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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夜话 第一家

我们下什么岗,我们是企业的主人!经理一抬手说,还是一句老话说得精彩呀,再宽敞的猪圈,也养不出骏马呀!

妻子翻着白眼说,说到群众对你们有看法,你们这些领导要下岗了。

你什么意思,啊?妻子问,哪里是猪圈?猪又在哪里?所谓的骏马是谁?老刘同志,我可是跟你说,我也是普通老百姓,你别打击面太大了,当心倒下后被一万只脚踩成肉酱!

经理下岗干书记,书记下岗当经理,就你们那点事,哼!妻子不抬头地说。经理膘了妻子一眼,说,五马倒六羊,那得换地方才行,哪有在原单位里就这么调包的,你别不懂装懂。对了,我刚才说到哪了?净打岔!

经理没再续上话,动了半天的嘴终于休息了。

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看你说的!经理拍拍脑门,拉着长音说,要讲这企业的效益,是不能光从看得见,摸得着的钞票上说长道短的,感情回报,也是企业创收的一个隐形增长点嘛,这一点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懂吗?不懂,根本不懂,他们见过多大世面?他们出过几趟远门?他们中有谁是中国民航的常客?就那点小葱蘸面酱的阅历,还操企业前途命运的心呢,那我们这些领导,统统下岗好了,逗谁呢!

而就在这时,妻子冷不丁抬起眼皮,盯着经理有点冲动的脸,慢条斯理地问,老刘啊,刚才你那几句顺口溜,是怎么说的?

妻子微微一笑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不就是这意思吗?

经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嘴角颤动了一下,脸皮上的冲动色彩,忽地隐退到了肉里,毫无主题地笑了笑,尽量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我刚才呀,是说我们这些人每次去新疆,都是应酬事当六十大寿过,五粮液当白开水喝,逛景点比进厕所多,小姐谁都不敢摸。唉,当这个放屁不响,工资不长,应酬酒场的七品芝麻官,你说累不累吧!

经理说,要不说沟通太累,理解万岁;骗子逍遥,好人纳税!我们每回去新疆,但凡屁大点应酬事,都得当六十大寿过,五粮液当白开水喝,逛景点比进厕所多,小姐当佣人摸,就不知道我们吃的是什么样的苦,遭的是什么样的罪。再说了,新疆窗口到底有什么功能,什么作用,什么特殊使命,上头的人不比他们心里有数?我说那些蠢货呀,也真是傻得可爱,不是一般的可爱,你说他们身上那点劲,往哪儿使不好呢?就算耗在床上,摊在麻将桌上,也还是个痛快事嘛,跟远在千里外的窗口较什么劲呢?

妻子哼一声,屁股底下咯吱响了一下,带着情绪说,拉着老婆的手,一点感觉都没有;牵着小姐的手,好像今生往回走。老刘你说,刚才那最后一句,是小姐谁都……不敢摸吗?

妻子的目光和经理的目光碰上了,妻子眨了一下眼,不痛不痒地说,这是你们当官人嘴里的话,人家老百姓,可就不是这么看了。

经理镇定住脸色,望着妻子的目光也算自然。

经理弹弹烟灰,再次把右腿压到左腿上,开口道,我们每次下去检查工作,到处走走看看,搞搞市场调研,拜访一些客户,见见地方政府的领导,还有相关单位的七大姑八大姨,这又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呢?还眼红,还手拉手去告状,他们哪里知道那些地方都是看不见的战场,到处都埋伏着狙击手,到处都有防不胜防的陷阱,险差事呀,稍有闪失,就钻进了人家的圈套。

妻子一笑道,我说老刘同志,你以后说话可得加点小心,你刚才这是在我面前说走了嘴,这要是在……我提醒你老刘,今后在场合上,嘴边上最好安排个机灵鬼站岗,哪怕是请个下岗女工在你嘴门口再就业呢,也算是设了一道保险呀!经理笑道,幽默,幽默呀,你的想像力,一天比一天丰富了。

妻子埋下头,锉刀又在另一个指甲盖滑动。

妻子又哼了一声说,说来人这一生,没几天好时光,我还是能理解你的。在外头,只要你感觉受得了,身子骨能撑住,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我现在想开了。暖,真是的,算了,没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呢,还是说新疆吧,新疆是个天堂啊,尤其是天池。说到这,妻子又换了一副抒情的面孔:

经理的神情却有儿分伤感,像是被储存在记忆里的某件沉重的往事砸了,心。

天池海拔一千九百五十米,总面积四点九平方公里,是一个风景优美的高山湖泊。天池南北两端各有一个湖泊,名为小天池,北端小天池的湖水从悬崖峭壁的裂缝中喷出,飞流直下,形成一个美丽的瀑布!

鼓着嘴,吹锉刀上白沫子的妻子,听到这扑味乐了。

妻子如痴如醉赞美天池时,话说得急了些,使得肺叶的排气量急剧加大,弄得脸色绊红,胸前一对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往回使劲的乳房,塌陷得像两只快要漏光了气的小气球。

经理笑笑,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新疆呀,天生就是个好玩的地方,客观的地理优势明摆着的嘛,上苍造的呀!哎,现在的群众呀,有时候做出来的事真是让你哭笑不得,有些人专门盯着领导红光满面的脸说三道四,就不低头看看我们脚下坎坷陡峭的路。

听了妻子这段浪漫的台词,经理身上不大得劲,处处发紧,某些部位还起了小米粒,但经理却没有把这些不舒服的东西表露出来,反倒笑呵呵为妻子鼓掌,夸奖道,精彩,精彩呀!我发觉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一提到新疆,一说出去旅游,你的眉毛和眼睛,就老要分家似的,感觉特别好哇。

妻子扭头说,我没跟你说工作,我又不是经理助理,我是在跟你说,我明年说什么,也要去喀什。

行了行了,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夸人?什么眉毛和眼睛老要分家,这是句好听的话吗?连句夸女人的像样话都说不好,真不知道你在外头都是怎么……得,又要跑题。妻子翻了一下白眼,身子朝后一仰。

唉,当这个破经理,管这个缺盐少米醋的破烂家,往小数上说,也得折损我十年阳寿啊。经理感叹道,拿起茶几上的玉溪烟,抽出一根点着了。

经理动了一下嘴,但没发出声音来。

妻子刚才提到的小孟,是窗口的主任,窗口是孟主任的天下。孟主任在窗口究竟有多大能耐,这么说吧,孟主任的身影,只要在窗口随便往起一立,就能当一扇防盗门使用。

见经理的脸色有点吃苦,妻子的弯眉皱了一下,紧接着就换了表情,换了话题说,哎老刘,一说到天池,我就心疼那个你从日本给我买回来的傻瓜相机。那次游天池,妻子在游船的围栏边跟孟主任说话时,也不知是因为不小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把手里的傻瓜相机弄到了天池里,当场就心疼得恨不能跳进天池里去捞。孟主任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安静了,孟主任说没关系没关系,不就是一个日本原装的傻瓜相机嘛,好说。回来后,孟主任的那句好说,就落实到了具体的实物上,把她的这个损失给找了回来。

我跟你说老刘,你明年就得把欠我的账,给我补上,不然我跟你没完,我说老刘你听见了吗?妻子偏着头,吸着嘴,表情乖得有点做作。

话一开岔,经理的某种紧张心理得到了缓冲,眼角上处于收缩状态细碎的皱纹也打开了,扭着因下午长时间开会而酸痛的腰,打着哈欠说,一个傻瓜相机,钓回来一台掌中宝摄像机,还说呢!

经理叹口气,换了一个坐姿。

那也没人领你情,我领小孟的心意。妻子的样子又有点撒娇。

妻子脸上红扑扑的,口气无比向往地说,哎我说老刘呀,等到明年瓜果飘香的季节,我要去趟喀什,再不去我的腿脚怕要生锈了,迈不了那么远了。哎我说老刘,我说的话,你听到耳朵里了吗?去年要不是你说喀什这,喀什那,有点乱什么的,我就去了,人家小孟,早早就把豪华沙漠王,给我大保出来了,就怪你当时多嘴,捅破了人家的好梦。

经理望着屋顶说,别以为孟主任是一盏什么时候都能被人点亮的灯,跟他打交道,得多长个心眼,后腰上最好别把手电筒,等到眼前没亮时好应急。只要你还在台上,我就把他孟主任,当儿子使唤,他能怎么着吧?妻子说这话时,舌头不软,语音不飘,很有意味,很有底气,很有官太太的自豪感觉,就像是背后靠着长城说话。

经理微微晃动着脑袋,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经理心事重重地说,我的意思是,凡事多掂量掂量,没亏吃。

此刻妻子心里的惬意,在两条每日必精心修整的眉毛上,有光有色地舒展开来。她有些恍惚地说,天池、伊犁、葡萄沟、高昌故城、交河故城、魔鬼城、五彩城、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吐鲁番火焰山、艾丁湖、博斯腾湖、哈纳斯湖、吐鲁番达坂城、克拉玛依阿勒泰,啊,对啦,还有那个我一直叫不好名字的草原……噢,整个新疆,现在就剩下民族风情的代表地喀什,还没有讨到我一双足印作个纪念呢。

都像你这么胆小,改革开放还怎么搞?妻子不以为然地说。

经理偷偷看了妻子一眼。

经理突然挥挥手,看上去有点心烦的意思。

其实受到诱惑的部位,还不光是这些,她那颗心也有分,这会儿也正在往外散发着库尔勒香梨、叶城石榴、吐鲁番葡萄、哈密瓜、塔里木河畔胡杨木烤肉、维族村里烤全羊和抓饭拌面的气味呢。

沉默了一阵子,妻子也不知受了身上哪根神经的指使,蓦然问经理,哎我说老刘,这次上告的人,万一把局领导的心,挠痒了抓破了,把事闹大了,你内弟从窗口拿走的那个工程,会不会……

新疆,确实是个好地方。妻子说着,停下手里的活,细眉下的两只眼睛有点陶醉,像是她这会儿不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而是在窗口那间宽敞舒适的大套间里,坐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享受呢,再次让她这个天生就具有浪漫气质的经理夫人,以她细腻的皮肤,以及同样细腻的感觉,回味到了新疆对她此时的眼睛,肚子,还有手脚的诱惑。

经理的脸色又不好看了,顺了一下嘴,不耐烦地说,那个工程怎么了,谁敢说那里面有猫腻?工程是在桌面上竞标得来的,凭实力吃到嘴里的,走到哪儿说,跟谁说,都是这句较真的话,真是!

不是时候嘛。见妻子有回应,经理的精神头来了,挺了挺身子,放下压在左腿上的右腿,继续往下说,正值西部大开发,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呀,你说那些人,还有点时代眼光吗?还有点现代意识吗?懂什么叫企业理念吗?明白什么是市场竞争吗?知道如今的商业运作,都包含哪些内容吗?唉!

妻子也知趣,见这个话题把经理问得不高兴了,就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绕舌头,而是另找了一个离现实比较远点的话题说,哎对了老刘,你们舟山的那个窗口,到底什么时候开张呀?还有没有影儿呀?

妻子很闲情地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淡淡地说,说几句,就说几句叹,如今这年头,吃不着,捞不着,盼不着的人,哪个肚子里还没点怨气。

等开张了,我第一个给你发邀请函,行不?经理的话音刚落地,就莫明其妙地笑了起来。

经理不死心,又说,你说现在有些人,是不是都变态了啊?

妻子迷惑地望着经理,像是对眼前这个男人很陌生。

妻子正在全神贯注地用小锉刀,打磨剪出来的指甲盖。

经理说,你再这样看我,我可要报警了。

让经理心烦的那个窗口,远在新疆,是公司设在那里的一个办事处。你就说吧,他们懂什么,就会瞎起哄。经理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妻子,显然是在没话找话,试图把妻子的注意力,引逗到自己身上来。

妻子道,我说老刘,你没病吧?

经理想着下午在会议桌上滚得零七八碎的窗口事,心里就像有一眼涌动的泉,泉水一会儿咕噜得冒泡,一会儿断断续续地涌动,间或还喷射几次。

经理一笑,把在指缝里夹了半天的死烟头,轻轻放进质地纯正、工艺精湛的新疆和田玉制成的烟灰缸里。

先是经理闹心,没耐住性子,特想在这个时候,亲自主持一个什么会议,哪怕是个不起眼的小型座谈会,哪怕会上随便讲讲计划生育和全民健身活动呢,只要会议桌上七嘴八舌的声音,能把自己的闹心劲从身上顶出去就行。可此时是在家里,不是在公司。经理想,总不能给妻子一个人,开个什么会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