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们这个地方就是这样。东都市也就这个样。我们早都是见怪不怪了。只是你们省委大机关下来的，看了这些就生气。气有什么用呢，你我都无法改变。”
“我在底下这么一走啊，议论最多的，就是头几天你们推荐市委书记。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啊。开始我还不信，人家乡镇长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连晚上几点钟打的电话都说了。怎么能弄成这个样子呢?!还有上次的那个曾恒又是大肆活动。说是重新投靠了新领导，又认了一个干爹，让所有的人都投一票。不投就要给点颜色看看。这民主推荐市委书记，怎么变成了旧上海的青红帮了?可以变成自由买卖了?真不像样子。还有的说谁这次卖了力气，过后就要提拔重用，当什么常务。我走了这么多地方，还真没见过像你们这个地方如此之乱，而且是政治上的混乱。”说到这，郑京生十分的气愤。目光也非常的严峻。
“不过，不少人也都提到了你。对你还是比较肯定的。”
“感受那么深，说说看。”
“得得。我就不要提了。反正也是要被赶走的人了。老郑啊，今个可是三十一号啦，明天就是新年，你得赶紧回省吧。一会儿，我派车送你。”李芒说。
“收获那么多，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呀。我也还要有个消化的过程嘛。不过，我也真听到了一些新鲜事，感受很深呀!”
“我就不走了。在你们清田市过新年。”郑京生说着又喝了一口茶。
“都有什么收获，特别是看到了什么问题，快跟我说说。”李芒马上接过了话茬。
“你不走了?”李芒瞪大眼睛问他，“那你家里不急吗?爱人和孩子……”
“这些天，你们清田市我几乎都走遍了。工厂啊，乡村啊，学校啊，农户呀，走到哪里就吃在哪里，住在哪里。收获还是很大呀。”郑京生说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呀，省城的家也是个空家，图有虚名呀。孩子在北京念大学，新年不回来，要等着放寒假再回来。妻子呢，出国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回家有什么意思。这几天我在下面也跑累了，想在这休息休息。再说，我的调研还没有搞完，我要找你谈谈，还没有谈上呢。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啊?”郑京生看着李芒问。
“你没走呀?!那这些天，你都去哪儿呢?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一直以为你走了呢。心里还想，走了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就是省委下来的官呗，也不能这么大的架子呀!”李芒说完，也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他把郑京生让到沙发上，又给泡了一杯茶水，然后坐到他的身边问道：“这些天，你都到哪儿去了?”
“今天，”李芒摇摇头，“今天的事早都排满了，等过了年吧。再说，你要让我谈什么，也要事先给个题目，我也准备准备呀。”
郑京生哈哈一笑：“李市长，你也太官僚了，我根本就没有走呀!”
“好吧，今个不行就不行。等过了新年上班我就找你谈。半天时间，谈的题目吗，就是经济数字中的‘水份’问题。”听了郑京生的话，李芒瞪着眼睛直摇头。这既是一个普遍的问题，又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怎么回答呢?
李芒坐下来刚要批桌上的一本文件，门开了，郑京生走了进来。自打头几天在苦水村两个人吃了一顿饭以后，就再没见面。李芒赶紧起身上前同他握手：“老郑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现在正好是年终，谈这个问题很有现实意义。你也用不着怎么准备呀。再说，这也真是一个大问题，一个让各级领导都关心、也都头疼的大问题。”郑京生继续说：“那，那我就尽量试试看吧!”李芒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黄雨生一听慌了，连连点头：“我能办好，能办好。”说完慌忙地退了出去。
“那你忙吧，我就走了。今个转转你们的城市，再转转书店，有什么好书买它几本。”郑京生说着站了起来。
李芒不高兴了。这么一点小事还用来请示我吗?他看了看黄雨生那让人摸不准的眼神，心里也明白了八九。于是，带着批评的口气道：“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崔书记参加了，就以崔书记为主。政府是要在市委的领导下，这是基本的常识呀!至于具体工作怎么办，你去和市委办公室的同志研究嘛。这么一点小事儿，你还能干不好?!”
“那好。过年我要有空，就去招待所看你，咱俩的酒还没喝透呢。”李芒边说边站起身。
“那，那这可怎么排呀?具体的工作我们怎么和市委办公室配合呢?”黄雨生又瞪大了眼睛问。
“好。哪天晚上有空，咱哥俩好好喝一把。”郑京生说。
“参加就参加吧。”李芒点点头。
送走了郑京生，李芒把桌上的这本文件批完。刚要起身，门又开了，进来了四个农民。他们穿着破旧的棉袄，戴着在城里几乎见不到的那种棉帽子。其中一个穿戴还好一点，能有四十岁的男子认得李芒，他进门就说：“李市长，我们是高堡乡高堡村的农民。我是村主任，叫高得发。我们来找高市长，可他不在，我们已经找他好多次了。”
“头几年都不参加。曹书记曾说过，政府的事就让政府去办吧。所以就都是姚市长领着，市委那边最多来一位秘书长，也算是代表市委了。可这次，市委的秘书长说，崔书记要亲自参加慰问，晚上还要陪着吃饭。”黄雨生说。
李芒知道副市长高升的家就在高堡村。以为是他家里的什么亲属，就客气地说道：“你们是高市长的家里人吧?那快请坐。我让办公室的同志给你们找一找。”说着打电话，问办公室的同志高市长去哪儿了。办公室的同志说不知道。到现在也没有见到高市长。
“过去市委领导不参加这种行政方面的慰问呀?”李芒问。
四个农民坐到了沙发上，听李芒说不知道高市长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又找不到高市长，村主任就急了。他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李市长呀，找不到高市长，我们村里的农民就要完了。明天，就是新年，我们全村种的无籽西瓜，都等着高市长来帮我们卖哩。没了他，我们可要去喝西北风啦!”村主任的话刚说完，一个长得很粗壮的汉子说话了：“俺叫高长发，是村主任的哥哥。俺种了一个大棚的无籽西瓜，拉了两千多元的外债。俺老婆有病，女儿还上大学，都等着卖了这无籽西瓜拿回钱呢!”
“李市长，是这样的，刚才市委的秘书长打来电话，说今天晚上的慰问，市委的主要领导也要参加。你看……”黄雨生把话说了一半，用目光征求着李芒的意见。
一听这些话，李芒想起来了。高升头几天还跟他说过，在高堡村搞了一个无籽西瓜的试点，要把高堡村变成无籽西瓜村。还说无籽西瓜如何的好，经济效益如何高。他当时还没有在意。至于这无籽西瓜村是什么时候搞起来的，他虽然是常务副市长，也并不知道。他想了想问：“你们村的无籽西瓜，是怎么搞起来的?”
黄雨生鸡叨米似的连连点头。点过之后仍然用那谁也说不准的目光看着李芒，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李芒问：“还有事吗?”
一听这话，村主任赶忙接过了话茬：“说起咱村种无籽西瓜，那都是高市长的功劳呀!那是今年开春，高市长回老家，看我们每家每户的大棚里都种的是蔬菜，他就说，种菜能挣几个钱呢。现在市场上的菜这么贱，我帮你们上个新品种吧，准能挣大钱。没过几天，他就领来了一个女人，长得还很漂亮，说是搞什么农业新品种的。这女人拿来了几个西瓜，说是无籽西瓜，刚研究出来的新品种，市场上非常值钱，一斤能卖十几元。高市长就让我们把种好的菜都拔掉，种无籽西瓜。开始我们都不愿意，谁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挣大钱呀?可那女的能说会道，讲得满是道理。高市长还一口保证，西瓜长成了由他帮助销售，保证每家挣上一万元。这样一来，我们全村人才下了决心，把大棚里的菜都毁了，种上了这无籽西瓜。”
按照东都市，也是按照清田市的历来做法，三十一日这一天的晚上，市政府的领导同志要走访、慰问正在进行年终决算的银行、税务、保险、财政等部门的同志。还要送些慰问品。夜间还要安排一顿较丰盛的晚餐。李芒看了看这张表格，上面是按要走访、慰问的部门排列。他看后点点头：“行啊，过去不也是这么办的吗?就按过去的办吧。”
“那现在无籽西瓜长得怎么样啊?”李芒又关切地问。
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天，李芒可真是够忙的了。早上一进办公室，还没等坐好，办公室主任黄雨生就随后跟了进来。他算得上是一个典型的、合格的办公室主任。察颜观色的能力比较强。他的目光在李芒的脸上扫来扫去，想从这张脸上探索出最近还有什么特殊的人事变化。虽然传说李芒工作要调动，要调到东都市计生委任副主任。可传了这些天，还没见什么具体的动静。他小心地请示道：“李市长，今个是三十一号，一年的最后一天，活动我都安排好了。”说着，递给李芒一张已经打印好的活动安排表。
“长得倒是挺好，个头儿也很大，可俺们不知道上哪儿去卖呀!当初高市长说，卖瓜是他管呀，叫什么产、供、销一条龙来着!”那个叫高长发的汉子大声地说。
新年说到就到了。
“高市长近期没有到你们村上去吗?”李芒又问。
24
村主任马上回答：“没有。好几个月都没去了。眼看就要过大年了，这西瓜要是再不上市，那我们这个年可就没法子过啦。”
下午第一组第四个找谈话的是李芒。但李芒没有去谈。他给方副部长打电话说，自己有工作上的急事要去处理，对崔广大担任市委书记，没有别的不同意见。方副部长听了电话，想了想，也就同意李芒不用来了。整个考核谈话，弄到晚上七点多钟才结束。
李芒这时已经感到问题的严重。就是什么样的西瓜，也卖不到十多元钱一斤啊?可他又不便把话说开，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我见了高市长，让他赶紧去你们村，和你们一块研究这无籽西瓜的问题，你们看好不好?”
下午就开始了紧张的考核。东都市委组织部的六个人分成了两组，考核的对象是崔广大。一组考核人员专门找清田市五大班子成员逐一谈话，了解情况；另一组考核人员专门找乡镇党政主要领导谈话，了解情况。清田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忙着用电话找人，安排谈话的顺序，整个组织部里是一片繁忙。
三个农民看看村主任，村主任又看了看三个农民。最后村主任说：“那也只好这样啦!求求您啊，李市长，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信给高市长带到。咱村这一千多口人家，可全都盼着这无籽西瓜出钱哪，也盼着能过上个好年呀!”
票很快就发下去了。参加会议的人员抓紧填写。写完又装进信封里，投到前面一个上了锁的投票箱里。整个推荐会半个小时就顺利结束了。
送走了四位农民，李芒的心里沉甸甸的。他在当天的台历上写下：找高升，无籽西瓜村。急。
东都市委组织部来的另外五个同志，按会场的不同方位，发给每人一个东都市委组织部的信封，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印好的推荐票。上面写着：清田市委书记推荐人。下面是姓名、年龄、文化程度、现任职务几个空格。在推荐票的下角，盖有鲜红的东都市委组织部的公章，以防假冒。
中午在政府小食堂吃饭的时候，李芒特意找了找，没有看到高升，这位副市长去哪儿了?
全场片刻间又静了下来。方副部长继续说道：“推荐是每人一票。一票中只能写一个人的名字，多者视为作废。推荐时不得议论，不得互相看望，交头结耳，更不准拉票。如果发现拉票等非组织行为，一定严肃处理。下面就请东都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发票吧。”
下午，李芒在政府电话会议室，收看了省委、省政府联合召开的确保“两节”期间社会稳定电视电话会议。省委的常务副书记、省政府的常务副省长都分别讲了话，要求得很严，提出的措施也比较具体。省里的会议一结束，东都市委、市政府又继续开会，仿照省里的模式，市委常务副书记、市政府的常务副市长又分别讲了一通，跟省里的要求基本上是一致的。东都市讲完以后，电视信号也就没了，会议室里只剩下清田市参加会议的十几个人。市委那边常务副书记崔广大没有来，把秘书长打发来了。政府这边有关部门来的也都是副职。眼看就要过新年了，也不知道这些部门的一把手们都在忙什么。原先办公室给他准备了一个讲话稿，想在东都市会议以后再讲一讲。李芒想，这该讲的都讲了，再讲一遍无非就是走走形式，下面落不落实有谁知道。于是，决定不讲了。他只对参加会议的人员说：“这次会议很重要，领导讲得也很具体，大家回去要认真落实，把各自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办好。”然后就宣布散会了。
主持会议的曹忠善马上说道：“大家静一静，先不要议论，听方部长把话讲完。”
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正好碰上高升回来。他走得很急，大冷的天脸上还冒着汗，脚上还沾着不少的雪，看样子可能是下乡去了。他正准备拿钥匙开门，李芒主动跟他说话：“高市长，你上午去哪儿了?我找你。”
大家知道，清田市委书记曹忠善同志因为年龄等多方面的原因，不能再继续担任市委书记了。东都市委和省委对忠善同志的工作是有安排和考虑的。前一段也做了一些必要的组织考核。我们今天就是要通过发扬民主，来推荐清田市新任市委书记。具体条件是：第一，坚决执行党的各项方针政策，政治素质高。能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邓小平理论，认真学习江总书记‘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第二，作风正派，团结同志，清正廉洁，理论水平和政策水平较高，对清田市的各项工作比较熟悉；第三，年龄在五十岁以下，大专学历以上，身体健康；第四，市委书记的人选在现有清田市党政领导班子的副职中产生。”方明读到这里，会场下面产生了一片议论声，方明只好停止了讲话。
高升已经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冲李芒笑了笑：“李市长，我，我下了趟乡。您找我，有事吗?”
方明今年四十七岁，担任分管干部工作的常务副部长也已经两年多了。他把眼前的话筒向下压了压，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几页打印的材料，大声地念了起来：“同志们，我们今天到这里来，是受东都市委常委会的委托，按照中共中央关于选拔任用干部的有关规定，就清田市委书记这样一个重要的人选，进行民主推荐。
李芒点点头：“到你屋里说吧。”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高升的办公室。高升进屋先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然后让李芒坐，李芒摇摇头：“不坐了。上午你的老家高堡村来了四个农民找你，其中有一个是村主任，说找你有急事。”
上午九点钟，三百六十多名有推荐资格的干部都整齐地坐在了市委俱乐部里。今天市委办公室的同志也格外忙碌，尽管天很冷，却早早地把俱乐部的暖气烧得热热的。多年不用的俱乐部也被洗擦得干干净净。东都市委组织部共来了六名同志。带队的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方明。主持会议的是市委书记曹忠善。他微笑着坐在主席台上。主席台上只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他身边坐着方明。曹书记开口道：“同志们，我们今天是按照东都市委组织部的要求，召开这次全市干部大会的。下面就请东都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方明同志讲话。”说完带头鼓起了掌。
“啊。那我知道了。”高升听后点点头。
清田市民主推荐市委书记大会是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在清田市委俱乐部举行的。参加会议的有清田市五大班子现任领导，有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市直各委办局党政班子成员，有离退休的原五大班子领导同志，共计三百六十多人。乡镇的领导都是头天晚上接到清田市委组织部电话通知的。只说是开会，并没有说开什么会。清田市的各级领导是上班八点钟开始通知的，也说是开会，并没有说开什么会。但是，经过昨天一天的紧张工作，凡是参加会议的人早都知道了要开什么会。要推荐谁来当清田市的市委书记。实际上昨天晚上，有些人家里的电话几乎是一夜没闲着。串通这个，串连那个。这一伙人分析着清田市未来的走势；那一伙人谈论着清田市未来主要领导人的喜怒哀乐。一个小小的清田市仿佛一夜之间就沸腾了。
李芒用目光扫着高升的脸，并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他又继续说道：“我听那个高主任说，村里种了不少的无籽西瓜，现在等着要上市，卖个好价钱。说是你都答应了，负责包销售，全都等你呢!”
望着赵秘书长那慈祥而充满希望的目光，李芒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啊，有这么回事。我过去也向你说过，高堡村是我抓的一个点。无籽西瓜种得特好，全村家家的大棚里都种。今年是挣到大钱了。这回，我分管的农业工作也有特色啦!”高升说着，满脸都是喜悦和笑容。也许是因为太累了，也许是太兴奋，他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秘书长十分感激地点点头，也把杯中的白酒喝光。然后说：“李芒啊，你可千万别上火。我是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的人了。我见到的，听到的多了。你是一个有性格的人，也是一个有观点，有主见的人。这个社会，有时候是容不得这样的人的，所以这样的人就常常要遭受挫折。甚至会过早地结束生命。这都是很悲惨的事情。但我相信你不会这样的。有两句名言你要牢记住，一句是：鹰有时比鸡飞得还低，但鸡永远也飞不到鹰那么高。还有一句是：站着的未必就是英雄，倒下的也未必就是狗熊。你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努力地去实践。衡量一个人一生价值的大小，决不是官大官小这一把尺子。我对你很有信心，你无论到哪里，也无论将来去干什么工作，你都一定会干得很好。”
李芒站在那里想了想说：“既然这么好，农民又这么着急，你就抓紧帮着他们解决问题吧!明天可就是新年啦。”
李芒端起了酒杯：“秘书长，这件事我答应你。我保证不参与竞争，不拉选票。我的那一张选票，也一定投给崔广大。”他说完一扬脖，把半杯子白酒一口喝进了肚子里。
高升把头摇得像拨郎鼓一样：“新年不能卖，那是什么价钱呀!一定要等到春节，过大年了，那才能一下子发大财。”
赵秘书长又自己独喝了一口酒：“李芒啊，说心里话，对你和崔广大这两个人，我是有自己独到的看法的。你是我在市政府当副秘书长时遇到的最优秀的年轻干部。崔广大呢，是我在市委当副秘书长时遇到的最优秀的年轻干部。你们两个人的身上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明显特点。但你们两个不是同一类人。或者也可以说是两类根本不相同的人。当然了，干部各有特色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但你们两个人的特点都突出，而这特点又完全相反。那时我就想，将来这两个人要是有出息，都应当有出息。后来你们先后去了清田市任职，我虽然不给你们打电话，可我也时时注视着你们两个。后来我听说，你工作干得不太顺，年初还让市委组织部批评了一次，我就想了解了解情况。我背后问过组织部的同志，你到底都犯些啥错误。组织部的人吱吱唔唔，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说你性格挺急，和一把手的关系没怎么搞好。说真话，你们那个市长姚全福，全市干部谁不知道呀。那是个十足的政治流氓，那个大脑袋里除了整天想整人，玩弄权术，就没再想过别的。遇到这么个一把手，也是你的不幸呀!当官这个东西，有时说是机遇，要我看也要看命。这可能是唯心论，是封建迷信那一套。但实际发生的事情，有时你还真是说也说不清楚。和你相比，崔广大就顺多了，当了两年的常务副书记，也没干出什么有影响的大事情，却要一步当上市委书记。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你跟他比，我不敢说你比他强，但你决不比他差。但机遇这次给了他。但我又想，你们两毕竟都是东都市委、市政府下派的干部。他上去了，对你也没有什么不好。崔广大心里十分明白，你虽然被组织部批评一次，但你在清田市的威信是很高的。一些干部是很听你的、信你的、服你的。如果在推荐中你一动作，势必要有一批票投向你。这就危及到了他。所以他一再让我跟你说，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支持他。我也想了，既然这次你上不去了，那就支持一下他，他上去了，将来有机会你再上。当然，这对你来说已经是很残酷的事了。”秘书长说完，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李芒，他的眼里竟含着一滴同情的泪水。
李芒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又一想，都是副市长，自己虽然是在市长不在家时临时主持一段工作，但毕竟都是同级的干部。于是说道：“反正我告诉你啦，那四个农民急着呢，让你回来就去找他们，我是把这个信带到了。”他说完走出了高升的办公室。
“啊，是这样。”李芒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两眼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那盘鱼块。这么突然的重大事情，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他只知道干工作，却不了解官场中的内幕。
望着李芒离去的背影，高升连站都没站起来，心里说道：李芒啊，你还跟我装什么呀，你马上就要滚蛋啦，还跟我装什么常务啊。告诉你，你那个常务就是我的。弄得好，连一把市长都是我的。跟我高升比，玩政治，你还差了点。想着的时候，突然感觉肚子饿了，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由于事情办得顺利，竟然会忘了吃午饭，这也真是。看看表，都下午三点多钟了，他打开卷柜，在里面拿出几块饼干，倒了一杯白水，一边吃着饼干，一边喝着白水。尽管这东西不如大盘子好，可现在吃起来却是那么的香，那么的有滋有味。他的心里真是心花怒放。至于为什么，那还得从昨天说起……
“唉，是这么回事。据他们可靠的消息，明天东都市委组织部要派人去清田市，公开推荐准备接替曹忠善职务的市委书记。据说市委主要领导已经定了，准备让崔广大接班。但要求推荐的票必须集中，他想请你帮帮忙，推荐的时候同意他，同时也希望……希望你别为自己拉票。那样一拉，票就分散了，就可能……”赵秘书长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帮助崔广大拉完了票，晚上他又一个人开车来到了崔广大的家。把自己如何拉票，如何去做曾恒的工作，如何……反正他当着崔广大的面，把自己的工作大大吹捧了一番。崔广大听了十分满意，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这次你是立了功的。”
李芒愣愣地看着，弄不明白秘书长这些话的意思。他急着问：“赵秘书长，这话兜的圈子也太大了，崔广大有什么事要求我，非要找您来说话呢?”
高升找崔广大表白自己是假，真正要谈自己的事情是真。他见崔广大很兴奋，就说道：“崔书记啊，您当了一把手以后，一定要有一批真正拥护您的人帮您干事呀，政府这一大摊子，我是绝对能拿得起来的。我下面，也有一批得力的干将。”
“唉，这哪是什么违法违纪啊。违法违纪的事我也不能求你，我要为你今后的前途着想呀!这事儿我真是不好张口，怎么跟你说呢?唉，不说也得说。李芒啊，是这么回事，今天下午的时候，崔广大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求我找你办点事。我说你们俩过去一个在东都市委，一个在东都市政府，又都是同龄的好朋友。现在都在清田市任职，一个当常务副书记，一个当常务副市长，有什么事你们之间不能办，非要托我这个老头子呢?后来他在电话里把事一说，我一听，他还真不怎么好直接找你。托我找你，可也有些道理，于是我就答应了。可答应了以后我又后悔，我是了解你的，这样做对你也太不公平了，你也不一定能接受。思前想后的，还是邀你来，想求求你。”赵秘书长说完这番话，也不用谁让，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一大杯白酒喝了一多半。
崔广大听了连连点头：“我知道你的能力，从这次推荐市委书记看，你的能力是很大的，是可以全面领导政府工作的。”
李芒笑道：“赵秘书长啊，我是您的老部下了，话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只要我能办到的，只要不是违法违纪的，我李芒保证就办。”
一听这话，高升马上高兴地说：“崔书记对我好，我知道，可有些事情毕竟不是您所能决定的。金书记那边，您还要多说好话，多帮我做工作。我上次就说了，我给金书记准备了几件古董和字画，请您给送过去。”
“这事怎么说呢?”秘书长摇着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谁想这话一出口，崔广大竟不高兴了。他把脸一沉：“你别提古董和字画了，一提这些东西我就来气。他妈的，都是假的。”
“什么事，您说吧。”李芒爽快地回答。
高升赶忙争辩：“我那可是真的。绝对真的。”
说着话，两个人又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秘书长说话了：“李芒啊，今晚找你来，是有个事要求你。”
崔广大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哪有什么真的呀!以前不少人找金书记办事，都知道我给他当了几年的秘书，关系又很好，就都来找我，把一些古董和字画通过我送了上去。那些古董和字画，标的价码都吓人，少则几万元，多则十几万呀。金书记很高兴，事情也都给办了。头几个月，金书记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认识了北京的一位国家级的文物鉴定专家，就借着酒兴，把这位老先生接到家里，请他给鉴定一下自己收藏的古董和字画。老先生去了一看，一屋子的古董和字画，百分之九十是假的。真的那几件也不是太有名，不值什么钱。气得金书记当场大骂，这造假也太可恶了，竟然骗到我这个市委书记的头上，我一定要严厉追查，绝不手软。可是这些年收了这一屋子的假古董，假字画，到底都是谁送的，他哪里记得清楚呢。可他偏偏记住了我最近受别人之托送去的那几个。在电话里把我好个批呀!说我没有鉴别能力，上当受骗。你说这事怪我吗，都是那些王八蛋，想当官，想办事，却拿假货欺骗领导，害得我都吃了苦头。”
李芒端起了酒杯说：“赵秘书长，您是我多年的老领导，过去没少关心我，帮助我。这几年由于工作忙，加上我这个人也不太爱走动，和秘书长接触得少了，吃饭喝酒的次数也是非常的有限。不过请秘书长放心，无论在什么时候，我李芒都永远是您的老部下。对您的那份感情也永远不会变。来，我敬您一口。”李芒说着和秘书长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酒，秘书长也很高兴地喝了一大口。然后两个人吃菜。李芒把红烧鱼中的两块最好的鱼块夹到了赵秘书长的小碟子里。秘书长点点头：“你不用给我夹了。我这秘书长当的，真是两袖清风，一肚子酒精。虽没挣到什么大钱，可肚子也没屈着，该吃该喝的，什么也没差。”
听完崔广大的这一番叙说，高升连连点头，都是这假冒古董害的。自己真不能再提古董了，真要是自己送的也是假的，那不就全完了吗!可是要当常务副市长或者是当一把市长，一点不送也是不行的。社会上不是流传着：不走不送，原地不动嘛!他想了想，就笑着问道：“崔书记，您是金书记的贴身秘书，您最了解金书记，这古董字画什么的，也真是分不清真假，不送就不送了。可金书记那，我总得要表示表示呀。要不，我再给拿点钱……”
秘书长笑着点头道：“行啊，你就自便吧，能喝多少喝多少。”
“别，别。你可别送钱。金书记是最烦钱的。再说了，金书记他就姓金，他能缺钱嘛!”崔广大故意幽默了一下，自己先笑了。高升也赶紧跟着笑起来。
李芒点了一道鱼，一个红烧排骨，还有一个酸菜白肉火锅。服务员给加了两个小围碟。一盘是水煮花生米，一盘是干拌豆腐皮。菜很快就上来了。李芒知道赵秘书长喜欢喝白酒，而且酒量也比较大，就要了一瓶北京二锅头。酒上来了，他给赵秘书长倒了满满一大玻璃杯，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一半说：“秘书长请原谅我，今晚吃过饭回家还要改材料，不敢多喝呀!”
笑过之后，崔广大又说：“可也是，这么大的事，要是办成了，也是得表示表示。这样吧，你帮着给选个保姆吧。”
赵秘书长喝着茶水点着头：“行，你还是过去那个样子，实打实。不弄虚的，我赞成。”
“金书记家没有保姆吗?”高升随口问了一句。
服务小姐拿着菜单，请客人点菜。李芒接过菜单看了看说：“就我们两个人，我看就点两个菜一个汤吧，弄多了也是浪费。”
“有。不是说要换嘛!三五个月就要换一个。保姆也不懂事，侍候不好领导，临走了还要这要那，还要什么青春补偿费。书记不好出面，每次都是我去给解围，挺不好弄的。”
“那是，那是。”赵秘书长连连点头，感叹地说，“那个时候，你才不到三十岁吧，我也才四十多岁。那个时候真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累呀!”
一听这话，高升全明白了。早听过有关金书记的一些桃色绯闻。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经他的贴身秘书一说，看来也是真的。也难怪，猫喜欢腥，狗喜欢臭，金书记就喜欢女人嘛!想到这他问：“选个保姆没问题，还有什么具体条件吗?”
“那是应当的，应当的。您是我的老领导，说什么也不能让您掏钱呀。想当年您在东都市政府当副秘书长时，领着我们没日没夜地写着大材料，有时几天几夜不回家，那时是多有意思呀!”李芒一边给赵秘书长倒茶一边说。
“条件那是有的。一要年轻，二十岁以下；二要漂亮；三嘛，要处女。这三条达到了，其它的都好办了。但这事你一定要保密，不要安排别人，要你自己亲自去办。这事要是传出去，对金书记的影响是不好的。金书记年龄并不大，还有可能要往上提呢，他要是再上一步，我们不都跟着借光嘛!”
赵秘书长说：“按说呢，今晚是我找你有事，这饭应当我做庄。可你也知道，一个市委的副秘书长，我是两手空空，只会写个材料，却无处去报销饭费，也就只好是我请客，你买单啦!”
一听我们这两个字，高升心里非常高兴，看来崔书记真是没有把他当成外人。于是满口答应，一定要给金书记选个符合“三个条件”的好保姆。
李芒放下公文包说：“赵秘书长，今天我可有话在先，这顿饭是我请您，结账是我的，您可别跟我争。”
高升这个人是一心想当官，也是一心想捞钱，但是他还并不好色。所以，对女人的事儿并不怎么了解。从崔广大家回来，他把这事儿和老婆一说，老婆就连连摇头。他老婆原来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后来随着高升也不断进步，现在是清田市妇联的副主席。她摇着头说：“这三个条件也太难找了。还要年轻、还要漂亮、还要处女，咱清田市这么大点的地方，到哪儿能找到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呢?”
赵秘书哈哈一笑：“你们这些在下面独挡一面的干部，一天到晚事情不能少，哪像我这个没什么用的老头子，丢了没人找，死了没人埋。”赵秘书长是东都市委、市政府公认的比较有才华的干部。说话幽默，文笔是相当的好。只是为人太实在，一直在市委、市政府领导身边转来转去，放又不放，提又不提，只让干活，没啥好处。干了一辈子，还是个副秘书长，家里也是很清贫。
高升一听老婆的话就生气了：“你这个妇联副主席算是白当，连个保姆都选不着吗?”
赵秘书长已经在包间里等候了。他今年五十六岁，个子不高，很清瘦，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只是脸上的皱纹一道压着一道。李芒快步上前去握秘书长的手：“赵秘书长，我来晚了，让您等了。”
老婆不服气地说：“你懂个什么。这年轻漂亮的女孩倒能找着，可谁能保证是处女呢?你没看那《妇女杂志》上说吗，现在要找处女，只能上小学和幼儿园啦!”
“福天”饭店不大，也不在繁华的大街上，门前车辆不多，也不太惹人注意。李芒一进门，服务小姐马上问：“您是不是赵秘书长请的客人?”李芒点点头，跟着小姐上了二楼的包间。
高升一听，气得大骂：“这社会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五点钟李芒拿好装满各种材料的公文包，上了门口小周的那台旧车。小周也愣愣地看看李芒，心里在想，这些日子市长都是六点钟以后才走，今这是怎么了?想归想，可他什么也没问，开车就走。清田市离东都市也就四十五分钟的路程。车进市内，李芒告诉小周把车开到“福天”饭店。小周这才明白市长正点下班原来是有应酬。于是把车开到饭店门前。李芒拿着皮包下车时说：“你就回去吧，吃过饭我打车回家。”
老婆也气得说道：“你骂什么?都怪你们这些当官的，多大岁数的老头子了，还想找处女，真不知害羞。想当年叶群为林立果选美女，全国上下那个骂呀!现在可到好，一个小小的市委书记，也敢搞成这个样子，将来我一定要到全国妇联去告他。”老婆对男人好色十分气愤，也把自己的老公看得严严的。借这个机会骂几句，也是想吓吓老公，怕他有什么外遇。
赵秘书长在电话里想了想，也知道李芒自从被组织部批评以后心情不好，也不愿意进市委这栋楼，于是点头同意了。吃饭就定在了一个叫“福天”的饭店。
“好啦好啦，你就别他妈的瞎说啦!这事要严格保密，我要是办不好，这常务副市长别想当了，至于一把市长那就更是没门了。”高升说。
李芒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分了。他想了想说：“如果您有急事，那么我就五点钟准时下班回家，我把要改的材料带回家里去改。不过，东都市委我就不去了。这样吧，今晚我请您这位老领导吃饭。有话咱饭桌上说。”
老婆骂归骂，吓归吓，可真要说是影响到丈夫的政治前途，态度也就立刻变了。她想了想说：“我倒是听说，苦水村有个女孩，今年初中毕业，长得非常漂亮。名字叫……说是叫苦妹子，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呢?听咱们妇联的同志说，这孩子命苦，是一个女大学生和她老师的私生女。这孩子一生下来被人抱到山里。在山里长大，估计应当是个处女。你到那去找找看。”
赵秘书长在电话里想了想说：“找你是有点事，可电话里也不怎么好说。这样吧，你如果能抽空，就到东都市委来找我。”
老婆到底是老婆，关键的时刻还是帮了大忙。高升一高兴，这晚上和老婆好好地玩了一回。差点把老婆当成了苦妹子，老婆气得在身下大骂。
赵副秘书长是李芒在东都市政府当办公室副主任时的领导，曾主管过政府的文字综合工作，对李芒一直不错。但李芒离开东都市政府到清田市当常务副市长三年多，赵秘书长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这次打电话，估计一定会有什么事。李芒就问：“赵秘书长，您有什么事吧?有事您就请说吧。只要是我能办的，又不违反什么政策，保证没有问题。”
一早上吃过饭，高升就让司机把北京213吉普车开到家门口，然后把司机打发走，自己开着车，直接去了苦水村。还真的找到了苦妹子。他真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大山深处，还会有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他庆贺自己的幸运，庆贺自己的常务副市长或者是一把市长的伟大目标即将实现。他告诉苦妹子的娘，也告诉了村书记，清田市政府要为苦妹子安排一个非常好的工作。……
快下班的时候，李芒接到了东都市委赵副秘书长的电话。赵秘书长问他下班后有没有什么应酬，李芒说没有。不过五点钟正常下班不太可能，因为手头还有两份材料要改。年前有两个会议要抓紧开。
想到这一切，饥饿、疲劳、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展现在高升眼前的，是一条金光灿灿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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