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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田晓堂角逐党组副书记失利

回到局里,包云河立即召集局领导班子成员开了个短会,通报了到省厅跑这一趟的收获。包云河提出,迅速启动便民服务中心筹建工作。会后,包云河把田晓堂叫到办公室,单独给他安排了一项特殊任务:收购烟标。包云河说:“我给你交个底,不要怕花钱,只要能弄到足以‘杀伤’龙厅长的烟标,多花点银子也是值得的。”

田晓堂一看就心领神会,尤思蜀大概是担心包云河悟性不够,不能洞悉其良苦用心,所以特意再向他作个提示。他一边叹服尤思蜀考虑事情周密,一边回了短信:“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他想,尤思蜀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到这首诗,自会懂得他的意思。

田晓堂答应道:“我试试看吧。能不能弄到有价值的烟标,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感觉有些无奈。这种事他真不愿干,可为了那个项目,又不得不委屈自己。

到了云赭市区,田晓堂忽然收到尤思蜀的短信,上面写着:“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烟标收藏》值得一看。”

对于烟标收藏,田晓堂了解得并不多。当晚回到家,他就捧着那本《烟标收藏》恶补起来。不想只翻看了几页,他就有眼界大开之感。原来,烟标和邮票、古币、火花、连环画并称为民间五大收藏品。很多人爱上烟标收藏,是缘于烟标图案绚丽多姿、美轮美奂,内容又无所不包,胜读百科全书。如今,有这个雅好的人已越来越多了。他特别用心地研读了“深林明月”的那篇文章,这才知道龙泽光爱上烟标收藏是受其家父的熏陶,龙泽光本人也有了近30年的收藏史,其收藏的烟标数量已达三万多种。在龙泽光眼里,烟标收藏已不只是一份爱好,还成了他“精神世界的重要寄托,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龙泽光居然把这份爱好看得如此神圣而重要,田晓堂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田晓堂赞同道:“他这人也挺够朋友的,很会处理上上下下的关系,只怕厅长一类的位子迟早会留一把给他。”

正看得专心,周雨莹回来了,一进门就满脸喜气地告诉他,昨晚终于逮着机会,陪唐市长夫人打了半宿麻将。周雨莹说:“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而且挺平易近人的。”

包云河就感叹:“这个尤思蜀,不仅酒量过人,而且心机过人,考虑问题真是滴水不漏。我看,他绝非久居人下之辈呀!”

田晓堂失声笑了起来,说:“她跟你年龄相仿,哪用得上平易近人这个词啊!”

田晓堂笑道:“可能是有顾虑,不便直言吧。我分析,一方面,他是龙厅长带到厅里来的,在厅里根基不稳,加之真有可能马上提副厅长,所以行事就尤为谨慎。另一方面,龙厅长这个爱好一直处于地下状态,肯定也向尤主任交代过要保密,所以他……”

周雨莹也不辩解,继续说自己的:“昨晚打了四个半小时,输了两千多,真是痛快!”

包云河气哼哼地说:“这个尤思蜀,真会故弄玄虚呀,害得我们像猜哑谜,他干嘛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田晓堂皱了皱眉,他有些心疼那钱。又想周雨莹这话真有意思,输了钱居然还说痛快。事实上,她去打牌的目的就是为了输钱。如果输钱少了,她还高兴不起来呢。

田晓堂说:“只怕是这样的。尤主任昨晚送了我们两样东西,把这两样东西联系起来分析,不难发现,他是在向我们透露,龙厅长有一个重要而隐秘的爱好,暗示我们要围绕这个爱好来做些文章。您说要找准软肋,玩烟标只怕就是龙厅长的软肋。俗话说得好,不怕领导觉悟高,就怕领导没爱好。给龙厅长送钱,他多半不会收,但奉上他感兴趣的烟标,却不一定就会拒绝。”

见田晓堂拿本《烟标收藏》在看,周雨莹觉得有点奇怪,问:“噫,你什么时候对收藏也来了兴趣?”

包云河眼睛一亮,试探着问:“这么说,龙厅长也有收藏烟标的雅好?”

田晓堂不想跟她多说,就支吾道:“一个朋友送的书,随便翻翻。”

田晓堂说:“据我所知,龙厅长这人颇有几分自傲,素以瘦竹自喻。您没见他办公室里挂的字,就是王安石的那首七律吗:‘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而尤主任昨晚提到的王维那首诗,也是吟竹的。我想小册子上的‘深林明月’,只怕就是龙厅长了。龙厅长爱竹,才会从自己喜欢的吟竹诗上取字,作为自己的化名。”

3、送礼的艺术

包云河一脸惊讶,说:“此话怎讲?”

接下来几天,田晓堂四处打电话,托熟人、朋友帮他寻找爱好烟标收藏的人。很快,就联系到了几位。可跟他们接触一番后,田晓堂却大失所望,因为这些人的烟标藏品价值不太高。这时,刘向来又介绍他认识了市民间收藏协会的会长,会长热心地向他引荐了几位在本市烟标收藏界名气最响的人物。这几个人手头的烟标倒是不乏精品,可问题是人家根本不愿卖给他。他们收藏烟标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获利。只有一个开鞋店的倪老板因为生意亏损急等钱用,还愿意跟他坐下来谈,不料却是狮子大张口,经反复讨价还价,最后总算谈妥用6万买下其所有藏品。田晓堂正打算向包云河汇过报后就成交,倪老板却突然打了电话来,说一个朋友已借给他一笔钱,他临时改主意不卖烟标了,田晓堂一听大为光火,把桌子擂得嘭嘭直响。

田晓堂见包云河已有几分急不可耐了,心里暗觉好笑。他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尤主任其实已帮了我们的忙了,而且是帮了大忙。”

田晓堂这才意识到,办成这事的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正准备去找包云河汇报,包云河却打电话过来叫他了。

田晓堂笑了笑,翻开那本《烟标收藏》的目录页,指着上面的“深林明月”四个字给包云河看。包云河大吃一惊,似乎明白了几分,可细想却又什么都不明白,就望着田晓堂,等他说出自己的见解来。

在包云河的办公室坐下,包云河一张嘴就道:“怎么样?”

包云河愣了一下,马上说:“有,有。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离开包厢前,他说要送我们两样东西,一是那本小册子,二是王维的一首五言绝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后两句不正好嵌有‘深林’、‘明月’四个字吗!哎,你怎么也知道这 ‘深林’、‘明月’?”

田晓堂就如实说了情况。包云河听罢,紧锁眉头,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说:“就咬住那个姓倪的吧。他6万不卖,我们再给他往上加。只要不突破10万,多少钱都可以谈。这事要尽快敲定,我们才好去找龙厅长。不能再拖了,再拖要误大事。”

田晓堂也觉得蹊跷。由尤思蜀昨晚醉后卖弄诗文,他忽然联想到小册子上那个富有诗意的“深林明月”,不觉心里一动,问:“尤主任昨晚还提到其他的诗词没有?比如,诗句中带有‘深林’、‘明月’什么的?”

田晓堂真不想再去找那个言而无信的倪老板,可又不得不答应下来:“好吧,我再去跟他磨磨嘴皮子。”

包云河说:“其实昨晚喝到最后,尤思蜀也差不多醉了,他在我面前竟然大肆卖弄起来,喝一口酒,就吟一句酒诗,一会儿说‘总道忘忧有杜康,酒逢欢处更难忘’,一会儿说‘遇酒不饮负主人,遇春不醉还负春’,一会儿又说‘是醒是醉人莫测,非梦非觉中了然’。哎呀,简直是诗兴大发呀。我就是不明白,他都这么失态了,怎么警惕性还那么高,始终不肯吐露一点我们需要的东西来。”

包云河仰靠在沙发背上,微眯着眼说:“我最近想到了一个新的思路,如果便民服务中心项目能上马,我们干脆把局机关也搬过去,将便民服务中心和新的机关办公大楼捆绑在一起,下面几层用作便民服务,其他楼层则用来机关办公,这样可谓一举两得。”

好在付全有找了半天,总算还是找到了。田晓堂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本叫《烟标收藏》的内部小刊。翻看了一下,里面多是些烟标收藏爱好者谈收藏经历及心得的文章。细瞧那些作者的大名,都很陌生。其中一个作者署的还是“深林明月”的化名,让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田晓堂很是意外,没想到包云河竟然想搞这么个大动作。不过,机关搬迁并非易事。市里有些单位喊搬迁喊了好多年,可就是一直动不了工。田晓堂说:“您这个思路很好,但做起来只怕有些困难。最大的问题,一是资金从哪里来,二是上面允不允许这样捆绑?”

田晓堂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付全有做事真是不牢靠。

包云河显得胸有成竹,说:“资金不会有太大问题。我们这个机关大院正处在繁华的商业中心,如果拍卖得好,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卖旧院子的钱加上便民服务中心的项目资金,节约一点用应该差不多了。不过,如果仅靠卖旧院子的钱单独来修新机关,那肯定是不够的。至于上面允不允许这样捆绑建设,暂且不去管它。干事业有时就得踩一点红线,冒一点风险。中规中矩,怕这怕那,就什么事也别想干成了。”

付全有顿时显得有点慌张,说:“我找找看。那本书究竟带上没有,我不大记得了。”说完就在手边的包里翻找起来。

田晓堂硬着头皮去跟倪老板见了面。事实上,倪老板也是个视烟标如命的人,要不是手头实在紧张,绝不会想到卖掉它们,现在经济上一缓过劲来,他就拿定主意,人家即便出价再高,他也不会将自己心爱的烟标拱手相让了。当田晓堂提出价格还可以再商量时,倪老板根本不动心,又不想被他过多纠缠,就故意喊出了15万的天价。田晓堂一听就知道倪老板没有诚意,却还是心怀侥幸,再三恳求倪老板作些让步,倪老板却寸步不让,一口咬定没有15万一切免谈。田晓堂见实在谈不拢,只得怏怏而退。

包云河说:“在付全有的手上。我也没兴趣看。”

包云河催得越来越紧,可事情却毫无眉目,田晓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天,他坐在办公室苦思对策,想了半日仍一筹莫展。忽然想起自己托民政局的熟人替周传芬争取到了一份特困救助,眼下得赶紧把申请表给她送过去,就决定先放下烟标的事情,往周传芬家跑一趟。

田晓堂也有些惊讶,问:“那本小册子呢?”

周传芬的家他每年都要来几回,所以并不陌生。每次走进那栋低矮、阴暗的屋子,每次见到她那个浑身浮肿、气若游丝的老公,他的心情就没法轻松。今天也不例外。他一进门,就看到那个病殃殃的男人睡在躺椅上,不时发出呻吟声。男人看见他,勉强挤出一丝干涩的笑,挣扎着想坐起来,田晓堂赶忙说:“老王,你躺着吧,不必客气!”周传芬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热情地招呼田晓堂坐下,给他泡上一杯热茶。喝了一口茶,田晓堂问:“老王的病好些了吗?”

包云河愤然道:“这个姓尤的,比泥鳅还滑,喝了那么多酒,嘴巴仍然撬不开。我倒是直言不讳地请他赐教,他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触及正题。后来竟兴致勃勃地谈起民间收藏来了,还特别谈到收藏什么香烟盒子,真是莫名其妙。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临走时还叫付全有去他车上拿来一本讲收藏的小册子,说看看挺有意思的。”

说到老公的病情,周传芬神色就黯然了,说:“还是那个老样子。在家喝点中药,勉强对付着。”

田晓堂问:“那您找他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没有?”

田晓堂的心不由一紧。他听懂了周传芬不好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因为住不起院,老王的病只能慢慢拖着。如今医院收费猛于虎,长期住院治疗,哪个普通百姓承受得起?更何况她家一贫如洗,她老公又是多年的老病号,早已欠下了不少的外债。对周传芬一家,田晓堂已尽了最大努力,给予了一些帮助,可这点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而要从根本上帮她家走出困境,帮她老公抓紧治病,他是无能为力的。这种力不从心、爱莫能助,让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很无能。

小车出了省城,快速行驶起来,田晓堂这才向包云河问起昨晚的情况。包云河一脸倦容说:“你醉倒之后,我又跟尤主任拼了一瓶多呢!他妈的,姓尤的太能喝了!简直是酒桶哩!”

田晓堂又问起她儿子的情况。周传芬告诉他,家里这个样子,儿子实在没心思念书,就到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工去了。田晓堂记得,几年前她儿子辍过一次学,在郝局长的帮助下曾复了学,现在却再度辍学,显然已没有返回课堂的可能了。而她儿子,才不过16岁啊!田晓堂觉得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却不好说什么,只得转移话题,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将特困救助申请表递给周传芬。

田晓堂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四个人简单吃过早餐,就上车返回云赭。

周传芬和老王自是感激万分。听说办这个救助申请须层层盖章,手续还挺麻烦,周传芬就有些发憷。田晓堂心想,让她上这部门、那单位去办手续还真是有些为难,不如干脆将好事做到底,安排甘来生替她跑一跑算了。周传芬听他说要帮自己去办手续,才放下心来,却又过意不去,连声说:“田局长,太麻烦你了!太麻烦你了!”

回到酒桌上,包云河果然重振雄风,又跟尤思蜀叫起阵来。田晓堂却渐渐力不从心,最后只得歪到包厢里的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田晓堂说:“没事,没事!办申请还需要户口本和身份证,你把家里的户口本和你们两口子的身份证找出来,我带去复印几份。”

包云河终于吐得一干二净了,直起腰来,付全有忙给他递餐巾纸擦嘴。田晓堂见他脸色惨白,看起来十分吓人,就关切地说:“您其实犯不着这样呀!”包云河却一脸悲壮地反问:“舍不得一身剐,能把人家拉下马?!”包云河在面盆前漱了口,狠狠搓了几把脸,精神又振作起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很豪气地挥一挥手说:“走,咱们去找姓尤的,再战他几个回合!”

周传芬说了声好的,连忙去堂屋最深处的五屉柜里翻寻。屋内光线实在太暗了,她只好把屉子抽了出来,抱到门口,搁在地上,借着天光细看。见屉子被两大本硬皮画册塞得满满的,她就把画册拿起来放到一边,再去腾空了的屉中查找。这时,田晓堂的目光被那画册吸引了,走过去不经意地翻开,却一下子惊呆了:里面竟然贴着烟标!匆匆把两本册子浏览了一遍,发现居然全是烟标藏品!田晓堂按捺住心头的狂喜,不露声色地说:“这么多烟壳啊,真是稀奇!”

又想,官场真是有意思。某些重要决策看似在会议桌上敲定,其实往往取决于酒桌。而做好工作也不一定就是靠工作能力,喝酒的本事或许更为重要。当然,喝酒也是可以算作工作能力的。

周传芬侧过头瞥了一眼,淡然道:“噢,这些烟壳是我家老王以前收废品时收来的。当时他收了几麻袋旧书,这几本烟壳就混在旧书里。老王觉得这些烟壳挺好看的,积攒起来肯定不容易,当废纸卖了太可惜,再说也卖不了几个钱,就拣出来了。对了,除了这两本外,还有两本放在别处。”说着,周传芬又进屋抱出了两本册子。

进了卫生间,却见包云河正趴在马桶上哇哇呕吐,满屋子飘荡着难闻的酸馊味。田晓堂有点纳闷,包云河喝下的酒虽有点超量,但还不至于呕吐吧!他想起包云河说过晚上喝酒时要采取极端措施的话,突然恍悟:包云河只怕是把手指头伸进喉咙口,诱使胃里的酒菜翻涌而出的吧。如此将胃放空后,就跟没饮过酒一样,又可以放开胆子大喝了。只是这么一折腾,身体伤得可不轻。包云河为了扎扎实实地陪好尤思蜀,竟然采取这种自戕的办法,连身体都不管不顾了,田晓堂不由大为感动,对包云河的敬意油然而生。看着包云河肩头一抽一抽地吐得痛苦不堪,又见包云河的鬓角已暗生了不少白发,想到包云河也是快50岁的人了,田晓堂就感到心酸起来,有种想哭的感觉。

田晓堂看着这厚厚的四本烟标册,满心欢喜,正不知该怎么向周传芬开口索要,周传芬却主动说:“这些烟壳在屋里搁了这些年,也没有什么用,只是儿子小时候叠纸飞机玩还派了点用场。田局长你若喜欢,就拿走好了,也帮我们腾了屉子!”

过了一刻钟,包云河还没有回来,跟着去的付全有也不见人影,田晓堂有点担心,就对尤思蜀说也去上个厕所,溜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田晓堂看着身旁的烟标册,仍感觉有些不真实,像在做梦。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吧!又想,如果不是自己热心帮周传芬一家申请特困救助,又答应干脆帮她去办理相关手续,他哪有机会知道,她家那口破旧的五屉柜里竟藏着这么多烟标宝贝呀。这真是好心方得好报啊,而且回报得这么及时,这么丰厚!

两瓶酒见底后,尤思蜀还是谈笑自若,包云河和田晓堂却已有些醉态了。包云河起身摇摇晃晃地出去,尤思蜀一把拉住他,说:“你该不是要开溜吧?”包云河大着舌头说:“开溜?我丢不起那人!你放心,我去撒一泡尿,马上回来跟你再喝!”付全有上前去想扶住他,包云河厉声喝道:“干什么!”

回到办公室,田晓堂对照那本《烟标收藏》,还有从网上下载的一些资料,仔细研究四本册子上的烟标,不由发出一声声惊叹,感觉自己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原来这些烟标中不乏珍品,既有一些上世纪50年代的老烟标,如一枚印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加字烟标就相当珍贵,又有一些不寻常的成套烟标,如一套12枚的《金陵十二钗》烟标就极富收藏价值。“深林明月”在那篇文章中,正好特别提及这套《金陵十二钗》,称一直为未能拥有这套烟标精品而深感遗憾。欣赏完四本烟标藏品,田晓堂乐滋滋地想,够了,够了,用这些烟标去进攻龙泽光,杀伤力已足够了!

闻听此言,包云河满心欢喜,酒喝得就更加豪爽。田晓堂因为包云河事先作过交代,端起酒杯来也毫不含糊。见他俩相比中午简直判若两人,尤思蜀不依了,说他俩酒风不正。包云河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了气,就不跟他争辩,只是一个劲地劝酒。尤思蜀果然只是嘴上表示不满,酒仍然一杯又一杯毫不耽误地倒进了肚里。

田晓堂暗想,这烟标的原主人,只怕是位资深的烟标收藏家了。收集这些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烟标,该要耗费多少心血和精力啊。而对这些烟标,他必定是爱不释手吧。可惜的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来之不易的烟标竟被视作废品,差点化为了纸浆。虽然侥幸未毁,辗转到他田晓堂手中,却又要被用作敲门砖了。田晓堂心里难免不安,不由对那个不知是否还健在的烟标主人默念道:“对不起啊,老先生,对不起了!”

尤思蜀笑道:“好哇!这么快你就盯上这个项目啦!不过,龙厅长说话一向谨慎,他既然跟你们透露了这个信息,只怕对云赭已有考虑了。”

可是,该怎么向包云河说起这些烟标呢?要是实话实说,告诉包云河这些烟标是从周传芬那儿偶然发现的,可以不用花钱,包云河一定高兴坏了,认为他真会办事。他不花一分钱就办成这么一件大事,在包云河心目中的分量无疑会大大加重,这对他当然太有利了。可田晓堂却不愿意那么做,不想把这些烟标当作自己的铺路石。周传芬一家太需要钱了,需要大把大把的钱,他要借助这些烟标,帮她家获取一笔不菲的收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而要这样做,就只能对包云河编一套瞎话了。

包云河就笑,说:“尤主任真是料事如神。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下午龙厅长提到那个便民服务中心,我想请你帮忙合计合计。”

包云河看罢四大本烟标,又听田晓堂介绍了这些烟标如何珍贵,不由大喜过望,说:“虽然破费了8万,但是物有所值。我想,仅凭这些烟标,那个项目就有了八九成把握!”

晚上的饭局安排在一家颇有档次的酒店。尤思蜀一进包厢就说:“下午还在龙厅长那里,我就猜到你们今天肯定不会回去,晚上只怕还会请我喝酒。”

可是,该怎么向龙泽光开口呢?两人又犯了难。龙泽光这个爱好一直藏着掖着,不为人知,如果龙泽光问起他们怎么会知道他有这个爱好,该怎样作答呢?总不能供出尤思蜀吧。事实上,尤思蜀什么也没明说啊。

2、厅办公室主任出的哑谜

无奈之下,田晓堂只得给尤思蜀发短信,含蓄地说:“我们想来拜见龙厅长。”

挂了电话,田晓堂暗暗寻思,下次来省里,一定要约上沈亚勋,一起去看望寇教授。

尤思蜀回短信问:“都准备好啦?”

田晓堂忙解释道:“这两天有个急事要办,我也是身不由已,还望你能理解。”

田晓堂说:“准备好了,只是不知该怎么跟他开口?”

沈亚勋不满地说:“你这个破副局长就这么忙?一天都耽搁不得?”

田晓堂想这话的意思尤思蜀肯定懂得。可过去了好半天,尤思蜀却不回话。正在忐忑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一看画屏,尤思蜀终于回话了。回的是:“上周六的省报不妨找来读读吧。”

田晓堂说:“这回只怕有点问题,我明天上午就要赶回去了。”

田晓堂觉得这话实在有些费解,又想这里头只怕大有玄机,就赶紧找到一份上周六的省报匆匆浏览起来。可从第一版翻到第十六版,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免有些泄气了。又想尤思蜀不会跟他开玩笑,这省报上必定是有些名堂的,于是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去细读省报上的各篇文章,连中缝广告也不放过。这样认真学习了半日,看得头昏眼花,终于在第十五版“文化与生活”专刊上发现了一条几十字的简讯:

沈亚勋提到寇教授,田晓堂顿觉有些内疚。他已有好几年没去看过寇教授了。以前他只是个科级干部,比人家沈亚勋差远了,他总觉得没脸去见对自己满怀期望的导师。

我省烟标收藏协会成立

沈亚勋说:“你到省里来了呀。明天不会走吧?这样吧,我明天下午就会回来,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寇教授,请他出来吃顿饭,聚一下!寇教授可是经常念叨你。”

本报讯(通讯员宋秋芳)昨日上午,我省烟标收藏协会正式成立,古显玉当选为会长,龙泽光、陈家云等当选为副会长。据悉,该协会将在“十一”期间举办迎国庆烟标展活动。

田晓堂说:“哦。我本想到你省府大衙去坐坐的,你不在家,那就算了。”

这条简讯上的龙泽光,显然就是龙厅长了。读了这条简讯,田晓堂顿觉眼前一亮,总算明白尤思蜀的良苦用心了。

沈亚勋说:“跟省领导下县市来了,刚才正在会场上。”

有省报简讯作由头,包云河见到龙泽光后,就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烟标收藏上来了。刚开始,听包云河说看了省报上的那条简讯,龙泽光还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悦,但听包云河说他父亲生前曾有50年的烟标收藏史时,龙泽光眼里就放光了,说:“是吗?你父亲也喜好这个呀!这一点跟我老父太相似了。我老父从22岁起就开始收藏烟标,今年他已92岁高龄,算起来跟烟标结缘已有70年了。我就是在他的影响和带动下,才渐渐喜欢上的。”

田晓堂笑了起来:“你心里只有红颜知已,就没有老同学。看来你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笑罢又问:“现在在哪儿公干?”

包云河一脸真诚地说:“您在家父熏陶下,竟也成了烟标收藏大家。而我天资愚钝,朽木难雕,至今对烟标也没培养出半点兴趣来。我父亲留下的几本烟标,放在我手上实在是明珠暗投了。我深知,让父亲生前视为珍宝的烟标蓬头垢面地堆在屋角,无人理睬,这是对他老人家的最大不敬。可一直又苦于找不到真正懂得这烟标,和它相当投缘的人,这都快成我的一块心病了。今天,我觉得这个心病只怕是要去掉了。因为,我终于发现了可以托付我父亲那些烟标的人。这个人,就是龙厅长您啊!”

片刻过后,沈亚勋就在电话里朗声打起了哈哈:“田兄好!今天早上出门一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我一直在寻思,是谁这么惦记着我呀,我还以为是我那个红颜知已呢,没想到竟然是你老同学。”

龙泽光连连摆手,说:“不不不,君子不掠人之美!”

见包云河一时半刻可能还不会出来,田晓堂就想去沈亚勋那儿坐坐。近两年他和沈亚勋联系得并不多,只是偶尔相互通个电话。他就想,跟沈亚勋只怕还要多加强联络,人家处在那个位子上,今后有个什么事情说不定能帮上忙。他掏出手机给沈亚勋打电话,信号通了,刚叫了声沈兄,就听见沈亚勋轻声说:“你稍等,我出来再跟你说。”

包云河从脚边的纸袋里捧出厚厚四本烟标册,轻轻放到茶几上,坚持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些烟标放在我那里,就像被皇上遗弃的宫女,而到了您这儿,就摇身一变,成了被皇上百般恩宠的嫔妃。所以,留下这些烟标,供您鉴赏、研究,不是掠人之美,而是成人之美呀!我父亲九泉之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的!”

田晓堂待在车上,从车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前面不远处省政府那栋巍峨气派的办公大楼。田晓堂不由想起大学同学沈亚勋来了。沈亚勋就在那栋大楼里上班。当年,他和沈亚勋是导师寇佳庭教授最喜欢的两个弟子。寇教授希望他俩将来能传承衣钵,可他俩先后都踏入了政界。只不过,沈亚勋通过一个亲戚的引荐,直接进了省政府办公厅,田晓堂无依无靠,通过招考才去了下面云赭市局。起跑线不一样,两人的差距一开始就拉开了,如今则拉得更大。沈亚勋年纪轻轻的,已做了三年多处长,据说很快就要解决助理巡视员的待遇,前途自是一片光明,田晓堂虽然也算混得不错,但和他却根本没法比。

话已至此,龙泽光不好再推让,就翻开册子赏看起来。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地击节叫好了。一会儿说,“哎呀,这套《五虎将》烟标,将三国时代蜀军五虎上将表现得真是栩栩如生啊”,一会儿又说,“哎呀,你父亲收集到的莲花烟标,只怕有一百多种呢,真是堪称奇迹!”

奥迪平稳地停在紫烟路28号大门对面的街边上,包云河下了车,穿过马路,往那个有武警把守的大门走去。田晓堂知道,进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必须先在大门旁的门卫室用身份证登记,说明要去找谁,由门卫室往里面打电话证实,并签发通行证后,方才进得去。可是,他瞧见包云河根本没朝门卫室看一眼,就大摇大摆地往大门中间走过去了。经过在大门两侧站得笔挺的武警身边时,两个武警战士向他啪地行了个军礼,包云河甚至还和其中一个武警战士打了声招呼。田晓堂暗想:看来包云河是这里的常客,就连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都混熟了,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又想:这个时段去领导家,领导哪会在家?包云河能见到的只会是领导的夫人和其他家人。包云河在领导不在时都可以随便去见领导的家人,可见他和领导一家是多么的熟悉和亲密。田晓堂暗暗慨叹:包云河这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当那套《金陵十二钗》现身时,龙泽光激动得双手发起抖来,眼里闪烁着泪光,动情地说:“朝思暮想几十年啊,今天,今天总算一睹真容了!”过了好久,他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又兴致勃勃地对包云河说:“你看这套烟标,用这种美妙绝伦的诗与画形式,刻画了富有典型性格的红楼人物,以高超的国画艺术把十二群钗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红学家的七言律诗更是锦上添花。这套《金陵十二钗》当属烟标中的佼佼者,我一直是梦寐以求而不可得。我曾跟一个外地同道协商,为换取他一套《金陵十二钗》,可以答应他在我的3万多种烟标中任意挑选30套,可他就是不干!”

田晓堂听了却大为惊愕。紫烟路28号就在省委大院右侧,是省委常委们的住所。本省在官场上混到一定级别的人,没有不知道紫烟路28号的。紫烟路28号早已成了省委书记、省长等重要领导的代称,下面的干部听到这几个字眼就难免有如雷贯耳之感。田晓堂想起刘向来早就对他说过包云河攀上了省里的大领导,又想到包云河那次因郝局长案子受牵连时,曾跑到省城来搬过救兵,不由感叹起来:原来那些传言真不是空穴来风啊!

看完四本烟标,龙泽光仍然兴奋难抑,感慨道:“其实,烟标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枚小小的烟标,都有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和一种深厚的文化。说收藏烟标可以享受艺术、陶冶情操,还真不是虚妄之言呢!”

包云河轻声说:“不,去紫烟路28号吧。我去看看一位省领导。”

包云河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省委门前的紫烟路上。小牟问:“是去省委大院吗?”

龙泽光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又说:“烟标带给我的,还远不止这一点。说起来,我对烟标是满怀感激的。这些年来,正是这份爱好,帮我磨炼了心性,也给了我许多慰藉,让我面对尘世的喧嚣和仕途的沉浮能够保持平和的心境,畅达时不以物喜,失意时不以己悲,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云河啊,咱们做行政工作的,还是可以有自己的一点私人爱好。古人说玩物丧志,我看也未必,有时玩物其实也能明志呢!”

包云河说:“没错,情况就是这样!”

龙泽光这番话,已经是敞开心扉了。包云河在感到受宠若惊之余,自是暗喜不已。

田晓堂说:“说得夸张点,成败只怕就看这顿饭局了!”

包云河从龙泽光办公室退出来,下楼回到奥迪车上。早已在车里等得心焦火燎的田晓堂忙问情况如何,包云河兴奋地说:“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将见面的过程简要介绍了一番,说:“龙厅长平时说话多稳重啊,今天大概是兴奋得忘了形,竟然有些失态,还跟我推心置腹起来了!”

包云河点头一笑,说:“龙厅长这人是有点卓尔不群的味道。想通过送钱来打动他,不仅行不通,还会惹恼他。我们必须另辟蹊径,另想高招。我想他虽然和别的领导不太一样,但肯定也有自己的软肋。我们只要找准了他的软肋之处,就能想出争取他的有效办法。而要弄清龙厅长的软肋,我们没有别的渠道,唯有寄希望于尤思蜀了。这也就是我如此重视今晚这顿饭局的原因。”

田晓堂笑道:“这就好!就需要这种效果啊!”

田晓堂说:“我很赞同您的看法,争取这个项目关键是争取龙厅长。可据我所知,龙厅长看似随和,其实很有个性,做争取他的工作,只怕有些难度……”

4、不到撂担子,局长不让步

包云河一脸严肃:“你要作好思想准备,只要还没溜到桌下,就得咬着牙不要命地喝,让他充分感受到我们的真诚。我已作好打算,晚上喝酒得采取一点极端措施。”停顿半晌,又轻叹了口气,说:“这是个大项目,省里配套的资金不会少于5000万。争取这个项目,对我们实在太重要了。全省十多个地市,试点却只有两个,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项目争取到手。”

总算办成了一件大事,田晓堂暗暗松了口气。这天上午,他正在办公室里上网看新闻,王贤荣送来一份文件给他看,见他在网上浏览,就说:“云赭昨天发生了一桩奇闻,不知你在网上看到没有?”

田晓堂说:“尤主任喝酒像喝水,凭我们那点酒量,哪是他的对手!”

田晓堂面露惊讶之色,问:“什么奇闻?你说说看。”

果然,包云河接着说:“如何争取龙厅长呢,我看还得向尤主任讨讨主意。尤主任这人有酒量,也好这一口。他有个特点,不喝酒时嘴巴封得死紧,但酒喝到一定份上,就会对你掏心窝子,什么话都敢说了。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和尤主任喝个工作酒,一定要陪好他,让他喝到位!”

王贤荣说:“那个死缠着包局长的老林死了。老林到底不同常人,他的死法都惊世骇俗,轰轰烈烈,就连《云赭日报》都报道了。”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的反应竟是如此敏锐而神速,龙泽光只是吹了点风,他就已开始动手谋划这个事了,不由大为佩服。他突然有些明白包云河为什么要留下来请尤思蜀喝酒了,只怕是想向尤思蜀请教如何争取龙泽光吧。

田晓堂越发惊奇,问:“他是见义勇为,舍己救人死的?”

包云河说:“我哪还有心思赶回去。刚才龙厅长透露了那么重要的信息,我们不能按兵不动啊。我想,要把便民服务中心的试点争取到手,关键在龙厅长那里。努力争取龙厅长的支持,这就是我们当前要做的最大的工作。”

王贤荣大笑不止,说:“凭老林那德性,还做得了英雄?他是在寻花问柳时,因快活过度而殒命的,去了阴间也是个风流鬼。”

田晓堂疑惑地问:“您中午不是说今天就回去吗,怎么又改了口?”

田晓堂说:“这个老大不小的老林,一辈子可能从没干过正经事,就连离开人世,都死得那么老不正经。不过他走得实在匆忙,没感受到一点痛苦,倒真是便宜他了。这下好了,包局长再也不用担心他来找什么麻烦了!”

包云河想了想说:“就往省委方向走吧。”

王贤荣笑道:“这下算是永绝后患了!”接着,他详细介绍了老林的死因:昨天下午,老林酒后醉醺醺地跑到一个叫东方威尼斯的洗浴城去玩小姐,在苟合时又吃了伟哥之类的壮阳药,就有些亢奋过度,趴在小姐身上辛勤耕耘到中途,竟头一歪,没了动静。小姐开始还以为他是醉过去了,直到用手去探他的鼻息,才发现已停止了呼吸,小姐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把他掀下身来,爬起来就往外跑。后来的尸检表明,老林跟他母亲死于同样的病症:脑溢血。这起不正常死亡事件发生后,警方介入调查,很快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倒是发现老林一生劣迹斑斑,乏善可陈。

出了省厅院子,付全有问:“我们去哪?”

田晓堂感叹不已:“人的一生,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老林这辈子,只怕真是比鸿毛还轻啊。他在世上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了一遭,什么作为也没有,死后也没哪个说他半个好字,真是枉做了一回人!”

尤思蜀嘿嘿直笑,目送他们上了车。

王贤荣走后,田晓堂又想到了局办主任的人选问题,便暗自琢磨起来。他清楚,包云河只怕是铁了心要让付全有坐上这把位子,但他还是决心去跟包云河尽力争一争,为王贤荣说说公道话。他深知这样做只会惹恼包云河,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他也不想轻易冒犯包云河,可是包云河让一个司机做局办主任也太离谱了点,他如果不加以阻止,一味保持沉默,会感到良心不安的,也觉得太对不起王贤荣了。再说,他刚替包云河办了一件大事,包云河这两天正高兴,对他田晓堂也更加倚重,这个当口去找包云河谈这个事,说不定包云河趁着心情爽,就将他的劝说一下子听进去了呢。

包云河却说:“谁说今天就回去?晚上还要请你喝酒呢!我们先去办点事,等会儿再电话联系。就这么说定了。”

在去找包云河之前,田晓堂想先找一下付全有的什么碴子,为自己跟包云河进一步交涉作些铺垫。正当他为找不到事由发愁时,不想机会就送上门来了。这天包云河看了市里关于加强网站建设的文件,批示道:网站是一个单位的重要窗口,是外界了解我局工作的重要渠道。请付全有同志注重我局网站的更新,将局内相关文件材料及时上网。包云河已把付全有当作了准局办主任,什么事就直接批给了付全有。付全有看到这个批示后,急于表现自己,既没请教王贤荣,也没请示他田晓堂,就自作主张地安排人将今年以来所发的文件全都搬上了网站。田晓堂点开网站浏览了一遍,立即发现了问题。他悄悄叫来王贤荣,让王贤荣去了一趟市保密局。王贤荣有个同学在那儿上班。第二天市保密局就过来了三个人,说在贵单位网站上发现了不允许公开的文件,现前来调查,弄清情况后要严肃追查经办人的责任,在全市通报批评。他们没用怎么查,就发现责任在付全有身上。付全有当时脸都吓白了。包云河知道后大为光火,怪付全有没脑子,不会办事。见目的已达到,田晓堂就把保密局来的人拉进酒店包厢,请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付全有,并表态说一定以此为戒,认真整改,坚决杜绝类似事情再次发生。保密局的人吃饱喝足了,又得了几条好烟,也就松了口,送了个人情。

两人来到楼下,正要上车,尤思蜀追出来送他们,问:“你们这就回去呀?”

发生了这件事,田晓堂去见包云河底气就更足了。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包局长,付全有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看来他真是不适合做办公室工作啊。我郑重地建议您,重新考虑局办主任的人选。付全有显然是不行的!”

尤思蜀忙说,“我这就去拿”,匆匆出去了。包云河想龙泽光只怕是在变相地催他们离开,就和田晓堂一道站起来,对龙泽光说了些客气话,告辞出来。

包云河本来笑眯眯的,听了这话脸立马就垮了下来,挺不高兴地说:“局里是你当家呢,还是我当家?如果连个办公室主任都搞不定,我这个一把手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龙泽光说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尤思蜀说:“上午你拿走的那个材料,我想再看看,觉得有个地方还需要斟酌一下。”

这明显是气话了,而且说得很欠水平。田晓堂十分恼火,就顶道:“您是一把手,选用干部您有提名权,其他副职也应该尊重您的意见。但是,您完全不顾副职的建议和劝说,硬要搞‘一言堂’,弄得大家都有想法,也不一定就通得过。我向您再重申一遍我的观点,付全有根本不适合,王贤荣倒是可以胜任的!”

龙泽光淡淡地笑了笑,说:“有这个积极的态度,就很好嘛!至于能不能定在云赭试点,还有待厅党组研究。你们先做好基础工作,努力争取吧!”

包云河十分诧异,没想到田晓堂今天口气竟然这么冲,就火冒三丈地说:“这事你就不要跟我较劲了,我是不会改变初衷的。你想替局里当家作主,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等到你哪天做了局长之后吧!”

田晓堂听了暗暗激动起来。他转头去看包云河,只见包云河已经激动得脸色发红,两腿也在抖嗦,有些结巴地说:“这个决策实在太英明了。这是一种治本的办法,相信实施后效果一定不错的。我冒昧地提个请求,请龙厅长给我们一个机会,把试点放到云赭去,我们一定会按厅里的要求,把试点搞成功!”

田晓堂今天总算是见识了包云河的霸蛮。看来包云河曾被称作“包霸天”,只怕并非虚言。包云河这些咄咄逼人的话,把田晓堂深深地激怒了,他感觉全身的热血都奔向了头顶,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那些激愤的、过头的话来不及经大脑过滤,就慌不择路地脱口而出了:“您实在油盐不进,硬要一错到底,我也拿您没办法。但是,让付全有做局办主任,我就没法做这个联系办公室工作的副局长。到时我只有一个办法,辞去副局长的职务!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田晓堂正奇怪龙泽光为什么单单提到优化服务的问题,就听龙泽光慢悠悠地说:“看来你们对如何抓好服务还是作过一些研究的,这很好。最近,省里对我们厅提了要求,要我们在服务惠民上步子迈大一些。具体讲,就是从改革体制、机制入手,组建便民服务中心,将行政审批事项集中起来,实行一个窗口对外,一站式服务,老百姓办事再也不用满城跑,到了中心就能一次性办结。厅里的初步想法,是在全省选两个条件好些的地市,先期试点。兴建便民服务中心所需的资金,省里将会立项予以支持。”

包云河顿时瞠目结舌,气得说不出话来。田晓堂居然以撂担子相要挟,这是包云河万万没想到的。可不等包云河完全反应过来,田晓堂早已起了身,气哼哼地拂袖而去了。

龙泽光突然问起云赭市局在完善服务职能,改进服务方式方面有哪些新的探索和尝试,包云河思考了一下,认真作了回答。

田晓堂走后,包云河傻了似的呆坐在那儿,半天都没有动弹。

龙泽光表态这么干脆,包云河大喜过望,忙连声表示感谢。

从包云河办公室出来,田晓堂感到痛快至极!原来,发发脾气竟然也是那么快意!不过,发脾气是要有资格的。那些有资格的大领导随时随地都可对下属发发脾气,发得多了,也许就没什么感觉了。而他有脾气也不敢乱发,长期隐忍着,憋屈着,只到这一天实在忍不下,憋不住,终于难得地发了一回,难免就感觉特别的畅快。他想,刚才那个血气方刚、敢怒敢言的田晓堂,才是本色的自己,真实的自己啊!

龙泽光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这个项目的后续资金。你们放心,厅里会按原定计划,分期分批,及时把资金下拨给你们。请你们一定要确保项目资金发挥最大效益,真正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

可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今天太冲动了。他究竟是怎么啦,吞了火药吗,居然那样尖刻地跟包云河说话?甚至还说出辞职的气话来!他时常提醒自己,不要书生意气,要懂得虚圆之道,这些日子一直也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想就因不能忍受一时之气,竟然功亏一篑,让好不容易在包云河心目中蓄积的一点好印象一下子全毁掉了。得不偿失,真是得不偿失啊!说到底,还是自己修炼不到家。再说,包云河待他实在不薄,对他有着知遇之恩,前不久还说要提他做党组副书记呢,可他竟然对包云河大发脾气,岂不成了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了!

包云河倒是一点也不慌乱,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您的指示我们记住了,回去后一定认真落实。”

转念又想,自己发脾气,说过头话固然不对,可做得更不像话的是包云河啊!要不是包云河不听劝谏,一意孤行,要不是包云河态度那么霸蛮,他会那样怒气冲天吗?要说有错,也是包云河做错在先,包云河的错儿更大!

听了龙泽光这话,田晓堂心头不由一震。他回想起当时自己与包云河的两套方案之争来了,就想龙泽光只怕更赞同自己的方案二呢。可当时包云河、陈春方他们力主方案一的一条重要理由,是方案一更具观赏性,省厅领导看了会更加满意,从而愿意下拨更多的项目资金。现在看来,这条重要理由只怕是站不住脚的。龙泽光最看重的似乎并不是这个。

可这里头的是非曲直,谁来给你评判?哪个又断得清呢?不过有一点倒是不用怀疑的,那就是无论他言辞如何过激,都很难改变最终的结果。包云河是不会轻易低头的。他这样做除了发泄一点愤怒,并因此得罪包云河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呢?

包云河还没说完,龙泽光就打断他,说:“你们要注意,搞这个项目的根本目的,是让农民群众得实惠。要通过把有限的资金投进去,让农民群众得到更多的实惠,让更多的农民群众得到实惠!”

这么想着,田晓堂就感觉心头满是悲凉,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包云河向尤思蜀投去感激的一瞥,对龙泽光介绍道:“我们严格按省厅对农村环境整治项目的相关要求,坚持规划先行,质量为本,大力实施‘洁净工程’,目前……”

党组会是两天后召开的。进会议室时,田晓堂心中弥漫着深深的绝望情绪。坐下来后,他谁也不看,谁也不理,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时政杂志。

尤思蜀忙说:“确实不错。我个人觉得,云赭的经验,在全省只怕都有推广的价值!”

不想会议开始不久,包云河才讲了几句话,田晓堂就抬起了头,瞪大了眼。包云河提出的局办主任人选,竟然不是付全有,而是王贤荣!不过,付全有也没有被遗忘,提议解决正科级别。

龙泽光又问道:“听小尤上次去了云赭回来说,你们那个‘洁净工程’搞得很不错嘛!”

两项提议都顺利通过了表决。

汇报会后,厅里要起草一个综合调研报告。厅办的几个笔杆子忙活了半个月,弄出了一个洋洋洒洒数万言的材料,送给龙泽光审定。龙厅长看了却很不满意,当即指示道:“干脆把云赭的那个小田叫来吧,让他再弄一稿看看。”其时田晓堂已经回了云赭,得到通知又重返省厅,按龙泽光的要求承担起重撰调研报告的重任。结果,他的调研报告凭着事例翔实,分析透彻,视野开阔,观点新颖,一下子就征服了龙泽光。这让厅办的笔杆子们觉得很没面子,也让龙泽光从此记住了田晓堂这个藉藉无名的年轻人。

田晓堂心头却掀起了风暴。包云河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呢?是真正认识到自己错了,还是迫于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包云河都算已尊重了自己的意见,自己的劝谏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为此,他应该感谢包云河,并拿出一种高姿态来,为那天的出言不逊表示歉意。

前年,省厅从各地市抽调了一批人,由省厅的处长们带队,组成5个调研组,分赴全省各地开展专项调查。田晓堂也被抽调参与了这项工作。两个月后,调查结束,龙泽光要亲自听取各个调研组的调查情况。不想在听汇报的前一天,田晓堂所在的调研组的组长、副组长,也就是省厅某处的处长、副处长突然接到北京的通知,要速往部里参加一个培训,没法参加汇报会了,汇报的任务只得委托给了田晓堂。那个汇报材料本来就是田晓堂起草的,他对调查的情况最为熟悉。在向龙泽光汇报时,田晓堂除讲了材料上早已准备好的内容外,又添加了个人的一些观点和建议。他到底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什么顾忌,想到什么就都一股脑儿端了出来。不想龙泽光却十分赞赏他的观点,觉得他的见解有独到之处。那时龙泽光还不认识他,当场就问起他的姓名,是哪个地市的,显得很感兴趣。

会后,田晓堂立即去了包云河办公室,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包云河的反应似乎很平淡,徐徐说道:“其实,我俩的看法各有各的道理。你看好王贤荣,主要考虑的是办公室这个岗位的特点,我提议付全有呢,主要考虑的是中层干部结构问题。但我最终还是接受了你的意见。”

听了这话,包云河当然很高兴,田晓堂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没想到,龙泽光对他的评价竟然这么好,并且还把这种赞许当面讲了出来,欣赏之情溢于言表。要知道,领导当到一定份上,是不会轻易开口表扬某个下属的。看来,他前年在参与全省专项调查时的表现,确实给龙泽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田晓堂说:“谢谢您。您有这种胸怀和度量,真是难得!”

龙泽光脸上浮着一抹笑意,说:“我对小田还是有些了解的。前年省厅搞那个专项调查,小田参与做了很多工作。云河你把他提上来,是很有眼光的。”

包云河淡淡一笑,说:“你就别奉承我了。那天你把话都说绝了,连副局长都可以弃之不干,我还能不依了你吗?我不依了你,就会成千古罪人呢!”

包云河在一旁介绍说:“晓堂是我们云赭最年轻的市局副局长,挺能干的!”

包云河似乎是一本正经的,却又好象在半开玩笑,田晓堂就揣摩了半天。包云河这样说,无疑是在抱怨他了。不过,用心体味,又觉察到包云河的话里似乎还带有一丝赞赏的成分。他心头不免就有些疑惑。

田晓堂忙答道:“我今年34岁,没什么工作经验,还需要不断加强学习。”

这次究竟把包云河得罪到什么程度,田晓堂心里还没底,但把付全有得罪尽了,却是显而易见的。甘来生悄悄告诉田晓堂,付全有在背后骂过他,骂得很难听,田晓堂大度地笑了笑,说:“别管他!”

包云河只是把半个屁股挨在沙发边沿,腰也塌着,一副谦恭的样子。见龙泽光把目光投向自己,就想简要地汇报一下“洁净工程”的情况,不想龙泽光却先开口了:“云河同志现在主了政,小田也做了副手,云赭市局的班子这么一调整,更有活力了,不错不错!小田你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吧?”

开党组会的第二天,李东达端着个不锈钢茶杯过来串门了。坐下后,只是慢吞吞喝茶水,并不急于说话。田晓堂却坐不住了,心想自己的定力到底不如人家,正要无话找话打破沉闷,李东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真是不容易啊!”

尤思蜀给包、田两人泡上茶,又往龙泽光茶杯里续了水,就准备退出去。龙泽光却叫住他,说:“你不要走嘛。前不久你不是去过云赭吗。你也坐在这儿听听。”

田晓堂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隐约猜出了一点什么,含糊道:“唉,哪个都不容易!”

下午3点,尤思蜀带着包云河和田晓堂准时来到龙泽光的办公室。一进门,包云河和田晓堂忙叫“龙厅长好”,清瘦的龙泽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嘴里应着“好好”,用手示意他俩坐到对面。

李东达说:“我是知道的,要不是你跟老包又吵又闹,王贤荣肯定靠边站,付全有可就得逞了。”

尤思蜀笑道:“这么急着回去干嘛?莫非一个晚上不在家,还有人篡了你的位不成?”

田晓堂说:“即使我不跟他唱反调,我想党组会上也是难得通过的。”

包云河说:“要是下午办事还顺利,我们今天就赶回云赭去算了。酒留着吧,等你今后到了云赭,我们再陪你喝个一醉方休!”

李东达不以为然地说:“只要上了党组会,多半就能通过。谁愿意做那个恶人,当面跟老包撕破脸?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胆气的!你想想吧,只要是一把手的提议,几时被副职们否决过?”

没怎么闹酒,一顿饭吃得倒还利索。离席时,尤思蜀意犹未尽地说:“中午没有喝好,晚上再加补。晚上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田晓堂一想也是,不觉就感到有些悲哀。

尤思蜀大笑,说:“你们别给我戴高帽子。喝酒喝酒!”

李东达冷冷一笑,恨恨地说:“老包也真是搞笑,竟想用一个半文盲的司机来做办公室主任。幸好你阻止了他,不然,那个阿斗真的走马上了任,还不知要闹出多少精彩笑话来呢!”

田晓堂也说:“尤主任信口道来的话,就够我们玩味半天的。”

田晓堂明白了,李东达这是在向他表示声援和致敬,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又想,如果李东达知道他俩已成了争夺党组副书记职位的对手,李东达还会对他这样示好吗?不过,想到包云河许下的愿,田晓堂就有些黯然。当时包云河承诺给他加封一顶党组副书记的帽子,是有交换条件的,那就是支持付全有做局办主任。现在,因他极力反对,付全有未能如愿,包云河跟他有了隔阂,那个承诺还能算数吗?

尤思蜀显然是有顾虑,不便回答这个敏感问题,才用玩笑话搪塞过去。包云河也意识到刚才问得有些唐突了,就打着哈哈说:“如此说文解字,倒也挺有意思的。我今天可是长见识了!”

田晓堂的担心并非多余。不久市里开始在各单位大规模考察干部,却没有考察到局里来,包云河也不再对他提起党组副书记的事。很快市里集中研究了一批干部,他和李东达自然都没戏。对这个结果虽然早就有预感,但一切尘埃落定,田晓堂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后悔。

尤思蜀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开着玩笑说:“我这个‘尤’姓和龙厅长的‘龙’姓相比,只是少了一撇,对吧?可厅长的‘厅’字如果少了这一撇,就变成‘一丁’了。我就因为差这一撇,恐怕难得做上厅官,只能是一介白丁而已。现在干着这个白丁主任,我已很知足了。”

这天,刘向来突然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田晓堂笑道:“主动请我的客,这倒是稀罕。”

田晓堂知道包云河问这个话是有原因的。尤思蜀是龙泽光的老部下,龙泽光在下面做市委书记时,尤思蜀是市委副秘书长,后来龙泽光荣调省里,就把他带过来做了厅办主任。所以尤思蜀提升副厅长,只怕是迟早的事,厅里关于他提拔的传言一直就没有断过。

刘向来笑呵呵地说:“不瞒你说,最近我帮那个浙江佬搞定了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拿到了一笔款子,就想着要与你有福同享。”

酒酣耳热时,包云河问尤思蜀:“尤老弟呀,早就听说你要高升一步,怎么迟迟不见动静?”

两人在一家酒楼边喝边聊。田晓堂讲了局里最近发生的事情,特别提到和包云河的那次争吵,刘向来听了不住地摇头叹气,说他犯了官场大忌,真是不可救药。田晓堂自然不会服气,不过他今天并不想跟刘向来过多争论,就把话题岔开了。

包云河只得说好。除去不喝酒的付全有和小牟,还有三人就用大玻璃杯将一瓶酒均分了。

喝到微醺时,刘向来忽然说:“你还记得咱们念高中时,那个班花袁灿灿吗?”

尤思蜀说:“龙厅长很随和的,喝点酒去见他也不要紧。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们拼酒了,就开一瓶,总量控制,够宽松吧?”

田晓堂像被电击似的浑身一震,脑子里也嗡地响了一声,忙说:“记得啊,哪会不记得。”他想,自己有可能忘了别的高中同学,唯独不会忘记的就是那个袁灿灿。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她曾经帮助过自己,还因为他心中深藏着一个青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她有关。只是,和她已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他偶尔也会想起她,想起她那张如花的笑脸,心里就有种莫名的隐痛。

包云河说:“凭你尤主任的海量,哪知道世上还有个醉字!你喝漏的酒,只怕都能把我们熏倒。我们没法跟你比,只能甘拜下风。再说,下午还要去见龙厅长,喝得面红耳赤的,也不大好吧!”

刘向来说:“我前几天见到她了。那天我陪宋老板去戊兆联系一个事,她跟我们约的那个朋友正好也是熟人,中午跟着过来蹭饭,这样便意外地碰上了。她呀,还是那么漂亮,就是添了些成熟的韵味。”

尤思蜀哈哈一笑:“咱们谁跟谁呀!”又说,“上次去云赭,你们太厉害,每顿都把我灌得酩酊大醉。这次你们到了省里,我可得以牙还牙,非把你们喝趴下不可!今天你们哪个敢说不喝,我是决不会答应的!”

田晓堂很兴奋,说:“是吗!她如今在做什么呢?是住在戊兆吗?”

包云河感激地说:“当然及时啦,一点儿也没耽误呢。这还不是靠你尤大主任运作得好。”

刘向来说:“她就住在戊兆,做什么我倒忘了问了。她挺关心你的,一见面就一个劲地打听你。我告诉她你现在可出息了,都做上副局长了,她听了很高兴,却好象并不意外,还说早就知道你是块干大事的料。她当时说了这个话,我心里都酸溜溜的。”

赶到夏威夷大酒店,尤思蜀已候在大堂里了。寒暄一番,尤思蜀带着他们一行四人上了二楼豪包。坐定后,尤思蜀说:“我上午已向龙厅长作了汇报,他答应下午3点抽点空接待一下你们。怎么样,还算及时吧?”

田晓堂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袁灿灿还是那么关心他。

到达省城,田晓堂跟尤思蜀打电话,尤思蜀开着玩笑说:“得知你们要来,我早已制订了周密的接待方案。你们直接去夏威夷吧,我马上过去。”

刘向来挤眉弄眼地一笑,说:“我想起来了,念高中那会儿,你跟人家袁灿灿就有那么一点不清不白。也真是奇怪,袁灿灿那时像个骄傲的公主,围着她打转的男生加起来有一个连,可她偏对你这个又寒酸又木讷的穷小子特别好。我还记得有一次班级组织郊游,要求两人合骑一辆自行车。当时班上几个家里有自行车,又自认为还算出众的男生纷纷邀请袁灿灿跟他们搭伴,而你既没有车子,也不会骑车,更不知道谁肯带自己,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不想出发前一天,袁灿灿谢绝了所有男生的邀请,说早已跟你约好了,由她骑车来带你。她的举动令大伙儿真是大跌眼镜。从此,你就成全班男生的公敌了,呵呵……”

包云河似乎并没打算听到他的表态,早把脸扭过去望着车窗外,也不再说话,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相当压抑了。田晓堂感觉心口就像被搁上了一块石头,闷得发慌。他突然也明白了,包云河提出让他做党组副书记,只怕是个交换条件,既跟支持付全有提任局办主任做交换,也跟支持陈春方从轻处理做交换。看来,这个党组副书记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想得到它,就得放弃很多了。转念又想,党组副书记对他实在太重要了,如果错过了这一步,或许后面步步都会错过,直至影响自己一辈子,他就觉得机不可失,还是应该好好把握。一路上这么思来想去,他脑子一刻也没消停。

田晓堂也笑了起来,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人家只不过是同情我。“刘向来开起了玩笑:“这下我可帮你们搭上线了。她找我要了你的手机号,也把她的手机号留给了我。我只怕你们接上头后,会旧梦重温呢!”

田晓堂如同被击了一闷棍,顿时呆了,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还真的敢提出让付全有做局办主任,王贤荣的预感居然应验了。他总算明白了,包云河为什么在“掉钟事件”后一味责怪王贤荣,在郝局长被周传芬捅上报纸后把账往王贤荣头上算,平时局办公室的工作也不叫王贤荣去办,而是安排付全有去打理。原来,包云河早就动了念头,要把付全有提上来,为此不惜打压王贤荣,抬高付全有,为付全有的提升造舆论,埋伏笔。而包云河之所以花这么长的时间造势,只怕也是在暗暗等待,等待他田晓堂能揣摸出自己的心思,进而投其所好,主动提名付全有,那样就更合乎组织程序,包云河也有面子多了。付全有给他送上万元大礼,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够举荐自己做上局办主任。偏偏他田晓堂冥顽不化,眼里只有那个王贤荣,一点儿也不看好付全有,包云河望眼欲穿,也没等来他的逢迎献媚,这才不得不直接提出这个动议来。听包云河那口气,只不过是跟他通个气,根本不容商量。这让他感觉非常窝火。他真想跟包云河争辩一番,付全有一介司机,就算跟你开车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想提拔他一下,任个虚职也未尝不可,只是局办主任是个干事的重要岗位,付全有哪捡得起?可想到付全有就在车上,现在又是去省城办事,争论这个问题既不方便,时机也不对,田晓堂只得忍住没吱声,但脸色难免就不大好看了。

田晓堂不动声色地嘻笑道:“我即使有这个贼心,也没有这个贼胆呀!”

包云河轻咳了两声,说:“说到调整干部,我看局里几个科室岗位也亟待作些调整了。”田晓堂一听这话,就想借机提及王贤荣的事,可他嘴刚张开,话还只到喉咙口,包云河就又说话了:“特别是局办公室主任,老空缺着也不是个事。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提付全有好一些。今天先跟你打声招呼,你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刘向来说:“她的手机号你要不要?别不好意思嘛。来,我报数字,你记一下。”

田晓堂就对包云河报以微笑,脸色越发恭敬起来。他深知,如果自己当上了局党组副书记兼副局长,就成了真正的二把手,把包括李东达在内的其他副局长都甩在身后了,他下一步的升迁目标就是局长这样的显位了。这么思量着,他不由欣喜若狂,却又不敢把这份狂喜流露在脸上,怕包云河觉察了会看轻他,就努力地压抑着。他想起王贤荣曾说过,李东达也在觊觎党组副书记的职位,不过李东达的胃口更大些,还想解决正县级。如果确有其事,那他和李东达只怕还有一场激烈的争夺呢。

得了袁灿灿的手机号,田晓堂很想给她打个电话。可又想都十多年没见面了,电话中能聊什么呢?光是叙旧吗?只怕会很尴尬吧!这么一想他又放弃了,决定哪天去了戊兆再跟她联系。

包云河笑了一下说:“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我会去做工作的。我一贯主张对年轻人要大胆使用,对佼佼者要破格提拔。我一直坚持一个观点,一个不善于发现和培养年轻干部,不敢于重用年轻干部的领导,绝对不是称职的领导。”

这天,包云河在局里召开专题会,研究“洁净工程”质量问题如何处理。钟林因为代表局里参加了联合调查组,情况掌握得最详细,就由他先介绍情况。不想钟林一开口就说,“根据我们的调查,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作了具体汇报后,钟林提出建议:责成施工队老板对存在严重质量问题的7公里长的水泥稻场全部返工重修,并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问题,消除隐患。

田晓堂一听这话,简直是喜出望外了,连忙颤着声说道:“感谢您的关心。只是我还年轻,任副局长时间又不长,也没干出多少业绩,就怕您这个动议在市里通不过呢!”

钟林说完,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田晓堂注意到,包云河的脸已拉得老长,脸色变得十分阴冷,便明白包云河一定是恼火中烧了。从内心讲,他很赞同钟林的建议,也很钦佩钟林的仗义执言。他真想站出来,表示一下对钟林的支持和声援。可他又知道,今天恐怕不能这样做。前不久他已将包云河得罪过一回了,而且看起来得罪得不轻,如果这次又公然顶撞,那就是雪上加霜,就有可能由量变到质变,招致包云河对他彻底失望,进而彻底抛弃。他必须适可而止,作点妥协。再说,包云河为这质量问题,早已跟他作过暗示,打过招呼了,他也不能不拿出点姿态来。不过,要他昧着良心说话,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还是十分痛苦和郁闷的。但这种明哲保身又实在是迫不得已。换个角度讲,这也算是一种迂回之术、虚圆之道吧。

一路上,包云河和他东扯西拉着。田晓堂心里想着王贤荣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说了一通闲话后,包云河忽然压低声音说:“市里最近可能要研究调整一批干部,我有个初步想法,想给你挂个党组副书记,级别虽然没变,但排名却挪到了第二位,这样更便于你今后开展工作。”

包云河点名让大家发言,却没有一个与会者拿出鲜明的态度来,就连李东达也是避实就虚、含含糊糊,顾左右而言他。轮到田晓堂发言时,钟林就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满以为他会呼应一下自己。不想田晓堂却说:“具体怎么处理,我建议还要讲个实事求是,讲个顾全大局,要考虑政治影响,考虑一方稳定,考虑处理方案的可操作性……”他这番话看似很原则,又好象很含糊,其实意思不难揣摩。听了他的发言,钟林的目光就暗淡下来,而包云河的目光却陡然一亮,并向他微微点头,回报以欣慰的笑容。

付全有并没有开车,而是坐上了副驾驶座,开车的是局里的年轻司机小牟。田晓堂与包云河一起坐在后座上,看着坐在前头的付全有,心里很是不快。他不明白包云河既然让小牟驾车,还带上付全有干嘛。上省城也就两个多小时的高速,用得着两个司机吗!莫非,包云河今天不是把付全有作为司机,而是当成办公室主任来用的?一般局长出远门,是要带上办公室主任的,而办公室主任通常就坐在副驾驶座上。这么一想,田晓堂就警觉起来。他暗暗考虑,这次出差省城,一定要找个机会,在包云河面前为王贤荣再好好争取一番。

大家发言完了,包云河清清嗓子,正要开口讲话,钟林却霍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看来大家没有深入现场,对问题的严重性还是估计不足啊。我建议让大家都到戊兆去实地看一看,再来讨论这个问题,我想就不会这么不痛不痒了。”

这天上午,包云河带着田晓堂和付全有,驱车前往省城。

钟林作出这个举动,让田晓堂大感意外。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跟包云河怒发冲冠、争锋相对的自己,不由对钟林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对他的血性和勇气大为钦佩。又不免对自己刚才的发言感到羞愧了。可又想,钟林这么冲动,这么怒不可遏,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改变大家对他的看法,影响他自身的处境,恐怕什么也改变不了。

1、嗅觉灵敏的局长

果然,包云河黑着脸作总结讲话时,根本就没提及钟林那个返工重修的想法,更没理睬他让大家去现场研究问题的建议。包云河一锤定音地确定了四个字的处理意见:“认真整改”。所谓“认真整改”,说白了就是修修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