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他要拿回耳机,可她扭转了一下身体躲开了。
“我听听不行吗?哎!没听过的歌啊……”说到这儿她的表情变了,充满惊奇的目光转向直贵,“这个,难道说是直贵君?”
“真不得了,直贵君在做乐队?”
“喂!还给我!”
“不是我在做,是人家让我加入的。”
由实子从直贵耳朵上夺走了耳机,直接戴到自己耳朵上。
“能做声乐,真了不起!”由实子用双手捂住耳机,眼睛中闪烁着光芒。
“啊,差不多吧。”他模棱两可地回答,其实他还没有完全弄懂音乐的类别。
“好了吧!”直贵终于要回了耳机。
“哦,那倒是。什么音乐?摇滚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学习当然在学,可有时也听听音乐。”
“大概两个月以前,其他人都做了好几年。怎么样,还好吧?”
“嗯?直贵君也听音乐?我以为成大学生了在学习呢。”
“演奏挺好的,直贵君的歌更棒!能当职业的啊!”
“哪有的事,音乐。”
“别说傻话!”
“最近总是在听着什么啊,究竟是什么呀?英语会话?”
直贵做出无聊的表情,可心里却因由实子的话增添了信心。这两个月来,他完全成了音乐的俘虏。在录音室里尽情歌唱的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觉得要是一生都能做这样的事情是多么美好!这想法当然连接着一个梦想,就是当上职业的音乐人。这个梦想和寺尾他们也是共同的。和伙伴们一起持有同样的梦想,热烈地交谈,那也是最大的喜悦。
有一天午休,他躺在草坪上听着随身听,感觉有人坐到他身旁,睁开眼睛一看,是由实子的笑脸。
“是不是自己也觉得好听,才总是听呢?听着是很高兴吗?”
知道直贵的情况,也没有垒出什么墙的还有一个人,就是白石由实子。虽然直贵认为她大概不会再主动来接近自己了,可每次乘坐巴士碰到时,她还是会跟过去一样没有任何顾虑地打招呼,甚至让人觉得比以前更熟悉了。
“不是那么回事。我在检查唱得不好的地方,离现场演奏会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对!
“演奏会?还要开音乐会吗?”由实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在寺尾他们这里没有那种感觉,理由也许是他们还需要自己,直贵想。这事令人高兴。假如他们需要的不是武岛直贵这个人,就是想要那个声音,被别人需要也令人感激。
直贵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可已经晚了。由实子没完没了地询问着演奏会的事。什么时候呀?在哪儿演奏呀?有票吗?要唱几首歌呀?直贵屈服了,一个一个地回答着她的问题,最后连他带着的四张门票也叫她夺走了,当然票钱她当场就付给了他。本来门票卖出去是件高兴的事,可直贵不愿意欠她的情,不想迎合她对自己的热情。
寺尾祐辅他们的反应,跟以往直贵告诉过刚志事情的其他人完全不同,要说表现出露骨的冷淡或者态度突然变化的并不多,但大多数人就像外国特色餐厅的店长那样,很快地就垒出一堵墙,只是不同的人垒出的墙壁有薄有厚而已。
“我绝对要去!哇!好期待啊!”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内心,由实子高兴地撒欢。
“你啊,不是唱了约翰·列侬的《想象》吗?好好想象一下,没有歧视和偏见的世界。”寺尾说着笑了起来。直贵险些流出泪来。
距离演奏会没有几天了,而且和大学的面授时间重叠,调整日程非常困难,但是直贵都尽可能地参加了练习。录音室的费用不能白花,虽然是按人头均摊,可还是对生活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不过,他觉得如果失去这个,活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他的心已经被音乐夺走了一大半。
直贵皱起眉头,感到困惑:“真的可以吗?”
以直贵的加入为契机,乐队改了名字,新的名字叫“宇宙光”,来源于寺尾一次失败的动作,他本人原想在胸前单纯地做一个“X”符号般的动作,结果跟奥特曼发出宇宙光时的姿势很相似,本人一再否定说“不是那样的”,反而更加显得有趣,“宇宙光”就成了乐队的名称。
“还是采取民主方式吧,少数服从多数。谁反对武岛加入乐队?”没有人举手。“那么赞成的呢?”寺尾当然不用说,其他三人也都举起了手。看到这样,寺尾满足地说:“五个人中四人赞成,无人反对,一人弃权,这样还有什么说的吗?”
见过几次面以后,直贵和寺尾以外的成员也都完全熟悉了。他们直呼他的名,他也称呼他们各自的爱称。有趣的是,寺尾从来都是郑重地称他的姓——武岛,他大概从一开始就这样叫了难以改变。
可是,直贵还是沉默着。“好吧,那就这样吧!”寺尾拍了一下手。
练习两个小时以后,跟他们一起喝着廉价酒的时候,是直贵最放松的时刻。大家一起说些女孩子的事呀,打工的牢骚话呀,时装的事——世上年轻人平常聊的内容,直贵现在也能非常自然地加入其间。这可以说是刚志出事以后,直贵第一次享受青春时光。乐队成员们像是风,在一个直贵很久没有接触过的世界里,把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带给了他。
面对寺尾的问话,三个人都点着头。
五个人在一起不管说些怎样愚蠢的话题,最终还是会回到同一个地方,就是音乐。大家继续创作什么样的音乐,朝向哪个目标,为了实现它需要怎样做。有时会争论得非常热烈,他们要是喝多点儿酒,甚至要闹到险些动手,特别是寺尾和鼓手幸田容易脑瓜发热,经常会出现喊着“我不干了!”“随你的便!”这样的场面。刚开始,直贵看到这种情形真为他们捏把汗,慢慢地知道了这只是惯常的节目,也就笑嘻嘻地不管他们,等到他们两个的兴奋劲儿消退下来。
“无聊!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创作好的音乐,那以外的事情都是无聊的,没什么好说的,是吧?”
直贵感到他们都是一心一意地走音乐这条路。除了寺尾,其余三个人都没上大学,一边打工一边不断地寻找机会。寺尾也不过是给父母做个姿态,在大学里挂个名而已。每次想到这些,直贵就有些内疚,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退学。他知道,顺利地从大学毕业,是激励在监狱里的哥哥的唯一办法。
“无聊的话?”直贵瞪着寺尾。
直贵把开始搞音乐的事写信告诉了刚志,怕他担心,特意写了“以不影响学业为限度”,回避了朝着专业发展的想法,以后也打算瞒下去,如果要公开这件事,也要等正式登台演出成功以后。要是出了自己的CD,就把它送给哥哥。那样的话,刚志也许会很高兴,在那之前告诉他,也许会吓着他。
“那样的话,就别絮絮叨叨地说些无聊的话了!”
新乐队的首次演出是在涩谷的演奏厅。紧张到了极点的直贵,一登上舞台,脑子里就变得一片空白。寺尾介绍他这个新成员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搞明白,像是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不过,也许这样更为有趣,满屋的来宾哈哈大笑。
“没有那个意思啊!”
还没有消除紧张情绪,演奏就开始了。直贵眼里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同伴们发出的声音流入他的耳朵。通过反复练习,已经到了听到那些声音就会条件反射般地发出声来的程度,他忘我地唱了起来。
“干吗犹豫不定呀?!”寺尾焦急地说道,“我们喜欢你的歌,想跟你一起干下去,只是这些,跟你家里有什么事没关系的。难道说,你还在意我们的亲属没蹲监狱?”
后来听寺尾讲,他发出第一声后,全场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然后,唱完第一个段落后,来宾们开始用手打着拍子,随着乐曲晃动着身体。
直贵看着较真的寺尾,他这么说让人感动得要流泪,可是直贵不能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接受他的说法。虽然他说的不是谎话,是真心话,可那样说没准只是一时的自我满足,直贵想。以前也是这样,事情发生后也有过体贴关心自己的朋友,但最后都离开了。不是他们不好,是谁都把自己看得更重,不愿意跟有麻烦的人纠缠在一起。
“他们都呆了,大概没料到我们还藏着这样的秘密武器。”寺尾得意地说道。
“不是同情,又不是你蹲监狱,同情你有什么用。哥哥进了监狱,弟弟就不能搞音乐了,有这样的法律吗?没有吧。没必要那么在意吧?”
第一首、第二首,唱着唱着直贵逐渐稳定下来,开始看到演奏厅基本上是满员的状态,也看到他们随着自己的歌晃动着身体。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可我不愿意让人同情。”
有四个人占据了最前面的位置,拼命地挥动着手。直贵开始以为是这里的常客,当他发现其中一个是由实子的时候,稍微有些狼狈。她带着朋友来的,而且占据了最前面的位置,还拜托其他三人齐声高喊,掀起高潮。直贵的目光只和由实子对视了一次,她的眼睛比平常更加闪亮。
“慢着!”寺尾的表情像是有些厌烦,把手伸了出来,“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想够那家伙受的,你也怪可怜的。可是,你哥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事不是跟乐队没关系吗?”
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演奏会以成功告终,要求再唱的掌声久久不能平息。寺尾他们说,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
“因为有这些事,我……”
他们马上就预定了第二次演出。与此同时,寺尾建议录制试听带。
“是这样啊。真是的,要说人啊,不管是谁,都背着自己的艰辛啊!”
“送到唱片公司去,以前也做过几张,但要是不做武岛唱的就没有意义。”
寺尾看了看其他三个伙伴,又转过头来看着直贵。
他们打算一共收录六首曲子,都是原创的,作曲几乎都是寺尾。有一首是直贵负责写的歌词,但他自己并不喜欢。“六首曲子的声乐部分都是直贵吗?”幸田问道。他父亲在广告代理店工作,可以说是他们走向音乐界的唯一窗口。
直贵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个提问究竟有什么意义。
“当然是那样,要不就没有了‘宇宙光’的特色,是吧?”寺尾征求贝斯手敦志和吉他手健一的意见。两人稍微点了一下头。
“那还有十四年啊!”
“不,这一点,”幸田开口说道,“说到特色,我觉得还是在于我们有两名歌手这一点,而且两名都不逊色,这才能显现出我们是最强的。只有直贵一人唱的话,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深,不能表现出我们的特色。”
“前年秋天被抓的,进监狱是去年春天的事。”
听起来,幸田的口气还是顾虑到直贵似的。不过,直贵也觉得他说得对,实际上自己也意识到,自从自己加入以后,寺尾就主唱得少了。
“什么时候进去的?”
“我唱的和武岛的水平有差距,以前我也说过的。”寺尾像是有些不耐烦。
贝斯手、吉他手和鼓手三人把目光移到一边低下了头,只有寺尾还凝视着他。
“也许是那样,但歌手出色的乐队有很多,要想在这里面出众,不和别人显现出差别来肯定是不行的。”
直贵轮流看了他们一遍,接着说:“和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的话,不会有什么好事的。我喜欢你们的音乐,今后也希望能让我听听,但一起干的话还是会让你们不舒服的。”
“做点儿小花招不行吗?”
因为是在录音室里,他的声音格外响亮。寺尾他们四个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直贵。
“不是花招的事。以前是祐辅做歌手,那时也是以专业为目标的,不也有公司对我们感兴趣吗?”
“在监狱里。盗窃杀人罪,十五年有期徒刑。”
争论又开始了。不知是不是受父亲的影响,幸田努力说明成功的理论,而寺尾又有些感情用事。
“哥哥怎么啦?”寺尾问道。
结果又采取了表决,包括直贵在内的四个人,都主张在六首曲目中有两三首由寺尾担任主唱。
“是我家庭的事。我只有个哥哥,没有父母。”
“武岛,你对自己再有些自信好不好?!脸皮不厚点儿是做不了歌手的。”寺尾勉勉强强同意了他们的意见。
早晚都要说出来的,直贵想,将来越是熟悉就越不好讲了,不能总是隐瞒下去。相互间不让对方感到不愉快,若无其事地设置一定的距离,直贵觉得这样的关系更为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