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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惊变 第33节

“废话,奖赏呢?”司机很不耐烦。

细一问,才知是老胡印了个广告,发给出租司机,谁拉来客,有赏。司机拉来客,跟他要提成,老胡傻呵呵问:“啥提成?”司机说:“你装傻啊,不给提成你发什么广告?”老胡说:“我发广告是想帮助人,一人有难大家帮么,哪住不是个住,住这儿就能帮助一个病人,多好的事。”

“我有个本本,你在上面签个字,将来那人要是救下了,我让他当面谢你。”老胡说着掏出本本,真就让人家签字。人家哪有他这个觉悟,认为他纯粹是在恶搞,欺骗,典型的奸商。很气愤地就骂:“你个老不死的,拿这套骗我,想找死啊。”

老胡叉着腰,跟出租司机吵架,样子还很凶,骂得出租司机还不了口。茹雪梅赶忙制止,老胡居然死有理,非要跟出租司机吵出个胜负来。

麻烦就是这句话引起的,老胡认为司机出粗语,缺乏教养,而且把奖赏硬说成回扣,典型的见钱眼开。司机却认定遇了个神经病。两人就这么吵个不休。

这一天茹雪梅回梅村拿钱,猛看见老胡提个拖把,正在拖楼道。茹雪梅讶了一声,跑过去要抢拖把,却被服务员拦住了。“抢不得的,一抢他就骂人,谁也骂。”茹雪梅怔住了,她没想到老胡还在,还住在她的梅村。服务员又说,“胡作家怪怪的,一天到晚除了忙活,就是到街上拉客人。”茹雪梅越听越糊涂,老胡却很专注地跟着拖把上了楼。茹雪梅心想,爱拖拖去,懒得理你。拿了钱匆匆又去医院。到了晚上,茹雪梅心想不大对劲,我还是回去看看。回到宾馆,门口一幕就把她吓住了。

茹雪梅掏出十元钱,打发了司机,回头瞪住老胡:“谁让你发广告,还嫌不乱是不?”

“你放屁!”茹雪梅突然就冲医生骂起脏话,“你让我等,等啥,你给我说清楚。”医生吓得掉头就走,好心换不来好报的事儿常有,特别在医院。

老胡嗫嚅着,却不敢跟茹雪梅顶嘴,状若闯了祸的孩子,等娘批评。茹雪梅只好收起怒,先行进了宾馆。老胡站在门口,样子有点可怜。

医生动员她出院,说:“你的情况我们知道,家里接连遭遇不幸,丈夫又没医保,这样熬在医院,我们也于心不忍。开点药,回去等吧。”

这晚的茹雪梅知道了一件事,老胡没住客房,而是跟梅村的修理工挤在楼梯间。天呀,他咋能这样?茹雪梅顿觉打翻了五味瓶,久长地发不出话来。其实老胡那天在街上挨完交警耳刮子后,是想连夜回省城的,快上车时,又觉不能扔下茹雪梅,思来想去,还是回了梅村。他怎能住客房,茹雪梅都这样了,他恨不得使出魔法,一把将茹雪梅从苦难中解救出来。这些天除了打扫卫生,老胡还发传单,帮客人提行李,甚至给宾馆的服务员顶班,好让她们腾出时间去医院帮茹雪梅……

老胡离开的第三天,茹雪梅才发现老胡不见了。人呢,人走哪去了?这些天的茹雪梅跟白痴差不多,脑子里是没有什么意识的,她整天就面对一个问题,男人到底能不能挺过来?接连问了几声,忽然又不知道在问谁了,忙忙地跑去找医生,问要不要再交医药费?

听着听着,茹雪梅的眼泪就下来了。

脚刚跨出去,交警就甩给他一个耳刮子。这一耳刮子打醒了老胡,我这是做啥么,我这到底是做啥么,你心里明明就是那么想的么,你不是人,你哪是人么?一路嘀咕着,却不知往哪去。

茹雪梅让老胡搬回客房,老胡不答应。茹雪梅说:“你要再这样,你就走。”老胡说:“你撵我也没用,我得等着他好起来。”

老胡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一把打开试图冲他罚款的交警:“哪有么,你说哪有么?如果还不相信,我再走五次!”

“他好不好跟你没关系。”

老胡面色大惊,茹雪梅咋能这样说话,咋能这样说话么?我哪有那个心思,哪有么?不管有没有,茹雪梅是不理他了,老胡受到伤害似的,感觉再赖在医院就有点让人家瞧不起,于是趁茹雪梅外出的空,悄悄提上行李包,黯然离开医院。站在吴水街头,老胡再一次向老天发誓:我老胡要是有那心思,你就让车把我撞死。说着就横穿马路。此时正值车辆高峰,老胡毫无畏惧,英勇就义的勇士一样往车辆中间走,街上立刻响出一片骂,老胡毫不在乎,走过去走过来,神经病似的来回走了五趟,引得值班交警尖叫着扑向他:“找死啊你,交通规则懂不懂?”

“没关系是你说的,我不这么认为。”听见楼道里有客人要水,老胡忙忙地提着暖瓶送水去了。茹雪梅哭笑不得,她知道老胡不是在做作,这人还没那心眼。

“医生到底咋说?”一连几天,老胡总是不停地问茹雪梅这个问题,茹雪一开始还有耐心,将医生的话原原本复述给老胡。医生说秦岭是癌,肺部癌细胞已经扩散,由于长期用一些特殊药,加上残疾人的特殊生理,细胞扩散速度就比常人要快,也比常人难以扼止。后来让老胡问急了,茹雪梅突然翻脸:“你到底想知道啥,是不是想让医生告诉你,他到底哪天死?”

“你是作家,你得写书,瞧瞧你,跟打杂的一样,你以为我心里就高兴?”老胡回来后,茹雪梅又说。

“还能咋说,人都这样了,说又能顶啥用?”茹雪梅哽咽着嗓子,她的脸上是少见的绝望。老胡在医院守了两夜,他不知道为啥要守在医院,但他实在离不开医院。秦岭奄奄一息,他的病是一月前一个秋雨淫靡的夜晚突然暴发的,刚开始是发烧,接着抽风,送到医院治疗几天,茹雪梅以为好了,拉回家后让他静养,谁知这一静养,秦岭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而那段日子,正是老胡风风光光却又愁苦百结体验院长滋味的日子,老胡认为,生命是有许多暗合的,这暗合极有可能就是上帝的旨意,但上帝有时候做起事儿来,比流氓还要恶毒。

老胡突然直起脖子,很激动地说:“写,写,写,那些狗屁不如的东西写了有啥用,我还不如干点正经事。你也别嫌我无能,我这人真是没啥大本事……”老胡说着,突然就流下泪来。他把茹雪梅吓坏了,茹雪梅一把搀住他:“老胡你咋了,我不是故意气你啊,就是怕耽搁你。”

跟吴世杰相比,老胡这次倒显得英雄。一到吴水,他就往医院跑,秦岭的情况果真不妙,很不妙。老胡看了一眼,就觉秦岭坚持不久了,这感觉来得没头没脑,却很真实。老胡将自己狠狠诅咒一番,关切地问:“医生咋说?”

老胡推开茹雪梅:“你甭管我,你让我哭一阵,哭一阵我就好受了。”

白日里有人找到他,征求对李正南的处理意见,李正南的事情调查到中间,照样进行不下去,不是问题有多复杂,是关系太复杂,所以办案人员很谨慎,恨不得把领导一个个找过来,让他们发话。领导们偏是玩深沉,谁的意见听起来都中肯,但谁的意见里都没有具体内容。吴世杰回答得更妙:“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这种事,我们最好还是少干预。”那个人挠挠头走了,这话一定让他难为好几天,李正南想出来,怕真是没那么容易。这么想着,吴世杰就觉自己有点猥琐,或者叫堕落,权力阶层的堕落。还是司雪骂得对:“缩起头来装乌龟,还说你英明。”

茹雪梅果真就不再管老胡,任他哭。人有时候是需要哭一哭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也不管你是作家还是打杂的,哭了,心里的那份重也就轻了。茹雪梅对此深有体会。

这种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吴世杰一时也搞不清,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有时候步子是很难迈的,甭看你长着两只明亮的眼,两条健壮的腿,但真要让你放开步子走,你却抬着脚不知能不能往下踩,一脚踩偏毁了一生的人多得是,但啥又叫个不偏,是没人告诉你的。

老胡这次是铁了心,说啥也不走了,虽是不能天天去医院,但他可以坚守在宾馆,你还别说,老胡这方面还真有点天才,他的某些小点子还真让宾馆增长了营业额。梅村有了老胡,不那么乱了,又回到茹雪梅在时的那种良好状态。

妻子最近请病假,从另一个城市赶来照顾他,其实是不放心他,吴水的事前阵子吵得沸沸扬扬,妻子不可能什么也听不到。

文学院这边发急了,一连催了几次,老胡都没反应,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接了电话,哼哼叽叽一阵,电话一合,该做啥做啥,早忘了自个是新提拔的院长。这段日子,老胡也把很多事细细想了一遍,特别是他这一生。老胡认为,他这一生是糊涂的,是没有方向的,好像很有成就,细细一咂磨,才发现那些成就接近于空气,摸不着看不见,充其量就是浪得虚名。人是不能一辈子活在虚名里的,老胡庆幸自己还能醒悟过来。现在还不算晚,要是务实还来得急,老胡这么跟自己说。所以文学院还有文联再次打电话质问他时,他就理直气壮地说:“吵什么吵,不就一个院长么,我不当还不行?”那边吃了一惊,以为老胡出了啥事,紧忙向上级汇报,上级认为老胡在这节骨眼上撂挑子,是成心给上级出难题,于是派人找到他,耐心做他的工作。谁知老胡真就燥掉了:“你们有完没完,我说了多少遍,那个院长我不想干了,你们另找人,难道除了我老胡,文学院就没人了?”

唯一不利的是,有人说他投降了,就连妻子也认为,他这样子窝囊,还不如离开吴水,换个清静点的地方过日子。至少,不用看人眼色。吴世杰不敢跟妻子解释,就如同不敢跟妻子多提司雪一样,两件事他都有苦衷,这苦衷怕是做小学教师的妻子无法理解的。

老胡的态度惹恼了上级,上级下了最后通牒,限老胡三日内到文联报到,否则后果自负。这一次他们低估了老胡,老胡一脸正色道:“你们吓唬谁,以为我老胡三岁大两岁小,我也最后通牒,那个院长我压根就不想干,我现在连作家这身皮都不想要!”

这段日子,吴世杰除了往下面跑,就呆在家里,很少在场面上走动。工作的事,也是采取退守的方式,大盘子的事,都由市委那边定,他很少发表个人意见。实在绕不过去,就人云亦云,按多数人的意见行事。这种办法虽说消极,却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果然,林焕那边不再咄咄逼人了,偶尔的,还冲他亲切地笑笑。他这一让步,吴水的格局重新平衡起来,市委定调子,市府抓落实,两个声音变成一个声音,和谐自然有了。

说完这句,老胡顿觉轻松,轻松至极!

秋风掠过,他连打了几个寒噤。妻子走出来,轻轻替他披上一件毛衣。吴世杰想握住妻子的手,妻子轻叹了一声,又回厨房去了。

有些道理就怕你不明白,一明白,人生的况味就大不一样了,老胡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很美。他终于写了这么一段话:人其实一直走在黑暗的胡同里,有时候光明是别人给的,你以为很亮,其实它是在诱迫你,让你走进更深的胡同。人只有自己发现了光明,才能走出胡同。胡同里的人生是没有希望的,如同磨道里的驴子,劳其一生,还是在原地打转,我不想拥有这种人生,我想在田野里走,让双手捡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一场婚姻的消失,有时还比一个梦的醒来容易,婚姻这玩艺,有的牢不可破,有的,竟脆弱如玻璃。站在黄昏的窗前,吴世杰发了好一阵呆,他并不是觉得这婚不该离,只是,婚中的这两个人,仿佛跟他有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写完,老胡觉得很有哲理,迫不及待就读给茹雪梅听。茹雪梅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从老胡的眼睛里看见了光明。老胡跟上次来时,完全成了两个人。茹雪梅若有所思地问:“你最近是不是捡到金子了,看你两眼发光,比提了院长还高兴。”

等吴世杰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

“金子,我真是发现了金子,我不知道能不能捡到手,但我一定要去捡。”

乐文和司雪分崩离析,很快办了手续,这事让所有人愕然。按司雪的说法,她现在很忙,没时间折腾,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刀结了算了。乐文也是慷慨陈词:“我受够了,再也不想受了。”

老胡眼神灼灼,整个人让金子燃烧着,茹雪梅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