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公事，程涵真顿时如兔子般把耳朵竖起来，聚精会神地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萧昊轻描淡写地说：“我对人资的工作懂得不多，以前不是由公司招聘吗，为什么要外包呢？”
“是外包，企胜公司，合作两年多啦。”李霓刚从锅内捞出一片东星斑放入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
“当时开会，老柯说现在工人很难找，流动量又大，这样可以节约时间和成本。”李霓撇撇嘴，“谁知道呢，这事轮不到我们小人物插嘴。”
萧昊叫了瓶小拉菲，程涵真酒量不行，倒上一杯慢慢喝，剩下的由他和李霓对饮。美食佳肴当前，再加上火锅冉冉升起的热气，干了好几杯酒，李霓的脸色红得厉害，非常兴奋，唧唧哝哝说个不停。萧昊觉得时机差不多，话锋一转：“对了，我们公司目前工人的招聘还是外包出去吧？是哪个公司？”
“怎么能说节约成本呢，我们要给那公司费用吧？”
“我们都是为公司打工，就是同事，没什么总不总的，别客气了。”萧昊随和地与李霓聊起来，幽默的谈吐逗得她不时开心大笑。程涵真默然坐在一边，安 静埋头吃东西，仔细听他们交谈，偶尔陪着笑笑，萧昊讨女孩子欢心的程度她知道，此时却也不由得被他吸引住，听入了神。
“那是，按人头算的，一人60元。”李霓说，“另外每个工人入职满一个月后，还得再交30元呢，我们公司用人量又大，真好赚。”
当程涵真转达萧昊的邀请时，李霓第一反应是如天方夜谭，根本不敢相信。论职级，萧昊是堂堂副总经理，而她只是最基层的文员；论工作，两人也八竿子打不上，可这个公司位高权重的钻石王老五居然会主动请吃饭，简直是不可思议，要不是程涵真面红耳赤地一再保证，她还以为是拿自己开玩笑呢。此时坐在萧昊旁边，而且还在这么豪华的餐厅，她才相信是真的，紧接着就是强烈的受宠若惊和洋洋得意，嚣张泼辣的气焰收敛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如乖巧的大家闺秀，拼命挤出笑容：“谢谢萧总，您太客气了。”
“怎么这么贵？我有个朋友也开了间劳务公司，一人才50元，量大还能打折。”萧昊故作惊讶地说。
李霓身材很高，一米七二，穿着高跟鞋往女孩子中间一站，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极为引人注目。可惜长得比较一般，尤其是那大嘴巴，堪与郭芙蓉相媲美。但她向来自我感觉良好，眼睛长在脑门上，总以为自己是倾倒众生的尤物，能令无数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加上一副暴躁的大小姐脾气，又仗着二伯是工商局副局长的关系，在公司里总是昂着头趾高气扬，是大家避之不及的刺头人物，人缘很差，只有个性温和的程涵真能忍得了她，并成为谈得来的好朋友，还一起到夜大进修。
“这我不清楚，我负责计算工资，只知道一点大概，具体的得问孙开源，他 是招聘组组长。”李霓大大咧咧地说。
萧昊却视若无睹，点起菜来毫不手软，东星斑、澳洲鲍、象鼻蚌，一口气连点三个大菜，听得部长笑眯眯连连点头，恭敬地退出去后，萧昊用毛巾擦擦手，亲切地说：“这里的菜做得还可以，带你们来试试。”
萧昊轻松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缓缓地说：“据我所知，人资部可是有人在损害公司利益、大捞油水。”
萧昊安排的吃饭地点，是黄江路新开的一品轩火锅店，主营生猛海鲜火锅，专走高端路线，连续不断的广告轰炸，短短两个月时间，已成为南泽饮食界的新贵，生意极为红火。程涵真和李霓虽然在电视上已见识过这儿的富丽堂皇，但当真正踏足时，还是不禁为其顶级奢华的装饰眼花缭乱，就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啧啧赞叹。而那厚重的菜单仿如一本海鲜大百科全书，种类、产地、特点 、做法、口感、味道样样详尽，应有尽有，而最不可或缺的价格那块，一个个数字对工薪阶层来说，仿佛少打了个小数点，只能望之惊叹，咂舌不已。
李霓吓一跳，放下筷子说：“萧总，你是说拿回扣？”
“没事，有事我会通知你的，总之在这段时间，一切小心，不要让人抓住小辫子。”徐伯春嘱咐两句，心里却不住犯嘀咕，这个死对头，究竟又想玩什么花招？
萧昊高深莫测地一笑，不置可否，正色说：“能帮我一个忙吗？”
“没有啊，一切正常。”柯勤云里雾里，试探着问，“徐总，是不是有什么事？”
“萧总您说，只要我做得到。”李霓立即表起忠心，而程涵真的心却吊起来，眉头微微一皱。虽然萧昊职位高，毕竟不是直属领导，而且和人资的最高负责人徐伯春势同水火，要是换成人资部其他同事，就算不敢拒绝萧昊的邀请，也得小心翼翼保持平衡，生怕一旦处理不好，成为徐伯春的眼中钉，那绝对没好果子吃。像李霓这样毫不犹豫地靠过去，就是一脚踩到火山口上，偏偏这位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思想简单，和部门同事的关系又很一般，给点小恩小惠，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就一个标准的二百五。
“哦，人资部最近没什么异常吧？”徐伯春犹不放心。
“虽然你不负责招聘，但薪资核算更重要，只要有工人进来，就得把资料报到你这儿来，能帮我查查这两年来新工人的入职人数是多少吗？如果能统计一下这批人的流动率就更好了。”萧昊夹了一只鲍鱼，放在李霓的碗里，慢腾腾地说道。
柯勤一愣：“还是老样子，懒，主动性不高，而且个性太冲，其他同事对她有看法，要不是因为有关系，早就炒掉了。”
“可以啊，很简单的，就是数据汇总，明天上班我就处理，上午就能搞定了。”
挂了程涵真的电话，徐伯春便打给柯勤：“李霓这段时间的表现怎样？”
“这资料我急着要，越快越好，如果很简单的话，你看能不能……”萧昊突然刹住话头，望着李霓，欲言又止。
“不用，她就是个薪资文员而已，能知道什么？没必要打草惊蛇，万一萧昊察觉李霓态度不自然，就会怀疑是不是走漏风声，使她有压力，再加上投标的事，你还怎么得到他的信任？”徐伯春琢磨着说，“以不变应万变，说不定这是萧昊设下来试探你的局呢，别紧张，弄清他的目的再说。”
李霓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爽快地说：“没问题，晚上我 没啥事，待会儿我就回公司加班，把资料整理出来发给您。”
“李霓那边，需要和她打什么招呼吗？”
“那可太麻烦你了。”萧昊举起酒杯，“谢谢。”
“这没什么好想的，约。”徐伯春断然说，“反正是请你们两人，你刚好可以弄 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举手之劳而已。”李霓慌忙举杯和萧昊一碰，“萧总您太客气了。”
“还没，我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便先和您说一声。”程涵真问，“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对你是举手之劳，对我可非常重要。”萧昊微微一笑，举重若轻地说，“按你的背景、资历和能力，不应该是基层文员，或许很快就有机会，给你一个更好的职位去发挥，涵真，你说是吗？”
在电话里听完程涵真说的情况，徐伯春也是大感奇怪，沉吟着说：“你约李霓没？”
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萧昊虽然现在不管人资，但只要成为总经理，要提拔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程涵真附和地点点头，李霓越发高兴，敬了萧昊一杯酒，暗自庆幸自己找对了靠山。徐伯春、柯勤都是草包，毫无眼光，放着自己这匹千里马不用。但是金子总会发光，期待已久的伯乐出现了，总算时来运转，鸿运当头。
程涵真点点头，走出办公室门口时，忍不住偷偷回头望了萧昊一眼，只见他捧着咖啡杯，跷着二郎腿，悠闲品尝着，感觉不像在办公室，而是在度假胜地，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是他的算盘，究竟在敲着什么呢？
一顿饭吃了6000多元，足足是李霓三个月，程涵真两个月的薪水。萧昊眼睛眨也不眨，潇洒地刷卡买单，拿好发票，帮李霓拦了辆的士回公司，程涵真本来也要打的，但萧昊说顺路，坚持要送她回去，程涵真不好拒绝，只能坐上奥迪。
“好的，确定时间我再告诉您。”程涵真素来内敛，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她没有多问，刚站起来，又被萧昊叫住，一脸郑重地叮嘱说：“这事就我们三人知道，明白吗？”
一手掌握着方向盘，萧昊忽然说：“你有没有试过一整天不开口说话？两个小时吃饭，你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你帮我约她，这两天，我请你们吃饭。”萧昊高深莫测地笑笑，“有个情况想向她了解。”
程涵真表情不太自然，喃喃说：“我嘴笨，而且你点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吃都顾不过来，哪还顾得上说话？”
“薪资核算。”程涵真不解地问，“萧总，您要找她吗？”
“挺能说的，这也叫嘴笨？”萧昊笑着说，“能替我把李霓约出来，还得给你 记一功。”
“哦，她在部门负责哪一块？”
萧昊主动提起这话题，程涵真顺水推舟问道：“人资部真有问题？”
程涵真没想到萧昊会问这个，稍一犹豫，说：“我们最近一起读夜大进修本科，是同学，平时常在一起。”
“问题多的是。”萧昊的兴致极高，把车靠路边停好，扭头看向程涵真，眨眨眼睛说，“有人向我举报，柯勤他们一伙在人员外包上收回扣，金额不小，足够送他们进去待几年了，嘿嘿，而且还牵涉到姓徐的。”
“没错，酸中带甘，入喉后香味厚实，就这特色。”萧昊兴致勃勃地说，“你和人资部的李霓关系挺好的，是吧？”
程涵真只觉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强装镇定，说：“这么严重？有证据吗？”
程涵真对咖啡并没多少兴趣，只是当萧昊秘书后，在领导的熏陶下，渐渐才悟 出点门道，抿上一口，两边的眉头立即向中间靠拢：“有点酸，还带苦。”
“当然有，捕风捉影的事我会花这么大精力？”萧昊冷笑着。
萧昊对咖啡很有研究，对速溶咖啡向来嗤之以鼻，说那根本不能算咖啡，就是一种难以下咽的饮料，而且煮咖啡的过程更是一门艺术，比功夫茶还考究得多。而对国人加奶加糖的喝法，萧昊更是深恶痛绝，就和喝红酒兑七喜一样，来个与时俱进的中国特色，却丢了原汁原味的原始之美，简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他专门在办公室置办了一套器具，当咖啡瘾袭来，便煮上一壶，叫上几个下属过来品尝。不过这一个月来他忙得够呛，压力又大，早就把煮咖啡的乐趣扔到一边，想喝时，就派司机到市内的星巴克买一大杯来解馋。没想到今天居然又有闲情逸致来煮一杯小小的咖啡。
“那为什么还要找李霓？”程涵真不解地问，“直接向公司举报不就好了？”
办公室内飘荡着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气，萧昊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左手食指有节奏地轻叩桌子，这是他心情愉悦时的动作。程涵真刚一坐下，手里的笔记本还没打开，萧昊往桌上精致的咖啡杯努努嘴：“正宗哥伦比亚咖啡豆煮的，试试。”
“我要李霓提供的数据，主要是核对无误，形成铁证。而且，最好的武器得在最适当的时候拿出来，那才能有广岛核爆的效果。”萧昊比划着模拟出爆炸手势，同时嘴里发出砰的一声，孩子般得意地笑了。
周五下午5点20，同事们已开始进入周末状态，收拾好物品，边期待着下班钟声响起，边谋划着周末的活动。程涵真刚把电脑调到关机状态，桌上的办公电话铃铃直响，熟悉的男中音传来：“来我办公室。”
程涵真吐吐舌头，作出被吓着的样子，打开车门说：“我到家了，领导谢谢你。”
随着上京日期的临近，萧昊越来越忙，连经常性的出差走市场都没有，全部指派新任的营销总监庄进去处理。这两天来，更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待就是一天。程涵真两次拿文件进去，发现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提电脑上的Excel报表，上面列着很多名字和数字，但就瞄了一两眼，看不清楚具体的内容，只看萧昊认真的样子，就知道是极为重要的文件。
萧昊笑着和她挥手告别，看着她走上楼梯，洋溢的笑容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眼中的光芒，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死死盯着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既充满期待，又杀机四伏。
日子就像流水，不管开心还是失意，总在不经意间按着固有的节奏，顺着预定的路径缓缓逝去。程涵真虽然提心吊胆，但一个星期下来，萧昊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多少变化，依旧谈笑风生，轻松自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沉重的心理负担，也随着工作的正常开展而逐渐减少。
把目光转回车里，看看仪表板上的时间，7？56，萧昊眼光一闪，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稍稍想了想，拨出电话，才响了两声，就听到卫菊的声音，似乎有点紧张，还带着颤音：“萧总，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