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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领导在公开场合对你突然冷淡,可能是把你当自己人

田晓堂答应道:“好的,您放心吧。”

唐生虎讲了一些具体要求,把桌上那份改得面目全非的稿子递给田晓堂。又说:“这事要注意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云河同志。对你爱人也要交代好,让她不要传出去。明天上午8点钟,你带着改好的材料,直接去我办公室吧。”

田晓堂退出书房,唐生虎也跟着他来到客厅。周雨莹见了唐生虎,忙站起身来,甜甜地叫了声:“唐市长!”

田晓堂答道:“我尽最大努力试一试吧,争取能让您满意!”他心头涌起一阵狂喜。没想到唐生虎竟然撇开政府办的秘书班子,把这么重要而又紧急的材料任务交给他。看来,唐生虎对他的笔头功夫几乎有些迷信了。他想,要是把这份材料弄好了,让唐生虎感到格外满意了,今后就不愁没机会靠上唐生虎。

唐生虎笑道:“小田今天晚上被我借用一回,可能连觉也睡不成了。小周你没意见吧?”

唐生虎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明天要上报一个材料,具体点说就是我个人的述职报告,要求全面陈述我担任市长这4年来的工作。任务早就布置下去了,政府办的一帮秀才们忙活了一个星期,修改了四五遍,可我还是觉得像差了点火候。现在时间已非常紧了,我不敢再叫政府办的人去弄,怕误了事。这样就想到了你,你的笔头功夫还是不错的,起草的材料也能对我的胃口。只好辛苦你一下,连夜替我修改润色。我先把想法跟你说一说,提供几份基础材料,你再回去着手修改。”

周雨莹笑吟吟地说:“没意见,没意见,高兴还来不及呢。唐市长您天天晚上给他派任务,我都没意见。”

田晓堂没想到如此客气的话会从唐生虎的嘴里吐出来,感到十分意外,忙磕磕巴巴地说:“承蒙唐市长您看得起,能为您服务我不胜荣幸。有什么任务您只管吩咐吧,我一定竭尽全力,把您安排的事做好。”

唐生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天天晚上给他派任务?那也太不人道了吧。我如果真那么做了,你背后不知会怎么骂我呢。”

单独跟唐生虎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田晓堂难免有点紧张。见唐生虎脸上带笑,说话也亲切,这才放松了些。他暗想,别看唐生虎在外头不苟言笑,在家里倒还挺和蔼的。便答道:“也说不上忙。不像您,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加点。”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借这个机会简要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情况,不想唐生虎却岔开了话题,说:“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唐生虎居然也有这么风趣幽默的时候,田晓堂颇感意外。两人告辞,走到玄关处,唐生虎与田晓堂握了手,低声道:“拜托了!”田晓堂真有点受宠若惊了,慌忙回答:“您放心好了。”唐生虎就含笑点头:“辛苦辛苦!”两人打开门跨了出来,回过头正要说再见,那铁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田晓堂就愣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在下楼时,他马上就恍悟了。唐生虎匆匆关上门,只怕是顾及影响吧。

田晓堂不免有些局促不安。也不知过了多久,唐生虎总算忙完了,这才揉着发酸的右手,抬起头来跟他说话。唐生虎嘴角挂着笑意,说:“怎么样?最近有点忙吧?”

下了楼,周雨莹兴奋地说:“真没想到唐市长这么客气,这么平易近人!”

唐生虎正坐在桌前批改着什么,见他进来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说了声“好,好,坐吧”,就又埋头去写写划划了。

田晓堂笑道:“你说唐市长平易近人,倒还恰如其分。你上次说他夫人也平易近人,就有点搞笑了!”

揿响唐市长家的门铃时,田晓堂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唐市长夫人过来开了门,把他俩迎进屋里。周雨莹向她介绍了田晓堂,她对田晓堂笑道:“我家老唐刚才点名要找你。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反正他的事情多,天天不睡觉也忙不完。”田晓堂暗想,唐市长夫人看起来好年轻啊,不晓得底细的人,只怕会以为她是唐生虎的女儿呢。又想唐生虎一直没有露面,莫非他不在家?正这么寻思着,唐市长夫人说:“我们两个女人就在这客厅里拉拉家常。田局长你去书房吧,老唐在书房里。”说着就起身把田晓堂引往书房。

周雨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刚才来时太匆忙了,竟然空着手,我们应该带上点好烟好酒的。”

两人哪敢怠慢,慌忙搭了辆出租车直奔过去。一路上,田晓堂满心忐忑,他猜不出唐生虎会有什么急事需要找他,也不知道跑这一趟究竟是福还是祸。

田晓堂却说:“眼下拿不拿烟酒,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这天田晓堂和周雨莹刚吃过晚饭,突然接到周青的电话。周雨莹以为她又是约自己去陪唐市长夫人打麻将,可她在电话中急匆匆地说:“唐市长有急事找你老公呢,你们马上赶到唐市长家去。”

他想,堂堂一市之长安排一个下属修改一下材料,完全可以公事公办,哪用得着这么慎重和客气?看今天唐生虎的重视程度,这份述职材料显然特别重要,唐生虎简直是把它当作私事来办的。那么,这述职材料究竟派什么用场呢?田晓堂想了想,忽然醒悟过来,这份材料只怕与唐生虎的个人前途密切相关,很可能就是上报到省委组织部,供省委领导在研究市委书记人选时作参考用的。想到这里田晓堂越发激动和兴奋。把这份材料弄好了,他也算是唐生虎这次擢升的有功之臣了。这样一来,唐生虎这棵大树只怕就靠定了。

不想过了两天,机会竟不请自来了。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按时赶到唐生虎的办公室。昨晚脑汁绞尽,通宵未眠,他早已累得够呛。他又不想让唐生虎看出自己的疲态,出门前就用热水狠狠地搓了几把脸,见到唐生虎时他看上去气色还是不错。唐生虎对外屋的秘书交代道:“无论哪个来找,一律挡在外面。”秘书连声说好。唐生虎又关了手机,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认真地看材料。见唐生虎眉头紧锁,坐在一旁的田晓堂心里难免直打鼓。好在唐生虎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田晓堂才稍稍放心了些。

半月后,市委关书记终于调走了。不过并非调往外省,而是调到省里一个部门任了个闲职,这就有点谪贬的意味了。却没有多少人关心关书记的去向,人们更感兴趣的是谁来接任这个市委书记。唐生虎被一致看好,据说省委已找他谈过话了,可任命却一直不见宣布。面对这种形势,田晓堂不由焦急起来,他想要是能抢在唐生虎担任市委书记之前和他搭上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可问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使上唐市长家登门拜访变得顺理成章。周雨莹说:“唐市长最近好象特别忙,前天我在他家打麻将,他回来得很晚,进门后只望我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一头扎进书房,再也不见出来。眼下是个特殊时期,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田晓堂一想她说的也在理,只得暗自叹气。

看完材料,唐生虎抬起头,含笑道:“不错,不错!你把我的意图领会得很好嘛。经你这么一改,立意就高多了。重新提炼的几个小标题既有深度,又有新意,也很符合中央精神。跟你说句实话吧,这份材料让我心一直悬着呢,现在总算可以放下了。不过,还有几处小问题,需要改动一下。”说着,唐生虎翻开稿子,将他认为存在问题的地方一一指出来,提出了修改意见。田晓堂已将材料电子版拷了U盘,就在唐生虎办公室的电脑上按唐生虎的意见直接进行修改,然后再交给唐生虎审看。唐生虎看后又挑出了几点小毛病,田晓堂马上按他的要求一一改正。经过几个回合的修订,到上午10点钟,材料总算定了稿,田晓堂这才松了口气。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田晓堂当然懂得。他虽然着急,却也只好慢慢等待。

忙完材料,唐生虎并没有马上让田晓堂走,又和他聊了一阵。唐生虎说:“我以前想把你弄过来给我做秘书,可你不大乐意,我也不好强求啊。现在我真有点后悔了,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霸蛮一点,强行把你要过来!”

田晓堂听了难免有点激动。他突然想,既然唐生虎对他还保持着不错的印象,何不抓紧时机,赶快靠上去。他对周雨莹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却说:“现在就带你去唐市长家,火候还不到呢。是不是还等些日子,等我和他夫人的关系再深了一层,和唐市长也更加熟络了,再一起登门拜访,效果只怕会好一些。”

田晓堂脸不由红了,激动地说:“唐市长,您真是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值得您这般看重!我当时其实是怕干不好,误了您的大事,才没敢来您身边工作。”

原来,这天晚上唐生虎夫人邀请她和周青,干脆到家里去打麻将。打到10点多钟,唐生虎回了家,他夫人忙介绍周雨莹,周雨莹则不失时机地说:“我是田晓堂的爱人。”唐生虎眼里一亮,说:“噢!小田不错,笔头子挺厉害的!”

唐生虎笑了起来,说:“还挺谦虚嘛。年轻人,谦虚一点好啊!”

周雨莹说:“他回得较晚。我提到你,他还表扬你了呢!”

田晓堂告辞时,唐生虎又说:“小田啊,回去好好干吧!今后要是有空,晚上也可以上我家去坐坐,别只让小周一个人去嘛!我也不是天天都那么忙的。”

田晓堂有些吃惊,问:“唐市长在家?”

田晓堂心里暖乎乎的,忙说:“我一定加倍努力。我会去看您的,只是您实在太忙,我真不忍心打扰啊!”

回到家,已是晚上10点多了,周雨莹却还没回来。直到过了11点,她才跨进门。还在换着拖鞋,她就喜滋滋地说:“我刚才在唐市长家打了一场麻将,还见到了唐市长!”

唐生虎慈祥地笑着说:“你去不算打扰,随时欢迎!”

这事让田晓堂很受刺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想,看来要在官场站稳脚跟,进而有所作为,最好还是在上面找到一个靠山。这靠山越大越好。李东达据说靠上了孟副书记,可这靠山还是小了点儿,而钟林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靠山,所以他们想有所进步,简直比登天还难。陈春方因接受了唐生虎介绍的施工队,无意中攀上了唐生虎这个大靠山,所以哪怕是带病提拔,竟也畅通无阻。事实就是如此,有无过硬的靠山,往往决定着你的仕途沉浮和命运走向啊。田晓堂原本对巴结领导,搞人身依附的行为嗤之以鼻,对周雨莹热衷于走夫人路线也不以为然。可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他也有些动摇了。

从市政府回到家里,田晓堂躺在床上想补个觉,可他哪里睡得着。回想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他真怀疑是做了一场梦。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夜之间,他和唐生虎的关系就发生了重大变化。原以为高不可攀的唐生虎,竟是如此容易接近,如此富有人情味!田晓堂忽然意识到,过去其实是有机会进一步接触唐生虎,并早日赢得其青睐的。只怪他那时太懵懂无知了,白白错过了机会。

一天晚上,田晓堂和刘向来在一家茶楼小聚。刘向来一直忙于帮那位浙江的宋老板开发房地产,大概是跟着发了点小财,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再也听不到他抱怨如何怀才不遇了。闲谈中,刘向来告诉田晓堂,陈春方这次未受处分反倒提拔,是唐生虎在背后起了决定性作用。刘向来说这个情况是组织部的一位朋友悄悄告诉他的。田晓堂这才意识到,自己把陈春方的不正当提拔想得太简单了。包云河就是再霸道,再有本事,凭其一己之力,是很难摆平华世达的,更摆不平组织部和市委。如果包云河请动了唐生虎,唐生虎再出面说说话,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只是,唐生虎凭什么要替陈春方说话?难道仅仅是看包云河的面子?不大可能吧。莫非,那个施工队老板真是唐生虎介绍去的?那个便条上真是唐生虎的笔迹?

4、去市委书记家拜访,意外地撞见招标老板

田晓堂没想到,自己那句玩笑话还应验了,姜珊果真接替了陈春方。田晓堂就觉得华世达用人还真是大胆,姜珊毕竟年轻了些。他给她发去短信,表示祝贺。她回道:“谢谢师兄!我没思想准备,很有压力,夜不成寐。”他调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过于担心。失眠可不好,容易让人长皱纹,把人催老变丑。”姜珊说:“本来就又老又丑,无所谓的。”田晓堂不由哈哈大笑,又发去一条短信:“在师兄眼里,你可是咱们云赭的蒋雯丽呢。”在国内众多女演员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蒋雯丽了。短信发过去后,他的心不由怦怦直跳。姜珊很快回话:“谢谢抬举!光是为了师兄,我也要力争天天睡个好觉!”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田晓堂不敢再往深处说了,岔开话题道:“今后遇上什么困难只管跟我讲,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姜珊大概是对他的畏缩有点失望,过了两分钟才回了一句:“今后少不了要向你请教!”两人又彬彬有礼起来,就显得有些生分了。

不久,传言变成了现实,唐生虎顺利升任云赭市委书记。代市长则由原常务副市长提任,而坊间盛传有望接任市长的孟副书记却意外地调走了。田晓堂暗想,李东达的靠山不在了,那个正县级党组副书记的美梦只怕是要破灭了。再观察李东达,发现他脸上像是挂着一层霜。田晓堂又想,包云河曾许诺让自己兼任党组副书记,只是后来再也闭口不谈,他原本对此没作任何指望了,但现在形势已发生了深刻变化,他跟唐生虎关系发展有了巨大飞跃,办成这件事自然又有了希望,甚至弄个正县级的党组副书记也不是没有可能。田晓堂思来想去,却又觉得刚刚和唐生虎拉上关系,就去向人家提要求,未免唐突了些,只怕会引起唐生虎的反感和警觉,再说今后真是把唐生虎靠稳了,那做不做什么党组副书记也就无关紧要了。他要么对唐生虎不开口,要开口就应该争取更有实权的位子,至少是个不太冷门的市直部门一把手。

陈春方做了工会主席不久,钟林来找过田晓堂一次。那天,钟林像个怨妇一样发了一通牢骚,田晓堂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些大道理委婉相劝。见钟林神情有些恍惚,不免暗自担心起来。

按包云河的要求,田晓堂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到开发区。两个月后,各项规划设计全部完成,总投资7000万元的主楼土建工程开始面向社会公开招标。包云河跑到市委,向唐生虎汇报了工作进展,唐生虎显得很感兴趣,答应第二天去项目现场看一看。

半月后,走完一系列组织程序,陈春方顺利担任了工会主席。那个副局长的职位仍旧空缺。田晓堂暗暗琢磨,要是“洁净工程”不出问题,陈春方只怕就直接升任副局长了。包云河让他当个工会主席,这既是拉了他一把,同时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惩罚吧。也说不定,包云河的本意是想让陈春方做副局长,只是在市里通不过,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过,陈春方在工会主席的位子上大概只会过渡一下。那个空缺的副局长职位,只怕就是为他预留着的吧?

翌日上午,包云河和田晓堂早早地等候在市委大院里。8点20分,唐生虎准时下楼,远远地冲包云河、田晓堂扬了扬手,就一头钻进自己的奔驰车里。包云河和田晓堂赶忙上车,催司机小牟开动车子,走在前面为唐生虎的车队带路。

会后,田晓堂忽然又感到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在会上带头附和包云河。可问题是,即便他不投赞成票,包云河也有办法把陈春方扶上工会主席的位子。这让他真是沮丧不已。

到达项目现场,包云河没等车停稳,就急忙开门跳下,奔向后面的奔驰,田晓堂也紧随其后。包云河跑过去殷勤地打开右侧车门,唐生虎躬身从容不迫地下了车。包云河忙说:“唐书记辛苦了!”唐生虎伸出手来,和包云河握了一下,脸上似笑非笑的。田晓堂趋前一步,亲热地叫道:“唐书记您好!”唐生虎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却看不出多少热情,几乎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好!”也不跟他握手,就别过头,和包云河等人说话去了。

田晓堂和李东达都表态同意,其他人就不好怎么说了。会议很快就散了。

田晓堂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笑得有点尴尬。他万万没有想到,唐生虎今天对他竟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他满以为,唐生虎见了他会很高兴,亲热地跟他打招呼。他实在想不透,才过去了两个多月,唐生虎怎么像换了一个人呢?两个多月前,在唐生虎的家中和办公室,唐生虎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对他是那么亲切,又那么随和,还主动邀请他去家里做客,似乎已把他当作了自己人,让他真是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唐生虎可是云赭地面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啊,人家能这样对待他一个小小的副县级年轻干部,真是非常难得了。难怪他当时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现在看来,还真是好梦不长啊。这不,唐生虎突然就变了脸,看见他就像不认得似的,连笑容也不肯施舍一个了。

下午党组会上,面对包云河投过来的暗示的目光,田晓堂只得第一个表了态,李东达紧接着发言,也表示赞同。田晓堂没想到李东达今天的态度竟会这么积极。他不明白李东达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莫非李东达觊觎已久的正县级党组副书记已有了一定把握,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想得罪包云河?还是因为他本身就不讨厌陈春方,一年前他又和陈春方一道成为提拔对象却均未如愿,两人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他对陈春方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唐生虎在现场只逗留了几分钟,就匆匆离去了。田晓堂跟着包云河回到局里,那份郁闷却一直堵在心口。他仍在揣摩,唐生虎的态度为什么会陡然变了。难道,当时唐生虎对他那么亲切,只不过是做出一种姿态,以促使他尽心尽力弄那份述职材料,现在事情早做完了,唐生虎用不着他了,也就不需要再搭理他啦?要不,就是如今唐生虎坐了云赭市的第一把交椅,架子更大了,为了彰显官仪官威,就更加吝啬笑容,对他也舍不得露个笑脸了?或者,是他这两个多月一直没去唐生虎家拜访一次,好不容易拉上的关系未能及时巩固,唐生虎贵人多忘事,跟他又生疏起来了?也说不定,唐生虎说欢迎他去家里坐坐,其实是一种暗示,可他一直没有悟透这一点,更没有作出积极的回应,唐生虎烦他不开窍,所以才懒得理睬他!田晓堂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却没有理出一点头绪来。

听他这么一说,包云河的表情就有了几分轻松,笑道:“举报倒不用怕,我会做好工作的。”

招标公告发布后,先后有十多家公司报名竞标。田晓堂查看这些公司的资料,发现具有资质,实力较为雄厚的有两家公司,一家叫天成,另一家叫新一。他分析了一番,暗想如果天成公司真想角逐这个工程,那多半就非他们莫属了。对天成公司,他多少有些耳闻。近几年,天成公司在云赭包揽了不少大型工程,滚雪球似的越盘越大。天成公司的老板朴天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市政协常委。朴天成之所以能风生水起,据说靠山就是唐生虎。至于新一公司和该公司老板王季发,田晓堂还比较陌生,只知道这家公司过去一直在戊兆发展,今年才转到云赭市区来。

田晓堂在心里暗笑,这哪是跟他商量,分明是逼他表态嘛。如果自己不表态支持,包云河肯定不会放过他。可要他表态支持,心里又一百个不情愿。怎么办呢?田晓堂一下子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思前想后,还是不得不作出妥协,可他又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痛快,就说:“我想,提拔陈春方在局内应该不会有太多非议吧,他毕竟也是多年的正科级干部了。倒是将来组织部公示后,就怕有人揪住‘洁净工程’不放,一个劲地告他的状……”

不久,朴天成、王季发分别来拜访了包云河和田晓堂。

包云河看了田晓堂一眼,见他表情暧昧,笑了笑说:“我打算下午开党组会议一议,在会前先跟你商量一下。我想听听,你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朴天成是个大胖子,坐在沙发上一直不停地挪来挪去,好象屁股上生了褥疮似的。田晓堂怎么看他都像个暴发户。朴天成一边挪动屁股一边跟田晓堂说话,无非说些请他关照之类。田晓堂清楚,自己的关照其实有限。对这种投资较大的工程,就是包云河只怕也作不了多大的主,必定会有更大的领导插手,最终还是由更大的领导说了算。田晓堂也看出来了,朴天成表面上似乎还算谦恭,其实骨子里是有些傲慢的。朴天成对拿下主楼土建工程,只怕已是志在必得了。

田晓堂很是吃惊。他一直以为陈春方到市局来只会是平调,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竟然还要提拔他。包云河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替陈春方辩护。显然,包云河也感觉到提拔陈春方在局领导班子中只怕会有不小的阻力,所以才主动寻求田晓堂的支持。

王季发则戴着副无框眼镜,皮肤又白净,看起来就文质彬彬的,像个大学教授。田晓堂怎么看他都不像生意人,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好感。只是再有好感也没用,看目前的形势,新一公司只怕很难中标了。田晓堂当然不会道出这些内情,只是客客气气地跟王季发说些套话,又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心里却莫名地替王季发感到有些遗憾。

说过欧洲见闻,包云河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说:“市委组织部已原则同意我局配备一名工会主席。你可能也听到了议论,说陈春方要进市局机关来。我的初步想法,把陈春方作为工会主席人选上报。陈春方近段时间在工作上是有点失误,但看他这些年来的工作表现,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能力强,口碑也还好。我们不能因他一时失误,就把人家一棒子打死吧?无论用哪个干部,难免会有一些不同看法,这很正常。我们用人一定要看主流,看优点,不可求全责备。一个有缺点的干部,有可能不是一个好干部,但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干部,只怕也不会是好干部。这是我的观点,有些武断了。总之,我觉得提名陈春方还是可行的。再说,早在一年前他就被提名为副局长人选,在组织部备过案。现在提出这个动议,对他来说已是迟来的爱了!”

这天黄昏,田晓堂难得地早早下班回家。吃过饭,他忽然心生一念:今晚有空闲,何不上唐生虎家坐坐去?自从那天唐生虎在项目现场对他不大理睬后,他一直感觉十分压抑,又满腹狐疑,很想找个机会弄清真相。而最好的试探办法,就是去唐生虎家里拜访一次。事实上,周雨莹多次催他去去唐生虎家,可他这两个多月确实有点忙,难得脱开身,加上他对上门去巴结领导仍有些抵触心理,态度不那么积极,便一拖再拖,始终还是没有去成。周雨莹为此埋怨他几回了。那天在项目现场的情形,他是不敢告诉她的。

包云河呱呱地讲了半天,仍然意犹未尽。又感叹道:“出国什么都好,就是中国话没地方说,憋得我呀,真是难受死了!”田晓堂在心里笑了,今天包云河几乎成了个话痨,原来是为了弥补周游欧洲时说不成中国话的损失啊!又想包云河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说什么话总有人听,有人奉承叫好,去了欧洲却连话也说不成了,他哪受得了这份寂寞!幸好他在欧洲只待了一周,如果时间长了,只怕会要他的命的!

田晓堂对周雨莹讲了自己的想法,周雨莹高兴地说:“行啊。我早就劝你去拜一拜,你就是榆木脑壳不开窍。该有多少人巴结唐书记啊,你老不去,人家哪能还记得你!”

进门后,田晓堂问起在欧洲的见闻,包云河颇有兴致地作了些介绍。讲到兴奋处,两只手还伸出来在空中一抓一抓的。田晓堂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在包云河扬起右臂的时候,突然发现他腕上的手表熠熠闪亮,十分夺目。定睛细看,包云河换了一块新表,而且是一款很漂亮的劳力士(rolex)表。

田晓堂说:“你看是不是给唐书记家里打个电话?一是看他们两口子在不在家,有没有空,二是表示一种礼貌,招呼不打一个就贸然上门,总不太好。”其实他还有另一层心思,打电话也是一种试探,如果唐生虎不愿见他,就会找个托辞谢绝登门。

田晓堂从容地喝了几口茶,喝得浑身舒坦了,才起身不紧不慢地往走廊上走。他其实是故意磨蹭这么一下,当然也不可拖得太久。到了包云河办公室门前,他轻轻叩了叩门,里面马上传出回应声:“请——进!”用的是普通话的语调,显得很客气,很有修养。他不由一怔。过去包云河可不是这样的。过去包云河只会说“谁呀?进来进来!”口气总是生硬的,甚至有些不耐烦。没想到去了一趟欧洲,竟然也学得了一些文明礼仪,变得绅士起来。谁说出国“学习考察”无甚鸟用,包云河去了这一趟,回来都会礼貌地说“请进”了,收获还不够大吗!

周雨莹想了想,说:“电话当然要打。不过,现在时间尚早,唐书记多半还没回去。据我了解,他一般回家都在晚上10点左右。我看不如我们先去买点烟酒什么的,等到10点以后再打电话,那样更牢靠一些。”

包云河从欧洲回来,一上班就打电话过来,叫田晓堂去一下。

田晓堂笑道:“你考虑得倒是挺周到的。好吧,我们先去买点礼品。空着手去总是不大合适。不过,唐家最不缺的,恐怕就是好烟好酒了。”

3、市长唐生虎找田晓堂帮忙

周雨莹说:“他家里的礼品就是堆成山,我们也得带上点烟酒。这是个礼数问题。拜菩萨就得烧香,如果不烧香,反倒会得罪了菩萨!”

9户拆迁户的拆迁协议全部签完,包云河大为高兴。一周后,他就放心地去欧洲学习考察了。付全有以照顾他为名,也一同前往。机关里便有人说起了风凉话,说包云河未能把付全有扶上局办主任的位子,心里还是有些愧意,这次才特意带付全有出国去玩一趟,以示安慰,亦作补偿。

田晓堂开玩笑说:“上次我替他熬通宵改材料,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他没怎么感谢我,现在反倒让我带着礼品去看他。这世界还讲不讲道理啊!”

田晓堂把2万块钱直接送到了周传芬家里,称这是给她家新增的补偿款,又叮嘱她注意保密,不可对外声张。做完这件事,田晓堂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周雨莹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那你就不去嘛!人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改个材料算什么,送点烟酒又算什么,人家随便帮你说一句话,对你可就是天大的忙!你想想吧,如果唐书记不点头,你能坐上这副局长的位子?!”

田晓堂没想到,周传芬的拆迁动员竟是如此顺利。周传芬的通情达理和顾全大局,让他深受感动,却又觉得十分歉疚和不安。他考虑再三,才拿定主意,违犯一次财经纪律,跑到一家下属单位,向这家单位的头头裴自主提出“化缘”2万,说是用于局办的同志们外出“培训”。裴自主和田晓堂私交不错,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裴自主心里明白得很,田晓堂要这笔钱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培训”,只怕是有些开支局里不好报账,才想到找他求援。不过他也清楚,送给田晓堂2万块钱自己并不吃亏。田晓堂管着局里的资金,今后拨什么经费时给他适当倾斜一点,他就不止多得2万。田晓堂把钱拿到手后说:“发票你自己想办法。”裴自主笑道:“当然是我们想办法,你只管放心好了。”

田晓堂感到理屈词穷了,忙辩解道:“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你还当了真了!”

田晓堂和拆迁办的人一道去周传芬家动员拆迁。周传芬这天还算平静,她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补偿款能不能还适当增加一些,二是能不能帮她找一个岗位。田晓堂表态,第一条不好答复,第二条倒是可以承诺,在项目竣工后聘她做保洁员,同时也可雇她儿子来做保安,并答应将这一点写进拆迁协议。周传芬听他这么一说,沉默了半晌,就答应在拆迁协议上签字。当她拿起笔,右手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签完字,她还是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熬到晚上10点20分,周雨莹才打了那个电话。听她说她和田晓堂想过去坐坐,看一看唐书记,唐书记夫人说,“老唐刚回来,我去问问他,看他晚上还办不办公。你稍等,别搁电话。”片刻过后,唐书记夫人又拿起话筒说:“老唐说了,欢迎你们来。”

一听这话,田晓堂就知道奇迹不会发生。包云河嘴里说不错,显然是在敷衍他。田晓堂又后悔起来,觉得不该跟包云河说起钟林,让包云河又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小账。

见没有被拒绝,田晓堂才稍微放心了些。两人赶忙打的过去,一路上,田晓堂都在考虑等会儿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揿响唐家门铃时,田晓堂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他还不知道唐生虎见到他会是个什么态度。如果还是像在项目现场那样不冷不热,那他今晚可真就颜面扫地了。

过了两天,田晓堂去包云河办公室谈工作,就有意把话题扯到钟林身上,借机推荐了一番。包云河似笑非笑地说:“钟林不错!不错!”

唐书记夫人过来开了门,见周雨莹手上提着两包东西,就责怪起来:“都是老朋友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把他俩让进屋里。倒上茶后,她说:“田局长你去书房吧,老唐在书房里。”

一想钟林的不开窍,田晓堂真不想理睬他。再说,这事根本就没有半点希望。可又想自己已答应了钟林,再说钟林在自己手下做事一直也很尽力,就觉得不帮帮他又有些过意不去。田晓堂决定还是去跟包云河说说,算是替钟林尽一份心吧,尽管他知道多半是白说,而且包云河对他当这个说客肯定会心存不满。

田晓堂来到书房门口,只见门虚掩着,里面却传出一阵说笑声。他不由愣了一下。原来还有别的客人呀,这人是谁呢?该不会是相识的人吧?他迟疑了片刻,才轻轻叩了叩门。唐生虎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是小田吧?快进来呀!”田晓堂轻轻推开门,叫了声:“唐书记!”唐生虎坐在书桌后面,笑得很慈祥:“好,好!坐吧,坐吧。”见唐生虎这个样子,田晓堂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却又越发迷惑起来。不过他没时间细想这些,转身往沙发那边挪去,这才看见深陷在沙发里的客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前两天刚找过他的大胖子朴天成。田晓堂觉得有点尴尬,走过去跟朴天成打了声招呼,在另一把沙发上坐了下来。

钟林连声道谢,佝着腰退出去了,田晓堂忍不住摇头苦笑。钟林平时沉默寡言的,好象与世无争,原来不过是在隐忍,以等待时机。不然,他刚才就不会脱口说出那么激愤的话来!

唐生虎略显惊讶地说:“你们认识呀?哦,好好!”

田晓堂在心里叹着气,嘴上却什么也没说。钟林见状就有些发慌,大概是意识到刚才的话说得有些不妥。但他很快又鼓起勇气,道出自己的意图:“田局长,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在包局长那儿替我美言几句……“田晓堂暗想,这个钟林真是无药可救了,却不想点破,只是说:“好的,好的。只要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

田晓堂本来早已想好了跟唐生虎怎么说话,可朴天成在场,他想好的那些话都不便说了,不由暗暗有些懊恼。唐生虎笑道:“我刚才正在跟天成讨论中国的房价问题,小田你也发表一下高见。”

钟林不说完,大概是后面的话到底有些说不出口,田晓堂却早已听出了他的委屈和幽怨,不由在心里叹息起来:这个钟林,真是个糊涂虫啊!这样的话,说给他田晓堂听,他会感到舒服?传到包云河耳里,包云河又会高兴?钟林也太没政治头脑了,对形势也太缺乏判断力了。一年前的旧事还能重提吗?他钟林跟人家陈春方能相提并论吗?还有,钟林前不久才得罪过包云河,难道他心里没数吗?加之他过去是郝局长的人,包云河新账旧账一起算,还会赏给他乌纱帽?做梦吧。对这些,钟林难道就没有一点先见之明?就不知道此时提这个要求是多么不合时宜!

唐生虎和朴天成继续谈论着,田晓堂只得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时不时也插上几句,不过他却老是走神。他注意到,朴天成跟唐生虎说话时,屁股也是挪来挪去的,像是沙发上有钉子似的,显得非常随便。看来朴天成和唐生虎的关系,还真是不同寻常啊。蹊跷的是,他怎么会在唐生虎的书房里遇上朴天成呢?一般来说,领导都是忌讳拜访他的人撞在一起的。按常理,如果朴天成在周雨莹打那个电话时就已登了门,唐生虎应该找个由头让田晓堂改日再来拜访;如果朴天成是在周雨莹打过电话之后才到的不速之客,那唐生虎也应该让田晓堂先在客厅候着,等朴天成谈完后再把他叫进书房去。可眼下这种情况,分明是唐生虎有意让他和朴天成撞在一起的。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为了向他传递一个信息,朴天成跟我不是外人,那个工程得考虑让天成公司中标。想到这里,田晓堂忽然意识到,朴天成恰好和他同一时间前来拜访唐生虎,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只怕是得知他要来,唐生虎才打电话把朴天成叫过来的吧!

钟林显得有些失望,就替自己申辩似的说:“一年前,我曾和陈春方一道被提名为副局长人选,在组织部都备了案的,只是后来事情未成。现在陈春方出了这么大的娄子,竟然都可以带病提拔,我……”

听他俩闲聊着,田晓堂渐渐感到兴味索然了。好在朴天成接过一个电话,就先告辞走了。田晓堂见时间不早,打算稍坐片刻也就离开。唐生虎却没有一丝倦态,似乎不经意地向他问起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筹建情况,田晓堂一一作了回答。他以为唐生虎接下来会说到天成公司竞标的事,可唐生虎并没有说,甚至连朴天成三个字都没有提,好象朴天成刚才并没有在这里挪来挪去地一坐半天。田晓堂马上又觉出自己的浅薄了。唐生虎只须让他看见朴天成在这里待过就足够了,哪还用费什么口舌?!

他对钟林找自己的意图已明白了几分,却只是含糊道:“目前局党组还没有具体研究这个事,等研究后,看情况再说吧。”

问过情况,唐生虎说:“你主抓这个项目,看来工作做得蛮不错嘛!你年轻,脑子又灵活,今后要大力支持云河同志,多给他当参谋,出点子……”

田晓堂暗暗吃惊。局里打报告申请增补领导干部,他居然一无所知。不过他相信钟林说的多半是真的。钟林还说陈春方要占去一个领导职位,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可能,陈春方是个侥幸逃脱了处分的人哪!

田晓堂连连点头,表态道:“我一定遵照您的要求,支持包局长把局里的工作做好,让市委放心,让您放心。”他暗暗感觉唐生虎这话有弦外之音。看来,唐生虎到底还是不放心,忍不住要对他旁敲侧击地提醒一番。唐生虎吩咐他给包云河多当参谋,出点子,而眼下要当的高参,要出的金点子,不就是让天成公司顺利中标么!

钟林这才说:“我听说,局里已向市委组织部打了报告,要将空缺的领导班子职数配齐。目前空缺的职位有两个,一个副局长,一个工会主席。据说陈春方要上调,只怕会占去一个职位,那还有一个职位……”

唐生虎显得很满意,颔首道:“好,好!小田真是不错,好好干吧!”

这天下午快下班时,钟林跑来找田晓堂,坐下后只是东扯西拉,却又显得心神不宁。田晓堂看出他心里装着事,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就笑道:“你找我肯定有什么事吧,有事就直接讲嘛!”

告辞时,唐生虎送至玄关,瞟见了地上的两包东西,冲夫人暗暗使了个眼色,他夫人会意,去储藏室提来一盒礼品,递给周雨莹,让她带回去。周雨莹慌忙摆手,不敢接东西。田晓堂也颇觉意外,忙说:“唐书记您太客气了,我们哪受得起!”唐生虎笑了,说:“要说客气,也是你们讲客气在先。我不收你们的东西吧,显得不近人情了。收了吧,又过意不去。所以我想在领受你们心意的同时,作点回赠,这样就扯平了。古人早就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周你就拿着吧!”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田晓堂和周雨莹大为感动,连声道谢,拉开门退出门外。还没等两人转过身来,那铁门砰地一声,迅即而又无情地关了个严严实实。

陈春方将要调到市局的消息,很快就有鼻子有眼地传开了。田晓堂暗想,看来包云河这回是跟华世达较上劲了,非得把这口气赌赢不可。只是陈春方到了市局,又该怎么安排呢?真的就做个平调的中层干部吗?

铁门一声闷响,让田晓堂心头一震,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唐生虎对他的态度其实一直并没有多少改变,那天在项目现场之所以待他不冷不热,只不过是刻意要在公开场合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就像出了这道铁门,唐生虎就绝不会跟他说一句热乎话一样。唐生虎这样做,当然是大有深意的。唐生虎这样的厅级干部、地方大员,对老百姓需要显出热情,那叫作风亲民;对副手和直接下属需要显得随和,那叫作风民主;而对田晓堂这类不大不小的干部,则需要拿拿架子,显示威严,那叫作风泼辣。如果唐生虎对其他干部不大搭理,唯独对他流露出亲热,就很容易让人看出两人关系的特殊。两人的不寻常关系这么轻易地暴露出来,让别人认定他是唐生虎的人,对他不一定是好事。最起码,树大招风,他会成为众矢之的,招致有些人的嫉妒和忌恨,被一些人当作假想敌,视为仕途上的竞争对手。甚至,有人觉得他挡了道,就会暗暗对他使损招,下绊子,置于死地而后快。那样,他在官场上的风险就陡增了许多。田晓堂想起包云河在当局长之前将自己与唐生虎的关系隐藏得那么深,确实是一种高明之举。如果李东达早就知晓了他们的这种关系,还不跟包云河拼个鱼死网破,那样一来包云河提任局长只怕就没那么一帆风顺了。

田晓堂可以想见她说这话时,噘着嘴佯装生气的样子,心头就掠过一股异样的感觉。

两人下楼,周雨莹说:“哪有上门送礼还回赠的?看来唐书记真没把咱们当外人。”

姜珊嗔道:“你真会拿师妹寻开心!我就是把头想偏了,也不会去打这个主意!”

田晓堂笑道:“大概也是他家礼品多得放不下,请我们帮他处理掉一点吧。”

田晓堂开起了玩笑:“陈春方一走,局长的位子可就空出来了。机会难得啊,你不妨朝这个位子努一把力,争取把个副字抹去算了!”

周雨莹将礼品盒提得高高的,说:“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刚才带来了两条软中华,两瓶茅台酒,我想这盒东西的价值应该不会超过那些烟酒吧。”她就着楼道的灯光,仔细打量那个礼品盒。田晓堂也把头凑过去细看。

姜珊说:“是啊,他能保住工作籍就不错了。一个应该受处分的人,难道还想提拔不成!”

礼品盒上全是外文,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瓶洋酒,酒瓶的造型十分别致。田晓堂心里暗暗吃惊,说道:“这洋酒肯定也是别人送给他的。单是从这酒瓶和纸盒的精致程度看,档次也不会低。这种酒价钱自然是不菲的。我估计,这两瓶酒只怕是路易十三之类的高档酒,少则近万,多则数万。”

田晓堂吃惊不小。包云河袒护陈春方,竟到了如此不顾影响、不计后果的地步,甚至可以说有些疯狂了。包云河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眼下却能做出这种毫无理智之举,这说明他把与陈春方的私情看得格外的重。也不知包云河说要把陈春方调到市局,究竟是气话呢,还是真实想法?他又不便向姜珊打听,就只是说:“看来陈春方在你们局里只怕是待不下去了,被华县长发配去做普通干部,他肯定不甘心,可真是被包局长弄到市局来,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至多做个中层干部!”

周雨莹大惊,说:“这么贵?玉液琼浆呀。他们把这洋酒送给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姜珊说:“他这几天的确是焦头烂额,可也不能因此就乱咬一气呀。华县长不肯放过他,要免掉他的局长职务,调往别处做普通干部。包局长闻讯后,赶过来跟华县长打招呼,要求不撤陈局长的职,华县长却说这样处理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不然还要立案查处呢,硬是不买包局长的账。包局长一气之下,就跟华县长吵了起来,说如果你们戊兆容不下他,我就把他调到市局去。”

田晓堂哑然失笑了:“你真是没见过世面。人家哪会在乎这点东西呀。”

田晓堂倒不觉得意外,说:“狗急了还跳墙呢!他现在不咬你咬谁?”

5、选局长所选,局长高兴了

姜珊这才又说话,嗓音果然低沉下来,也不再是那种调侃的口气,而有了倾诉衷肠的味道:“师兄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真是度日如年啊。陈局长对我满肚子意见,不给我一点好脸色,还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我仗着和华县长有特殊关系,把责任全推给了他,自己倒撇得一干二净。他这人怎么这样呢?这不是血口喷人吗?陈局长这人,过去感觉虽不太好,但还算过得去吧。可这回,他做得实在太损了。”

第二天晚上,田晓堂在外面应酬过后,刚回到家,突然接到朴天成的电话。朴天成说:“田局长,我想请你出去坐坐,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姜珊那边半晌没出声。田晓堂暗想:莫非自己这半真半假的讨好话让她受了感动?他就觉得女人真是感性动物,几句乖话就把她哄得晕头转向了。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啦?怎么不吱声了?”

田晓堂有些犹豫。他不想跟朴天成过多接触,但一想到昨晚才跟朴天成在唐生虎家里见过面,今天就拒绝人家,似乎不大好。只得说道:“行啊。能得到朴老板的邀请,不胜荣幸!”

田晓堂朗声笑了起来,说:“最近一直在开发区那边抓拆迁,没日没夜的,还真是顾不上。不过,你说我不关心你,倒是大大地冤枉师兄了。就在昨天,我还向钟科长问起你呢。”

朴天成笑道:“那就请田局长下来吧,我正在你家楼下。”

田晓堂十分失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闷闷不乐地枯坐着,半天没有动弹。快下班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掏出一看,是姜珊打过来的。他想起已有好长时间没去戊兆,也没和姜珊联系过了。接通电话,姜珊开玩笑说:“田局长,‘洁净工程’出了麻烦,你也很少来了,师妹在这边受尽煎熬,也不来关心一下!”

田晓堂不免有些吃惊。朴天成怎么会知道他住在这里?他感觉这个大胖子有点不地道,显得鬼鬼祟祟的。

包云河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对田晓堂的话似听非听。田晓堂说完了,他也不表态。只到一本文件都翻遍了,才生硬地说:“凡事都要讲规矩。她家有特殊情况,别人就没个特殊情况?如果大家都讲情况特殊,都要求照顾,那拆迁协议就没法签了。我们可不要带头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后患无穷。”

坐上朴天成的车,田晓堂以为他要带自己去哪家茶楼,可朴天成开着车七弯八拐,却来到一家叫做东方威尼斯的休闲场所。

田晓堂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找了包云河,请求他特事特办,在统一的补偿标准之外,对她家采取某种变通方式,再增加一点补偿。

进了大厅,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人看见朴天成,慌忙一路小跑着迎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连声叫着“大哥好”。朴天成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这是我的一位好兄弟,你给好好安排一下。”经理跟在后头说:“大哥能带客人上这儿来,是瞧得起我。您放心,咱们这儿的服务绝对一流。”朴天成骂道:“还一流呢,你这儿尽是些腰粗皮糙的老嫂子。最近进了新鲜货没有?”经理答道:“前些日子从东北那边来了几个小妞,嫩得能掐出水来!”朴天成说:“那就让我们尝尝东北妞是个什么滋味。”

田晓堂的心情越发沉重。对周传芬内心的凄苦和绝望,他可谓感同身受。当年,他母亲身患重病,无钱医治,求借无门,只得躺在家里等死,那时候他就已深深地体验过这种凄苦和绝望。从周传芬家出来,他边走边想,她家已山穷水尽了,却还要逼着人家拆迁,戳掉人家赖以栖身的破窝,也真是有些残忍。可他对此又无力改变。他也是身不由己啊。他又想到了那四本烟标。正是那四本烟标,间接地促成了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上马,也导致周传芬今天面临被迫拆迁的命运。如果不是周传芬拿出那四本烟标,今天这一切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从某种意义上讲,周传芬面临被拆迁的困境,只怕正是她自己一手引发的。如果周传芬知晓了这些内情,她该作何感想?生活,有时真是捉弄人啊!

经理先安排田晓堂进房间,朴天成拍拍他的肩小声道:“老弟平时也挺清苦,今天就在这里放松一下身心,不必有太多顾虑。”说完就将他一把推了进去。

周传芬说:“我哪敢声张啊。为了给老王治病,这几年我找亲朋好友挪借了好几万。这些亲戚朋友都不富裕,如果我把这事张扬出去了,他们上门找我讨钱,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想赖账不还,可要是把钱都拿去还了债,老王往后治病钱又从哪儿来呢?那可是个无底洞啊!不过,有两个借给我钱的穷亲戚,一个儿子要结婚,一个女儿考上了大学,都急等着用钱,我实在过意不去,就悄悄把欠他们的钱还了。还了人家5万块钱的债,老王这阵子住院又花去了1万多,那8万块钱也就只剩下1万多了。1万多块钱,老王住院还管不上一个月呢。”

屋内灯光幽暗,田晓堂摸索着走进去。待眼睛稍微适应后,四处打量,发现房间很阔大,中间摆着张席梦思床,靠门边还配有一个漂亮的浴室,用玻璃墙隔开着。空气中飘浮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香,令他忍不住有点躁动。他在床边坐下,心头颇为忐忑。刚才他本想拒绝朴天成的安排,可又怕朴天成笑他老土,埋怨他不随和。对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有些害怕,却又隐隐地有点好奇,有点渴望。

田晓堂说:“那钱是怎么来的,你没在外头乱说吧?”田晓堂当时将8万现金交给周传芬,只模糊地说这是卖那些烟盒换来的,并一再吩咐她不要四处张扬。

就在田晓堂心神不宁时,一阵强劲的迪士高音乐陡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接着,房内靠里侧刚才还黑黢黢的一角亮起了五彩的灯光,那灯光伴着音乐不停地闪烁变幻着。田晓堂这才看见,灯光之下居然还竖着一根顶天立地的钢管。突然,一名披着黑色薄纱的高个女子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倚着那根锃亮的钢管,蛇腰轻扭,舞姿妙曼,田晓堂一下子看呆了。他没想到,小姐竟然是以这样新颖的方式出场。

周传芬说:“他呀,又躺到医院去了。前两天,他的病情陡然加重,不住院不行了。幸好你上次帮我们挣来了那几万块钱,不然,拿什么去住院!”

那高个女子越跳越疯狂,一边跳还一边冲田晓堂抛媚眼。田晓堂还没有修炼到柳下惠那种坐怀不乱的境界,不由浑身燥热,难以自持。忽然,只见她抱着钢管轻轻一跃,三两下就爬上了钢管顶端。她用两腿夹紧钢管,在高处卖弄着风骚。接着,她转头向下,倒着身子攀附在钢管之上,她身上的薄纱顿时飘落下来,只剩下窄得不能再窄,小得不能再小的乳罩和丁字内裤。那半掩的酥胸和完全暴露在外的美臀,让田晓堂一下子血脉贲张,冲动不已。

周传芬听了他的话,一边抽噎一边点头。田晓堂想到进屋半天,一直没听见老王的动静,就问:“老王呢?”

但田晓堂毕竟不同于别人,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将会更加危险,那女子只怕要脱个精光。他必须悬崖勒马,到此为止。他不能在这种地方犯错误,何况今天又是跟着朴天成来的,更不能留下把柄,中了他可能设下的圈套。田晓堂便站了起来,冲跳舞的女子直摆手,叫她别跳了。

田晓堂只觉心往下一沉。周传芬说的,他知道都是实情。这次一旦拆迁,她家不仅没房住,而且也没地种了,基本的生存都会成问题。更何况,她家里还有个重病号呢。田晓堂对她充满了同情,却又感觉很无奈。他不可能把她家的房子和菜地保留下来,也很难单独对她家提高拆迁补偿标准。他只能说:“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你家有困难,我再来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多少解决一点。”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那女子从钢管上倒栽着徐徐滑落到地面,然后爬起来,一边舞动腰肢一边冲他叫道:“别性急嘛,等下会跟你上床的。你们这些臭男人,怎么都一个德性!”

周传芬迟疑了一下,才说:“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开口讲。你们在这儿建大楼,按说我没有道理不支持。你们是我家的大恩人,从郝局长到你,这些年来给了我们那么多的帮助和照顾,我真是感激不尽。我如果不支持你们,就太不知好歹了。可是,我又相当为难。我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呀。现在这房子虽说不怎么样,好歹还算有个窝,如果被拆迁了,又只补那么一点钱,我哪买得起迁建小区的单元房?到时候,我们只怕就无家可归了。”周传芬说着,眼里已涌满了泪水。

见她把自己的意思理解错了,田晓堂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嚷起来:“停下来!别跳了!”

田晓堂问:“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高个女子并不听他的,一边对他媚笑一边说:“大哥你莫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咱们这儿是一条龙服务,共有八个环节,环环相扣,循序渐进,直抵佳境。现在还是第一个环节,尚处于热身阶段。请你稍安毋躁,好戏还在后头呢!”

周传芬一见到他,就说:“田局长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这两天去找你呢。”

田晓堂没想到一个小姐还这么能说会道,更没想到这里的不正当服务竟做得如此精细,看来那个中年经理声称服务一流并非完全是瞎吹。可惜服务做得再好,他也不敢享受。他走近小姐身边,对她大声说道:“我不需要服务了,请你停下来,最好把这音乐也关了,吵得什么也听不清。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现在可就走了呀!”

在拆迁工作组还没上门之前,田晓堂一个人先去了一趟周传芬家。

听他说要走,那女子才觉得今天这个客人有些怪怪的,忙停下舞步,关掉音乐,将黑纱重新披在身上,跑过来拉住田晓堂说:“别走嘛。你一走,我跟我们老板可不好交代啊。”

这剩下的最后一户,就是周传芬。

田晓堂说:“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不就是几个钱嘛,等会儿按全套的价格一分不少埋单。”

在包云河的催促下,筹建工作进展很快。半月后,拆迁动员工作就启动了。考虑到这项工作很棘手,包云河就把拆迁事务委托给了开发区拆迁办,田晓堂则紧密配合他们。他和拆迁办的几员干将天天泡在拆迁户家里,磨破了嘴皮,说尽了好话,整整忙乎了一个月,总算和8户拆迁户签下了拆迁协议,只剩下最后一户没签了。

高个女子说:“不光是钱的问题。你半途而退,老板会认为是我的服务没做好,得罪了客人,会扣我的奖金,减我的出台次数,月底我还评不上优秀员工了。”

2、嘴里说不错,其实很敷衍

田晓堂十分惊讶,说:“后果这么严重啊!”

王贤荣使劲点头:“我只是让你晓得,在外头绝不会乱讲。我会多加注意的,你只管放心。”

高个女子说:“我们这里的管理相当规范,对每个员工都实行绩效考核,奖勤罚懒,奖优罚劣,十分严格的!”

田晓堂在心里这么琢磨着,说的却是别的话:“这事就到我这里为止。包局长看中那块菜地,自有他的道理。我已提醒你多次了,说话一定要谨慎,当心祸从口出。你虽然当了局办主任,但位子坐得并不稳当,还须把尾巴夹紧点!”

田晓堂哑然失笑了。只知道行政机关搞绩效考核,没想到如今管理小姐也用上了这种办法。

可换位思考,包云河考虑问题显然有他的角度。在包云河眼里,风水问题只怕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问题面前其他问题都不算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说不定,包云河正是觉得现有的机关大院风水不大好,才萌生了择地新建的念头呢。

高个女子说:“而且,大哥你还是重要客人,刚才老板专门吩咐过我,让我一定要拿出看家本领陪好你。你这一走,我可就惨了!”

田晓堂暗暗吃惊。包云河昨天对他称赞那块菜地是风水宝地,原来并非信口开河,还是有充足依据的。如今一些做领导的越来越迷信风水了,就连他自己,不是也相信正用着的那套办公室特别“发”人吗。对风水的迷信,说到底还是源于对自己的不自信。又想,包云河为了顾及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风水,竟不惜大幅增加工作难度和成本,这种做法是不是十分欠妥?田晓堂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田晓堂笑道:“我算什么重要客人。要不这样吧,我可以不走,到了点再出去,但你必须停止所有的服务,八个环节一个也不用弄了,只须陪我说说话,聊聊天。”

王贤荣凑近他,放低嗓门说:“我听开发区的一个朋友讲,给包局长推荐的本来是一宗熟地,已完成了‘七通一平’,没有半点拆迁任务,直接就可以进场施工,而且那宗地周边都是在建的机关,将来办公环境相当好。可包局长悄悄找来一位风水先生看了一下,那宗地就被一把否掉了,又按风水先生的推荐,选中了那块菜地。这样一来,我们就得面对农户拆迁安置、失地农民就业等一大堆麻烦事。”

高个女子也笑了,说:“大哥真是个怪人。来都来了,名也背上了,却不干实事。莫非你那东西不中用,要不就是我魅力不够?”

这话让人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田晓堂说:“你是话中有话呀!”

田晓堂说:“都不是。你不用管那么多,按我说的办就行了。”

王贤荣喝了两口茶,突然干笑一声说:“其实,这很多麻烦,只怕都是自找的。”

两人干坐了一会儿,田晓堂无话找话道:“你们这儿生意还不错吧?”

包云河安排田晓堂牵头抓一抓新项目的筹建,田晓堂不敢怠慢,第二天上午便叫来王贤荣商量了半天。谈完工作,已近下班,王贤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屁股仍在沙发上坐得稳稳的。田晓堂就猜他只怕还有话要说。

高个女子说:“还算可以吧,近段时间尤其火爆。不过前些天这里出了个事,当时生意受了一点影响。那个事你应该知道吧?”

田晓堂点头道:“您这种想法,我觉得很好。这是对事业、对后人负责任的态度!”他说的是真心话,包云河提出搞建设而不举债,是十分难得的。

田晓堂说:“不大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包云河接着说:“我想确定一个原则,就是决不举债搞建设。当然,这种思想早已不时兴了,但我仍要强调这一点。我们一定要搞好资本营运,注重精打细算,让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既确保大楼盖起来,又不留下任何债务。”

高个女子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啊。就是一个半老头子到这里来玩,结果死在了床上。”

田晓堂暗暗惊叹,包云河真是大手笔、大气魄呀!看着包云河那副踌躇满志、运筹帷幄的样子,他想,当一个为官者将自己亲手设计的宏伟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的时候,心中一定充满了支配权力的快意,一定涌动着创造伟业的豪情。而这种快意和豪情所带来的强烈满足感和成就感,是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替代的。又想包云河做成这件大事,只怕是具有纪念碑意义的,这不仅会成为包云河的一大政绩,为他个人升迁铺平道路,而且还会让他在本局发展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忽略不了的一个人物。

田晓堂恍然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老林,老林就是在这里风流而死的。王贤荣曾告诉过他,老林是在东方威尼斯出的事,只是他忘记了。

包云河满脸放光地说:“哎呀,这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呢。”田晓堂暗笑,你看中的,哪个又敢说不是风水宝地!包云河又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大变样了。我初步考虑,要么不动手,动手就要搞得气派一些。主楼我看就建15层,装3部电梯。主楼前面修个中型广场,后面建一幢附楼,可以做内部招待所,也可以租出去做宾馆酒店。不过,摊子铺这么大了,资金就有些吃紧。缺口怎么办?我想了个办法,干脆拉两个二级单位进来,卖了他们的旧院,又可筹到一笔款子。”

高个女子说:“那个半老头子死后,这里被勒令停业整顿半年。不过,后来托人帮忙打招呼,只是关了20天门,就又恢复营业了!”

田晓堂顺着包云河的手指望去,粗略一估算,发现他说的100亩地刚好把周传芬的房子圈进去,心里就莫名地一紧,也不知道搬迁对于周传芬的家庭来讲,究竟是福还是祸。

田晓堂讶然道:“是什么手眼通天的高人,打招呼竟然这么管用?”

包云河一手叉腰,一手遥指远处,比划道:“就是这片菜地,我们征用100亩。我看了一下,大概有9户农民需要迁走。”

高个女子看了他一眼,说:“这人你也不知道?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朴老板呀。“田晓堂说:“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对他并不怎么熟。他还有这个本事?”

一天,包云河兴冲冲地带着田晓堂去看那块地。到达现场,田晓堂意外地发现,这里正是周传芬所在的那个村。

高个女子说:“朴老板被请动后,只去跑了一天,就把事情摆平了。听姐妹们讲,朴老板在洗浴城有干股,这里全靠他罩着,出了麻烦事都由他出面解决。我们老板对他是又敬又怕,将他列为第一号重要客人。每次他带客人来,不仅不收一分钱,还要安排最优秀的员工去服务他和他带来的客人,生怕因服务不周得罪了他。”

就在这天下午,尤思蜀给包云河打来电话,说云赭已被正式确定为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两个试点地市之一,向包云河表示祝贺,并说哪天一定要敲他一顿。包云河连声表示感谢,说本周就到省城来摆上一桌,好好地答谢一下劳苦功高的尤主任。尤思蜀哈哈大笑,说专门过来设宴就不必了,这顿酒还是留着今后到云赭来喝吧。接完电话,包云河兴奋得有些坐不住,决定马上着手开展选址工作。他在开发区跑了好几天,看了几处地方,挑来拣去,总算敲定了一宗地。

田晓堂噢了一声,心头倍感震惊。他意识到,自己对朴天成的了解,恐怕还只是皮毛而已。

回到局里,田晓堂突然又想起,两人在一起待了一个中午,竟然没有半句话问及对方的家庭。是遗忘了,还是有意在回避呢?

一小时后,田晓堂出了房间,来到大厅,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下,那个中年经理忙殷勤地给他斟上茶水。大约过了一刻钟,朴天成腆着个大肚子,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来。中年经理赶忙跑到楼梯口,将他引到田晓堂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又倒来茶水,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给朴天成。朴天成用一只手接过茶,另一只手却轻轻一挥,不耐烦地说:“你忙你的去吧,我和这位老弟还有事情要谈。”

菜端上来了,两人品着干红,边吃边聊。几杯酒喝下去,袁灿灿两颊就飞起了红晕,田晓堂神思也开始恍惚起来……念高中那会儿,田晓堂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他的家远在大山深处,又格外贫寒,这让他十分自卑。对袁灿灿这个既漂亮又骄傲,家庭条件也好的女生,他从不敢多看一眼。再说,他也有些瞧不上袁灿灿。袁灿灿学习不怎么用功,成绩一塌糊涂,却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据说还在社会上交了一个男朋友。而田晓堂学习相当刻苦,一直是班上的尖子生。他最大的骄傲就是功课好。田晓堂觉得自己和她属于两类人,两类格格不入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在高二上学期发生了一件事,让田晓堂改变了对她的看法。那天,一个男同学的手表在上体育课时从课桌屉子里弄丢了,怀疑到他头上,因为他家里穷,只怕有作案动机,体育课中间又回过教室,也有作案条件。那个男生恶狠狠地逼着他交出手表来,他大呼冤枉,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在这时,袁灿灿挺身而出,指着那个男生的鼻子大骂:“田晓堂是那种人吗?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又说:“你没有任何证据就说人家是小偷,这是诽谤,是诬蔑,是血口喷人!”后来,那个男生从屉子夹层里找到了手表,袁灿灿又逼着男生向他道了歉。这件事过后,田晓堂开始暗暗关注她,渐渐发现了她身上的许多好品质:善良,有同情心,对穷同学不歧视,乐于助人,敢于仗义执言。他便对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同学有了一些好感。后来,发生了那次郊游“搭车事件”,让田晓堂内心深处掀起了波澜。袁灿灿此举,不仅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而且直接诱发了他青春的萌动。他发现,自己只怕是爱上袁灿灿了。他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就连她的缺点也觉得是可爱的,这不是爱又是什么?他的初恋就这样不可预料、势不可挡地来临了,当然也只不过是暗恋。他把这分爱情深深地藏在心底,更加发奋地学习。高三的时候,他母亲突然患了重病,本来就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沉重的经济压力、心理负担,让他几乎精神崩溃,实在支撑不住,他想到了辍学,却又到底舍不得放弃学业。正在左右为难时,袁灿灿把他叫到校园角落,悄悄塞给他500块钱,并说出了若不收下钱就检举他写情书的话。田晓堂当时在心里说,“老天,我倒真想给你写情书呢,可惜我没有那个胆儿啊。” 500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不禁被她的慷慨相助感动万分。袁灿灿又认真地说:“田晓堂,你跟我不一样。你聪明、上进,骨子里有股傲气,将来是会有出息的。请你千万不要放弃,好吗?你能答应我吗?”他真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袁灿灿的嘴里吐出来的。这番动情的话,让他平添了一股挑战困难、挑战自我的信心和勇气,便含泪使劲地点了点头……多年后,田晓堂时常还会想,当时如果没有袁灿灿的支持和鼓励,他只怕很难熬过那段绝望的日子,那么他也就不会有今天了。他对她的感激,还有那份隐秘的爱,一直留存在心底,并没有随岁月流逝而淡去……与袁灿灿分手后,田晓堂仍兴奋难抑。袁灿灿可以说是他的恩人、贵人,久别重返,喜不自禁也在情理之中。但田晓堂却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兴奋只怕还另有原因。难道,真是那份蛰伏已久的爱意被唤醒了吗?而且,他从袁灿灿那波光流转的明眸里,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仰慕,某种沉迷。今天她主动跑过来见他,难道只是为了会一会老同学,叙一叙同窗旧谊吗?田晓堂想起刘向来说过的那句话:“只怕你们接上头后,会旧梦重温呢”,心头不由滑过一阵惊慌,又暗暗地有点意乱神迷了。

中年经理躬了躬腰说:“好的,你们慢慢谈。”

袁灿灿没有征求田晓堂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地点了几样菜,又要了一瓶干红。田晓堂微笑着看她点菜要酒,心头暖融融的,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袁灿灿,当年的袁灿灿真是又骄横又霸道,喜欢对男生吆三喝四,大事小事爱替人做主,很有点野蛮女生的作派。就连她帮助他,也是帮得不容分说,不许推辞。那次郊游,她要他搭自己的车,他嫌跟她在一起太显眼,想谢绝,她却蛮横道,“如果你不坐我的车,我就怂恿几个男生去揍你。”当她得知了他家庭的不幸之后,悄悄塞给他500块钱,他坚决不收,她却威胁道:“如果你不拿着,我就报告老师,说你给我写情书。”她的霸蛮,让他哭笑不得;她的好心和善意,又让他感激得直想哭。

待那个经理走远了,朴天成才对田晓堂说:“怎么样?这里的服务还有点水准吧?”

田晓堂大笑:“我这算什么出息啊!”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子,他心头忽然涌起一种熟悉的温暖,又荡漾着一种久违的冲动。十多年前,就是这种温暖包裹着他,给了他莫大的慰藉和力量;就是这种冲动撞击着他,给他带来了莫名的忧伤和惆怅。他想,人与人之间还真是靠个缘分啊。高中时代,她和他差别那么大,可她就是无来由地对他格外好。高中毕业后,她没有考上大学,一脚踏入了社会,而他却进了一所名牌大学,两人的生活从此有了各自的轨道,再也难得交汇了。这十多年来,他不时也会想起她,想起她那时对自己的好,却无从打听到她。想到这辈子只怕不能再相见,心下难免黯然。不想他落脚云赭,她竟然也住在戊兆,今天两人久别重逢,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俩见面后,也丝毫不觉得生分。这一切,只能用“缘分”两个字来解释了。

田晓堂一笑,含糊道:“不错,不错。”

袁灿灿目光清亮,望着他说:“我早就预言过,你会有出息的。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差的。”

朴天成挪动了一下屁股,突然说:“昨晚我看出来了,唐老板挺欣赏你的。”

田晓堂答道:“这算不了什么,我不过是赶上了好机会。”面对袁灿灿歆羡的眼神,他感觉心里美滋滋的,油然升起了一种优越感。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那时候,尽管她对他很好,但他在她面前总有一种挣脱不掉的自卑。他突然明白刚才接她电话时为何要拿捏一番了,他不过是想给她一点小小的打击,让自己占据某种心理优势。

田晓堂淡然一笑道:“他对我很关心。”

袁灿灿扑哧一笑:“怎么没变?抬头纹都有了。更大的变化你看不见,那是在内心里,那里早就满是沧桑啰。你的样子倒真是变化不大,但你的气质、风度与过去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听刘向来说,你现在已做到了副县级、副局长?”

朴天成说:“那个工程的事情,还请你多费点心,在老包那儿替我敲敲边鼓。这事唐老板很支持我。”

田晓堂笑道:“从你脸上,我看不到一点岁月的痕迹,你好象一点也没变呢。”

田晓堂道:“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的。”他有点奇怪,朴天成已到他办公室找过一次了,今天约他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或许,是朴天成怕他脑子不够用,没能充分认识两人昨晚在唐生虎书房“巧遇”的重大意义,所以还要特意提醒一下。

袁灿灿感慨道:“真没想到,毕业后再次见面,竟相隔了十多年。那时候写作文,动不动就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如白驹过隙’,其实那会儿是无病呻吟,对时间根本没感觉。现在我才体会到,时间多么易逝,时光最是无情啊!”

朴天成又挪了一下屁股,坐舒服了,才又说:“我听说,那个什么新一公司也要参加竞标。”

见了面,田晓堂发觉刘向来说的一点没错,袁灿灿几乎还是老样子,只是显得成熟些了。

田晓堂说:“新一公司还算有点实力,不过跟你天成公司不能比。”

挂上电话,田晓堂抬脚就要出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挖苦起自己来:不过是去见一个女同学,这么急急慌慌的干什么?

朴天成用一种担忧的口气说:“据说,新一公司的背景不一般啊!”

这话听起来有点霸道,又有点撒娇的意思了。田晓堂暗自好笑,袁灿灿刚从他这儿感受到了一点热情,马上就跟他没了生分感,说话也大大咧咧起来了。

田晓堂没想到,面对与新一公司的竞争,朴天成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危机感。他一下子明白朴天成今晚为什么要找他了。朴天成只怕是担心新一公司抢走自己的生意,想在他这儿先摸摸底细。他却觉得朴天成多虑了。新一公司的王季发至今也不见弄个什么不寻常的动作出来。再说,朴天成跟云赭的头号人物都攀上了关系,还怕云赭地面上的哪个工程不能如愿揽入囊中吗!

袁灿灿说:“我今天到市里来了,想会会你这个老同学。你定个地方,接见一下我吧。”

田晓堂就笑道:“从目前的迹象看,新一公司并非真心想拿下这项工程。”

田晓堂就呵呵直笑,说:“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这话说得比较含蓄,朴天成却心领神会,感觉稍稍放心了些,但嘴上还是说:“新一公司只怕有些来头,还望老弟多支持我。”

袁灿灿嗔怪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还怕报出自己的名儿,你半天想不起这个袁灿灿是哪位小女子呢。”

翌日上午,包云河把田晓堂叫了过去。闲扯几句后,包云河说:“还有四天,就要进行公开竞标了,对目前报名的公司,你有什么看法?”

田晓堂立刻像换了一个人,用夸张的,饱含惊喜,满带热情的声调说:“袁灿灿?!哎呀,你好你好!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会来电话!”

显然,包云河在探他的口气。田晓堂从容答道:“我觉得实力最强的还是天成公司和新一公司,而天成公司的实力还略胜一筹。据我了解,天成公司近年来在云赭做了不少大型工程,质量都还不错。我想,我们这个工程也交给他们去做,可能更放心一些。”

对方的声音就低下去了,几乎是有气无力地说:“我是袁灿灿呀!”

包云河连连点头,笑容一下子爬得满脸都是。说:“我也作过一些分析,天成公司的实力确实是强一些。看来,我俩是不谋而合啊。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操作吧。虽说是公开招标,我们也得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田晓堂假装猜了片刻,才用不好意思的口吻说:“对不起,我实在听不出来。”

田晓堂笑道:“行啊,我按您的意见去落实。”他想,哪是什么不谋而合,肯定是唐生虎也对包云河打过招呼了。包云河大概没料到唐生虎会对他作暗示,朴天成还多次找过他,刚才只怕还有些担心他不支持天成公司呢,没想到他竟主动开口投天成公司的赞成票,包云河顿时放了心,难免就有点喜形于色了。

袁灿灿那头难免有点失望,迟疑了一下,又不甘心地娇声道:“你猜猜看,我是谁呀?”

田晓堂离开时,包云河起身把他送到门边,还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得有点意味深长。田晓堂便有些激动了,暗想包云河这么一拍一笑,是欣赏他的识时务,赞许他的练达呢,还是有别的意思?会不会是发现了他与唐生虎交往的蛛丝马迹?他就想,应该让包云河知道他与唐生虎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了,这样包云河才不会小觑他。但又不能让包云河知道得太清楚。如果让包云河晓得唐生虎对他相当信任,包云河心头肯定是酸溜溜的,暗地里也会防他一手了。他越过包云河这个直接上级,去跟更大的上级唐生虎套近乎、拉关系,这本来就是犯了大忌的。

          1、与美女同学久别重逢田晓堂一直犹豫着,没敢跟袁灿灿联系,不想这天袁灿灿的电话却主动打过来了。田晓堂一看手机画屏上闪动着“袁灿灿”三个字,心儿不由怦怦跳起                来,却 故意拿捏着,听袁灿灿说“田晓堂吗”,仍佯装不知对方是谁,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