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家的孩子,一代代交替繁衍,生生不息。
少年走远了。
他顺着丈余高的红砖围墙往前走,墙头拉着半米高铁丝网。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背着书包从欧亚东身边经过,擦身而过时,少年回身望了欧亚东一眼。欧亚东窘迫地挺了挺胸脯,大声咳嗽了一声,以示自己不是擦眼泪。
欧亚东伸手量了一下高度,攀上墙头不难,但是,铁丝网的倒刺很容易扎破手划破裤子。
他的眼圈热了,止不住要流出泪水,伸手擦了擦眼睛。
他想,马南山竖围墙拉铁丝网为防小偷偷钢材吗?如此想着,心念一动,有心进院内,看看马南山在哪办公。
仿佛是昨天的事,却已物非人非。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迎面跑来,听到有人喊:“抓小偷,有小偷。”
炊烟把欧亚东带回少年时光,每天黄昏倦鸟归林的时候,总能听到母亲站在自家院外高喊:“亚东,吃饭了……”
黑影近前,欧亚东看到一个中年人,肩扛麻袋,呼哧哧大喘气,跑动中肩头颠耸,麻袋里金属撞击碰撞叮当声沉哑。
欧亚东四顾,炊烟是从远处老房子上空飘过来的,远处还有没拆的村庄。
麻袋内的份量似乎不轻。
夕阳和袅袅炊烟,湾口竹林间,倦鸟归林叽叽喳喳的热闹,都不见了,哪来的炊烟。
欧亚东明白这人进院内偷钢材了,后面呼喊追赶的一定是保安。
他鼻子里闻到一丝炊烟的味道,他熟悉这个味道,是柴火味。
中年人与欧亚东擦身而过,警觉地瞟了他一眼,有些惊慌。欧亚东知道他害怕了,故意往墙边贴了一下身体。
欧亚东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再没回过江塘,他不愿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此时,他望着钢材仓库,无法掩饰,心生伤感。
看得出中年人年纪不小了,还能跳进围墙背出一麻袋钢材。
欧亚东原来的家就在围墙内的东面,现在望过去,是马南山的库房,里面堆积如山的钢材。
欧亚东没有阻拦小偷的意思,反而心头很快乐,偷钢材的人跑过去了。
他望着渐暗的天色,想着这个时间不会被镇上的人认出来,便顺着建材批发市场的围墙往东走。
不多时,两个中年保安迎面跑来。
再等马南山来江塘要到下周,欧亚东心里开始着急。
欧亚东顾忌保安是江塘人,会被认出来,他仔细看俩人面孔,觉着陌生,估计是外地人在这里打工。
这天傍晚,欧亚东站在路边,望着马南山的奔驰车出了建材公司,往邗江方向卷一路黄尘,他为找不到机会下手感到束手无策。
两个中年保安追赶的脚步松松垮垮,并不卖力,有虚张声势嫌疑。他俩经过欧亚东身边,同时用狐疑的眼神望着他。
欧亚东不担心保镖三脚猫的功夫,他只是不想伤及无辜。
欧亚东抬手往身后指了一下。
但他没有贸然走进马南山的公司,担心被女保镖发现,或者认出来,引起他们的警觉。
其中一名保安打起精神说:“追。”
马南山不出门,又是大白天,门口有保安值班,欧亚东一时无法接近马南山。
另一名小声说:“别玩命,那人手上有钢筋。”
他同时想起在酒店门口马南山伸手掐迎宾小杜的屁股,还给了小杜一百块钱的红包。他想,马南山与韩石一样,也是个色鬼,很可能与女保镖存在另一种关系。可是,为什么要专门跑来分公司约会,是担心在总公司被人发觉传到妻子耳朵里?
欧亚东当没听见,也不没转头,只是竖起耳朵听他俩脚步踏水泥路面啪啪作响,节奏没那么急,听着似出力了,没卖命。
而且马南山只带女保镖,没有男保镖,欧亚东在酒楼包间试过女保镖的身手。
欧亚东觉好笑又奇怪,心想,天刚黑,小偷这么大胆。
马南山会在江塘呆一天,不出批发市场大门,保镖也不露面。直到下午六点,他的车回来了,接他和保镖离开。
他如此想着,没停步,也没转身,继续沿围墙往前走,仔细观察围墙和铁丝网的高度。
欧亚东有一事不明白,马南山的车送他到江塘建材批发市场之后,司机又开车离开了,马南山不在车上。
往前走了约百米,欧亚东看到围墙与铁丝网连接处有一个豁口,豁口形状明显是人为弄开的,估计刚才是偷钢材的人打从这里进出。
发现这个规律欧亚东很兴奋,他没有犹豫,当即回江塘,在江塘高铁站附近的一家私人小旅馆住下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再没发现围墙有破损之处,他折返回来。
经过观察,欧亚东发现马南山的车星期四上午没进总公司,而是去了江塘的建材批发市场。
月亮还没出来,四下里渐渐黑漆漆的,前后不见行人。
他这么做,是减少与邻居以及小区里的人有更多接触。
马南山建材批发市场大门正对江塘高铁站,在人民路西侧,这个时间段人民路行人多一些。而建材市场后围墙是一条小路,显得偏僻,江塘本地人知道这条小路通高铁站,还有就是下农田的人走这条路。
回出租屋之前将草帽和垃圾袋藏在绿化带里,身上整理干净了再进小区。他中午呆在房里不出来,直到下午人们下班前,他才出小区。
欧亚东回到有豁口的位置,见两头没人,纵身跃起,右手攀上围墙,左手跟着搭上墙头。
他每天早晚出门,早上天不亮起床,来到马南山的建材店附近,头戴草帽,装成捡垃圾的样子,看到马南山坐的奔驰车进公司了,他回出租屋。
他轻吁一口气,双手双臂用力,身体上引,目光越过豁口望着院内。
欧亚东先在马南山的建材批发公司附近租了一间房,他是要跟踪马南山,掌握他的生活规律。
迎着人民路的路灯,他看到围墙内横竖两排建筑,横的是一栋两层楼房,形似工厂宿舍楼,约十几间,估计是办公区了。
他发完短信,没等古雪燕回复,便关了手机,之后他买了一只新的电话卡,插入手机,旧卡折断扔了。
欧亚东看到只有一个窗口亮着灯。
欧亚东递交了辞职信,站在路边给古雪燕发了条短信,简单几个字:“我有事外出几天。”
竖的一排是钢架铁皮顶结构,估计是仓库。
保卫科长不愿放他走,又说不出挽留的理由,他清楚,像欧亚东这样有能力有才干的年轻人,更愿意去南方沿海城市打拼,寻找更好的发展空间,他能理解,也不能阻拦。
若大的批发市场不见人影,只有通往大门的水泥路两侧几盏灯亮着,大门口保安值班亭有灯光。
古雪燕出门之后,欧亚东起床了,他提前到单位,不是去上班,而是向保卫科长递交辞职信,辞职理由是去南方打工。
空地上,影影绰绰堆积钢材。
欧亚东不上晚班平常十点左右起床上班。
欧亚东目测墙头豁口大小,之后徐徐吐出一口气,身子微缩,上半身伸进去了,他知道进院不难。
第二天古雪燕早班,她轻手轻脚起床,没惊动欧亚东。
他仔细看了看墙后,没有堆放杂物,这才又缩回上半身,他没有贸然进去。
欧亚东覆身的时候,拿定了主意。
欧亚东双手松开,身体轻轻落地,若无其事沿来路返回。
借着一线月色,欧亚东望着古雪燕微闭的双眼,一副恬静的等待,他没有犹豫,覆身抱紧她。
他走了没多远,碰到追小偷的两个保安返回来。
古雪燕闭上眼睛,躺平了身子。
保安经过欧亚东身边,停步盯着他,其中一个问。
欧亚东吻住她的眼睛,再往下,吻住她的嘴唇。
“刚才是不是你走过去?怎么又回来了?也想偷钢筋卖钱吗?”
古雪燕说完这句话,额头贴着欧亚东的额头,俩人都睁着眼睛,其实看不清对方,只能听到相互呼吸愈来愈潮湿。
另一个接口说:“看样子没错,黑灯瞎火的,不是想偷钢材,谁会到这里走来走去的。”
“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什么?如果我不能为我爱的人做我想做的事。将来我无法原谅自己,活着也没有意义。”
欧亚东没理他俩,准备擦身走过去。
古雪燕身体贴近他。
先说话的保安伸手拦住他。
“咱们先不要孩子,行吗?如果我做完最后这件事,一切平安无事,我答应要个孩子,给你安定的家。”
“问你呐,你是哪里人?干什么的?你不说话我打电话给派出所,让警察来查你。”
“别担心,我不会成为你累赘。”古雪燕柔声说。
另一个听了同伴的话,从怀里掏出电筒,直接在欧亚东脸上照来照去。
古雪燕将脸贴在他颈间。
欧亚东火了,停下脚步,抬手挡住手电光。
他有一种无法言诉的疼爱弥漫在心头。
保安最喜欢两个欺侮一个人,如果单对单,屁也不敢多放一个。
欧亚东没有惊讶,翻转身,与古雪燕面对面。他望着古雪燕,看清她黑闪闪的眼睛,将她搂进怀里。
“把手电筒关了,你再敢往我脸上照一下试试?”欧亚东压低嗓门用江塘本地话说。
古雪燕伸手握住欧亚东伸向亮光的手。
拿手电的保安听出欧亚东是本地人,果然垂下手电,一团白光照在欧亚东与保安之间的空地上,再没乱晃。但是保安嘴上没服软,他说:“有身份证吗?一个人在我们公司围墙外转悠,肯定心怀不轨。”
“亚东,我知道你没睡。”
“你是安徽人吧?你的普通话不准,拐弯的地方能听出你是安徽来的。”
他不知是伸手去抓,还是想舒开手掌堵住这道亮光。
两名保安是同乡,都是安徽人,没打手电的保安听出欧亚东话里含有讥讽。
欧亚东望着窗帘上那条白光,像一只细长的玻璃瓶子,白闪闪的,他忍不住伸出手。
邗江大部份私企老板私下有不成文的规矩,不招安徽人。原因是安徽人聚集一起喜欢搞事,喝酒耍酒疯,打群架,偷东西。
月光很静,悄无声息从没拉严的隙缝漏进来,白白的一条线,小手指宽,拦腰横跨整张床。
“他骂你!”年纪大点的保安对拿手电筒的保安说。
月亮爬上来了,从树丛里爬上来的,圆圆的,整整的。
手电光在地上晃了几下,似乎想抬起来照欧亚东的脸,没抬起来。
其实古雪燕没睡着,她知道欧亚东睁眼想事,听他呼吸频率,能知道他心事有多重。他没有翻来翻去是不想吵醒自己,于是,她也不动,装睡着了。她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你是安徽人不?他也骂了你。”拿手电的保安说。
黑暗中,欧亚东睁大眼睛,耳边是古雪燕均匀的呼吸,这是她睡着了才有的均匀,他的心头涌起一层温暖的潮水。
“是咧,咋办?”
想到自己也会有儿子,他完全没了睡意,又克制着不要翻身,稍有动静都会弄醒古雪燕的。她跟了自己,没过上安稳生活,比过去凭添了担惊受怕,她需要休息。
“要揍他不?”
这是欧亚东这晚睡不着,想得最开心的一件事。
欧亚东没等他俩商量完,轻滑一步,没容他俩看清怎么回事,已经站在两个保安面前,先是抬脚踢飞手电筒,手电筒还没落地,“啪啪”两声响,各人脸上挨了一巴掌。不重,响声清脆。
欧亚东希望儿子像雪燕,雪燕的眼睛大,大眼睛总归漂亮的。
欧亚东手上没用力,只是想教训他俩。
儿子长什么样?像父亲还是像母亲?
两名保安都没看清欧亚东怎么一下子滑到面前的,眼皮没来得及眨,别说躲闪了。
自己能给儿子留下什么?准备给儿子留下什么?
他俩揉了揉挨抽的腮帮子,不疼,明白没下重手,嚣张气焰收了,互相对看一眼,顾不上捡拾被踢飞的手电筒,灰溜溜走了。
那时自己也将当父亲。
欧亚东没理他俩,走过去弯腰捡起墙边熄灭的手电筒,扔进围墙内。这时候,他有进院内看个究竟的想法。
也是古雪燕那晚说要给欧亚东生个儿子,让他想起了父亲。
他回身望了一眼,两名保安一路小跑,转眼没影了。
欧亚东克制不要轻易流泪,他不想让古雪燕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欧亚东心想,这个时候进院,容易被保安发觉,没贸然进去。
古雪燕搬来与他同居,欧亚东流泪的次数少了。他有很多时候睡不着,想父母的时候,他尽量克制。
他回到旅馆,简单洗漱上床睡了。
他不只一次在悔恨中流泪,尤其夜深人静,是他最想父母的时候。
后半夜,月亮照进窗口,欧亚东悄悄起身,手搭窗台,顺着水管滑到地面。这家私人旅馆,是两层小楼。他没走正门,不想被门口收钱兼看门的大妈看到。
不知不觉,欧亚东的眼睛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旅馆后窗是一条小巷。
很多时候欧亚东心里在想,父亲在身上浇汽油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火苗窜遍全身,是什么滋味?有多痛?
欧亚东借月色,轻手轻脚走出小巷,走上人民路之前,他把自己装扮了一番。
欧宝松告诉他,那是一个下雾的清晨,人们还在睡梦中,韩石带着拆迁开进江塘镇,欧亚东的家,是强拆的第一家。
高铁站广场不见行人,显得空荡,路灯孤影与月色搅在一起,更为清寂。
他没有亲眼见到父亲自焚时痛苦挣扎的样子。
他望着对面马南山建材批发市场广告灯箱闪烁红光,不再是白天那般热闹。
欧亚东有自责,有后悔,早知这样,该守在父母身边的。如果这么做了,肯定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欧亚东拉低头上的遮阳帽,肩上褡着一只蛇皮口袋,仍把自己打扮成捡拾垃圾的样子。他缩着肩,背微驼,远看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知道高铁站周边很多摄像头,做这一切是为了躲避监控。
可是,还没等他给父母挣来好日子,却相继走了,丢下他一个人。
他站在路边,就着灯光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凌晨四点。
欧亚东知道,一个平民家庭的孩子,没有任何背景,想闯出一条路,首要的是积累人脉。
这个季节天亮得快,东方既白,路灯开始褪色。
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拼,除了替身演员,重活累活抢着干,他不挑活,即便十块钱的活,他也干。剧组送盒饭的事没有愿意干,他干。
远处传来一两声悠长的狗吠,夹杂蛙鸣。
欧亚东做替身演员之后,才知道理想与现实差距,开始觉得对不起父母,尤其是奋斗了几年,仍没能力让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
一辆小货车呼啸而过,空车斗“哐哐”山响。
很多时候欧亚东感激当年父母没有阻拦自己喜欢喜欢武术,当时自己的爱好能得到父母支持,在一个平常家庭是多么不容易的事。父母没读多少书,却能允许儿子做喜欢做的事。谁的父母不想孩子好好读书,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娶妻生子。
欧亚东穿越十字路口,步履蹒跚,躲过监控之后,他加快脚步,不多时来到建材市场后墙。他放慢脚步,初时担心有夜班保安巡逻,毕竟保安知道哪儿有人爬墙偷钢材。
欧亚东一直以为自己往有出息的方向努力的,努力做个乖孩子,努力做个听话的孩子。惟一不听父母的一件事,没好好读书,是不是不爱读书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可是,那个年龄就是不喜欢读书,只喜欢武术。即便自己读了书,考上大学能阻止发生的事吗?
他站在有豁口的围墙下,观察周围,不见人影,没再犹豫,一纵身,双手搭上墙檐,曲肘揉身,上半身轻松钻进豁口。
如果有钱早一点给家里买套房子,或许父亲不会为保护老宅的旧房子搭上一条命。
欧亚东头朝下像泥鳅滑过墙头,双手轻推墙壁,双脚稳稳落地。
自己的失败导致父亲的自焚。
他猫腰轻手轻脚来到两层的办公楼后墙,贴着墙根,蹲在暗影里。片刻,没听到脚步声,估计保安还在睡觉。
他看到这一点,便看到自己有许多地方让父母失望了,没让他们等到想要的骄傲。
他按捺住砰砰心跳,望着院子里一层薄雾静静飘浮,笼罩了锈色积重的盘钢镙纹钢。
他清醒后首先想到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就像找到自己摔跟头的原因。
草丛里细弱的虫鸣,忽急忽松,忽高忽低。
不知过了多久,他靠岸了,回望上游,寻找自己从上游什么地方漂下来的,慢慢的,他的大脑从虚幻中安静下来。
欧亚东踮起脚尖,悄无声息从暗处走出来,他站在走廊里,空荡荡的。他不再紧张,从一间间门前走过,看到一间办公室门楣上方挂着董事长三个红字的木牌。
到后来,他的耳边老是重复回响小时候父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东东,你是爸妈的全部希望,将来欧家靠你了,你有出息,爸妈为你感到骄傲。”几句话在耳边像倒带子,不厌其烦的重复。
欧亚东心想,马南山应该就是这间办公室。
欧亚东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流动的水面,脚不着地,随波逐流,无法停下来。
他没有再往前走,重新折回办公楼后面,他数着窗户,站在马南山办公室的后墙跟下。窗户是推拉玻璃窗,里面严严实实拉了窗帘。
这晚欧亚东没睡好觉,他想起好多事,想起好多人,从小时候能记起的事,到父母的脸,翻来复去在脑海里飘浮,游游荡荡,起起伏伏。他想伸手去抓,一抓一个空,无法捉住,像虚幻的梦境,无法寻根的谎言。
他伸手试着推拉玻璃,纹丝不动,两扇玻璃窗在里面扣死了。
欧亚东放下话筒,走出电话亭,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他没有逗留太久,趟过没膝的矛草来到库房外面,看到里面堆放过顶的板材管材。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欧亚东之所以要进仓库,昨晚他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如何接近马南山,他想到如果头一天夜里潜入建材批发市场,躲起来,待第二天马南山上班后,寻机下手。
欧亚东似乎看到欧宝松求助的需要保护的眼神盯着自己。
此时,他站在若大的仓库,望着堆积如山的钢材,心里感叹马南山的生意的确做得很大。
“我知道了,哥,你要小心,你不能出事……”欧宝松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天色渐渐亮了,院内景物大致浮出轮廓,能看清近处茅草尖上晶莹的露珠。
欧亚东听出他的紧张和顾虑,他说:“不能说,如果说了,他们会更紧张,做事会走样,更容易让警察看出破绽。”
他沿原路退回,仍从围墙豁口出去。
欧宝松问这句话的时候,喉咙里打了个结。
一不留神,脚下踩到草丛里一只废弃的塑胶脸盆,塑胶碎裂在寂静的院内显得异常清脆。
“瞿虎褚菁菁怎么交待?要不要告诉他俩警察盯上我们了?”欧宝松小声问。
欧亚东浑身毛发都竖起来了,抬起的另一只脚没落下来,转脸望着大门口值班亭方向。
“他们只是怀疑,我们不要自乱阵脚,夜路没撞上鬼,自己吓自己吓出病了。让他们仍以为我不在邗江,这样对我们有利。”
他万没想到,保安的临时宿舍就在仓库内一角。马南山之所以把保安的宿舍安置在库房,也是为防止小偷进库内偷钢材。
“哥,哪儿出了问题?”
仓库里正在睡觉的正是昨晚被欧亚东抽耳光的两名保安。
欧亚东说:“宝松,没事,如果不是你在江塘遇到这样的事,我们还不知道警察注意上我们了。你不用担心,他们没有证据,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所以你和瞿虎要镇定,跟平常一样,不要做出格的事,任何一件反常的小事都能引起他们注意。”
塑胶断裂的脆响,惊动了半梦半醒年长的保安,他冲着外面大声问:“谁呀?”
“哥,是不是我回江塘给你麻烦了?”
他的问话,惊醒了另一床的同伴。同伴懵懵懂懂地问:“怎么了?有小偷?”
欧宝松听了欧亚东说的话,内疚地问。
年长的保安说:“外面有动静,好像有人。”
欧亚东给欧宝松打电话,没用手机,用街边的公用电话。他告诉欧宝松,今后不要用旧手机号通话,换新的手机卡,不要上门找自己,仍如平常一样拉客赚钱,房子先不要装修。
说话间年长的保安已经下床,趿上鞋子走出来。
他知道,要在警察找到自己之前把最后一件事处理掉,而且要处理得干净彻底。
欧亚东突然听到仓库内传出人声,浑身一激灵,他没有多想,拔腿往围墙豁口处跑。
还好,欧宝松瞿虎没转行,仍靠拉客为生,警察的怀疑会降低几分,放缓他们追踪的脚步。
两名保安看到欧亚东奔跑的身影,尾随紧追,嘴里大喊:“抓小偷呀,抓小偷。”
可是,欧宝松瞿虎首先被盯上了,警察正从外围调查,不用说,很快便会经过他俩找到自己。他们只须从手机的通话记录,便知道自己没有离开邗江。
他俩昨晚虽与欧亚东在围墙外打过照面,但欧亚东跑得快,又是猫着身子,头上还戴着黑色遮阳帽,没被认出来。
韩石的死无非仇杀或情杀,即便警察想到是仇杀,也不可能没有证据把案子定死在自己头上。也就是说,警察只是怀疑,还在寻找证据。
俩人望着欧亚东往后围墙跑,对视一眼,先醒的保安问:“追吗?”
没有别的途径,警察是顺着韩石的死寻找他的仇人。
“咱是俩人,怕他?逮到了有一千块奖励的,追!”
欧宝松在江塘遇到的一连串奇怪的事,让欧亚东敏锐意识到警察的目光瞄准自己了。
另一个得到鼓励,提气说:“追。”
欧宝松与瞿虎买了些水果点心回家看望父母,还陪父母吃了晚饭,他借口明天早起拉客,当晚与瞿虎回了邗江。
于是,俩个保安边扭上衣扣子边追,没忘了大声叫喊助威。
原计划找同学装修房子,人工能便宜点,没想到节外生枝,只能放弃。
“抓小偷……”
欧宝松听欧亚东的语气没有责怪,心定许多。
“抓小偷呀……”
“好,我知道了。”欧宝松说。
门卫听到了,手持塑胶警棍往这边跑,边跑边喊。
欧亚东镇定地说:“回呀!到家门口了,回家看看,家里缺什么就买,过段时间我回去看他们。”
“小偷在哪?小偷……”
“哥,我要不要回家看看爸妈?”欧宝松问。
追在前面的保安大声回应说:“小偷在这边,往后围墙跑了。”
欧亚东大脑如此想着,走神了,忘了正与欧宝松通电话。
欧亚东不是担心被几个保安抓住,而是不愿与他们有正面接触,被他们记住长相。
他感到惊讶,想不到警察的目光这么快注意上自己,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他提一口气,脚下发力,耳边呼呼风响,转眼间来到墙边。他看准墙头豁口,纵身攀上去,没等保安追到墙边,身子已经滑出墙外。
欧亚东意识到警察逼近自己了。
两个保安先后追到了,并肩站在墙边,望着欧亚东像泥鳅哧溜滑出墙外,愣在原地,近乎目瞪口呆。
几个凑巧连接到一起,露出人为痕迹了。
他俩同时想到昨晚围墙外遇到的那个人,脸上挨了耳光,却没看清对方如何移动脚步。
欧亚东嘴上嗯了几声,没说话,心里冒出两个字加一个问号:“凑巧?”
他俩对望一眼,年纪较大的保安说:“是昨晚那个人吗?”
“警察来了之后说是接到路人报警,他们到现场,听说我们私下解决了,没说太多,让我填了出警的单子,留下电话号码就走了。”欧宝松把过程回忆了一遍,还将怀疑的几个关键点说给欧亚东听。
“像。”年轻一点的保安说,他边说边摸了摸挨过巴掌的脸。
“你们双方谁都没报警,派出所警察自己来的?”欧亚东问。
门卫也赶到了,见他俩愣愣地望着围墙发呆,不满地问。
欧宝松嘴上答应着,心头已经开始懊恼,知道自己不该回江塘,更不该找同学装修,不知不觉又犯了错误。
“人呢?”
欧亚东松了口气,他对欧宝松说:“你们修好车回邗江吧!房子装修不能在江塘找装修队,更别找熟人。”
“跑了。”
欧宝松再将手机贴紧耳朵说:“他比我们进饭店早,我记得当时饭店里只有靠窗的座位有人。”
“俩笨蛋,俩个追一个还让他跑了。”门卫心有不甘地说。
欧宝松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放下耳边的手机,问瞿虎同样的问题。瞿虎肯定地说看到吉普车停在路边,他们进店早,自己的车子停在吉普车后面,顺在吉普车后面。
年纪大的保安剜了门卫一眼,想发火又忍住了。
“你俩进饭店之前,这个人就在饭店,还是他在你之后进来的?”
门卫自觉话说重了,歉意地望了年长的同事,“呵呵”笑了两声问:“偷走东西了吗?”
欧亚东也感到吃惊,沉默不语,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问。
年长的保安没理他,与同伴对话。
欧宝松想到这里,掏出手机给欧亚东打电话,将发生的事告诉他。
“要不要报警?”
素不相识,他到底想干什么?
“报吧!辖区警不是说过吗?有小偷就报警。”
就算他急刹车的理由因躲避电瓶车的突然闯红灯,之前他完全有时间控制车速,如果别进来之前减速,过了人行道斑马线再抢道,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奇怪,满地钢材,他为什么要去仓库附近偷?”年长的保安问。
欧宝松回忆,自己的三轮车正常行驶,没变道,没爬头,车速也不快。吉普车转弯时超车,车头是强行别进来压住自己的车头,超车动机不合常理。
“大概想偷贵重值钱的吧?”门卫接口说。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派出所的警察为什么会出现?
发生被盗事故,当班保安都有责任,门卫自知逃避不了,必须与他俩站成同一战线,免得他俩联手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有口难辩。
想到这里,他有几分纳闷和忐忑。
“我报警。”门卫说着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拨打110。
欧宝松望着远去的吉普车,觉得事情有些怪,不像正常事故,有故意肇事嫌疑。
十分钟左右,警察到达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