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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惊变 第30节

那是她跟周晓明认识不久,坦率讲,周晓明带给她的感觉很不错,这是一个跟乐文性格迥异的男人,豁达、坦率,有经历,有挫折感,而且对世事的洞察深刻,往往能一语说到时事的痛处。司雪喜欢这样的男人,他们不以自我为中心,却又往往能把女人引到自己的观点上。跟这样的男人相处,不但能获得一份安全感,重要的,他总能触摸到你思想的空白,让那些荒芜的地方长出一团旺盛的东西。司雪跟周晓明接触不久,就被这个男人陌生而又新奇的世界所吸引,兴许她端政府这碗饭太久了,虽是安逸却免不了索然,一旦看到自己为自己淘金而且淘得不错的男人,她女人的那颗猎奇之心便有了。

很长时间,司雪都在想,自己跟周晓明,到底算不算情人?如果算,为什么只有那么一次?如果不算,那一次又做何解释?

是的,猎奇,一开始司雪坚信是这样,她只是觉得周晓明敢于冒险且善于冒险,冒险这个词,对为政者是个大忌,对女人却永远是个诱惑,哪个女人喜欢一成不变将日子弄得跟死水一样没劲的男人呢?慢慢,这感觉变了,变得有点甜,有点酸,偶尔的,还带那么点依恋,那么点妄想……说不清道不明,那段日子,司雪是迷茫的,却又是幸福的。那段日子本该是她最痛苦最不堪忍受的日子,乐文跟乡下女孩刘莹的事刚刚被戳穿,这个一向只知道在她心上撒盐的男人,再一次在她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而且掺点辣椒面。她本该生活在阴影中,失落在遗弃中,却不知,另一只手悄然打开窗户,将春天的一片叶子投放在她心上,很快,那儿长出一团绿,旺盛,充满生机,而且不可阻挡。

屋子里留下几乎崩溃的司雪一人。

一个夏日阳光四射的正午,周晓明突然打进电话,问她去不去九寨沟?司雪本来对九寨沟是没有激情的,那儿留下她不少伤感,乐文曾经带她去过,不,不是乐文带她去,是交通厅下属一个部门组织春游,不知怎么又拉了一帮子作家和记者,司雪是中间赶去的,春游组织者大约发现了什么,电话里再三恳求她能去一次,说权当给这次春游添点彩。谁知去了才两天,她跟乐文便闹翻了。乐文跟下属部门负责宣传的一个小女孩打得火热,而且大有惹出绯闻的可能,组织者眼看星星之火要燎原起来,才出此下招,将司雪紧急召去,心想这下乐文该收敛了吧。哪知乐文一点不在乎,照样跟那女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其甜蜜状让任何人见了,都觉心上有虱子在咬。丈夫当着下属面公然挑衅妻子的权威,司雪怎能受得了?受不了却又没办法,她越想阻止,乐文便越放肆,越想把事儿做得逼真,闹到第四天,司雪败下阵来,按当时的情形,只能称落荒而逃!

汪秘书长恨恨地叹了一声,打开门,走了。

这事后来成为交通厅一个笑谈,九寨沟自此便以灰暗无光的颓败形象留在了司雪心里。但那天,司雪很快就答应了周晓明,而且紧跟着问:“要去多长日子啊,时间长我可要请假的。”周晓明在电话那头说:“时间由你定,反正这阵子我揽不到活,不如出去散散心。”

“难怪什么,难道他们冤枉了你?自己不检点,授人以柄,你要我怎么做!知不知道为了保住你,我费了多大劲……”汪秘书长的声音已近沙哑,这些话原本他是不打算跟司雪说的,永远不说。红河大桥事故调查,引出的事儿太多了,有些事不但于他,就是于眼下的省委,也棘手得无从着手。眼下这个处理结果,虽是带了几分滑稽,但就目前而言,确实是一个聪明而且可取的办法。不在其中,不知其苦啊,有些事哪如司雪想得那般简单,是非之间,有时候是很难确定界线的。算了,这些事,让司雪以后慢慢去想吧,眼下关键的是,尽快将她自己的事了结清,乐文还在里面,能不能最终不受惩罚,还很难说。况且,乐文这根绳子上系的,不只是一个司雪,还有吴世杰。到现在,吴世杰那边的火还没灭掉哩。

那次他们玩了十天,周晓明的表弟开车,这是一个很识眼色的年轻人,总能把事儿做到最好处。兴许正是靠了这位表弟,司雪最终才跟周晓明睡在了一张床上,那是一个激情四射的夜晚,九寨沟火红的山景里,司雪将积压了许久的欲望还有内心里挣扎的东西一并儿释放出来,释放在比她年轻比她更敢作敢为的周晓明怀里。周晓明最初有丝儿怕,有丝儿不敢接受,跟着,他便以更猛烈的方式点燃了司雪。那个夜晚对司雪是情不自禁的,她真是太需要,太渴望了。对周晓明,多多少少却有点喜出望外,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第二天,两个人却突然清醒了,清醒得有点可怕,尤其司雪,几乎做了一场恶梦,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会走出这一步。

司雪的身子慢慢软下去,脑袋近乎一片空白。这些事儿,这些事儿……最后,她咬着嘴唇,苍白着脸说:“我清楚了,连你也相信他们,难怪……”

好在,一切都停止在那个夜晚,后来的日子里,两人再也没越雷池一步。仿佛,那一夜压根就没发生过。

“问题?你问题还小么?”汪秘书长嚯地起身,目光直直地逼住司雪,“你通过丈夫乐文接受贿赂,将不该交给高风做的工程给他,这算不算问题?你跟周晓明不清不白,跑到九寨沟鬼混,这算不算问题?你经常住宾馆,而且老是带男司机同住,花的是你自己的钱?”汪秘书长的嘴唇抖索着,可以看出他是多么不想说出这些。

司雪倒在沉沉的夜里,汪秘书长的话如同一记闷棍,将她彻底打懵了。等她从乱麻一样的思绪中走出来,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个遍,才发现,自己真是幼稚,幼稚得可怕。是啊,凭什么她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能得到提拔?凭什么她的那些事儿被抖出来,却又能压掉?有个词一直堵在她心里,到最后也没喊出来。

“如果我有问题,组织可以查,该担什么责任我担什么责任,但如此草率结案,我不服气。”司雪已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终于清楚,现在不是她喊的时候,一个人如果想发出声音,是很容易的,一个人如果想永远发出声音,却难!

“怎么了,还要我细说?”汪秘书长显然对司雪这种态度极不满意,他的脸上,有一层极力掩饰着的疲惫感,目光深处,有一层久经沙场者才有的老到和无奈。他本来是不打算找司雪谈的,他相信司雪会愉快地接受组织的安排,到新的岗位上去。但他总是感觉不放心,所以才挤出时间,想跟她简单谈谈。

第二天天刚亮,司雪便将电话打给吴世杰,说她马上去吴水,她必须将乐文弄出来。

“我怎么了?”司雪惊讶地瞪住汪秘书长。

司雪赶到吴水,迎接她的却是高风。吴世杰在电话里说:“我下午有会,脱不开身,先让高风陪陪你吧。”

“你自己不荒唐?”汪秘书长突然问。

“混蛋!”司雪心里骂了声,嘴上却问:“你啥时出来的,不是……”高风大方地一笑:“很纳闷是不,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该出来?”司雪没心思跟高风说笑,她向来对高风这人没好感,在她眼里,暴发户永远是暴发户,这些人身上铜臭味远远大于书卷味,当然,周晓明是个例外,司雪跟他在一起,永远想不到钱这个字。

“荒唐,我觉得荒唐!”司雪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愤懑,说出的话仍是带着一股火药味。是啊,她怎能不激动,这事就是傻子也能看出破绽来,有人为保全自己,硬是将一起恶性事故界定为不明真相的自然事故,一只手挥去了多少事实,又保护了多少玩忽职守者!

“我昨晚出来的。”高风换了一副正经表情,道。

司雪结巴了几下,汪秘书长的沉稳和冷静大大出乎她的预料,问出的话也令她匪夷所思。他怎能这样!这明明是偷梁换柱,掩人耳目,用这种拙劣的把戏愚弄大众,以强权掩盖事实,汪秘书长竟能容忍!

“昨晚?”司雪略略有些吃惊。她这才发现,高风身上,还带着一层“里面”的味道,这种味道别人兴许看不见,司雪却是很熟稔。凡是被限制过自由的人,身上便多出股味儿,司雪自己现在还不能把那层味儿脱净呢。

任命宣布后,汪秘书长单独召见了司雪,这位五十岁的男人脸上丝毫不带表情,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你还有什么意见?”

“里面的滋味不好受呐。”高风叹了一声,司雪没接茬,她今天实在没心情跟这个男人说什么。高风又说了一句,司雪不高兴地说:“不好受以后就不要进去。”

接着,交通厅发生了一系列人事变故,负责调查大桥事故的高副厅长官加一级,到外贸厅担任厅长。司雪被任命为省引黄工程副总指挥,算是到了副厅级的位子上。在红河大桥事故调查报告上最后代表专家签字的刘工到美国做学术交流,有消息透露,回来后他将退居二线,离开他一生热爱了的岗位。

高风洞察到司雪心思,但他一点不在意。高风要是在意这些,就不是高风了。他很客气地替司雪张罗一切,很有分寸地尽着地主之谊。见高风这样,司雪浮躁的心慢慢静下来,感觉高风也没那么讨厌了。

一场差点引发大危机的工程特大事故就以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迅速平息下来,相关信息严格地控制在了一定范围内,甚至媒体都未做任何报道。

下午的阳光从窗户里泄进来,让这陌生的屋子有了一层亲和味儿。吴水的天气远比省城要好,天蓝蓝的,看一眼都能把人的心扯得开开的。司雪忽然想跟高风聊聊乐文,乐文的事因高风而起,这也许是她恨高风的原由。

又是几天后,司雪得到消息,红河大桥事故调查落下帷幕,果然跟叶小桥说的一样,调查小组最后认定:大桥坍塌主要原因是设计前期对河床地质构造了解不透,红河河床是目前国内河床地质构造最为复杂的,调查组在钻探取样中发现至少三种不明矿物质,这些物质的化学性质还有在地基长期受压下的物理变化还有待做进一步探明,但可以肯定,八号柱的断裂就是因地基发生明显变化后引起的。鉴于此,调查组建议,对大桥施工方暂不做追究,等彻底查明地质情况后再行复议。事故迅速进入赔偿善后阶段,大桥坍塌时不幸遇难的相关当事人将得到有关方面积极的赔偿。

“你啥也甭说,我知道咋做。”高风抢在前面说,他说这话的样子很怪,仿佛跟谁赌气。不等司雪说什么,他又道,“你也甭怪乐作家,毕竟他是文化人,缺少跟他们打交道的经验。”

司雪哦了一声,重重倒在沙发上。

司雪明白这个他们是指谁,心无端地就黑了。

叶小桥犹豫着,并不行动,司雪刚要发火,叶小桥说:“刘工很矛盾,他本来想见你,这些天突然又犹豫了。”

高风不再说话,坐在一边抽烟,他抽烟的姿势很猛,好像跟烟有仇。司雪想,可能是里面没烟抽吧,有烟瘾的男人到了那种地儿,可真是受罪。正瞎想着,电话响了,是吴世杰,问高风还在不在?司雪嗯了一声,想把电话给高风,吴世杰却说:“你让他赶快回公司去,就说是我的命令,有急事。”

刘工?怎么把他忘了!刘工就是如今叶小桥接送的那位工程师,交通厅现有的专业队伍中,他算是权威。“快带我去见他。”司雪急不可待地说。

司雪还在接电话,高风已快快起身,兔子一样离开房间。真是个人精,怪不得能把事儿做大,司雪后来想。

“不过,刘工说,有人跟他打招呼,要把问题归结到河床的地质构造上。”叶小桥怯怯的,这么多变故面前,他的经验和能力受到了挑战,如今每讲一句话,都是反复斟酌了的。

高风回到公司,正赶上李正南跟国资委乔主任吵架,乔主任找李正南询问有关国企收购的事,李正南拒不回答,还谩骂乔主任这等人是喂不肥的狗,三天不打点,事儿就来了。乔主任放下脸来:“李正南,我现在是依法调查,请你配合。”

交易,一切都是交易,连白茫教授这样的知识分子都能妥协,这事儿还能有什么希望?司雪心里,顿时黑了。她被控制,吴世杰那边摇摇欲坠,乐文又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爆,要想查出红河大桥的真相,真是太难!

“法?你跟我谈法?”李正南恶恶地瞪住乔主任,见乔主任一脸正色,一点没退缩的样子,口气一转道,“那好,你依的啥法,请拿出法来。”

白茫教授的女儿原在本省民族学院音乐系工作,几年前考取中央音乐学院博士生,读完后想留在中央音乐学院,那边也答应接受,但民族学院坚决不放人,如果硬走可以,掏钱!各种费用算下来,民族学院开出一张二十二万的单子,如果交不出这些钱,民族学院就不给档案,去了也只能算是空中飞人,一切得从头来。

这话刚说完,门里闪进一个黑影,李正南一望,顿然失色。“董事长,你……怎么来了?”看得出,高风从里面出来,公司的人并不知道。

原来这样!

高风笑笑:“怎么,我不能来?”说着,拉把椅子坐下。李正南已经在抹汗了,乔主任也有点意外,他也不知道高风啥时放出来的,到阳光来之前,他还问过办公室工作人员,说高风还在里面,最近有人盯他盯得紧呢。“高董……”乔主任想说什么,高风拿手势止住他,“要啊,你不是跟乔主任要法么,咋不要了?”高风脸上看不出有多恶,声音,却令李正南毛骨悚然。

“他女儿调动的事,这边妥协了,前两天刚办了手续。”

“算了高董,你回来就好,走,换个地方跟你谈。”乔主任是有意打圆场,高风的出现让阳光在座各位乱了方寸,再谈下去,乔主任怕惹出什么事儿。高风却丝毫不领情,“乔主任,你不是一直想查清国有吴水化工厂是怎么收购到阳光的么,正好,我也想查清楚。李总,敢作敢当,这才是你的风范,你就当大家的面把经过说出来吧。”

“说。”

李正南脸色蜡黄,额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他在紧急思忖对策,同时也对那边的人恨得咬牙切齿。高风从里面出来,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人告知他。就在这时候,楼道里响起“噔噔”的高跟鞋声,清脆,悦耳,带着些许的张扬。很快,贺小丽一身艳装闪进来,火红的无袖长裙,一下将空气沉闷的屋子映得亮堂。

“我听刘工说,白教授被叫去好几次,而且……”

所有的目光哗地转向门口,贺小丽也是很长时间没来公司了,公司的人都听说她进去了,具体事儿却一概不详。

“会不会他也受到了某种关照,不敢多讲了?”司雪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如今能将问题弄到实处的,怕就剩了白茫教授一个,对方不可能不对他采取措施。

看见高风,贺小丽脸上的傲气还有妩媚一退而尽,瞬间,脸色就苍白得不成样子。她略略消瘦下去的双肩发出一大片子颤,嘴唇哆了几哆,没讲出话,还没等人们从这极富戏剧性的一幕中醒过神,贺小丽已经转身,朝楼口撒野地跑去。高风也觉奇怪,不明白贺小丽如此惊恐做什么?就在众人愣神间,更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楼下上来两个人,堵住了贺小丽的去路,紧跟着,贺小丽发出一声尖叫,办公室里的李正南脸色惨白,瘫倒在椅子上。

“我找过他,可他现在很消极,一个字也不愿多讲。”叶小桥说。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带走高风的两名检察官。

“白茫教授那边呢,他怎么说?”事发当初,处于种种考虑,司雪没将白茫教授那份投诉书递出去,而是将它交给了叶小桥,后来发生接二连三的变故,司雪觉得不拿出来不行了,就在吴水水泥事件浮出水面,调查组突然转向,在地基上找原因时,司雪将白茫教授的材料递给了汪秘书长,但随后,她被停止了一切工作,原则上不能外出,随时接受组织的调查。司雪清楚,这种近似于“双规”的作法是有人借乐文事件向她施加压力,逼她放弃对红河大桥的调查。而且对方至今将乐文关在里面不放出来,就是想利用乐文的受贿事件牢牢牵制住她,如果她再敢冒然行动,随时都有可能以受贿罪被控制。秘书长那边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她只能消极地等待,甚至不敢见白茫教授一面。

李正南突然起身,做出一个逃跑的姿势,可惜迟了,这种时候他还能逃到哪儿去?

红河大桥的调查突然没了声息,将近半月的日子里,司雪都没有听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司雪心里发急,这天她将叶小桥叫来,问他打听到了什么?叶小桥带着一脸苦相说:“啥也听不到,如今连议论的人都很少。”司雪被闲置后,司机叶小桥还在上班,负责接送局里一位老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