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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泪眼 第29节

“少叫我老师!”乐文恨恨地抽开手,“我算是看清楚了,在我风光时,你们一个个地向我抛媚眼,我出了这么点事,你们全都躲得远远的,躲啊,我乐文不怕出丑,真的不怕。告诉你老胡,还有文学院那帮小丑,我乐文就算爬下了,也活得比你们潇洒。”乐文慷慨陈词,一点看不出是失去自由的人。

“乐老师……”波波抓住乐文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胡悄悄拽拽波波,示意离开这个地方。波波不甘心,她想乐文一定是受了啥刺激,她要让他发泄,发泄出来就好了。哪知乐文最后说出一句令她心碎的话。“波波,你同情不到我的,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找不到自己的人。”

“少跟我说这些!你,还有老胡,不都是想看我有这么一天么?那好,我就让你们看,看够了就去宣扬。”乐文瞪住老胡,老胡被他的样子吓坏了。

波波几乎是从招待所冲出来的,负责看守乐文的警察目睹了这一幕,带着讥笑的口吻说:“疯子,这些人咋都像疯子。”波波死死地抓住老胡的手,她感觉被乐文撕碎了,血淋淋的。她简直就是一只愚蠢的飞蛾,这么远跑来就为了扑火。老胡一路无话,表情却可怕得很,直到抵达省城,老胡才说:“回去吧,波波,这种人理不得,他老婆都懒得管,你又何必哩?”

“乐老师你不能这么想。”波波理解他的苦衷,一见面,她的同情便无节制地涌了出来。“乐老师,你在里面受委屈了。”波波眼里有了泪。

波波想离开,永远也不要见到他。丧心病狂!波波甚至喊出了这样的话。宾馆冷静了一夜后,波波动摇了,我不能丢下他,他现在在难处,我应该拉他一把。同时也在心底原谅了乐文,哦,乐文,我不能怪你,我理解你,一个受人尊敬的作家是断断受不得那份委屈的。这么想着,她开始奔波,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将乐文营救出来。可这太难,她压根就不知道乐文出了啥事儿,事情有多大,再者,这个世界,谁听她的声音啊。

不见兴许更好。这是波波从招待所走出来后第一个想法,真实的想法。有谁想得到,乐文会以那样的方式迎接她。他先是哭,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要把满肚子的苦水倒出来。波波试图安慰他时,他突然脸一翻:“你跑来做什么,看热闹是不,想看我乐文的笑话是不?”

万般无奈下,她想到了司雪,对,只有她,而且必须是她!作为妻子,司雪没道理不闻不问,她不能袖手旁观,坚决不能!费了很大周折,波波见到了司雪,她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吐给司雪,不是吐,她要爆发,她要让司雪知道,生为女人,该怎样热爱并呵护自己的丈夫。

波波这次去内地,是背了一身的委屈回来的。为顺利找到乐文,她只能求到老胡头上,靠着老胡的帮忙,波波总算见到了乐文。

司雪轻轻一句就击退了她:“你懂什么,你以为是写你们那些狗屁小说,这是政治,政治你懂么?”

“你跑来怪我是不,你跑来替她鸣不平是不?告诉你王起潮,百久这个烂摊子我根本就不想管,她要她拿走好了。”波波吼完,扔下王起潮,一头钻进卧室,扑床上哭了起来。是的,她该哭,有谁理解她的苦衷呢,有谁替她着想呢?这些日子,她受的委屈还不够么?

波波被呛得鼻青脸肿,一点尊严都没讨到,就被司雪扫地出门。老胡无不惋惜地说:“你这是自讨羞辱,而且讨得没有一点价值。”说完,老胡也不理她了,认为她无药可救。波波遍体鳞伤回到深圳,以为可以在谁的怀抱里靠一靠,让她找回一点自己,谁知林星又提着一把刀在等她。

“林星是不对,可她毕竟是林伯的女儿。”

“对不起,波波,我刚才也是太急了,请你别介意我的话。”王起潮走进卧室,他是真心向波波道歉。

“我搞僵?我愿意搞僵么?你没见过她当时的样子,她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

“你走开,不要你管,谁让你同情了?”

“波波,你没必要把事情搞这么僵。”王起潮心里惦着林星,他认为波波这事做得有点过分。

“波波……”

“你消息倒是灵通啊,我搬哪儿你都能找到。”波波这话像是在讽刺,说出来却变了味儿,听上去倒有点诉委屈。

“走啊,你去找她,她可怜,她值得同情,你去同情她啊。”

当夜,王起潮便找到波波的新住处,这是去年建的一个小区,临海,波波临时租了一套公寓。王起潮进门就问:“林星出来了没?”波波不满地说:“啥事儿你都知道,你是不是太无聊,整天盯着百久?”王起潮没介意波波的态度,其实他也是昨天才听到。昨天下午他请公安吃饭,人家正好跟他讲笑话一样讲起这事,王起潮当下说,林星是他亲戚,求他们网开一面,先把人放了。弄得公安怪怪地盯住他:“怎么见谁都亲戚啊,不会一听漂亮女人就要认表妹吧?”王起潮这才实话实说,将林星波波还有百久的关系全吐了出去。那天带走波波的警察正好跟王起潮请的这位过去在一个分局,昨天也是顺便过来捧场的。有时候世界很大,有时候世界却很小,王起潮赶忙给人家敬酒,操着西北话,一口一个老弟,叫得人家挺不自在。吃完喝完又洗过,那警察说回去就放人。王起潮白日里就想打电话问问,谁知忙忙碌碌的一直腾不出时间。下班后他去了趟医院,正好碰到李亚,李亚告诉他波波搬了家,王起潮这才赶过来。

王起潮愕了几愕,今天的波波令他哑然,令他……其实他知道波波到内地,是为了那个叫乐文的狗屁作家,李亚几乎每天都跟他打电话,让他将波波唤回来,别那么傻呵呵地为一个吃不到嘴的驴粪蛋子耗费时间了。

波波只当没听见,她懂郑化的心思,可郑化懂她么?

王起潮有几分难过,也有几分酸,默站片刻,走了出来。

郑化在后面喊:“你应该亲自给她。”

深圳的夜晚很美,很令人心动,但这一切不属于外来人,王起潮从没感觉这夜晚是为他开放的,他的夜晚永远在黑处,在孤寂处。他打了一辆车,在街上无目的的乱溜了一会,还是回到了医院。

波波徒然地原又坐下,脑子里浮出一些记忆的碎片,零零星星,却又刻骨铭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能欺骗自己的。波波摇了摇头,换一种口气道:“你托个人,把她弄出来吧,就当让她接受了一次教训。对了,林伯那边的屋子我已重新收拾了一番,这是钥匙,你给她。”说完,起身,这一次,她是真的要离开了。

陈雪吟还在昏睡中,护工阿兰呆坐在走廊里,像是有一肚子心事。

“没有真相!”波波突地起身,她真是想不到,郑化会问这个。然而,当她想夺步走开的一瞬,步子却犹豫了,难道真的没有真相?

医院里飘荡着浓浓的来苏味儿,这味儿真适合他。

“不是怀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马才让刘征轰了出来,差点一菜刀砍掉脑袋。

波波吃了一惊,半天,喃喃道:“你也怀疑我?”

这东西,真是让人没法说。其实从见面的一瞬,刘征已看出马才的窘迫,不过碍于情面,刘征没点破。后来听他吹得云里雾里,刘征也有点犯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是嫉妒了?刘莹说:“刘征,这人不地道啊。”刘征替马才辩解:“莹子,他是客人,远道而来,住几天就走,没必要惹得他不高兴。”

“你回答我,她说的是不是真?”郑化突然大着胆子问。

“他高兴,他高兴我可就不高兴。”后来有一天,刘莹又说。刘征还是没多想。“人家是大老板,能屈尊住这儿,已是很看得起我了,你就别计较他那些小毛病了。”刘征眼里,马才真是有不少小毛病,比如晚上不洗脚,比如进刘莹房间从不敲门,还比如老审问他跟刘莹到底是啥关系。这些刘征都不计较,刘征是一个很能宽容别人的人,他想到的都是跟马才的过去,毕竟一个单位待过,又为了理想或爱情共同逃了出来。再者,马才看准了他一个小说,说深圳那边他有关系,一定可以将它搬上屏幕。马才说得信誓旦旦,刘征不能不心动。

忽的,他想起了林星那天的话,想起了死去的林伯。他将目光转向波波,他忽然想搞清楚,林星说的是不是真?郑化怀疑,林星所以主动献身那个叫欧阳的老教授,有很大的报复心理在里面,如果波波真跟林伯有什么,林星的今天波波应该负责。

谁知?

人有时候是很容易被自己骗的。

不提了,这种事儿提不得,一提真让人窝火,想杀人。

郑化感觉自己被骗了,不是林星骗他,是自己欺骗了自己。

出事的这天,刘征去文学院,老胡专程派人请他,不能不去。路上文学院的办事人员告诉他,麦源出事了,有关方面已查明,省报那篇报告文学麦源是收了好处费的,十五万。天啊,十五万,他也真敢要。刘征当时就吓得说不出话。等到了文学院,面对调查人员,就更结舌得说不出了。原来采风团的人都拿了好处,数额不等,漏掉的,独独一个他。调查人员说:“钱给了乐文,他给你了没?”刘征摇头,他只能摇头,到现在他才明白,乐文将阳光还有李正南给的几笔润笔费都吞了。

郑化现在敢打包票,林星一定不知道自己爱过她,或者感觉到了,但一直装做没感觉。我不配她,郑化过去这么想,现在,却充满矛盾,难道那个冲自己和波波撒完野又恶意地攻击警察的女人,就是自己曾经爱过的林星?

吞了。

是的,阴影。

刘征摇摇晃晃回到外滩,发现马才不在,他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跟马才说,这话只能跟马才说,他想让马才评评理,他们这么做算不算欺负他?但马才不在,马才到哪去了呢?刘征正恍惚着,就听对面屋里发出奇怪的响,刘征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打个激灵,疾步朝那屋走去。门反锁着,里面的声音越来越促,刘征几乎没犹豫,一头就撞开了门。天呀,马才这狗日,马才这没良心的,他……他……

郑化仍旧沉默着,他知道今天波波叫他来就是谈林星,可怎么谈呢?往事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翻过,他心头那些朦朦胧胧的东西,被掀起,又被淹没,到最后,竟如裸露的海滩,除了留下细碎的砂,啥也触摸不到。郑化这才发现,其实爱就是这样一种细碎的情感,没有印记,没有波澜,有的,怕就是那些永远挥不去的阴影。

一股血涌来,刘征掉头从自个屋里提了把菜刀,杀气腾腾地就冲马才扑去,马才闻声,从刘莹身上跳下来,提上裤子就跑,刘征追了几步,没追上,又担心刘莹,等他返身回到屋里时,刘莹已哭成一团。

“但她让我失望,让我心寒。”波波又说。

马才拿绳子捆了刘莹,用绞带封了刘莹的嘴,他几次对刘莹图谋不轨,没得逞,恼怒至极,铤而走险。

“我爱过她,很爱。”波波说。

哭完,刘莹要报警,说不能饶了这畜牲,刘征却犹豫了,再三跟刘莹求情:“你就放他一马吧,他也不容易,我听老胡说,他在那边混得很惨……”

郑化没有回答,五天里他想过这问题,不止一遍,到现在他自己也没答案。

马才逃过此劫,在车站边一家小旅店缩了一夜,这一夜他过得很艰难,老听见警车在街上响,清晨时他睡着了,很快又让恶梦吓醒。醒来后他想了想,觉得刘征不会把事情闹得很大,闹大了对刘征也没啥好处,再说,他毕竟也没把刘莹那个掉。这么想着,紧着的心松下来。马才不敢在省城久留,可一时半会又没地儿可去,这时候他流下了泪,苍凉的泪,人咋能把路走到这地步呢,人咋就走着走着会没路了呢?马才想不明白,马才再想就把自己想到黄河里了,他掏出电话,给林星打,林星的手机关着,死活打不通,马才去广州找林星的计划只能泡汤。万般无奈之下,他拨了一个号,电话嘟嘟了半天,终于,那边说话了:“你个没良心的,还有脸打电话啊。”

“你,爱她么?”坐了一会儿,波波忽然问。

“阿秋姐,你别生气,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来躲几天。”

两个人五天里没说过一句话,好像都在生对方的气。

那边的阿秋不再说话,马才猜想阿秋会不会真的不理他?半天后他又问了一句,阿秋这次说话了:“马才,他不要我了,我们离了。”

这是林星被警察带走的第五个日子,天气还算不错,波波和郑化随便在街头小餐馆吃了点,然后到海滩,选择一个僻静处,面朝大海坐着。这五天谁也不好过,郑化像是老了五年,波波呢,就差头发没掉,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像是缩了水。

马才忽然兴奋起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当下就说:“阿秋姐你别伤心,我马上回来,我会给你幸福。”

傍晚的海滩是一天里最最热闹的,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从四散走来,穿上泳衣,将一天的劳累和疲乏冲进海水中,然后清清爽爽上岸,带着大海的激情投身到夜生活中。

马才回到深圳,在阿秋临时租的房子里窝了几天,感觉天下太平了,这才走出来,他的嗅觉很快闻到新的气味,终于,在一个黄昏,他敲开了林星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