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官场小说 > 堕落门 > 第六章 泪眼 第28节

第六章 泪眼 第28节

“不是想,是按时拿来。”林星的口气已经像威胁了,郑化没敢久留,下了楼,走出大厅,郑化感到心的某个地方在痛,很痛。是什么让我们变得如此绝情,是什么又让我们痴恋仇恨,岁月一场风,吹走阳光和雨露,吹不走阴云。郑化想起一首歌,他很想放开声唱两句。

“……”郑化找不到词了,其实话到这份上,也用不着找词。郑化清楚林星此举意味着什么,他如果再多嘴,问题就可能恶化。“好吧,我回去想想办法。”说完,他做出一个离开的姿势。

连着给波波打电话,手机就是不通,她到底在哪,为什么不开机?郑化扔掉手机,沮丧地倒在床上。那首歌再次在心底响起来:温情是一杯酒,终化作伤心泪,让风把什么也吹走,我不愿看到你黑暗的眼睛……

“是我要钱,跟她有什么关系?”林星甩了甩头发,原又低头摆弄起脚趾来。

林星这次是瞅准机会而来,第二天等到十点,不见郑化过去,她径直闯进公司,冲郑化吼:“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公司是有钱,可波波不在。”郑化说,他刚才只想着拿自己的钱给她,并没想过要动公司的钱。

郑化没有即刻作答,经过一夜的调整,他似乎能应对局面了。办公室其他的人被林星的样子吓了出去,林星再次吼,“郑化,我需要钱。”

“干嘛要凑,百久拿不出四十万?”林星低头摆弄拖鞋,她的脚趾有些肿,放在拖鞋里好像不大舒服。那头发原又垂下来,郑化这次没感到有什么朦胧和幻觉。

“我只有五万,如果需要,现在就给你。”

郑化有点为难:“一时半会的,我上哪去凑?”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我的!”

“你明天早上给我送来。”林星又说。

“对不起,林星,我做不了这个主。”

郑化倒吸一口冷气。

“好啊,郑化,你现在也敢拿我的话不当话了,我再问一遍,给还是不给?”林星的眼里已腾起一股火苗。

“不多,四十万。”

“林星你别逼我,你应该替波波想想……”

“需要多少?”郑化小心翼翼问。

啪一声,郑化还没说完,林星猛地抓起茶几上的杯子,朝郑化摔了过来。郑化没躲,杯子重重地砸在他头上。一股血渗开,缓缓从额上流下。林星又吼:“给还是不给?”

“郑化,我需要钱。”终于,她开了口。

郑化像盯陌生人一样盯住林星,他记忆中的林星不是这样的,真不是这样!“是什么力量让我们疯狂,是什么力量让我们迷茫,我们手握仇恨的利剑,捅向自己的胸膛……”那支歌又响起来。

林星伸手将散在半边脸上的头发拿开,那张脸在灯光下泛出淡淡的枯色,令人悲凉。

林星疯了,郑化如此漠视她,她岂能不疯?她像一头母牛,连冲带撞,转瞬间就将办公室砸个稀巴烂,这还不算,趁郑化发呆的空,她操起电脑键盘,朝郑化脸上砸去。郑化似乎没有任何知觉,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办公室里成了林星一个人的独角戏,这种戏其实最不好演,林星有点骑虎难下的味道,郑化不给她台阶,她怎能下得了?

林星没有回答,目光从郑化身上挪开,四处游荡了会,无所归依地投到窗外。窗外夜色蒙蒙,深圳的夜晚再次来临。郑化站着,样子略略拘谨,不知从何时起,郑化在女人面前便少缺了一份自信,兴许他生来就是这样,或者生活让他少了自信,谁知道呢。林星显然不想跟他重温什么,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她懒散的身子毫不收敛地倒在沙发上,两条失去颜色的腿粗糙地裹在裙摆里,让人觉得她再也不是那个精致得让人想捧在掌心的女人。郑化咽回一丝失望,记忆里林星不是这样,从不把粗糙的一面暴露给别人。如果不是那头黑发带给她一层朦胧的幻觉,郑化都有点不敢相信她就是林星了。

就在林星二次发威的时候,门开了,躲在外面发怵的人全都闪开,一张接近苍白的脸闪进来。林星正在奋力摔东西的手臂软下去,望着突然闯进门的女人,她有片刻的愣神。

“你……好么?”半天,郑化这么问。

“摔够了没?”波波冷冷地问。

林星瘦了,也憔悴不少,有一层被风霜染过的感觉。进了屋子很久,郑化还有点适应不过来,他跟林星已有好几个月没见面,这中间发生的事,就像一条河流,阻挡了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份儿自然。林星先是静静看了会儿郑化,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那双眼仿佛被什么洗劫过了,流露出的除了冷酷便是陌生,感觉不到一丝儿甜。

林星没有作答,她的身子发出一片细微的颤,她努力挺着,不让百久的人看出她有什么心虚。

林星是一个人回来的,她在百久闪了个面,留下一句话:让他来见我。然后就回了宾馆。郑化有点傻,半天都想不清楚该不该去见她?想到后来,还是硬着头皮,按林星留下的地址,往宾馆走。

“把东西捡起来。”

郑化将护工阿兰带到医院,再三安顿要照顾好陈雪吟,阿兰连连点头。其实不用郑化安顿,她也知道该咋做。人总是该讲良心的,这点上阿兰向来做得很到位,没有波波,也就没有她阿兰的今天,再者,这几个月,王起潮也在不断地暗中接济她,让她在绝境中又看到生活的希望,阿兰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呢。医院的事处理完,郑化匆匆赶到公司,刚上楼,就听到一个消息,林星回来了。

林星双臂一松,手里的花瓶掉下来,一声脆响,碎了。这是林伯生前花重金买的,一直当珍藏一样放在办公室里,波波怕看到它,将它摆在了郑化办公室里。

候小五果真是在逃犯马旺山,据青海那边赶来的警察说,这家伙不只犯了那一起罪,一年前他还将一名十四岁的女中学生给强暴了。强暴女学生?王起潮觉得这烂货不是变态狂就是弱智,如今这世道,还有人犯强奸罪?不管咋说,人的身份是查清了,青海那边的警察态度很好,一再向王起潮道谢,说没有这档子事,他们还不知要大海里捞针缉拿多长时间。王起潮心里祈祷,这事儿快点了结吧,再不了结,我的工程就要出大问题了。

波波的心也跟着烂了一大块。“把东西捡起来!”她又说了一遍。

人得住院治疗,王起潮哪有时间陪,警察还在楼下等他呢,他必须无条件地配合调查。他将电话打给郑化,说能不能让阿兰先过来,替他照顾一阵陈雪吟。郑化问清医院地址,说很快就到。王起潮走下楼梯,就见两个警察很威严地站在大厅里。

林星笑了一下,满是挑衅地看着波波:“我还以为你躲着不敢回来,回来好,回来我们就能好好谈谈。”

陈雪吟心脏不好,又患有高血压,医生说她可能是久长地处在精神恐惧中,加之休息不好,劳累过度而引起的脑瘫。也怪王起潮,两天前陈雪吟曾跟他提起,说她这些日子犯晕,眼前花花的,老感觉要一头栽下去。工地出了这档子事,王起潮便将陈雪吟说过的话忘了。

“把东西捡起来!”波波猛地抬高了声音,吓得所有围观的人都抖了几抖。

祸不单行,福不双降,王起潮算是领教了这句话的厉害。医院里守了一天一夜,医生告诉他,病人的生命危险算是排除了,但人究竟何时能醒过来,还很难说。

“我要是不捡呢?”林星露出她性感的笑,身子微微往后一倾,坐在了椅子上。紧裹在牛仔裤里的双腿仍是那么修长,散发着一种逼人的光芒。

惨淡的阳光从窗户里泄进来,轻洒在她身上,看上去她很安详,也十分平静。王起潮没忍心叫醒她,进了厨房,想亲手炖条鱼给她。做到一半,王起潮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再次跑向阳台,轻轻一推,陈雪吟一堆棉花般软软倒地。王起潮脑子里轰一声,紧忙就打“120”,急救人员赶来时,陈雪吟已完全失去知觉。

“捡起来!”波波已经往前走了。

陈雪吟居然在阳台上睡着了。

林星变换了个坐姿,声音略略吃紧地说:“你在威胁我?”

回到家,屋子里静静的,一点声息也没。王起潮唤了两声,不见陈雪吟回答,心里顿时生了疑。近段日子,陈雪吟的行为越发古怪,常常夜半三更独坐在阳台上,对着黑夜发呆。王起潮担心她出事,无论多忙,都要坚持回家看看。

“啪!”一个巴掌重重搧在了林星脸上,林星刚要反扑,波波的第二掌又到了,这一下搧得太重,林星摇晃了下,原又倒在了椅子上。

王起潮有点感动,但他啥也没再说,轻轻将电话合上了。

“你捡不捡?”波波逼视着林星。

郑化在那头说:“王老板,你的事我听说了,需要百久做什么,只管吭个气。”

“婊子,你敢打我?我咬死你!”林星吼着,二次想扑起来,波波用力一推,林星倒在了地上。

“她去哪管我什么事,我自己的事还摆不过来呢。”王起潮真是烦死了,怪不得波波好久不跟他联系,原指望她能帮他一把呢。臭完郑化,又觉没道理跟郑化发脾气,遂将电话打过去:“郑化,最近我事儿多,不方便联系,等忙过这阵子再说吧。”

“打119,带她去该去的地方。”波波转向郑化,说。

王起潮很是沮丧,最怕遇到的事儿偏偏就给遇到了,工地眼下逼迫全部停工,他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赶快将此事了结掉,可这事儿一天两天的还真了结不掉。这天他刚从一位领导家出来,就接到郑化电话,郑化说:“王老板,波波去了那边,是为那个叫乐文的男人。”

郑化有点僵,不知做何应对。“打啊!”波波的声音很是坚定。郑化犹豫了下,还是乖乖提起了电话。林星猛地起身,照准波波就要撕,波波一闪,林星险些再次摔倒。不过她的声音却比指甲更锋利地刺向波波:“臭婊子,以为你是谁啊,烂货,鸡!敢叫警察,以为我怕你,来啊,抓我啊!骚母猪,你不是一直想霸了我家财产么,把我抓了你全拿去啊。”

“妈的,真是倒霉!”王起潮愤愤的,摊上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连着几天,王起潮奔走在公安局跟建委安全处之间,材料写了一大堆,罚款交了十万,事情却越变越糟糕。因为候小五的所有证件全是假的,王起潮又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聘用的民工,这事儿真要严格追究起来,他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波波的身子在起伏,看得出这一刻她有多么痛苦。但是这场面,如果不借助外力,她真是收拾不了。

那天候小五的举动引起了警察的警觉,警察在处理事故中,暗暗展开调查,结果查明,候小五很可能就是从青海犯案后潜逃在外的马旺山。马旺山系青海一家职业中专学生,半年前在青海持刀抢劫,并强暴受害者,案发后潜逃,青海方面正在全力缉拿。

很快,警笛响过来,屋里屋外的人都有点紧张。林星的骂声更凶了,她自然不会相信,波波真会将她交给警察。

王起潮紧忙将他送进医院,心里祈祷着他千万别死,这年月,包工头最怕的就是出事故,出一次事故,赔钱受罚都是小事,你的安全记录就会抹上黑,以后承揽工程,信誉便会大受影响,弄不好你的资质都会跟着降。王起潮跑前跑后,生怕医院稍稍一耽搁,把他拖进没完没了的麻烦之中。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警察找来了,开口便问:“这个人是从哪来的?”王起潮当然不能说是胡老大给的,这行有个规矩,人一给你,一切责任都由你负,出了事,万万不能往民工头身上推。民工头是一些蹲在黑处的人,用得起,却惹不起,惹了,这行就没法做。王起潮跟警察撒了谎,说是从劳动力市场招聘的。就这一句话,王起潮被警察带走了。

波波在剧烈的斗争着,这个时候她突然有点怨恨郑化,如果换上王起潮在,他一定有办法化解掉此事。

这小子命大,没摔死,在三层上让防护网挂住了,但他却摔成了重伤。

警察冲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面面相觑,不好跟警察作答。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将目光投向波波。就在这关键时候,林星的骂又到了:“抓啊,你怎么不抓,怕了是不?亏心了是不?想想你做过的那些事,你还有脸活着,去死啊!”

胡老大这次给王起潮给了二十个人,条件苛刻得很,工资天天结清,每人每月还要多交一千元管理费。一上脚手架,王起潮就发现叫候小五的不像个民工,这人二十出头,长得碎眉碎眼,看上去倒显几分个性,不过他笨拙的样子,一看就没在建筑工地干过。一问,候小五结巴着说,以前在内地干小买卖,这次来深圳,是让传销公司骗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一时半会又回不了家,就想在工地上先打阵子工,挣几个路费。王起潮听他说的有眉有眼,也就没多疑,让大工孙九带着他,还特意叮嘱要注意安全。谁知这天下午,有关方面来工地检查,检查团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居然带了两辆警车,还挺摆威风的拉响了警笛。候小五正在架上运灰,一听警车响,突然弃了灰车,没命地就往楼下跑,一脚踩空,打架上摔了下来。

波波脑子里一黑,木然地冲警察挥挥手:“她闯进我公司,又砸又闹,将公司弄成这样,你们看着处理吧。”说完,她就想逃出来,谁知林星再次吼过来一句:“婊子,我爸是你害死的,你是杀人犯,变态狂,你做的丑事以为我不知啊,有种你就跟大家说,我爸怎么死的,啊,是不是你逼他上床,是不是你勾引他,说啊!”

王起潮的工地出了事。二号楼起到七层时,王起潮又从民工头胡老大手里招了一批民工。如今民工越来越难招了,常常是活干到一半,民工们便跟你提条件,不答应民工们就集体走人,让你工程无法按时交工。这也罢了,无非是多加几个工钱,再就是改善伙食,王起潮不会在这些事上跟民工较劲儿。他怕的是别人跟他抢民工,建筑工地上互相争抢民工是常有的事,活多人少,来深圳淘金者大多又不愿守在工地出这份臭力气,这就让胡老大这样的人有了用武之地。他们手里操纵着大批民工,如果想跟谁挖个坑,那是件很轻松的事。好在王起潮跟胡老大旧情不错,胡老大还算照顾他。

波波轰然倒地,她再也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