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贵，贵的不叫旅店，叫宾馆。再说了，开在村里，贵了能有人进来住吗？”
“贵吗？”
陈晓峰说谢谢。
中年男人想了想说：“有，青年旅店，直走右转弯就是。”
中年男人对已经转身的陈晓峰说：“人民路有几家宾馆旅店呢，也不贵，百来块钱就能住一晚了。”
陈晓峰问：“请问村里还有旅店吗？”
陈晓峰报以微笑说：“村里安静，最主要是便宜。”
陈晓峰能明白他们目标光里的询问，他停在一间杂货店厨窗前，里面坐着一位中年男人，他掏出两个硬币买了一瓶矿泉水。
中年男人坐回椅子里，翻看邗江日报。
怀抱幼儿的大爷大妈目无表情地望着沿村道往深处走的陈晓峰，他们在问同一个问题，这个双手没有任何行李的陌生人是谁家的亲戚，要投宿住店为何空手。
陈晓峰不确定要找的人住在青年旅店，凭他的直觉和经验，这个人离自己不远了。因此，他内心无法控制地激动起来，心跳像脚步一样重，咚咚响。他的手心潮湿，脊背有汗往下流。
这是一个安静而又平常的早晨，村里人习惯了每天近乎相同的空气阳光，还有熟识的面孔。
如果这个人是欧亚东，陈晓峰并不确定能打赢他，又想与他交手。
一条黄狗一条黑狗懒洋洋一左一右反方向前行，交错时相互驻足对视一眼，再低头往前走，一摇一摆，井水不犯河水。
他心情激动，浑身出汗，不是在乎输赢，而是担心如果他是凶手，自己单枪匹马擒不住他，让他跑了。自己不仅犯了错误，也错过了最佳的抓捕时机。
陈晓峰迎着太阳往高处望，两侧房顶晾晒的长袖短裤花花绿绿迎风招展。
陈晓峰此时内心既有接近犯罪嫌疑人的激动，又被没有把握的忐忑不安干扰，呼吸无法顺畅。
零星几家卖早点的小吃部的炉子冒着白烟，铁锅口飘散着淡淡的水蒸气。
他走到路口，望见右手边的青年旅店招牌，停下脚步。
不用说，村里的农民没有地种了，有工作的年轻人这个时间已经离家上班了，村道上只有老人和未上幼儿园的孩子。
他在思考进旅店之后如何与老板对话，对话内容要尽量避开询问。
陈晓峰慢慢往村里走，他觉得从小偷出现在监控的区域，离他住的地方不会太远。他没有选择人民路两侧的宾馆旅店查找，而是往村里走。
陈晓峰口袋里有一张欧亚东的照片，是他办身份证的一寸黑白照片，虽然是打印件，还算清楚。只是几年前的，与现在的长相应该有差别。
最多是的一些推着自行车卖水果茶叶蛋的小贩。
正在陈晓峰思索间隙，他的手机响了，是闵娜打来的。
他首先来到高铁站，在广场逗留片刻，直到第一班列车进站，虽然在江塘下车的旅客不多，但是，高铁站广场上的人气在聚拢，并热闹起来。
留在江塘两天，算今天是第三天，他没有主动给闵娜打过电话，很多时候想打，碍于有人在场。
陈晓峰想，如果他住在村里，挨家挨户走访有点困难。当看到有几家楼顶竖着旅店、宾馆的招牌。心想，嫌疑人会不会住在私人旅店。如此想着，陈晓峰决定先去私人旅店、宾馆暗中调查。
与闵娜的关系毫无意识中突破了，是陈晓峰没想到的。确定了恋爱关系，自己又没主动向她表示过关心，连一个问候的电话也没给她打过，陈晓峰有些疚。
他朝着监控录像里看到嫌疑人出现的位置望去，高铁站后面是村庄，旁边有条小路进去，两侧多是两层楼的民宅，看起来有些零乱。
他接通电话，第一句就是：“对不起闵娜，我一直没主动给你打电话，别生我气。”
陈晓峰吃过早饭，独自来到人民路十字路口。他站在嫌疑人站过的地方，观察人民路两侧。东南边是高铁站，西北方是马南山的建材市场，成对角线。
“我没生气，我担心你一个人在那边，吃不好，睡不好。”闵娜说。
陈晓峰走出监控室，他决定独自去高铁站附近暗中查访。他没把想法告诉小单。两个人去查，容易引起对方警觉。
闵娜的话让陈晓峰心头如流过一道温暖的泉水，之前的紧张与忐忑一下消失怠尽。
陈晓峰没再多问，他觉得这个人就住在高铁站附近，想到这里，他对值班民警说：“谢谢你，辛苦了。”
“放心吧！如果出差都是这样的，是天堂日子了。”
值班民警手中鼠标点击快进键，不一会，看到一个人影穿过人民路，消失在画面之外，与来的路不同。
“有进展吗？”
“再往后看，是不是他回去的路途与出现的地方一致。”陈晓峰说。
陈晓峰停顿了一下，他在想如何对她说。如果告诉她此刻自己正在查找嫌疑人，她要紧张的。想到这里，他说：“没有进展，还没能与当初我俩推测的人接触过，不好下结论。”
“有一部分，高铁站治安归铁路公安管。”小单回答。
“你回队里吧！我想你了。”闵娜放低声调，轻柔地说。
“高铁站属江塘镇管吗？”陈晓峰问。
“我也想你，我把几件事弄清楚就回去。”
小单和值班民警闻言，各自操作电脑，将图像往回拉。经过比对分析，这个人是从高铁站旁边的一条小路走出来的。
“嗯！我等你回来再审卫水冰，我要你坐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审。有你在我心里有底，也没那么紧张。”
“咱们暂不管他是谁，能不能查出从哪里出来的。”
“上次审他，你很自如呀！”陈晓峰说。
值班民警无能为力地说：“这个我没办法，况且路灯下放大人像容易模糊。”
“是因为你坐在我身边。”
小单仔细端详了一会说：“看不出来，嘴巴以上是黑影，如果鼻子能露出来，还能比较。”
陈晓峰轻声笑了笑说：“你很早就暗恋我？”
陈晓峰想到小单见过欧亚东，他问：“从脸型轮廓，能不能看出像某个人。”
“是……不是……”
值班民警再度敲键盘拖鼠，图像被放大了，只能看到下巴部分，鼻子以上是遮阳帽的阴影，无法看清。即便露出的下巴部分，能看出这人年纪不大。
陈晓峰知道她害羞了，其实她那天说的话已经表明了，她说调来白水区刑警队，就是为了他。
陈晓峰闻言，有些惊喜，他说：“把他抬头的图像放大。”
闵娜说是又说不是，陈晓峰不再往下追问，他不是要听到她说出答案，自己表现得轻松，能有效消除她的紧张，让她明白自己没有危险，过得很好。
“他是不是观察监控？你看，他抬了一下头。”小单说。
闵娜醒悟自己被套出真话，又羞又急，还没等她圆话，陈晓峰已经把话题扯开了。
“十字路口人行道红灯，他等到绿灯才通过，这个时候根本没有车通过。”陈晓峰说。
“你在办公室打电话吗？”
小单有疑问，看着电脑，问哪里能看出来。
闵娜平静了一下，小声说。“是的，大家都出去了，只有内勤在。”
“他到是遵守交通规则。”陈晓峰说，他的言下之意，这个人不是没素质的小偷。
“冉麸……”
这个人走路始终低着头，十字路口等红灯也没抬头。
“他昨天有找过你，他说你闹情绪，不上班当旷工。今天没再问你，队里的工作交给武渊代管了。”
值班民警左手敲键盘，右手握鼠标点击。不一会，画面放大。看不清人脸，却能看出这个人年纪不大，不是保安说的年纪比较大还驼背的特征。
陈晓峰说：“这样也好，免得队里放羊。”
“将人像放大，能否看清这个人的面孔。”
“他这么对你，你心里真的不难过吗？”闵娜问。
“符合建材市场保安所说的特征，头戴黑色遮阳帽。”陈晓峰说。
“不难过，只是有点憋气……”陈晓峰没往下说，他不想把不良的情绪带给闵娜。
小单和值班民警闻言凑到电脑前。
自己眼下做的事，季局长知道，所以他并不是十分担心将来解释不清楚。
“是这个人了。”陈晓峰说。
闵娜没有再提影响陈晓峰心情的话题。
小单看高铁站广场的监控录像，陈晓峰看人民路的监控。他们从凌晨四点开始往后倒，在四点二十二分的时候，陈晓峰看到一个人从东往西，穿过人民路十字路，往马南山建材市场走来。
“李崤怎么样？”陈晓峰问。
陈晓峰握手言谢，之后与小单分别坐在电脑前，专心查看监控录像。
“李崤和虞敏菲到办公室报到一下就没影了，不知他俩忙些啥。”
值班民警打开两台监控电脑，将录像调整到一个小时前。
“我交给他俩一个任务，他在查找两个人。”
小单带陈晓峰上到四楼的监控室，值班民警从里面打开门，小单说需要调一个小时前人民路高铁站周边的监控录像。
“这事你不告诉我。”闵娜有些生气的说。
这个时候，陈晓峰有与欧亚东交手的欲望，他想试试在少林武术学校学过武术的人功底有多深。
“我不想让你分心，你专心准备审卫水冰，闵娜，你决定哪天审，提前告诉我。”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欧亚东，他来马南山的公司干什么？对马南山下手？如果真是他，韩石的死与他有关。
“如果放在下星期一审他，你能回来吗？”
他在围墙边目测过高度，如果让自己跳过去，能否如保安所说那样，像一条泥鳅滑过墙头。
“能的，我能回来。”
陈晓峰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围墙上晃动，想到越过围墙的人灵活身手。
“我去接你，可是，你的车交给武渊了。”闵娜说。
阳光跳出地平线，空气鲜活起来。远处有鸡鸣狗吠，被汽车引擎的轰鸣覆盖了。
陈晓峰听出她说话声音降低了，他理解她在想什么。
小单也来了劲头，也许是他平时做的多是调解工作，与老头老太打交道，尽是家长里短的家务事，终于遇到新鲜刺激的案子。
“我坐公交车回去。”
“好，如果是欧亚东，我也想会会他。在警校学的擒拿格斗，参加工作两年，还没试过，再不试一下，我都快忘光了。”小单说。
“星期一中午等我，我去接你。”闵娜说话加重语气说。
“所以，暂时不想把这件事在马南山的公司扩散，免得一桩小事弄得沸沸扬扬，让对方闻到气味，立马消失了。”陈晓峰说到这里停住了，没往深处说。再往下说，韩石的案子就带出来了。
俩人收了电话，陈晓峰没有因为刑警交由武渊代理而难过，而是很想见到闵娜那种舒服的温暖。
“你说的开三轮的欧宝松，欧亚东的堂弟？不可能是他，他的性格看起来柔弱很多，他没能力窜上那么高的墙。”小单认同陈晓峰说的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需要她，分别那天站在派出所门口望着她开车走的时候，这种感觉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我的直觉，这个人不是偷东西的小毛贼，也不是欧宝松。”
是否与即将要面临的危险有关？
陈晓峰这才想起小单问过的话，走神了，没回答他，心神不宁地溥衍他。
会有危险吗？
小单见他没说话，没再问，他锁好车，带着陈晓峰去监控室。
陈晓峰如此想着，大脑里跳出另一个想法。要想不引起老板和住店客人怀疑，只需在旅店住一晚，店内住了什么人，不需要问任何人，便可一清二楚了。
想到这事，想起冉麸，他的心头有些毛躁躁的。
想到这里，他脚步稳稳往旅店走去。
陈晓峰望着小单，觉得他很聪明，适合干刑警，在派出所有点屈才了。他这么想，替他惋惜的同时，想到自己无能为力。这事没有分局局长同意，刑警队长无权从派出所调警力。
青年旅店是家庭经营，规模不大，仅一栋两层半的小楼。
“不让马南山知道这件事，是不要闹得动静太大，引起这个人的警觉？”
陈晓峰还没进店，迅速打量楼房的结构，估计上下两层半的旅店，也就十几间客房的样子。
到了派出所停车场，车子熄了火，小单问陈晓峰。
陈晓峰走进旅店之前，双手在头上挠两下，掖在裤子里的衬衣拽出来，这才走进店内。
小单开车，路上俩人都没说话。
他看到柜台后面站起一位中年妇女，估计是店主。
陈晓峰点点头说先回所里。
女店主圆胖脸，脸色红红的，见到陈晓峰进来，脸上立马挂足笑容，既喜气，又有福气。
“高铁站和人民路有治安监控，镇政府附近也有安装。”
“请问要住店吗？”
“咱们派出所在这周围有安装监控吗？查看监控，寻找这人从什么地方来的。”陈晓峰说。
陈晓峰点点头说：“预计要住两天，但我先交一天钱，明天要住我再补交，行吗？”
陈晓峰没点头，也没说是，他眼晴亮亮地盯视前方。
“没问题，你想住几天就住几天，店虽小，保证你像是住自家一样。”女店主说。
“陈队，我同意你的分析，你是不是怀疑欧亚东？江塘镇很多人都知道他去河南学过武术。”
“谢谢。”陈晓峰目光停在墙上的价目表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真如保安所说，那个人身手很快，一定不是偷钢材卖钱的小毛贼，这人身上有功夫。”
“你这特价房五十块钱一天？还有吗？”
过了片刻小单没想出头绪，他问：“有没有可能是小偷看不上钢材，想偷更贵重的东西。”
“没有了，就一间，房间很小，条件一般，你住不习惯的。”女店主说。
小单听了陈晓峰的话，默不作声，作沉思状。
“挣线不容易，能省点就省点。”陈晓峰说。
“我感觉他们描述的小偷不是为了偷点钢材卖钱，据我观察，院里到处是废铁废钢材，后围墙边虽没有一堆一堆那么多，零零碎碎还是有的。根本用不着往仓库去。还有呀，这个人在办公室走廊逗留过，脚步停在董事长那间办公室门前。”
“看您不像外地来打工的农村人，还在乎这几十块钱呀。”
“你怀疑小偷的身份？”
陈晓峰慢吞吞地办理入住手续，与女店主闲聊，他想从闲聊中得到更多入住客人信息，但他没有直截了当问，他担心要找的人与店主熟悉。欧亚东是江塘人，被拆的家离这里本就不远。
回到警车上，小单问陈晓峰。
“你怎么空着两手的，行李没带？”
“是。”三个保安异口同声，响亮答应。这种事巴不得公司没人知道，更不愿让董事长知道了，弄不好要扣工资。按保安的工作守则，财物被盗是工作失职，财物损失大，要被炒鱿鱼的。
陈晓峰原本用普通话与她对话，听了她的话，他当即改用邗江话说：“早上和老婆吵架，给赶出来的。”
“财物没被盗，你们吵架的事用不着向你们公司说了。”陈晓峰说。
女店主惊愕地望着陈晓峰白皙的脸，心想看着挺斯文的男人，也会跟老婆吵架。
陈晓峰想，后墙没有装监控，无需耗费时间。
“工作丢了，老婆说我没用，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钱就不许回家。”陈晓峰补充说。
“前门有，后墙没装，以前装过，被人故意砸坏了，之后就没再装。我敢保证小偷不是从前面进来的，我后半夜没犯困，上半夜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太提神了，一点困意没有。”门卫信心十足地说。
“有孩子吗？”女店主问。
“你们公司有监控吗？”陈晓峰问。
“没呢，结婚刚两年，准备过两年再要。”陈晓峰红着脸说。
门卫领悟得最快，“哦”了一声点点头。
“赶紧要个孩子，女人有了孩子脾气就改了。”
陈晓峰有意安慰保安，消除他们紧张感。
“嗯！”陈晓峰面露感激之情，他知道女店主信了自己的话，小声问：“特价房真的就一间。”
陈晓峰拍了拍年轻保安的肩膀，轻松地说：“那是你遇到小偷造成心情紧张的缘故。没事的，这个小偷不会再来了。如果他真有能耐，不会那么害怕，拼命逃跑的。”
“真的就一间，住的是一个外地口音的人，说是来江塘找朋友。要不我再给你打个折，稍微比特价房贵一点，这样满意吗？”
年老的保安说那时候墙头还有雾，看起来真的像滑过去的。
“满意的，我出来啥也没带，好在口袋里还有点钱，要不我连旅店都住不起。”
年轻的保安说到激动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呆一两天，你爱人的气消了就赶紧回家，女人不会真生气的。”
“昨晚他踢飞我手上的手电筒，我脸上又挨了一下，我没看清他如何移动脚步。刚才那个小偷，虽然驼背，可是他脚下快。从上墙到滑出墙外，似乎在眨眼之间。”
“谢谢你，她气消了我就回。”
这句话让年轻的保安来了劲头，凌晨他追在前面，原本是年长的保安先听到外面动静，先起床，但是他步子快，几步就跑到年长的保安前面去了。他清楚见到小偷双手攀住围墙，身子一缩便滑过豁口，像粘滑的泥鳅。
陈晓峰交了钱没急着拿房间钥匙，干脆坐在沙发上一副闲得无聊，与女店主聊天的架势。
年轻的保安说小偷的身手很快，让他有几分意外又有几分惊喜。他没有把心里想的流于表面，用平静的语气问：“你说说那个人身手很快，有多快？”
上午是旅店一天中最闲的时候，女店主见陈晓峰没有回房间的意思，也没多问，知道他被老婆赶出来，心情不好，有意开导他。
三个保安看起来是和好了，陈晓峰重新回到之前的思路。
她把房间钥匙拿出来举起来让陈晓峰看到，放在柜台上，意思是想回房间就自己拿。
陈晓峰嗯了一声，点点头。
陈晓峰问：“房子是自家建的吧！做旅店生意到是好营生，比出租房子有钱赚。”
“没事了，我保证不记在心上。”门卫说。
“出去打工也是赚那么点钱，受累还受气，自家弄个糊口的营生。”
“求求你们……”年轻的保安说。
“好，这个营生好，给自己当老板。每天有个十个八个旅客，三五百块收入，比县长强呢。”陈晓峰说着话，大脑在转，怎样将话题往住客身上引。
年老的保安装出一副可怜相说：“求求你别反映到我们公司，那样我们的饭碗就保不住了。我们是安徽农村的，能找到一份保安工作很不易……”
“有时多，有时少，小旅店住客不稳定的，有的时候一天只有一两个，比如昨天和今天。”
小单望着年老的保安，心想：“靠，这道歉听着别扭，却实用。”
“昨天一个？算上我是两个？”
年长的保安明白陈晓峰的意思，满怀歉意地说：“我不是有心拉偏架，你俩谁打伤谁都不好，打伤谁都得付医院费，都得被公司开除了，你说对吧？”
女店主说：“昨天两个。”她说这句话时有些失落。
陈晓峰皱着眉望着年长的保安。
“做老板不能着急上火，你比我不知强多少倍，守着一份生意。哪像我，一个大男人没工作给老婆赶出家门。我是看你面相善良，跟你说了实话，朋友面前我都不好意思说。”
门卫扫了陈晓峰小单一眼，脸上免强装出笑容，他说：“算了，大家是同事，我有错在先，发生矛盾也是常有的。”
女店主笑了。
年轻的保安看了看自己打人的手，主动上前拉起门卫的手，用道歉的语气说：“对不起，我一时冲动，动手打了你，你打回我吧！”
陈晓峰知道旅店住了两个人，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他有心将话题往出引，让店主自己说出来。
门卫原本觉得自己占理的，听了警察的训话，意识到是自己说的话引起矛盾，他收回盯视中带有挑衅的目光，其实他心中的仇恨并没有减少，只是收敛了表面的怒气。
正在这时，楼梯有脚步声，陈晓峰假装不经意扫了一眼，看到一个背包的年轻人往下走。
小单说的几句话，有一句最管用，他们最担心被炒鱿鱼。
年轻人头上戴着一顶陈旧的黑色遮阳帽，帽檐压到眼眉。
小单说：“如果我把你们三个人的情况反映给你们公司领导，你们被开除都有份，作为同事，遇事窝里斗，像什么话？还有你，虽然挨揍了，可你说话太气人了，骂他俩是废物，就你有能耐，有能耐怎么没抓住小偷，让小偷溜了。”
陈晓峰心头忽地一跳，他仍保持与女店主说话的笑脸与姿势，跷着二郎腿。
门卫听了陈晓峰的话，扔掉手中三角钢，目光仍仇视打了他的保安。
陈晓峰望着背包客头上的遮阳帽，与监控视频里的帽子很像，长帽檐。
陈晓峰批评年长的保安。
由于背包客把帽檐压到眉骨，陈晓峰看不清他的脸。
“你像话吗？跟他俩比，你是年长的，不诚心劝架，拉偏架，让他俩积怨更深。”
“出去吗？”女店主问。
陈晓峰见状，大声喝止，将两个保安从中间隔开。
“我要退房。”背包客用普通话说。
年轻保安见状，满地寻找合手的家伙。
“你定的是三天，这就要退吗？”女店主惋惜的语气。
“你他妈的老王八蛋拉偏架，你俩串通一气。”门卫气急了，奋力挣脱年长保安的搂抱，抽身抄起脚边一条三角钢。
“临时有事，下次来还住你家。”
年长保安抱住门卫双手，嘴上是双方，就在这时，门卫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好，欢迎下次再来。”
“别动手，有话好说，大家是同事，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陈晓峰坐在沙发上，看不到背包人的脸，耳听他与店主对话。陈晓峰借机上下打量背包人，他背上背着陈旧的帆布包，脚上一双黑色平底运动鞋。
年轻保安照着门卫脸上就是一巴掌，门卫想还击，被年长的保安一把抱住了。
他望着背包客与店主说话结账，心生一计，掏出裤兜里的钱包随手扔在过道上。同时，他迅速调整坐姿，背朝过道，不再跷着二郎腿。
“你他妈不是废物也是个逑，脸上挨了巴掌还不知道怎么挨的，你不是逑也是屌。”
陈晓峰做这些动作，女店主没看到，她的视线被背包客挡住了。
门卫挨骂，脸上下不来，纵身跳到骂他的保安面前。
背包客结完账，转身离开柜台，他始终压低帽檐，低头走路。他看到过道上的钱包，扫了坐在沙发上的陈晓峰一眼，嘴上说：“老板，地上有只钱包。”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停步。
年轻的保安年轻气盛，怒目而视门卫说：“你说谁废物？你他妈算个逑呀？警察没说啥，轮到你下结论吗？”
陈晓峰闻言，夸张地站起来，双手一撑跃过沙发，正好挡住背包人的去路。
年长的保安脸上挂不住了，碍于警察在场，没发作，只是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
这个夸张的动作让女店主感到突然。
“废物！”门卫忍不住从嘴里挤出一句，虽小声，几个人都听到了。
“哪儿呐？”陈晓峰失声惊呼的同时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包，他夸张地说：“哎哟，是我的，老板可以作证。”他说着话举着钱包给女店主看，可是他的身体仍堵住过道，没有让路的意思。
“身手，他的身手快，他打了我俩一人一巴掌，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窜到我面前的，脸上就挨了一下。”年轻的保安补充说。
店主望着陈晓峰手上的钱包，记得他交房钱的时候掏出来过，还特别撑开钱包让她看里面没多少钱，所以她记得，她点点头，以示证明。
“动作，动作都很快。”年长的保安说。
陈晓峰抓住背包人的手，使劲摇了晃，他说：“谢谢你，谢谢，就快走投无路了还差点把钱包丢了。”
小单很烦保安说话磨磨叽叽的劲头，拿自己跟小偷比，更烦他，小单问：“你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刚才这个小偷你们也没看清脸，说年纪大，昨晚碰到的你说年轻，怎么说像一个人。”
陈晓峰说话时，乘机直视背包人的脸。
保安指的是小单。
此人正是欧亚东。
两名保安对视一眼，年长的保安伸手往头顶比划一下说：“比我俩高，跟他差不多。”
欧亚东选择僻静的小旅店，原准备住一段时间的，可是，凌晨进入马南山的建材市场，被保安发现并追赶，他决定暂时离开旅店。
“有多高？”
陈晓峰的举动让欧亚东心中惊讶，想挣脱被陈晓峰握住的右手，没挣脱，再甩，仍没甩脱，从对方的指法拿捏，知道是小擒手，明白对方丢钱包是故意的引自己上钩。欧亚东没有犹豫，右脚后撤，左脚虚步，双臂抱圆，手臂贯力，反时针脱开陈晓峰的拿捏。
“没看清长相，手电光扫在他脸上，脸色挺白的。”
欧亚东用的缠丝劲，解开陈晓峰的手指。
“那人长什么样？”陈晓峰问。
陈晓峰感觉到对方的缠丝手很熟练，力道浑厚，明白他就是自己要找的欧亚东。
年轻的保安马上接口说：“昨晚我俩在墙外巡逻，我们每晚睡觉前都要巡逻一次的。碰到一个年轻人，我问他这么晚一个人在墙外遛达，是不是想偷东西？我用电筒照了他的脸，他用手挡住了……那人不说话，起脚踢掉我手中的电筒……就跑了，我俩追了没追上，那人跑得太快，一转眼没影了。”
容不得陈晓峰多想，伸左手搭上欧亚东的右肩，右手迅速拿住他小臂。陈晓峰这招用的是反关节擒拿法，他想再制住欧亚东。
年长的保安看了同伴一眼，喉咙上下滑动几下。
陈晓峰料定欧亚东解开手，下一步会缩身跃起，往门外冲。
“昨晚遇到的人什么情况，在哪遇到？”陈晓峰问。
而欧亚东也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警察，他是要赤手空拳逮住自己。想这里，一股傲气从心头升起，从牙缝间喷出一丝冷笑。
陈晓峰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年长的保安，虽然保安说的话层次有些混乱，他听明白了。
“欧亚东，好久不见。”陈晓峰装出遇见熟人的惊讶。
“警察同志，我们昨晚碰到一个人，看起来像我们早上看到的小偷，但是我们昨晚碰到的人是年轻人。”
欧亚东没接他的话，同时明白对手是不想让店主看出俩人正在较量。
陈晓峰小单一前一后往警车边走，年长的保安叫住他俩。
果然，女店主并没看出两个男人手上都使着力气，看他俩似乎很亲热地搂在一起，说了一句：“这世界还真小，在哪都能遇见熟人。”
三名保安同时说：“是。”
欧亚东不言语，左手曲肘的同时右手握拳，突出中指关节用五成力撞在陈晓峰曲池穴上，左手反手抓住陈晓峰的手腕，五指中有两个手指分别拿住陈晓峰的列缺穴和内关穴。
小单会意，对年长的保安说：“我们立案了，不用太紧张，小毛贼想捞点油水，今后发生类似的事及时报警。”
陈晓峰只觉左臂一麻，五指无力再抓欧亚东的肩，左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陈晓峰听了没再问话，冲小单点点头。
欧亚东乘机用肩膀搡开陈晓峰，两步冲出门外。
“董事长不常来公司，每周只来一天，星期四过来。”年长的保安补充说。
陈晓峰手臂一麻的愣神间，见欧亚东抽身窜出门外，他没有迟缓，脚下发力，紧随其后冲出旅店大门。
年长的保安如实回答说是，没忘了剜一眼门卫。
欧亚东冲出门外，他原本可以快速甩脱陈晓峰，当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反而放慢脚步。
“问你话如实回答是或不是，哪来那么多话？”小单批评门卫。
女店主脸上一副茫然之色，她心想，朋友相识怎么刚见面转眼跑出门外了。
“您认识我们董事长？”门卫问。
陈晓峰跟在欧亚东身后。
“这间是马南山平时办公的地方？”陈晓峰问。
欧亚东停下脚步，转身与他面对面站定。
小单没往深里问。
“你是谁？找我有事？”欧亚东问。
小单从陈晓峰的眼神感觉出事情没他说的那么简单，从他话意听出不想让保安知道太多，或者引起他们紧张。
“你心中很清楚我是谁，怎么样？有没有胆量跟我去刑警队一趟，找你了解点事。”陈晓峰说。
三名保安受到表杨，面露欣喜之色。
“你是江湖人称玉面杀手的刑警队长？”
陈晓峰回身看了一眼保安，与小单对视一眼，他故作轻松地说：“小毛贼，不像江洋大盗。你们警惕性很高，我猜测小偷没偷到东西，被你们发现，吓跑了。”
“哈哈，想不到我的名头连你都知道，我开始喜欢这个江湖传说的名头了。”
“有发现吗？”小单问。
欧亚东呵呵笑了笑说：“对不起，我暂时没空跟你去刑警队，再见。”
这时候小单听完保安的叙述，也来到走廊，站在陈晓峰身边。保安跟在警察身后，几个人默不作声。
他说完，不理陈晓峰，转身便走。
他顺着走廊往前走，停在董事长的办公室门外。
“等等，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放你走吗？”陈晓峰说着脚下一个滑步，冲到欧亚东前面，伸手拦住他。
天色渐渐发亮，虽然太阳未出来，四下里灰暗慢慢退去。陈晓峰迎着晨曦，看到走廊上有几枚脚印，脚印边缘是露水的湿迹和散落的细小草叶。
欧亚东停下脚步，淡淡地说：“你如果没带枪，你拦不住我，你也不是我对手，但我不会伤你。所以，你最好让开，也许我把事办完了，再遇到你，或许能跟你走。”
陈晓峰再顺着脚印转到办公室前面。
陈晓峰在旅店与他交手的几个回合，知道欧亚东不是徒有虚名，手上功夫的确在自己之上。
他想，小偷是想进办公室偷东西，窗户从里面扣死了，进不去。
没见到欧亚东之前，陈晓峰产生过几分担心，交过手之后，这种担心反而消失了。
陈晓峰望着窗口，他试着推了一下玻璃窗，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想办什么事，我是警察，不可能让你在我眼皮底下违法。”
陈晓峰看到围墙边有两行脚印，他顺着往办公区草梢露水被碰落的痕迹查看，看到脚印停在一扇窗户下。
欧亚东望着陈晓峰，嘴角露出微笑，他说：“你说的话没错，因为你是警察，你有你的职责。可是，我也有我做人做事的原则。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各自在为心中那块领地活着。”
保安说的小偷头戴黑色遮阳帽，背微驼，应该是伪装。
“你有领地？与杀人有关吗？”陈晓峰问。
陈晓峰的直觉，这个人没偷到东西，年纪也不是保安看到的年纪。
“与捍卫有关。”欧亚东说完，从容地推开陈晓峰挡在面前的手臂。
陈晓峰独自走到围墙边，目测地面离豁口的高度，虽不足两米，但这样的高度如果让自己身负重物，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利索爬过去，没那么容易。
陈晓峰在欧亚东手臂与自己接触的瞬间，反手抓欧亚东曲池穴。
保安说小偷从围墙豁口进来，又从豁口逃跑。陈晓峰听了这句话，心想不对呀，明明说小偷年纪比较大了，想到这里，他精神为之一振。
陈晓峰被欧亚东用这招解除了扣住的手指，觉得是自己大意或轻视对方被轻易解开，他要用同样的招数拿住欧亚东。
从保安对小偷外型描述，小偷年纪比较大，是单个作案，陈晓峰听了，不是要找的人，首先对小偷失却兴趣。
可是，陈晓峰的五指触到欧亚东的左手小臂，还没容他用力，欧亚东的手臂像一条滑溜的鳗鱼，咕嘟从手指间滑掉了。
问话的是小单，陈晓峰站在一旁听保安叙述。
于此同时，陈晓峰感觉虎口一震，欧亚东的小臂像一根铁棍砸在陈晓峰的虎口上。
保安报警的急迫语气，似乎发生了重大的盗窃案，他俩到现场，三个保安没有谁能说出被盗了多少钢材。
一股强硬的劲道，不容陈晓峰有反抓的机会，手被弹开了。
朦胧中听说是马南山的建材市场遭盗窃，没有犹豫，起床陪小单出警。
陈晓峰又一次愣住了，欧亚东施展开脚力，钻入胡同，三转两转不见人影。
陈晓峰没穿制服，他住在派出所值班室。他来江塘镇两天，没有四处调查，也没有打听太多，只是问清楚欧宝松家的位置，独自去看了看。
等到陈晓峰醒过神过来，追了两步停下脚步。他没再往前追，望着欧亚东消失的身影，心中生出敬佩之情。他想，如果欧亚东是一名警察，一定是犯罪分子的克星。
出警的是小单，与小单同时出警的是陈晓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