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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6节

“要不我到旁边房间等一下?”

“没事,没关系的,是朝美的朋友,而且已经吃过饭了。”

“我说了没事的,先坐下!喂,京子,也给孝文君拿个杯子。”

“哦,有客人在啊!”他看到直贵,站直了身体。

京子应了一声,去了厨房。被称作孝文的年轻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照中条说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小心地来回看着朝美和直贵。

说话声近了,京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个子不高、长得很结实的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藏蓝色的西服,领带也打得很端正。

“啊,说是朝美小姐的朋友,是学校俱乐部什么的吗?”

“可是,今天这个日子……又是星期天。”

“是我男朋友!”朝美像是宣言般地说道。

“我有事叫他来的,工作上的事,没办法啊!”

“我叫武岛。”直贵说着低下头,余光扫到她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

“孝文君怎么来了呢?”朝美看着父亲问道。

“哎,朝美的……哎。”孝文眼睛睁开了一些,身体向后一仰。

“好的,马上。”朝美母亲说着走了出去。

“真了不起啊,朝美小姐。”

“啊,是吗,快请他进来。”中条的脸上看上去松弛了一些。

“是吧!”

“孝文先生来了。”她对丈夫说道。

“那今天是来见你父母亲了,是吗?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门铃响了起来,正是这样的晚餐将要结束的时候。京子走到对讲机的地方,用快活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马上返了回来。

孝文独自嗤笑着。可是,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还有面颊上微妙抽动的样子,都没有逃过直贵的目光。

朝美在拼命地夸直贵,可是朝美父亲只是点了点头。直贵觉得他应该早就想好了,不会被这些事打动。朝美母亲虽发出感叹声,但让人感到像是在演戏。

“我表兄。”朝美对直贵说,“我父亲姐姐的孩子。”

“直贵二年级的成绩非常好,所以还可以继续得到奖学金,而且教授也喜欢他,现在就劝他读研究生呢。”

“我叫嘉岛孝文。”他说着取出了名片。他工作的公司和朝美父亲的一样,也就是说在公司是下属和上司的关系。

除了那位母亲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整体上看吃饭过程中的谈话不多。朝美父亲好像不大高兴地动着筷子,时不时地喝口啤酒。

京子端着放着玻璃杯、啤酒和下酒小菜的托盘走了回来。孝文端起杯子的同时,中条拿起了啤酒瓶。直贵看着他们倒酒。

大概是很高级的饭店做的,便当盒里都是些好东西,不少是直贵第一次吃到的。不过,他想象着,如果不是自己这样的穷学生,作为朝美的男朋友,这位母亲肯定会自己动手,做些好吃的饭菜来款待吧。大概她判断:他不是值得自己特意动手做饭的对象,也就是说打算不靠诚意而靠金钱完成今天这个仪式。

“旧金山怎么样呢?”中条问孝文。

“那谢谢了!”直贵点了下头,拿起一次性筷子。

“是个好地方。只有一个月时间,可也看了不少地方。”

“这家饭馆的鱼做得很好,我们经常叫他们的饭菜。”京子朝着直贵微笑着,“请用吧,不必客气。”

“不会是花着公司的钱四处游玩了吧?”中条微笑着说道。

“可我早就说过今天的事……”

“那多少会有点儿。”

“没时间去买东西啊。客人好不容易来一次,也不能凑合吃点儿什么吧。”

“这小子!”

“今天怎么吃起便当了呢?”朝美问道,好像她也不知道。

中条的情绪好像好多了,跟刚才完全不同。不过在直贵看来,这也像是在演戏,是要让自己明白什么而故意做的。

餐桌上摆着的是四套松花堂便当,另外还有清汤,像是从附近有外卖业务的饭店里叫来的。直贵一直以为会有自家做的饭菜,看到这个有些困惑。

“武岛君……是吧?在哪个大学呢?”孝文问道。

“喂!说什么复杂的话呢,该吃饭了。”京子推着小餐车走了进来。

“帝都大学经济学部。”武岛回答。孝文嗤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

中条沉默了下来。虽然不是满分,但至少会及格,直贵想。朝美也像是有些放下心来的样子。

“是所不坏的大学,了不起啊!”

直贵笑着不让她说,然后又看着她的父亲:“我所说的是精神上的东西,当然也有那些物质上的一面。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成为富裕的人,所以对于那些成功人士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也有兴趣。不过,那并不一定局限于朝美小姐。”

不坏,但也不好,像是要这么说的口气。直贵故意没有问孝文毕业的大学,肯定是在帝都大学之上。

“爸爸!”

朝美又热心地说起直贵是怎样才上了这所大学的,可孝文好像没什么兴趣,只是“唉”了一声,脸上流露出的,像是不屑去听一个穷学生自满的那么点儿事。

“简单说,是不是跟朝美交往以后,多少可以看到富裕人家的生活了。”

“说起经营学科,你将来打算做企业家?”

“和她一起说话的时候,”他舔了一下嘴唇,“会觉得通向自己不熟悉的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被简单地打开了。我以前只知道这个社会底层的事情,只想着今后要往上走,可对我来说,就像走进了未知的原始森林。她对于我,就像指南针、地图一样。”

“不,没想过那样的事。”

来了!直贵想。中条的目标本来就是他。他坐正了。

“哦,没有野心啊。”孝文看了看旁边的中条,“我可没打算一辈子受别人雇用,只是在专务董事面前不好说啊。”

“好啦!下面想问问你,”朝美父亲对直贵说,“你呢,从朝美那里受到了什么影响呢?”

中条晃动了一下肩膀。

“可是……”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干出个什么名堂。不过,男子汉要是没有点儿那样的气概……”

“能量啊,很抽象嘛。”

“光是嘴上说能有什么用?”朝美反击他。

她说话的时候,父亲一直盯着直贵的脸。直贵觉得不舒服,用手摸着脖子。

“是不是光嘴上说,十年后再看!”孝文笑了一下,也许是想显示自己有充分的实力。

朝美咬着嘴唇,吸了口气张开了嘴:“直贵君顽强的生活态度中,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即便这样还能进大学,非常了不起。要是我绝对做不到。看到直贵,我不由得感到自己应该更加努力。这个……怎么说呢?像是被赋予了能量。”

“你呢,打算到什么地方就职呢?”中条问直贵。

“所以,你说一两个嘛。也不是小孩子了,总能说出点儿自己的看法吧。”

“我还没有想好。”

“这样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啊。我觉得受到了很多影响。”

“还没想好?那真是没点儿紧迫感呀!”

朝美不安似的看了看直贵,然后又把视线转回父亲那里。

“直贵刚刚上三年级!”

“有各种各样的吧。比如说喜欢看的书和以前的不同了,了解了新的世界,我是问这些呢。”

“我在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研究各个公司了。”孝文往嘴里塞着小菜,喝着啤酒说道。

她眨了一下眼睛盯着父亲:“影响?”

“好吃!舅妈做的菜什么时候都令人叫绝。”

“朝美,”父亲看着女儿,“从他那里受到了什么影响呢?”

“是吧!人家送的最好的螃蟹,用那个做的。”京子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

“没什么。”

盛有下酒菜的盘子放在孝文前面,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直贵吃。

“嗯,”朝美父亲鼻子里哼了一下,“那很辛苦啊!”

“虽然是这么说,孝文最终还不是进了父亲的公司。”

“原来在函授教育部,二年级的时候转入了正规课程。”直贵说道。

“是的。那是我经过再三考虑的结果。各种各样的条件、待遇、前景,还有自己的梦想,综合考虑之后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朝美,你原来说过什么来着,函授还是什么。”

“那也是碰巧到我们公司了,是吧?”中条支持着他。

“是的。”

“正是那样。”孝文点着头。

“听说是帝都大学的三年级学生?”

“要是跟别人一样做的话,只能成为跟别人一样的人,这是肯定的。”中条看着直贵,“有些事按理不该我们说。就说我们公司,不求上进只是做着公司职员的人也有的是。”

“没有什么照顾的事……”直贵避开了他的目光。

“直贵不会一点儿都没有考虑,是吧?”

“哦,知道了。”父亲看了看直贵,“好像最近我女儿在得到你的照顾。”

朝美套着话,可直贵选择了沉默。他觉得在这种场合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他理解了今天被叫到这里的理由。

“爸爸!”朝美又叫了一声。

“已经这个时间了呀!”中条看着墙上的时钟。

父亲终于放下了报纸,摘下了像是老花镜似的眼镜,可还是没有看直贵,只是用指尖揉着眼角。

直贵明白那句话的含义,看了朝美一眼说:“我该回去了。”

“我是武岛,请多关照。”他站着低下头。

她没有挽留,只是脸上带着抱歉的神情说:“是吗?”她肯定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想法。

“这位是昨天说过的武岛,武岛直贵。”

“我送你去车站。”走到玄关的地方,朝美说道。

“什么?”朝美父亲答道,可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报纸。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

“喂,爸爸!”朝美说道。

“可是……”

一到餐厅,朝美父亲正坐在大桌子的一端看报纸,满头银发向后梳理得非常整齐。直贵他们进来,他连头也没抬一下,像是说应该你们先打招呼。

“朝美,”后面京子温和地叫着,“已经不早了啊!”

“别在意。就是我,也经常觉得没有爸妈更自由自在一些。”他把手放到朝美肩上,“下去吧,再磨蹭的话,你妈又要上来了。”

“还没那么晚。”

“反而让人觉得索性没有爹妈好了……”说出来后她看了一眼直贵,低下了头,“啊,对不起!”

“真的不用送了。”直贵冲她笑了笑,“谢谢!”

“我是不大懂,但为了保护你,也许就应该这样吧。”

“啊,我用车送你一下吧!”孝文说,“不送到家了,就到哪个比较方便的车站吧。”说着开始穿鞋。

朝美叹了口气,站起来把门关上了:“不满意女儿有自己的隐私,做父母的真是怪!”

“不!不必客气,也没有那么多换乘的事。”

“我说过多少次了,敲门当然好,但我没吭声前别打开门嘛!”朝美抗议道。可朝美母亲好像根本没当回事,“哦哦”地应付了两声,开着门走了。

“最近的车站是哪个?”

正在看朝美的相册时,传来敲门声。朝美还没说话,门被打开了,露出朝美母亲的脸:“晚饭准备好了。”

“狛江。”

直贵苦笑了一下,心里琢磨着: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跟自己的亲属断绝关系,自己早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那么是坐南武线到登户?”

“不会的,要是说那样不讲道理的话,我会跟那样愚蠢的父母断绝关系的。放心吧。”

“是的。”

“我担心印象不好,他们会反对我们今后交往。”

“那我送你到武藏小杉吧,那样只换一次车就行了。”

“我想不会差。别那么在意,跟直贵交朋友的不是妈妈,是我啊。”

“我真的没什么的,而且你也喝了啤酒。”

“我倒不觉得是刁难……不知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只是一两口。我还想跟你说点儿话呢。舅舅,不要紧吧?”

“就算那样也太失礼了吧。她总是那样,做出和蔼可亲的笑脸,可又在刁难人。”

“啊,好吧。”中条点了点头。

“作为母亲,生怕自己的独生女会碰上个坏人,自然要当心了。”

直贵看看朝美,她脸上像是有点儿迷惑,不知该不该反对,大概她也不清楚孝文的心思。

“对不起,唠叨个没完没了,连大学的成绩都想打听出来。”

“太麻烦你了吧?”他问道。

“那当然。”

“没事,我马上把车开出来。”孝文先走了出去。

“你紧张了?”

孝文的车是辆蓝色的宝马,方向盘在左侧,所以直贵转到道路边上车。朝美也跟了出来。

在低背沙发上坐了下来,直贵叹了口气。

“今天非常感谢!”坐上车以后,直贵隔着车窗对她说。

朝美的房间在二楼,是个南侧有窗户、八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像是以蓝色为基调选择的家具和窗帘,床罩也是淡蓝色的。

“嗯。”她点了下头。

“在这儿直贵就没法轻松一会儿了。走,我们走!”朝美站了起来,拉住直贵的手腕。他也趁势站了起来,总算帮我了!直贵的心里轻松了起来。

“我再给你电话。”刚要说这句话,车子已经动了起来,接近突然加速般的动作。直贵被推到座椅上,他看了一下驾驶座,孝文一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冷漠表情看着前方。

京子显然不愿意让他们去别的房间。

“对不起,让你特意送我。”他道谢后系上安全带。

“在这里不好吗?如果嫌我碍事,我马上就去那边了。”

“不知你有什么打算,”孝文张口说,“你和朝美的关系,不要再有什么发展了。说句真心话,你对她还是死心吧!”

“我打扫过了。”

“为什么?”

“啊!你房间收拾整齐了没有呀?”母亲马上说道。

“为什么?!”孝文转动着方向盘,脸上有些松弛,像是在冷笑,“你啊,不会是真想跟朝美结婚吧?只是跟她玩玩而已吧。”

“喂!不如去我的房间看看?”朝美问,也许是不忍看到直贵遭受盘问的样子。

“你看我是在玩?”

果然,朝美母亲也坐到了他们对面,这个那个地问了起来。大学的事、打工的事等,看上去没有条理,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大概不会是那样吧!朝美母亲总是冲着自己微笑着,直贵险些放松了警惕,忘记这些问题都会被作为分析自己的材料。

“当然是。朝美有个毛病,自己是优裕家庭长大的,所以总是对逆境那样的东西抱有幻想,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也尽是些给人那种感觉的人。不过结果都是很快就腻味了,一腻味就分手。朝美再转到别的男人那里,还是那种有点儿身居逆境的感觉的男人。”

朝美母亲端来托盘,在直贵他们面前放下倒入红茶的茶杯和糕点。三只茶杯,大概她自己也准备坐下来,直贵想。

“听你的口气,像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你都认识。”

玻璃门的对面,铺着草坪的庭院非常宽阔,可以听到轻微的砰砰声。看不到人的身影,像是她父亲朝着练习网在打高尔夫球。

“认识,全都知道。我想你还是适可而止吧。你还是学生可能没办法,不过已经三年级了,也该差不多稳下心来了。”

客厅足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没看到餐桌,大概吃饭是在别的房间。客厅中央有张巨大的大理石桌,四周摆放着皮面的沙发。直贵按照朝美的指点坐到中间的沙发上。

“为什么孝文先生对这事这么上心呢?仅仅因为是表妹?”

“要是那样还好。”

“我觉得没理由被你叫孝文吧。”他吐了口气,“好吧,我对她的事在意有充分的理由,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将来结婚的对象。”

“别这么僵着。”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朝美凑过来小声说,“敌人也紧张啊,高尔夫什么的肯定只是装样子。”

直贵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听到母女俩的对话,直贵有些紧张,可能的话,他不想跟她父亲长时间接触。

孝文嘴角撇了起来:“吃了一惊吧,这不是假话。下次问问朝美就知道了。舅舅、舅妈都赞成。与其说赞成,不如说就是他们定的。”

“在院子里练高尔夫球呢。”

“可这样的话,今天一点儿也……”

“爸爸呢?”

“有什么必要跟你说呢,”孝文开着车,扫了他一眼,“跟没有任何关系的你。”

“打扰了。”直贵脱下鞋子。豪华的玄关里,自己的运动鞋看上去显得那么丑陋。还得买双鞋子,他想。

直贵还没有找到反驳他的话,车子就已经到了车站。

“说什么呢?”京子苦笑着看着直贵,“欢迎!请进来!”

“就是这么回事,你也考虑好了,要不对谁都是浪费时间。”孝文脚踩着刹车踏板说道。

“喂!这位是我母亲,中条京子女士。”

直贵没有理睬他的话,只是说了声“谢谢!”便下了车。

“我姓武岛。”说着他低下头。

第二天晚上,直贵在忙着“BJ”开店前的准备。门开了,朝美走了进来。她一坐到吧台前,就深深地叹了口气:“昨天,对不起了!”

“按我们约好的,带来了。这位是武岛直贵。”

“你没必要道歉吧。”

走进玄关,朝美朝着屋里喊了一声:“我回来啦!”接着,房里马上响起拖鞋的声音,一个小个子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淡紫色的针织上衣,外面披着同样颜色的对襟毛衣,像是仔细化过妆,头发梳理得很得体,可是身上还系着围裙。直贵想,有钱人家的主妇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啊。

“不过,我没想到会成那样。我父母真是傻瓜,简直拿他们没有一点儿办法。”

朝美的家被灰色瓷砖的围墙和树丛包围着,所以在大门前只能看到西洋式的屋顶和二层的凸窗。到有这种院门的人家做客,对直贵来说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大概是为女儿的将来考虑吧。不过,连订婚对象都露面的事可真没想到。”

叫作田园调布的地方,过去就是有钱人集中居住的场所。直贵也听说过,可去那儿还是第一次。跟着朝美往那里走的路上,直贵觉得连街上的空气都不一样,不仅是绿树更多些的缘故,还有像是那些富裕的人,排除掉了从外面进来的不纯空气建造起来的街道,时间的流逝也让人感到悠闲舒适。

“订婚对象?怎么回事?”

“没问题!”直贵竖起拇指。

直贵把孝文说的告诉了朝美。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还没说完,她就一个劲儿地摇头。

打开门,朝美笑着站在那儿问:“怎么样,准备好了?”

“没有那样的事!你真信他的话?”

门铃响了。直贵看了一下表,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

“他说都是真的,要是我不信,可以跟你对质。”

所以我只能舍弃哥哥,我本来就没有哥哥,从生下来就是我一个,今后也是一样。

“浑蛋!”她愤然骂道。直贵不清楚这句话是说的谁。

不过,哥哥说得也对——直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得到那个,就得不到这个,人生就是选择什么就要舍弃什么的反复。

朝美把指尖插到前面的头发里,挠着前额的地方。

什么炸藕片呀,真是闲的,还要美化过去。赏花的事,直贵也记得,还有那只猫的事。第二天又去公园看那只猫的时候,它已经死在纸箱中了。而且刚志也一同去了,难道他忘了那件事?

“我想喝点儿什么,是不是开门前不合适?”

别有事没事地来信就好了!这就是盗窃杀人犯的弟弟的想法。不写回信正是想疏远的意思,你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自己写的信,对弟弟来讲,是把他束缚在厌恶的过去的枷锁,怎么刚志就不明白呢?!

“哦,不,没那事。乌龙茶?”

直贵一直没有回信,连过新年的时候也没有。上个月哥哥在来信中问,是不是已经升三年级了,直贵也没有回信。

“啤酒。”她生硬地说。直贵叹了口气,打开了冰箱。

想起刚刚看过的刚志寄来的信,彩印胶纸这样的东西,哥哥从哪儿知道的呢?也许是监狱里的杂志上写过这些事情。

“父母自作主张地说过这件事,我一次也没答应过。本来我们家族就喜欢把人往一起凑,我父母原来也是亲戚。”

镜子一角上贴着的彩印胶纸映入眼帘,直贵和朝美脸凑到一起,朝着一边做出“V”的手势。那是他们在横滨约会的时候拍的照片。

“有血缘关系的呀!”直贵把杯子放到她面前,给她倒了杯百威啤酒。

“不能阴沉着脸。”直贵对着镜子嘟囔着。很长时间以来,特别是刚志的事情以后,都是些痛苦的事情,阴郁的表情像铁锈一般牢牢地吸附在脸上,这样很难给别人好感。在酒吧里遇到女孩子的时候也是,她们总是说直贵的表情冷淡,或是有些忧郁。不过,那样的场合,对那些女孩子可能不要紧,今天直贵要去见的可完全是另一类人。

“是怕分散了本来也没多少的财产。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加深现在的亲戚关系,比再建立新的亲戚关系会更好相处,比如说不大会引起婆媳之间那样的矛盾。”

迪士尼乐园是直贵跟朝美交往以后第一次去的,当时想起寺尾的话,特意看了一下跳舞的人,果然被他们的笑容所吸引。

“是这样啊。”

“自己以为在笑,可别人不那么看,从远处看更不像,所以笑的程度要大些,甚至要到自己看起来都觉得有些怪的程度,没准那样正好。看看在迪士尼乐园跳舞的那帮家伙,就会觉得他们真不简单,什么时候都能做出那么高兴的神情。”

“无聊!遗传学早已证明了近亲结婚的缺陷,而且就从人的关系上看,纠缠得过于复杂,有点儿什么别扭的时候反而更麻烦。”

直贵在对着镜子练习怎样做出笑脸。想起来以前什么时候,和寺尾一起做过同样的事情。因为寺尾说,登上舞台的时候,直贵的表情过于僵硬。

“比如说离婚的时候?”直贵一边用湿毛巾擦着柜台,一边说道。

用梳子再次整理了一下发型。给人的第一印象最重要,直贵想。如果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不好,以后怎么做也改不回来。相反,要是开始时印象好点儿,以后有点儿什么小的差错,别人也会原谅的。

“是啊!可是这些道理他们怎么也不明白。”

衣服上没花钱,他就把精力用到整理发型和刮胡子上。稍微有点儿长的头发,昨天对着镜子好好整理了一下,觉得很适合自己。胡子是刚刚刮过的,用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仔细刮得干干净净的。

“不管怎样,”直贵用水涮着毛巾,“你父母好像看不上我,或者说,不管是谁,都不打算认可,除了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读完了信,直贵马上把信连同信封细细撕碎,包在别的纸里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去洗手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服装。藏青色的夹克衫还是去年转入正规课程的时候,自己犒劳自己买的,里面穿的方格衬衣和棉布裤子也是。正式点儿的衣服只有这些了,稍微正规一点儿的场合,直贵都是穿着它们去的,现在已经旧得走了形。想买几件新衣服,可一直没有那个钱。而且朝美知道直贵的经济状况,就今天硬撑着也没有意义。

“跟你交往的是我,不是我父母!”

刚志

“那倒是。”

估计我这儿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是一个月只能发一封信,下个月再写。你好好干啊!

“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最初说的事,能稍微留点儿意吗?真的哪怕是“我还好”这么一句话也行,时常能有张明信片来,最好是印上直贵最近照片的那种,现在那样的东西大概很容易就能做出来。据说还有像是小的胶带一样的照片,不过做那样的可能太麻烦,所以普通的明信片就行了。不管什么,寄来就好,我等着。

“昨天你父母没再说什么吗?”

写了些怪怪的事,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人生,招人笑话。

“你回去以后,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你说会说什么呢?”

想起来,那时妈妈也很为难,想满足我们的愿望,可家里连喂猫的那点儿富余都没有,要不怎么连炸藕片都成了美味。即使是善良的人,也不能随时对谁都显示出善良来。得到那个,就得不到这个,全是这样的事。要选择什么,就要舍弃些什么,如此反复,这就是人生。

“比如说,别再跟那样的男人交往了之类的。我可是被人家说了,让我对你趁早死心吧,自称是你的追求者的那个人。”

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呢?如果叫谁拾走了还好,要是那样,没准还活着呢。

“那浑蛋!”朝美愤然说道,咕嘟地喝了口啤酒。

就这样,我们开始一边吃着便当,一边赏花,可我们根本没在看樱花。那时直贵发现了一个纸箱中被人丢弃的小猫,一下子被它吸引过去了。我们央求妈妈收养它,可妈妈不答应。直贵哭了起来,我也一个劲儿地叫嚷,这么可爱的小猫干吗不能养啊?觉得不能把它丢在那里不管。

“喂,我看上去像是那种由父母安排自己将来的大家闺秀吗?我可是准备用自己的脚走自己的路啊!”

还是赏花的事,好像不是周六周日,就是平常的日子,大概是我们小学的创立纪念日,所以公园里没有那么多人,椅子空着不少。那天妈妈好像没上班,记不大清楚了,但好像是工作日。

还穿着高级的皮鞋吧。直贵心里嘀咕着。

说起樱花,想起我们过去和妈妈一起去附近公园赏花的事。把前一天晚上吃剩的饭菜装到便当盒里,满是郊游的气氛。我记得有炸的藕片,我们两个都特别喜欢吃炸藕片。一说要做天妇罗,妈妈首先去买藕。藕片一炸出来,我们俩就争抢起来,咯吱咯吱地吃着,等到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了。本来炸的有藕片和白薯片,妈妈吃的都是白薯片,因为只剩下白薯片了。好想念呀,炸藕片真好吃啊,连想起来都要流口水。这里的菜里偶尔也有藕,可味道完全不一样。

马上就到开门的时间了,店长也露面了,朝美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也以笑脸表示欢迎。朝美又跟店长聊了会儿音乐,第二杯啤酒喝完后,她说要回去了,最后又叮嘱了直贵一句:“不管怎样,别在意我父母说的话!”

你那儿樱花开了吗?这里虽然是监狱,但也种了几棵樱花树,从工厂的窗户可以看见。上周正好是盛开的时候,现在稍有些凋谢。

“是个好女孩啊,家里又有钱。要是能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的话,可以说一定会沾大光!”店长笑着跟直贵说。

最近没有收到来信,稍微有些担心。我想是因为学习和工作忙,没有写信的时间。要是那样没什么,只要不是生了大病什么的就好。坦率地讲,哪怕是明信片也好,要是能收到一张,我就放心了。不会就写一句“我还好”寄过来吧。总之,在这里不大明白时间的概念,要是完全感觉不到和直贵的联系,我心里不踏实。

沾大光,是吗?

身体好吗?

直贵真是从心底里喜欢朝美,即使她不是在富裕家庭里长大的,大概也会喜欢她。可是,在梦想和她在一起的将来时,他也不由得会想到她身上附有的一些东西,这也是事实。既没钱也没有力量,只是肩负着人生负债的自己,摇身一变进入上流社会——这种想象让他心里充满躁动。可以说,是把以往所有噩运一扫而光的机会。而且,要是没有这样的事情,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从这社会的底层浮上来,想到这里,他就感到隐约的恐怖。

直贵:

可是,什么事情都不会那么顺畅。正如他所料,大门正要关闭。中条夫妇同意自己跟朝美结婚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直贵想。而且他还隐瞒了刚志的事。如果要结婚,刚志的事早晚会暴露。那时会遭到多么强烈的反对,直贵很容易就能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