂不懂?”崔广大又拿出了市委书记训人的本领。

李芒问:“要走多长时间?”

李芒点点头:“前不久宋忠局长找过我,向我说过财政收入的预测情况,和这个数字基本上是一致的。”

“半个钟头吧。”村书记答。

女副局长的脸色也变得十分的难看。她看看崔广大,又瞅瞅李芒:“这个数字,都是下面实实在在报上来的。前几天,我们也曾经搞过一次预测,大体上和这个数字也差不多。预测的情况,宋局长也向市政府汇报过。”说完,她又把目光扫向李芒。她知道宋忠把这个数曾经告诉过李市长,于是就把求救的目光和希望放到了李芒的身上。

三人下了车,李芒把棉大衣穿好,郑京生把羽绒服的帽子也戴上,村书记打头,三人又艰难地向半山腰行走。路上有雪,有冰,很滑。说是半个钟头,走了近一个钟头,才来到了一个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块稍稍大一点的平地,住了六户人家。都是一样的草房,这里可以说是与外界隔绝一切联系,也没有电,只是在几户人家的中间有一口水井。进了第一家,屋子里还暖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火盆前烤火,见村书记领人进屋,赶忙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李芒和郑京生,不知道怎么开口。

“停。停。”没等女副局长把话说完,崔广大的脸上早已经是阴云密布了。“财政收入这个数字怎么能行呢?年初确定的一个亿的目标一定要完成。而且还要突破年初确定的这个目标,有一定的增长。你现在下降了这么多,这财政工作是怎么搞的?”

屋子里很破旧,但也算干净,女人正在炕头上搓苞米,两个孩子不大,也都在地上玩耍。

“那好。我说。”女副局长赶快答应,“全年财政收入年初确定的目标为一亿元,比上年增长百分之六。到现在年终统计,财政收入为七千一百二十三万元,比上年下降百分之八……”

村书记说:“长贵呀,李市长特意到山上来看看你们,让你们搬到山下去,咋就不搬呢?”

崔广大一看急了:“你就说吧,有什么就说什么。一个财政局长,怎么连几个主要的数字都说不出来呢?!啊?!”

叫长贵的男子摇着头:“要咱下山,不去。”

女副局长看看崔广大,又看看李芒,脸上露出了十分难看的神色。她张张嘴,想说,又没有说出来。

李芒和郑京生坐到炕沿上,长贵又往火盆里扔了几块自己夏天时烧的那种土炭,火盆的火立即红起来,屋里又暖和了不少。

他们就这样边说边上了三楼的会议室。刚刚坐好,预算科长就拿来了最新的年度财政财政报告。计算机打出来的,一式五份,送给崔广大、李芒、市委秘书长、高升、秦伟俊每人一份。几位领导于是就低头看这份预算报告。崔广大只在报告上扫了几眼,他平时最烦的就是数字,一见数字头就疼。于是开口道:“这些数字我们拿回去有时间再细看吧。你先说说几个大数,和年初所定的目标比是个什么情况,和去年同时期比又是个什么情况,挑主要的说吧。”

李芒说:“长贵啊,政府为了帮助你们解决在山上的生活困难,想把你们这几户人家移民到山下。我听说乡里、村里都做了一些安排,市里也拿出了一部分资金,你们为什么不爱下山呢?我还听说,有两户搬下去了,后来又搬回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女副局长摇摇头:“不知道。他只在电话中说家里有事。至于什么事,他没有说,我也就没好去问。”

长贵看来是个不爱说话的男人。他听完李芒的话,想了想,刚要张嘴说,却被一旁搓苞米的媳妇把话接了过去:“咱们在山上住惯了,不爱下去。再说,村里、乡里说的好听,可下了山,重新盖房子没钱,种的口粮田也没有,哪下得起呢!”

李芒看也没看崔广大一眼,问女副局长:“宋忠家里出了什么事?”

说话的工夫,周围那几家的人也都闻风赶了过来,男男女女的也有十几个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拄着棍子,颤颤巍巍地进来了:“哪个是当官的?俺这老太太也说几句。”

“家里的事儿有多大呀?再大能比上这年终的决算吗?他知道不知道我今晚要来呀?一个干部,一个主持工作的副局长,怎么会连这样一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清楚呢?”崔广大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目光扫着身旁的李芒:“李市长呀,这样的财政局长,政府还要多加强教育呀!”

李芒赶紧站起来:“大娘,有什么话您先冲我说。”

一听这话,女副局长赶紧回话:“崔书记,宋局长他下午还来了呢,只是晚上家里有点事儿,来电话说不来了。”

“说就说。让俺们下山也是好事。这山上有什么好住的,又没有地,孩子上学也不方便。可这山也不好下呀,听说山下用电,一个字都一块多,谁用得起呀?都点上油灯啦!这盖三间房子要多少钱?俺哪有呀!”老太太瞪着昏花的老眼,冲着李芒说。

一见这场景,崔广大的脸上立即露出了不快:“你们那个宋局长呢?怎么不来迎接我呢?是不是上次市委常委会没有把他扶正,闹情绪,有想法呀?”

郑京生忙在一旁开口道:“政府让你们移民下山,也是为你们好。今天我们来,就是要实际了解一下情况,帮助你们解决具体困难,有什么难处,你们一个一个地说吧!”

一进财政局的大门口就没有看见好兆头。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宋忠并没有在门前迎接。而是那位女副局长带着办公室主任两个人在门前孤单单地迎接着。这和前几个单位相比,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反差。

这一下子倒好,七八个村民也是头一次见到市长亲自上山来看他们,话也都多了起来。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说,可他们还是七嘴八舌。李芒和郑京生认真听着,认真记着。过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停住话。李芒看看表,十一点多钟了,这才说道:“谢谢大家提了这么多好的意见,我们回去一定认真研究,采取有效措施,争取开春以后,把大家安排到山下去。做到有住处、有土地、有饭吃、有学上。”

从税务局出来,又到保险公司和农业银行看了看。大约是在九点半钟的时候,来到了今晚慰问的最后一家——财政局。这也是所有人都最关心的地方。一年的日子过下来了,财政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呢?

村民们一听很高兴,想请李芒和郑京生吃饭,两个人连连摇头,离开了长贵的家。

几个行长互相看了看,这才纷纷起身,和崔书记告辞,崔广大傲慢得连手都没有和他们握一下。

下山的步子快一些,走了三十分钟就来到汽车旁。上了汽车,车子又开回到了村部。刘书记说:“李市长,还有这位省里的领导,咱们村子虽然穷,可这大饷午头的,还是在这吃口饭吧!”

一旁的高升,见此情景,马上开口道:“你们这几个行长,就按崔书记的重要指示抓紧落实吧。赶紧回各家银行去,还呆在这干什么?”

李芒说:“不啦。我们回去路上吃。刘大娘的家我也不去了,有什么事你还要多多照顾。”

“不贷也行。但要把任务分下去。专业银行一家五百万,完不成任务,行长就不要再当了。”崔广大又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他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强硬,而且口气中露出了对李芒的明显不满。

就这样和村书记告别,车子往回返。李芒和郑京生坐在车里,心事重重。看着外面皑皑白雪,连绵起伏的群山,看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李芒说:“老郑啊,到苦水村看了这几家,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过去说是深入基层,可也不常下来,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忙会议,看文件,下面的群众生活到底怎么样,心里没有数呀!尽管这些年人民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可个别群众生活艰难,我们今天也是亲眼看见了。看到这一切,我这个当市长的,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啊!其实,真正能下来看看老百姓的生活,自己的心灵也是一种净化。平时我们要是都能节俭点,都支持支持这生活还很困难的老百姓,他们的生活就会有一些改变。而这些,我们是完全能够做到的呀!”

李芒也不客气地顶了他一句:“现在怎么落实呢?给企业贷款,那是要有一套严格手续的,在这屋里就能贷吗?”

郑京生赞同地点着头说:“改革开放这些年,我们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先进地区人民生活水平确实有了很大的提高。可我们也确实应当清醒地看到,经济不发达地区,偏远山区个别群众的生活困难很大。今天这些是我们亲眼看到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说出来好多领导同志还不会相信呢!一到基层视察,光看好的地方,事先还早早下通知,做准备,怎么能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呢?”

让李芒这一说,行长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崔广大不高兴了:“我的话不是要研究,而是要落实。今天晚上就要落实。不然这地税指标怎么能完成?!”

李芒说:“老郑,今天我突然有这么个想法,尽管咱清田市还比较困难,机关干部也有几个月没开工资,但我们要把机关干部、党团员发动起来。在春节前这一段时间,搞一次扶贫济困活动。不一定都给钱,比如送些旧的衣物,棉被,旧的电视机,家用电器,学生用品,书包、本子,还可以送些粮食、豆油,市里还有一些工商企业,个体私营业主,先富裕起来的人们,都伸出援助之手,都献上一份爱心。只要我们坚定信心,多想办法,把一切工作的立足点都放在为人民群众谋利益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李芒对崔广大的这套做法是非常反感的。按照他那直爽的性格,他会立即反对这一套的。可当着这些行长的面,他还是压制着心里的不满,尽量把事情缓和一下:“这样吧,崔书记的这些意见,你们要认真研究,地税方面有困难,你们能帮助解决的,一定要帮助解决。”

郑京生高兴得连连点头:“李市长,你这个主意挺好。过了新年一上班,就广泛动员一下,再加大宣传的力度,各级领导干部带头,党团员带头,把贫困村和扶贫单位挂上钩。像市里的银行啊,税务啊,保险啊,这些经济条件不错的部门和单位,就和最困难的村子建立联系点,把领导干部,党团员同贫困户一个一个地对接起来。即解决暂时的困难,更要解决长远的扶贫问题。这是一个好的路子,方向非常正确,你就在清田市搞个试点。弄好了,可以向全省推广。”

崔广大这时似乎想起了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的李芒:“李市长,你是政府的常务副市长,这些部门都归你分管,你看看怎么办吧!”他把球一脚踢了过来。

“那真是太好了。”李芒的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小会议室里就这么沉静下来。

一直在急速行驶的轿车突然停下来。李芒问:“怎么了?”

行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司机小周笑着说道:“你们当领导的肚子不饿,我可是饿了。看看表,都几点了?”

“有什么不好办的?这钱又没有塞在哪个人的腰包里,都是在支持地方经济发展嘛!你们虽然都是‘三权’在上的部门,可确定你们谁当不当行长,最后还是要征求我们当地党委意见的嘛。如果哪个人干得不好,我们党委硬是不同意,行长也甭想当。你们信不信?”崔广大拿出了自己认为最好使的杀手锏。

李芒看看表,快下午一点了,也突然觉得肚子饿了。他笑着说道:“真是饿了,让你这一提醒,现在都有些受不了了。”他往车外看看,小周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一个装修挺漂亮的饭店门前。于是,三个人赶忙下了车。

崔广大的这一做法,是他在给金书记当秘书时学到的。上上下下也都在年终的时候这么做。用经济界人士的话说,这叫“空转”。可是,如今银行的政策紧了,贷出去的钱都回不来,而且要追究责任,谁也不敢这么办。现在市委常务副书记下了任务,行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好说话,大家的目光都盯到了人民银行的行长身上。人民银行是中央行,也是领导行。人民银行行长想了想说:“崔书记,您这个办法过去还行得通,可现在,政策比较紧,不好办呀!”

饭店的女老板见有轿车停下来,赶忙迎了出来。她一见轿车牌号那么小,立即露出了笑脸:“各位领导,大过年的,能走到我们这里来,真是幸运啊。我们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呀!”

崔广大对这三位行长客气地点点头,又对农业银行、工商银行和商业银行的三个行长说:“一会儿我也要到你们那里去,但我在慰问地税局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必须立即解决。”他边说边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八点钟,还来得及。地税局还有两千五百万的税收任务没有完成。如果这个任务完不成,就要影响我市的各方面的工作。对此,我们各家银行的同志不能坐视不管。怎么办呢?办法有一个,请六家银行马上给企业发放二千五百万元的贷款,再由企业把这两千五百万元的贷款作为税费直接划到地税局。这个钱就在你们之间走一圈,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进了饭店,外面是一个大厅,里面有几个包间。饭店很干净,柜式空调开着,屋里很暖和,装修得也不错。女老板要请李芒进包间,李芒摇着头,往大厅的一个小圆桌旁一坐。女老板忙说:“也好,在大厅里亮堂,现在不少领导和老板就是不爱进包间,那也真是闷人。”她说着拿过一本菜谱,“这位领导请点菜,别看我们这是个路边小饭店,可什么都有,什么都会做,我们这有山鸡、有野兔,有河鱼,有……”

不一会儿工夫,六家银行的行长都来了。刚才慰问完的人民银行、中国银行、建设银行的一把手进门就问:“出了什么事?刚才崔书记不是到我们那去过了吗?”

李芒冲她摆摆手:“主食有什么?”

“好。马上通知几家银行行长到这里开紧急现场会。”崔广大说完,看也不看李芒一眼,就让市委办公室主任快下通知。

“主食嘛,有水饺、有米饭、有面条……”

地税局长说:“还差两千五百万。”

“那好,就给我们来三碗面吧,要大碗的,再炸一碗辣酱。”李芒说着咽了咽唾沫,他是真饿了。

崔广大的眼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然后问道:“完成全年税收任务还差多少?”

女老板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怎么,不点几个菜?不弄点酒?这大冷的天,我们这有自己烧的纯粮食酒,还是拿鹿茸泡的呢。特别……”

在三家银行呆了近一个小时,出来又去国税局和地税局,慰问在税收第一线的干部。当听说地方税收这一块最终结果并不乐观的时候,崔广大问是什么原因。地税局长说:“企业没有钱交税。所以,欠了很多税。税收上不来,财政的日子也不好过。您这市委书记的兜里也没有钱呀!”

李芒不等她说完就摆摆手:“不要了,你快去做吧,我们还等着赶路呢。”

领导讲话慰问这工夫,黄雨生就领着工作人员从货车里往下抬东西。一家银行一份,东西不算多,也算表达市委、政府的心意。银行也都给来慰问的领导准备了丰厚的纪念品。有平时储蓄宣传用品,也有今天临时又买的东西。一包一包的,一箱一箱的,楼上楼下的搬运着。十几个工作人员也累得是气喘吁吁。

女老板十分失望地看了看李芒,又看了看郑京生,走了。

“明年,我们的目标将更加宏伟、远大,力争要使几项主要经济指标走在全省的前列。希望我们银行的同志们再接再厉,多为清田市的经济发展做贡献。”他讲完话,随即走上前去,隔着办事窗口,同银行职员一一握手,表示慰问。摄像记者和照像的工作人员又是一路小跑,忙个不停。

李芒喝了一口茶水说:“老郑啊,实在对不起了。今天中午我们就吃碗面吧,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看了苦水村这些贫困户,这大鱼大肉我们怎么吃得下去呢?起码是今天这个中午,我是吃不下去的。”

站在崔广大身旁,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李芒听到这里不禁眉头皱了皱。哪项主要经济指标成倍增长了?前几天统计局长还汇报说有些数字是呈下降趋势,怎么又冒出了成倍的增长?他用目光看了看正讲得神彩飞扬的崔广大。

郑京生赞同地点着头:“我也是吃不下去。李芒啊,你做得对。从这一件小事,我更了解了你的为人,你的品质。我们能省下一点,多为老百姓贡献一点,这是我们共产党领导干部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素质啊!可是现在,有很多人都把这个忘记了,有的是忘得一干二净呀!”

“一年来,我们清田市在省委、省政府和东都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各项工作都取得了巨大的成绩。据我们初步预测,工农业总产值、财政收入、城镇和农村人均纯收入等主要经济指标均比过去有了很大的提高。有的甚至是成倍的增长。”

说话的工夫,女老板已经把三大碗面条端上来了,刚出锅的,热气腾腾,还有一大碗辣肉酱。三个人一人一大碗,都是饿了,拿过来就吃,狼吞虎咽的。女老板又端来了两碟小咸菜和一大碗酸菜汤,她放到桌上说:“这是我免费送的,不要钱。”

话讲到这,他故意停了一下,果然下面有掌声。他微微笑了笑,心情真是不错,于是又讲了起来。

只一会儿的工夫,三个人就把三大碗面条,一碗辣酱,两碟小菜,一碗酸菜汤吃得一干二净。李芒一边用手绢擦嘴一边说:“老板,算账。”

崔广大披着的大衣被秘书拿了过去,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对着大厅里几十名工作人员和几架摄像机,大声地讲了起来:“同志们,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我代表清田市委、市政府,向战斗在银行工作第一线的同志们问好。道一声:你们辛苦了!”

司机小周笑着说:“李市长,这顿饭让你请客,也太便宜你了。”

掌声响过,银行行长又说:“下面我们请市委崔书记讲话。”一向非常严谨的人民银行行长主持这样的活动,应该介绍说请市委副书记崔广大同志讲话。在官场,这样介绍是正常的。然而今天晚上,不知道是这位行长一时疏忽,还是刚刚推荐完市委书记故意想打个小进步,他直接介绍了市委崔书记,好让人们有这样一种感觉,崔广大已经是清田市委书记了。

女老板笑着说道:“三碗面,九元钱。听这位司机师傅说你是市长,这三碗面就不要钱了,算我当老板的请客。不过,我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要真是个市长,咱清田市还有希望。”

此时的营业大厅,灯火通明。银行的职员们都在埋头工作,微机传送、电子汇兑、同城交换……电话铃声不绝于耳。银行年前的最后一切结算工作都在紧张地进行着。崔广大等人一进大厅,工作人员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营业部主任赶紧让大家都站起来,鼓掌欢迎市领导。人民银行的行长站在大厅里先说话了:“同志们,市委崔书记率领有关领导到我们银行来做年终慰问,让我们大家鼓掌热烈欢迎。”于是,职员们又一次鼓起掌来。崔广大在前面带头鼓掌。

司机小周马上接话道:“怎么,咱清田市的常务副市长你还不认识?”

按照正常的排列,李芒作为常务副市长走在了崔广大的后面。再后面是市委常委、秘书长,跟着是高升以及政府秘书长秦伟俊。三个行长在前面陪着崔广大,前呼后拥地进了一楼的营业大厅。

女老板笑了笑:“面熟,可能常在电视里看见。刚下车的那阵子,我看着就像是个当大官的。心想着今天中午能挣他一下子,可谁想,三个人一顿饭,花了九元钱。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呢?”

清田市本来就不大,这几个机关都离得不远,车子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人民银行的这栋六层大楼。不光人民银行在这楼里办公,中国银行和建设银行也都在此楼内办公。三家银行的领导早已接到通知,都在大门口等候。车子一停下,崔广大披着大衣从黑轿车里钻出来。三家银行的行长们赶紧上前和崔广大一一握手。电视台的记者,报社的摄影记者以及三家银行办公室管照像的都把镜头对准了崔广大。一齐按动快门。闪光灯不停的闪烁。崔广大满脸微笑,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李芒笑着从兜里拿出十元钱,往饭桌上一放:“这是三碗面钱,剩下的一元钱,算你的小菜钱。”

李芒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太了解崔广大了。也太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和今晚所要做出的表现。现在就是他什么事也没有,也要在办公室多坐上两分钟,让政府的人员在下面等着,造成市委绝对领导政府,一切都要听市委的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观效果。果不然,六点过五分,崔广大披着兰色的羊绒大衣,在市委秘书长、办公室主任等人的陪同下走出了市委大楼。他假装客气地冲李芒那台旧桑塔纳点点头,然后钻进了停在前面的那台黑色的新红旗车内。为了显示今晚慰问的高层次,黄雨生特意调来了交警大队的一台警车在前面开道。一个七八辆的小车队从市委出发,第一站直奔清田市人民银行。

女老板愣愣地看着李芒,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政府人员都到齐了,也已经是六点钟了。天也都黑了,市委的领导还没有下来。秦秘书长在车里问李芒:“李市长,崔书记怎么还不下来呢?”

上了车,司机小周问:“李市长,我们回政府招待所吗?”

六点钟,李芒和高升以及秘书长秦伟俊等人分别坐车来到了市委院内。为了减少车辆,政府只出了四台车,一台是李芒坐的旧桑塔纳,一台是高升坐的北京213吉普,还有一台面包车和一台小货车。面包车里坐着办公室主任黄雨生及有关秘书、三家新闻单位的记者。小货车装着给慰问单位买的东西。往年都是每个单位送两箱桔子,两箱苹果什么的,以表政府的心意。今年慰问品却加厚了,除了原来的桔子、苹果外,每个单位还有两箱白酒,两箱果酒,两条高档香烟。办公室主任黄雨生早早就在市委门前张口罗着,一会儿安排这个人,一会儿安排那个人,手机不停地响着。像个大调度。大冷的天,竟忙得满头是汗。

李芒看了一下手表,是下午两点十分,他想了一下对郑京生说:“老郑,我们去高堡村吧。”

晚上六点钟,清田市委、市政府新年慰问小组准时集合了。往年,慰问小组都在政府院内集合,今年却改在了市委的院内。别看这南院、北院只一道之隔,却明显地告示着人们,今年的慰问活动是市委牵头。

郑京生点点头:“我也想去看看,这无籽西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见识见识也是好的嘛!”

25

“那好。小周,咱们就去高堡村。”李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