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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惊变 第31节

“阻止他?他啥时出来的,我都不晓得,这小子,能量大啊。”吴世杰长叹一声,接着道,“你怕是想像不到他的根有多深,这两天,听着我都害怕。”

“那你为啥不提前给他说明,阻止他?”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游戏,我咋越听越糊涂?”司雪真是感到困惑,吴水这摊事儿,到现在她还搞不明白。

“又咋了?”司雪以为高风又惹了什么事,一问,才知吴世杰说的正是李正南那档子事。按吴世杰的计划,他是决然不动李正南的,李正南是小鱼,真正的大鱼在水底,必须让大鱼有所惊慌,才能把事情查个清楚。高风这一杆子搅下去,整个吴水都起了浑水。“我怕红的白的,将来都成李正南的,那我不是白忙活了这半年?”

“还能玩什么游戏?”吴世杰恨恨道,“让他进去,一方面是想保护他,另则,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国企收购案彻查清楚,谁知他一点不领情,硬是让上面发了话,这不,计划全泡汤了。”

吴世杰是在第二天上午来到宾馆的,进门就说:“糟糕透了,高风这混球,尽给我闯大祸。”

原来这样!瞬间,司雪脑子里出现一大团空白,似乎有种被人捉弄的羞耻,更有种井底之蛙的痛憾。半天,她喃喃道:“吴世杰,我现在才发现,你才是一个标准的政客。”

送走高风,司雪的心情稍稍好了点,尽管她不是一个把希望胡乱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但高风一番话,还是化解了她内心某种危机。是的,危机。自从汪秘书长说完那番话后,司雪心里,便有了另一种危机,人是不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的,授人以柄,自己便永远失去主动权。司雪必须夺回主动权。

高风果然没有食言!第三天上午,他开着车亲自去下面一个县,将乐文接了出来。乐文足足瘦了有十斤,猛一看,都有点认不出了。两人见面,一时竟都难以开口,等上了车,高风问乐文去哪,要不要先跟司雪见个面?乐文恨恨说:“你送我回去,如果你再提她,这辈子我都不认你做兄弟!”到了省城,乐文执意不肯回家,高风咋劝他都不听。没办法,高风只好安顿他先在宾馆住下。高风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陪乐文。乐文骂,“谁让你陪了,我死不掉。”说完,倒在床上,眼里竟就涌出大股子泪来。

高风却躲开司雪目光,面对着窗户,点了烟抽。他抽烟的姿势,让司雪忽然间意识到,这人外表上粗鲁,内心,却有着不为人察的一面。

就在高风上窜下跳企图掀起更大的波澜时,省委一位主要领导带队视察吴水,两天的视察结束后,吴水召开了一次别有意味的会议。省委领导严肃批评了吴水市委跟市府各行其事,互相拆台,制造混乱的错误作风。“成什么体统,书记跟市长各搭各的台,各唱各的戏,照此下去,工作还怎么干?今天我把话讲清楚,如果再听到闹不团结的风声,你们两个都把职辞了,回家里闹去!”

“真的?”

此话一出,林焕跟吴世杰心里,都感沉甸甸的。特别是吴世杰,知道这话其实就是冲他说的。

“你先别猜,李正南顶不过去的,他那两下子,比乐文强不到哪。”话说这儿,忽觉失了口,忙笑着道,“你先安心住着,啥也甭担心,如果不出意外,后天乐老师就可出来。”

这次视察,陪同的居然是汪秘书长,可是,自始至终,汪秘书长并没跟吴世杰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递。吴世杰终于清楚,自己该让步该妥协了。

“难道真是?”司雪忍不住道。

有时候妥协是必须的,尽管这种妥协会让人久长地提不起精神,但当需要你妥协的时候,你别无选择。

高风吭了吭,道:“没问题是假话,如今做事儿哪能没问题,你也不是外人,我就明说了,有。但问题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大,我高风做事,还是有自己的原则,心太黑的人,我一个子儿也不送。没胆量拿的人,也不送。拿了要出问题的人,我给他给到不出问题的范围内。但他们说的数目和范围,远远超过我这个度,到目前为止,我也黑着哩,送出去的这些钱,到底是谁掏的腰包,李正南没这么多钱,就算有,也不会白送给人家。”

一场巨大的风波就这样奇迹般平息了,包括红河大桥,包括吴水,似乎只是让人们虚惊了一场汗,当一切静下来的时候,人们才发现,风波不是那样容易掀起来的。

“那你在收购中到底有没有问题?”司雪忽然问。

这种静的方式令人难以置信。但它确确实实静了。

“这事儿你不懂,干我们这行,跟你们当官不同,你们讲的是组织原则,我们讲的是谁说了算。”

吴水是静了,省文联还有作协及文学院却没能静下来。有关方面批示,对文学院借采风或宣传之名,乱拿乱要,借机腐败之事,必须彻查到底,对相关当事人,一定要从严处理。批示下了没几天,麦源的副主席一职免了,文学院院长也免了,涉嫌经济犯罪问题,移交司法部门处理。采风团其他几位,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理,乐文最后背了一个处分,由于李正南最终否定了送钱一事,他的经济问题算是澄清了。不过,他被调离出文学院,到省刊任小说组组长。

“为啥非要收拾掉他?”司雪觉得不解,她在很多场合都听到高风这类包工头扬言要收拾掉别人,好像他们都有一人独霸天下的欲望。

老胡因祸得福,做梦都没想到,院长一职,会落到他头上。宣布这天,他自己都愣得结了舌。

“可悲啊,我高风风里浪里,居然会翻在李正南这座暗礁上。”高风接着告诉司雪,他在里面才知道,收购国有吴水化工厂,完全是孙安发和李正南串通好给他下的一个套,他当时太信任李正南了,将这档子事完全交给李正南负责,自己则集中精力跑官。高风现在才承认,他是一心想当个政协副主席的,只有当了副主席,他才能把孙安发收拾掉。

茹雪梅是第一个赶来为老胡祝贺的,当她再次走进文联大院时,感觉空气跟上次大为不同,吸一口都觉心里甜。她带了两只土鸡,还有不少土产品,尤其一大包红枣,说是让老胡健脑补血的。

司雪忽然明白,李正南和贺小丽进去,一定是高风操纵的。她从高风眼里看到一样东西:反扑。这种人要是耍起横来,局面是很难收拾的。

“你现在是院长了,更得操心好自个的身体。”茹雪梅一进屋,又是洗又是擦的忙活起来,抽空,这么喜滋滋说上一句。老胡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面到现在,他跟茹雪梅没说上三句话,好像不欢迎人家似的。茹雪梅说这话的时候,老胡站在阳台上,他家的阳台很小,这楼是文联最早修的家属楼,麦源搬了新楼后,老胡才有机会住进来。阳台上似乎还残留着麦源一家的气息,也有少许妻子活着时留下的味道。然而此时,啥味道都不重要,他心里的味道才是最最关键的。

“狗娘养的,他要不把口供翻过来,我叫他饿死在里头。”高风又说。

我真就成了院长,我咋就能成院长?连续几天,老胡脑子里都是这个问题,赶不走驱不掉,活跃在他思想的最敏感处,折腾得他寑食难安。这里面有名堂,这里面一定有名堂。老胡这么认定着,却又说不出名堂在哪。

调查来调查去,高风就是不承认给乐文送过钱,更不承认这钱是送给司雪和吴世杰的。他还挺有脑子地说:“乐文承认是乐文的事,他一个写书的,让你们一吓,还不是你们问啥他承认啥。”最后,因为双方口供不一,这事也不好定性。乐文目前所以关着,是被李正南牵着,李正南在有关方面调查时,如实交待了向乐文行贿的事。

“你站在阳台上做什么,看你高兴的,屋里摆个活人你也看不见。”茹雪梅停下手中的活,似有抱怨地说。

“有,过年过节的,送条鱼啥的,我干过,人嘛,谁没个脸面,提点东西总是好进门是不?但钱的事,我高风不干,我高风最恨拿钱让人办事儿,你以为钱就是老大啊?”

“没,没。”老胡赶忙转身,他哪能不理茹雪梅,可真打算要理时,脑子里那些怪想法马上跳出来,再次拽住了他。老胡恨恨的,不就一个小小的院长么,把自个折腾成这样值得?茹雪梅笑笑,很理解地说:“能提拔你真是不容易,我问过他们,你们的院长跟我们那儿的县长一般大,我老家有个亲戚,为当县长花了几十万呢。看来你们的领导真是清官,你要好好感谢人家。”

高风是在责怪乐文,不该把钱的事讲出来,这种事你不讲,谁个能硬栽给你?你一坦白,麻烦就来了。司雪已经得知,高风在里面啥也没承认,不仅如此,还大骂调查人员:“我给他行贿,我吃饱了撑的!再说了,我跟乐作家啥关系,啊,啥关系?他对我有恩,恩你们懂么?就算我把整个阳光送给他,管谁屁事?”调查人员耐心跟他做工作,说乐文已经承认,他是给司雪和吴世杰行贿。没想高风嘿嘿一笑,“作家的话你们也信?那他小说里写的那些事儿都是真的,你们去查啊,杀人啊,放火啊,拐卖妇女啊,他写得多,去查啊。”他的态度激怒了调查人员,调查人员正色道:“高风,你要老实交待问题,到底有没有跟司雪和吴世杰行贿?”

“感谢,感谢,是得感谢。”老胡从阳台上走出来,想帮茹雪梅做点什么。屋子虽小,但平日里他懒得收拾,还是上次茹雪梅帮他彻底打扫过一次,眼下,四处全又积满了灰尘,脏衣服烂袜子满处皆是,手稿随处放,这儿一沓,那儿几张,混乱得他都理不出头绪。茹雪梅边收拾边数落:“啥叫个家,家就是人缓精神的地儿,瞅瞅,你这库房一般的地儿,不把人捂得发了霉才怪。”老胡嘴上应着,心里却犟:收拾干净了,我啥也写不出来。

“你不用急,我还是那句老话,这事因我而起,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不过乐作家这人也真是,屁大个事,凭啥要大戏一样唱给他们。”

经茹雪梅一整理,屋子顿时亮堂起来,空间也大了许多。看着焕然一新的家,老胡顿生许多感慨,这样整洁有序的家,只在妻子活着时有过,但那时他看不上妻子,嫌她没文化,不懂文学,老骂她把屋子打扫净就是想毁灭他。“你把我的灵感连同灰尘一同扫掉了,我最怕这样井井有条的环境。”现在,他的感觉却有点怪,好像有种东西失而复得。他的眼神里流淌出一种暖融融的希望,跟窗口飞进来的阳光幸福地汇合在一起,他再看茹雪梅,就全成了太阳的颜色,一个太阳般照亮他黑暗日子的女人。老胡差点一激动,冲过去抱住她,幸亏这个错误没犯,要不然,茹雪梅定把他当成一个举止轻浮行为不检跟乐文一样让她看不起的男人。

“对,对,你说得对,这回,我把劲用在这儿。”高风做了个手势,司雪明白他的意思,是暗示背后和底下使劲儿。司雪急着想知道乐文的事,那天他跟高风提起过,高风没顾上回答,今天见他如此有信心,司雪就想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

茹雪梅走后,老胡陷入了繁忙的工作当中,甭看文学院摊子小,又是个说不出有什么具体事的单位,如果真让你忙起来,你怕是跑着办都来不及。麦源的事眼下让有关方面当了典型,打造精神文明的地儿出了腐败,这事意义非同小可,文联上下开始了一场大讨论。讨论的结果就是加强政治学习,从思想深处查找原因。这种活儿放在行政单位,绝不是什么难事,人家熟悉那一套,知道该怎么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可文学院是作家待的地儿,作家向来就是以主张个性主张自由而活在世上的,让他们用一个嘴巴说话,用一个脑子想问题,就等于给草原上的野马拴了笼头,不只马别扭,拴笼头的人也觉别扭。集中讨论了没几天,老胡突然败兴地说:“这活儿不适合我干,我看还是主动辞掉算了。”作家们哈哈大笑,说老胡呀,你当官帽是好戴的,那比孙猴子的紧箍咒好不到哪。老胡连连点头,说:“不在其中,不知其苦,我现在算是尝到了,世上最难受的事就是开会,最无聊的人就是组织开会的人。”

“有劲也不在嘴上。”司雪道。

此话不知怎么就给传到了上头,这下老胡闯祸了,一个刚刚被组织以可造之才选拔到主要领导岗位上的老同志,竟然出此怪论,证明文学院的自由散漫和无组织无纪律已到了顶点。上级立刻派人,深入文学院,针对作家的涣散状态开展行之有效的思想整顿,老胡接连做了几次检讨,才算把那句话造成的负面影响给消除掉。这还不算,长期以来拿着工资却不坐班的作家们被取消了这一待遇,既然拿着国家的薪水,就不能只顾干私活,不能只盯着自己的名和利。文联很快出台了一个新规定,对作家的坐班、社会公益活动、采风、作品审查等等做了详尽的规定,而且细化了若干考核指标,达不到考核要求的,将解除专业作家职务。有人甚至提出,在市场化进程越来越快的今天,到底有没有必要设置专业作家,国家有没有义务把作家养起来?

“狗娘养的,敢跟老子下黑手,老子让他死得很难看。”见司雪皱眉,高风嘿嘿一笑,“你别介意,我是个粗人,一直想学你们文化人,就是学不会。”

此疑问一经提出,立刻掀起轩然大波。一向被当成宠儿的作家们哪容得这等置疑,作家是社会的财富,是国家的宝贝,国家如果连作家都不养,还养谁?

正担心着,高风来了。两天不见,高风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不但精神出奇的好,就连说话的口气,也变得铿锵有力。只是,他一张口,暴发户的那股子粗野劲和不可一世的蛮霸气也跟着冒了出来。

作家们不管这疑问是谁提出的,矛头率先指向老胡,是老胡当了院长,才让他们受此置疑的。是老胡把局势控制不好,连累得他们既要坐班又要开会。“这日子哪是人过的!”文学院一时声讨四起,大有将老胡逼下台之势。

接连找了几个吴水方面的老关系,对方都说,这事儿麻缠,真是不好帮忙。接下来再打听,就听说吴世杰跟市委林焕书记彻底闹翻了,市委方面倒吴的声音已是很响,民间这方面的声浪也是很高,吴世杰岌岌可危。

老胡叫苦不迭,却又不敢真的叫出来,这天回到家,望着凄凄冷冷的屋子,他忽然想,梅村那段日子多好啊,那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唏嘘了一阵,老胡试探着将电话打给茹雪梅,想听听她的声音,真的,老胡就想听听她的声音。电话那头的茹雪梅却哭着说:“老胡,我家老秦,我家老秦怕是不行了。”

她掏出电话,想打给吴世杰,想想,又放弃了。吴世杰不来,一定有他的难处,说不定他现在真是不方便见她。可她怎么能见到乐文,又怎么能跟有关方面搭上话?这是乐文出事后她第一次认真对待这个问题,想想她也替自己寒心,丈夫出事,最后出面的才是妻子,难怪那个叫波波的女人要骂她。

“什么?”老胡全身一惊,很快,他就冲电话说,“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她记起汪秘书长一句话:“什么时候都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国家公务人员,领导干部,不是哪个酒店的老板。”司雪当时不服气,现在想想,这话其实说到了她的致命处。更多的时候,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女领导。“女人当领导,就已经阉割掉一半,如果要当一把手,那就等于……”吴世杰有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老胡连夜坐了班车,就往吴水赶。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像个大丈夫。老胡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种感觉一出来,立刻激扬得他热血沸腾,当院长带来的那些苦恼一扫而尽,恨不得一脚跨到茹雪梅身边,替她遮挡住风雨。

跟司雪预想的相反,吴世杰并没马上来看她,高风也是两天没出现,一个人憋在宾馆,司雪满肚子委屈。新单位那边已经有人打电话,问她哪天就任,单位要安排欢迎仪式。司雪情绪坏坏地说:“急什么急,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呢!”说完,又觉态度太恶劣,便又将电话打过去,跟人家道歉。

滚他的院长吧,我才不稀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