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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吧

“会不会在那里?”尚美望着停车场上的一辆丰田兰德酷路泽(Land Cruiser)说。

雄二环顾四周。之前前村说别墅管理员会定期过来,今天会有管理员给他们送钥匙。

两人又等了一刻钟左右。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回头一看,是一辆丰田海拉克斯(Hilux)。

他们把车停在空阔的场地上,拿着行李走下车,忍不住啧啧称赞:真是一栋豪宅!的确适合大户人家的聚会。尚美也对此赞不绝口。

海拉克斯停下后,一个男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抱歉让两位久等了。”笑着说话的正是前村。

就这样开了一段爬山路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按照地图指示穿过树林之后,一栋建在开阔平地上、北欧风格的建筑赫然出现。

前村说别墅任由雄二他们自由使用。尚美选了二楼南侧一间带浴室和洗手间的卧室,里面放着两张单人床。

“没问题的。附近只有这一条路,想错也错不了。而且地图上也标明了要走这条窄路。”

“真搞不懂前村干吗要亲自过来。”雄二坐在床上喃喃自语。

“这路好险啊,不会开错路了吧?”尚美有些不安地问。

“也许因为管理人正好不方便吧。”

雄二继续行驶,道路渐渐变窄,不久就变成了崎岖的山路。有些路段甚至没有护栏。虽说雄二已经习惯开雪地路,但还是全神贯注地打着方向盘。

“那也可以找别人来送钥匙啊,何必亲自过来?”

之前的路上还能看到不少其他滑雪客的车辆或大巴,但没过多久,只有雄二他们的车驶离了主干道。前村家的别墅距离那种大众景点非常远,这让雄二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也许他是为了表示诚意。”

“太棒了,让人有一种真的来滑雪了的实感呢。”尚美越发兴奋不已。

“诚意?”

下了中央高速后,他们沿着国道向北行驶。按照前村给的地图行驶了大约两个小时后,漫天的雪景开始映入眼帘。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雄二心想——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怪怪的。

三连休的第一天,晴空万里,是个适合外出兜风的好日子。虽说一路上十分拥挤,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幸福别墅夜,小堵小塞也就都能忍了。就连平时诸多抱怨的尚美,今天的心情也灿烂如阳光,还不停地更换车内音乐。

“明天早上他真的会走吗?要是他一直赖着不走,好不容易等到的别墅生活就没劲了。”

5

“这可是人家的房子,怎么能说他赖着不走呢?他既然说了明天会走,应该不会食言吧。”

应该是自己多虑了——雄二哼起轻快的小曲,试图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希望如此。”尚美有些发愁。

雄二挂上了电话,心里突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只盼着是您去住”——这话听起来怪别扭的。

这时,外面又传来汽车的引擎声。雄二朝窗外看去,只见一辆小型四驱车刚驶进来。停车后,走出驾驶座的仍是前村。

“不是的,我只盼着是您去住。您能去,真是太好了。”前村说关于详细情况会再联系。

“奇怪!他刚才出去的时候不是开兰德酷路泽的吗?”

“怎么会呢?前村家的人,面子肯定大,就算我不答应,肯定也会有别人乐意的。”

“这辆小车好像在哪里见过……”尚美也凑了过来,“是来这里的路上!停在路边的那辆吧?”

话音刚落,前村就夸张地舒了一口气:“您可真是帮大忙了。我之前还担心要是被您拒绝了该怎么办呢。”

只见前村一边搓着手一边朝别墅玄关处走去,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我可以替你去住几天别墅。”

“我有一个疑问。”

挂上电话,雄二立刻拨通了前村的电话。电话响了七次,才有人接起。雄二心生疑惑:莫非家里没有别人?

“什么?”

“应该不会吧。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附近真的有滑雪场吗?虽然我对这里的地理位置不熟,不是很确定,但一路上好像没看到类似滑雪场的地方吧?”尚美说。

“必须答应呀。快去联系他,不然他找别人了怎么办?”

“应该没问题的,就是因为我们说要去滑雪,他才借我们别墅的呀。”

“那我去答应人家了哦。”

“话虽如此……”

尚美听完,异常兴奋地说:“太幸运了吧!既能住别墅又能滑雪!简直像在做梦。你这次被刮花了车,反而赚了呢!”

这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前村,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回到家,雄二打电话告诉尚美这个好消息。

“我想在做晚饭的时候顺便向两位介绍一下厨房的一些用品和用法。”

“拜托您了。”前村特地站起身向雄二鞠躬致谢。

“好的。”尚美先走出房门。

“知道了,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我就先答应你,会考虑一下。不过最终去不去可不一定哦。”

前村说今晚要请他们尝一尝自己的手艺。

雄二听罢,想到尚美说过的三连休,打算过会儿再问问尚美的意思。

雄二觉得有一种好像胃被什么东西顶上来的、不舒服的感觉。他朝窗外看去,刚才前村开的那辆车就停在自己的鼻子底下。

“不用特地过去,两周内,您方便的时候去一趟就行。”

但那辆兰德酷路泽呢?被他开去哪里了?

“但那里很远吧,开车过去也不容易呢。”雄二嘴上不表态,心里已经开始打起小算盘。

6

“我知道请您做这件事其实很失礼,但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前村双手抱住后颈,“话说那地方真的蛮不错的,开车二十分钟就能到滑雪场,而且方圆几里只有我们一栋别墅,周围没什么闲杂人等,很安静的。”

前村的手艺真不是盖的。餐厅水准的前菜上桌后,前村开了一瓶红酒。

“只是去开窗通风,是吧?”

“太厉害了!简直是专业人士!”之前和前村一起待在厨房里的尚美佩服不已。

“下个月,亲戚朋友要在那座别墅里聚会。因为那里有好几个月没人住过了,也不知道别墅里面现在是什么状况,应该不至于糟到不能住人,但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如果聚会前有人能替我去住两三天,开开窗户、给房间通通风什么的就好了。我正在发愁能找谁去。”

“我以前就喜欢做菜,还曾经跟一位法国大厨学过一阵子,但后来自己学艺不精,师傅就不要我了。”虽然前村的措辞很谦虚,但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

两人来到车站前一间只有吧台位的居酒屋。前村说他们家在信州有座别墅,是他伯父——也就是前村制造的社长名下的房产。

“您结婚了吗?”雄二问了这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

“那就聊一会儿吧。”雄二对前村说。前村已经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前村放下手中的叉子,直视着雄二说:“结了。”

前村话音刚落,电车已经到站,车门打开。

“有小孩吗?”

“是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容我详细解释一下,行吗?”

前村低下头,接着又抬起头看着雄二:“没有。”

雄二换了只手去抓扶手,看着前村问:“让我去你家的别墅住?”

“是吗。”雄二说着故意把视线转向自己的盘子,往嘴里送吃的,避开与前村视线相交。

“这样啊,其实我想请您去我家别墅住几天。”

“您夫人今晚一个人在家?”尚美问。

“想去,但还没定。”

前村迟疑了片刻,回答说:“不,我妻子最近生病了,正在住院。”

“现在正是滑雪的季节,您打算去哪里滑?”

雄二抬起头问:“哪里不舒服?”

“原来如此。”

前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红酒,一口气喝掉半杯,然后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太阳穴说:“这里。”

前村满脸堆笑地望着雄二:“我见过您车上有用来装雪橇的架子。”

“啊?”雄二惊得叫出了声。

“是啊。”雄二看了前村一眼,心想,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脑子出了问题,住进了精神病院,已经快两周了。”

“您最近在滑雪吧?”

雄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尚美也放下了刀叉。

“有事求我?”雄二警惕地看着前村,“什么事?”

“抱歉,不该说这些的。快吃吧。”前村为两人倒上红酒。雄二喝了一大口红酒,然后专注吃菜。

“就耽误您一点点时间,行吗?其实我有事相求。”

“真羡慕您啊,能和这么漂亮的姑娘交往,两位会结婚吧?”

但就在快要抵达换乘车站的时候,前村又和昨天一样约雄二去喝茶。雄二依然拒绝,但今天的前村不再像昨天那样放弃得那么爽快。

见前村似乎没打算安静地吃饭,雄二只好低着头说:“还没决定。”

雄二故意把脸转向报纸,摆出让对方难以搭话的姿态。

“结婚可得趁早。晚婚不好。趁年轻赶紧把孩子生了,年纪大了再要孩子会很辛苦的。”

“是啊,刚才在和客户谈生意。”前村的说辞与昨天一样。

雄二抬起头,见前村在一个劲儿地点头。

“是啊。你也是下班回家?”

“您是自己不想要孩子吗?”尚美问。

“我们又见面了。您经常坐这班车吗?”

前村笑着摇摇头:“不是的,是天意。也许老天觉得我们不适合要孩子吧。”前村不像是在回答尚美的问题,倒有一种在自我说服的语气。

第二天回家的路上,在同一班电车上,雄二又一次遇到前村。雄二本打算假装没看见,但前村非常殷勤地走上前打招呼。

“您很晚才结婚吗?”尚美继续提问。

4

“是啊,三十四岁时才结婚,在一般人眼中算是晚婚了。”

雄二再三申明,叫尚美别抱太大的希望。

“所以你是不是很后悔没有趁年轻的时候早点儿生个孩子?”

“反倒是你总是盯着别人看吧?不说这个了。总之,滑雪的事就交给你了哦。”尚美又突然转回原来的话题。

听雄二这么一问,前村苦笑地摇摇手说:“我说的不是我自己。我们就算再早结婚,估计也没那福气要孩子。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能趁年轻早点儿生了孩子,万一发生不幸,还有可能从头来过。”

“我没有被人盯上的感觉,因为我们公司没几个女同事。”

“发生不幸?”

“哦。”后面那句雄二没说出口:是你的自我感觉太好了。

“我说的是我的朋友,最近遭遇了不幸。”前村喝完杯子里的红酒,然后又添了些,继续说道:“他的孩子死了。”

“哪有!我上班的时候又不会那么穿。只是一种直觉,总觉得被人盯上了。”

雄二的心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肯定会看啊。是你公司里的那些男同事吧,谁让你总是穿迷你裙。”

“他很晚才结婚,和我一样,差不多也是三十四岁的时候结婚的吧。一开始,怎么也生不出孩子,夫妇俩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于是去医院接受不孕不育的治疗。”前村娓娓道来,声音在饭厅里回响。

“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雄二心想:干吗要说这些?

“什么意思?”雄二不解地问。尚美经常这样跳跃式地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第二年,他的妻子终于怀上了,可把他给乐坏了。不只是他的亲戚,连我这样的朋友也接到了他的报喜电话。他真的很开心。出生的是个男孩,和妈妈长得很像。生日是十一月三日,正好是日本的文化日。那年新年,他把孩子的照片印在明信片上寄给了很多人。”

“对了,最近我总是觉得怪怪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前村说着,将视线投向远方。

“我尽量吧,但估计没戏。”雄二嘴上这么说,其实并不打算去费劲想什么办法,因为明摆着没办法。

“之后的一两年,是那个男人最幸福的时光。工作上升职加薪,回到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谁见着他都觉得他过得特别幸福美满。”

“别说扫兴的话,想想办法嘛。”

说到这里,前村突然沉下了脸。

“太天真了吧?就算有,也早就被大家订光了。要不就找个滑雪场当天去当天回,怎么样?不过当天来回就必须很早出发,而且高速上也肯定排长龙。假期里那么多人,滑雪场肯定人满为患,排队上滑道估计至少要等一小时。”

“所以他的孩子死后,之前有多快乐,那时候就有多凄惨。他甚至想过去寻死。”

“有没有一般人不知道的那种滑雪场?没名气的也行啊。”

“他的孩子为什么……”尚美也语气沉重地问道。

“说了很多遍了,现在到处都订不到酒店。”雄二皱起眉头。他知道尚美最近刚接触滑雪,上次两人一起去滑雪的时候,在雄二的指导下,尚美开始有点上手了,现在正在兴头上。

“因为事故。起因是一件小事。父母当时如果当心一点,也许就不会出事。”前村似乎事不关己地说,“孩子长到爱乱走动的年纪时,特别需要注意。他的父母平时其实蛮注意的,但那天因为来拜年的客人很多,所以就没顾上。”

“你带我去滑雪吧,附近的滑雪场也行。”

过年?不就是正月假期里的事吗——雄二又一次感到心被刺了一下。

当天晚上,尚美给雄二打来了电话。现在车修好了,两人也和好如初。尚美说起下一个三连休的计划。

“孩子掉进了很深的大浴缸里。”前村说这话的时候比之前加重了语气,就像一下子把堵在胸口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这样啊,真遗憾。”前村识趣地不再纠缠。

“那孩子之前从没一个人跑去过浴室,所以父母都疏忽了。但是养大一个孩子的过程中哪容得半点疏忽?偏偏就在那天,事后再怎么后悔都没用了。发现孩子不见了之后,孩子的母亲过了很久才在浴室里找到孩子。孩子已经没了神志,摇都摇不醒。父母赶紧把孩子送去医院,但为时已晚。”

“抱歉,我后面还有事。”这当然是假话,雄二只是不想和前村在一起。

前村说着,把手放在了桌子上,十指相交紧握,开始微微发抖。

前村听后,非常高兴地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喝杯茶?”

“那起事故真的让他们悔到肠子都青了。只能怪父母疏忽大意。之后,孩子的父亲……就是我的朋友,把气全都出到了妻子的身上。男人真是任性的动物。他把责任全都怪在孩子的母亲身上。要是他妻子是个性格强势的人,也许夫妻俩会互相责怪,吵到不可开交吧,但偏偏他妻子是个特别柔弱的人,遭受了痛失爱子的打击,又受到丈夫的指责和埋怨,这让她彻底崩溃,没多久就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必须住院接受治疗。”

“是的。”

“啊——”尚美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旁的雄二凝视着已经放下刀叉继续说话的前村。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前村开口问:“您是在下一站换乘吗?”

“事故的原因在于父母的疏忽,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其实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不走运。医院方面说,如果能早到三十分钟,哪怕早到十五分钟也好,也许还有救。要不是不走运,本来可以早点儿送到医院的。”

雄二含糊地点了点头。他猜前村联系过他找的那家修理厂,估计是修车师傅告诉了他保险杠的事。看样子前村好像知道,但故意装傻;也好像完全不知道。雄二觉得自己猜不透前村。

“不走运?”尚美小心翼翼地问。

“是吗,那太好了。之前好像保险杠也坏了吧?真的很对不起啊。”

前村挺直了背,看了一眼尚美,又看了一眼雄二,然后做了个深呼吸:“他们平时一直走的那条路,偏偏那天被堵住了。”

“托你的福,蛮好的。”

雄二心里咯噔一下。

“您的车现在车况如何?”

“他们选的是去医院的最短路线,有一段路幅很窄。虽说窄,但容纳一辆车通过,还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偏偏就在那天,那条路上停了一辆车。我朋友开的是进口车,车身比较大,怎么也挤不过去。他当然也按过喇叭,但完全没人出来。”

“是啊。”雄二一瞬间有些怀疑是否真的那么巧,但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以双方的立场而言,应该是对方不想再见到自己。

雄二意识到前村说的就是他自己的事。这个男人就是为了说这番话才把雄二他们叫来这里。

“不是的,今天因为在外面和客户谈生意。真巧啊。”

“结果,他们只能不停地倒车。那种开法很费事,耗掉了太多时间。如果没有那辆随意停在路上的车……我的朋友真的恨得不得了。”

“你好。你经常坐这班车?”

“但是,还是有点儿奇怪啊。”雄二选择反击。他觉得不能让前村一个人说个没完。

“您好,上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前村费劲地抓着扶手,吃力地向雄二问候。

前村眉头一挑:“哦?哪里奇怪?”

一周后,雄二再次见到了驼背的前村。这次是在回家的电车上,前村先向雄二打了招呼,然后挤过满车的人群朝雄二走来。

“那是正月假期里的事吧?他可以不选小路,一开始就走大路啊。正月假期里,大路上都很空的。那个在路边停车的人肯定也没想到正月里有人会驶入那条小路吧?”

3

“原来如此,居然还有这种逻辑,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吧。我那朋友一开始也想走大路的,但偏偏那天,大路也堵得不得了。”

回到家,雄二打开礼盒,发现是一瓶高级白兰地。当天晚上,雄二就喝掉了三分之一瓶。真是好酒!

“正月里?怎么可能?”

后会有期?雄二闻言愣了一下,继续迈步离开,心想:谁要跟你后会?

“真的。因为前一天晚上下了破纪录的大雪,发生了很多起事故。虽然假日里路上的车比平时少,但因为发生了那么多起事故,所以大路也变得拥堵不堪。”

雄二故意把自己的咖啡账单也留在桌上转身离开,不料身后却传来前村的声音:“好的,后会有期……”

雄二愕然无语。他想起那天报警的时候,派出所的警察确实说过当天早上发生了很多起事故,所以他们忙得不可开交。

“那就拜托尽快汇款。走了。”

“怎么没叫救护车?那样的话应该能早点儿送到医院吧?”尚美插嘴说,她也已经知道了前村的用意。

雄二把杯中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觉得和前村这种说话拖泥带水的男人再待下去,自己都快抓狂了。反正前村已经答应给钱,雄二觉得不需要再聊下去了。

前村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当时已经心急火燎,哪里还等得了救护车?这就是做父母的心情啊。而且就算救护车来了,也可能会被医院踢皮球拒收。我觉得他们当时选择自驾去熟悉的医院并没有错。”

“是的,是的,我理解的。谁都会遇到找不到车位暂时先停一下的时候,责任完全不在您那一方。我想说的是有关单位应该好好管一管现在这种交通状况。”

尚美说了句“但是……”就没再说下去。

什么意思?怪我乱停车?雄二一脸不悦地扭着脸:“我只不过是停了一会儿车而已。”

三人陷入凝重的沉默之中,谁也没有再动桌上的菜肴。

“算是蹭擦后逃逸……吧?”前村搓了搓脸,就像被当成罪犯似的,神情低落地说,“总之,那天早上是我太急了,想抄近路才选了那条路。但路幅太窄,只能从您的车旁强行通过,一不留神就蹭到了。而且那天下大雪,轮胎打滑得很厉害。要是路幅再宽一些就好了。那么窄的路上还停着车,真的很难行车的。”

“没什么稀奇的吧。”雄二说,“随便在路上停个车,很多人都会的。”

“说起来你一个无事故、无违章的良好市民,怎么蹭花了我的车后就跑了呢?”雄二喝了一口咖啡。前村为修理费大方买单的姿态让雄二说话的态度放松很多。

“是啊。多到连警察都对此叫苦不迭的程度。但是那些乱停车的人却不觉得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就算被贴了罚单,也有人随手撕下扔掉就走,完全不当一回事。明明连停车位都没有,还非要买大车。只能说全都疯了。”

听前村说会自费理赔后,雄二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选择进保,保险公司肯定会对修理明细进行核查,到时候想要拿到全额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这种话的人自己应该也有过违章停车的时候吧?”雄二歪着嘴不以为然地说。

“这点小数目还是不进保了吧。事实上,我今年至今还保持着无事故、无违章的记录呢。要是进了保,明年就得涨保费了。”

前村挺起胸膛:“很明确地告诉您,那个死了孩子的父亲,在他的记忆中,一次违法违规都没有,更别说违章停车了。所以他才更加仇视那些乱停车、给别人添了麻烦还不自知、觉得‘稍微停一会儿有什么关系’的人。”

“您打算用保险理赔吗?”

说到这里,前村又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孩子的父亲甚至想过要杀了那个人。”

“明白了。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会更贵呢。明天一早给您的账户汇过去,您看行吗?”

雄二看着前村的脸,觉得喉咙干渴难耐,不由得把手伸向玻璃杯。然而,他却手抖得碰倒了玻璃杯,白色的桌布上洒满了红酒。

雄二本以为对方看到修理费的金额后会有所不满,没想到前村竟然爽快地点头答应。

7

“修车师傅检查得很仔细,说比想象的要严重,换了很多零件,所以就是这个数了。”雄二之所以解释那么多,是因为如果只修划痕的话,其实五六万日元就足够了。但他接到前村的电话后,想着反正不修白不修,于是干脆联系修车厂把整车查了个遍,大小问题全都修好,收费的时候也全都计算在内。

一回到房间,雄二就叫尚美马上收拾行李。他打算立刻离开。

“十万日元,是吧?”前村叹着气说。

“明早走不行吗?”

雄二有些担心地看着前村的表情,发现似乎没什么变化。

“不行!那家伙肯定都计划好了,要给他儿子报仇。”雄二打开包,胡乱地把衣服塞进包里。

“好的,我看一下哦。”前村挺直了背,毕恭毕敬地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维修费的账单。

“为什么要找我们报仇?不就是在路上停了一会儿车嘛。”

见对方很好说话,雄二趁势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这次修理费的收据。”

“你去跟那男人说呀。那家伙已经认定他儿子的死都怪我们,估计已经找侦探查过我们了吧。你之前不是也说过觉得被人盯上了吗?”

“那我就收下了。”雄二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前村客气,他本来就应该送礼赔罪。

“果然不是我想多了。但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雄二瞄了一眼袋内,是那种高级百货店才会贩售的大礼盒。

“谁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总之我们得快点儿走,保命要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噢,原来您在这里高就啊,鄙社一直承蒙贵公司的关照。”前村露出商务人士的表情,接着拿起身旁的纸袋,“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真的不是开玩笑啊。”尚美说着噘起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也开始收拾行李。

雄二也掏出自己的名片。

夜里十一点多,两人离开房间,压着脚步声下了楼。前村的房间就在饭厅旁边。走到前村的房门前时,雄二耳朵贴门试着听了一下,但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响。

“是的,社长是我的大伯。”被问到前村家的姓氏,这个驼背的男人似乎挺高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也难怪,毕竟前村制造是工程机械制造领域的中坚力量,与雄二任职的公司也有生意上的往来。

他们迅速走向玄关,开了门来到屋外。冰冷的空气席卷全身,令他们手脚发抖。

“前村制作?所以您是前村社长的……”

“好冷啊。赶紧去开车门。”

前村制造株式会社技术部长前村敏树

“知道了。”

雄二点了杯咖啡。前村递上自己的名片。雄二用手指捏着名片瞥了一眼,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钻进车子,雄二立刻发动引擎。这么冷的天,车子需要先发动一会儿才能起步。雄二觉得万一引擎声被前村听到也没关系,如果他现在追出来,他们可以立刻踩油门甩掉他。

雄二自顾坐下,好好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前村个子不高,还有些驼背,眼角下垂,嘴唇微张,怎么看都不是那种很精明的人。

雄二一边等待汽车发动,一边思考前村为何要选这里。一般而言,报仇该找没人的地方。雄二想起前村之前说过,现在这段时期内,不会有其他车开来这里。所以现在这里形同一个密闭的空间。

“啊,您好。您是佐原先生吧?抱歉让您特地跑一趟,真是太对不起了。”前村说着,深深鞠躬。

“行了,走了。”雄二放下手刹。

雄二故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才走进咖啡馆,看到最里面的桌子边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旁还放着一个白色大纸袋。这是他们在电话里约好的接头暗号。雄二大步走上前,刚问了句:“您是前村先生吗?”对方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沿着白天上山的路慢慢往回开。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尚美撑着脸颊,视线投向远光灯照射到的道路前方。

2

“你放点儿音乐吧,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怪瘆人的。”雄二说。

看来今年的运气还不算差……听着打通尚美电话后的“嘟——嘟——”声,雄二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尚美不耐烦地随手拿起一盘磁带塞进了车载录音机里。白天已经听腻了的音乐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就在这时,接到了肇事者打来的那通电话。

“唉!”尚美说,“客观上来说,我们确实做得不对。”

刚开年就遇到那么倒霉的事,雄二为此郁闷了好几天。

听见尚美这么说,雄二烦得想要啧出声来。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没错,但也没觉得要因此被怪罪。“这世上乱停车的人多了去了,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呢。我们只是不巧遇到前村那种人,倒了霉。真不走运。”

之后,雄二再没和尚美联系过。其实他也不想为这种小事和尚美闹别扭,但就是不想主动打电话,心里希望尚美最好能先给自己打电话。但对方似乎也没想过要主动讨好他。雄二感慨,现在的小白领怎么那么心高气傲呢?

“那个人刚才也说是他们不走运的吧?他说要不是那条路上有人乱停车……”

“能便宜些吗?随便修一下就行。”雄二如此托修理厂的员工,因为年末领到的奖金已经所剩无几。

“够了!”雄二生气地吼了一声。尚美就像牡蛎一样立刻闭了嘴,车内再次被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

正月休假一结束,雄二立刻把车送进修理厂,对方报价五六万日元。

他们驶离别墅十分钟左右,突然眼前出现一个黑色的东西,雄二赶紧踩下刹车。

“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乱停车了,驾校学的都还给老师了吗?”办完事故证明的手续之后,斋藤依旧喋喋不休。

居然有一辆大车靠着山体的一侧停在路上。

可恶——雄二的脑海里浮现出尚美的身影。早就说不要报警嘛。虽然不必因为违章停车而受罚,但被这么教训一通,实在很憋屈。而且他被告知找到肇事者的希望很渺茫。

“啊!”尚美小声叫了一声,“是那辆兰德酷路泽。”

“你真的在好好反省吗?真是的!”斋藤一边在文件上做记录,一边嘟囔着。

“真的呢。”

“懂了,对不起。”雄二低下头,心里却憋着一团怒火。心想:凭什么要自己道歉?

原本就不宽的路被这辆大车占掉了一大半的路幅,剩下的宽度看起来勉强够雄二的车通过。而且,留给雄二的这一侧没有护栏,朝路的外侧看去,悬崖峭壁,深不见底。

“你稍微动动脑子就该明白那些都算违章行为。你干吗不停在停车场?你怎么能把车停在那么窄的路上?明显不行的嘛!要我说,你的车被蹭被刮花也是活该,碰擦事故中的八成受害者都是因为自己乱停车。你听懂了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想搞的事啊。”

“知道,但因为经常看到有车停在那里,而且我朋友也说……”

“什么意思?你别憋着不说完呀,会吓到我的。”

来到警署,排了将近半小时的队,才轮到雄二。一个名叫斋藤的中年警官长着一张国字脸,听完雄二的描述后,表情严肃地说:“你小子不知道马路上禁止乱停车吗?”

“那个男人早就料到我们会半夜逃走,或者说是他设计好让我们半夜出来的,还事先把兰德酷路泽停在这里。他想让我们也尝尝遭遇路上乱停车的滋味。”

雄二不由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和那几个朋友一样,成了吃哑巴亏的人。

尚美听完雄二的解释,不由得张大了嘴。

“交警很忙的好不好?特别是这种下雪天,今天早上的事故特别多。说实话,像你这种碰擦事故,不可能每件都去追查。”这个有点年纪的交警的脖子上围着一条茶色围巾,无奈地说道。

“太傻了吧!就为了做这些把我们弄到这种地方?又不是小孩子怄气,他想说就直说嘛,我们又不是听不懂。”

雄二瞪大了眼睛问:“不去警署你们就不查了?”

“怎么办?事实上,这条路被他这么一停,真的麻烦了。”

打完110没多久,附近的交警就来到了现场,听完情况说明后,请雄二开着车去一趟警署。

“你怎么想?要回去吗?”

雄二却连头也不回。

“说什么蠢话?怎么能回去?看我的。”雄二手上开始打方向,脚下慢慢踩油门。

“我在房间里等你。”尚美说。

“你行吗?”尚美一脸担心。

“行,听你的。”雄二没好气地说完,朝电话亭走去。

“相信我,应该刚好能通过。就算擦到那辆兰德酷路泽一点,能有什么关系啊?”

雄二摸着下巴,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边上有一台香烟自动贩卖机,旁边就是公用电话亭。

雄二一点一点地调动着车身。此刻,他的车已经与兰德酷路泽并排紧贴,看起来路幅的宽度应该刚刚够他的车通过。

“不一定的,说不定能找到肇事者。你可别后悔,以后再说什么要是当时报警就好了之类的。”尚美扭过头,鼻子里呼出的白气足以说明她有多生气。

不过贴着兰德酷路泽这一侧的反光镜被卡到了,雄二只能把手伸出车窗去调整。

“报警能有用?我好几个朋友都吃过这种哑巴亏。”

“你小心点儿。我这边已经完全没有余地了。”尚美战战兢兢地朝车窗外看去,轻声提醒道。

“我刚才不是叫你报警了吗?”

“我知道,马上就能过去。”

“我又没那么说。被刮花的是我的车哎,你好歹表示一下同情嘛。”

话音未落,车身突然轻轻一震,一下子向左倾斜。

“你是什么意思?怪我吗?”尚美眼角上扬。

尚美尖叫。

“是你让我停在这里的。”

“喂!怎么回事!”

“讨厌,已经没兴致了。”

“不知道。”

“不是很明显吧?”

“你打开车窗看一下。”

“你让我坐这种车?”尚美抱起手臂,斜眼看着被刮花的车身,噘起了嘴。

尚美按下电动车窗的开关,胆战心惊地把脸探出窗外。就在下一秒,她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太麻烦了,算了,就这么开吧。”

“惨了!山崖这边的路段碎了一块,后轮胎已经掉在路外面了!”

“居然在新年第三天就开始倒霉。报警吧?”

“你说什么?!”

“可恶!蹭完就跑了?”雄二咬牙切齿地张望四周,但肇事者怎么可能还在附近?

雄二吓得浑身直冒冷汗,紧紧地握住方向盘,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开。他的车是前轮驱动。

雄二看到之后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尾灯破碎,车身也被蹭到刮花。昨天停在这里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啊!不行了!停车!”尚美大叫,“前面的路段看着也快裂了。再往前开的话,前轮也会掉出路外的。你再朝右一点呀!”

“你看!太过分了!”尚美指着车身右后方。

“不行啊,被兰德酷路泽完全挡住了!”雄二停下车,拉起手刹。就在这一瞬间,车身再度左倾。路面正一点点地碎裂,坍塌。

“怎么了?”

“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整辆车都会掉下去的。”

“啊!”尚美突然叫了一声。

“吵什么!我正在想办法。”雄二虽然嘴上叫得凶,其实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后轮已经掉出路外,所以没法倒车;如果继续前进,前轮也会很快不保;想要打开车门先下车,但右边已被兰德酷路泽完全抵住,根本开不了门;而左边则是万丈悬崖。

“真是的,像雪人一样。”雄二苦笑着打开车门。

“喂!你想到办法了吗?”尚美摇着雄二的肩问。

走到路幅稍宽的地方,雄二找到了自己的车。和房顶一样,车上也盖着厚厚的白雪。

雄二甩开尚美的手。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两人走出房间,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道路很窄,只够一辆车通过。因为尚美的公寓里没有停车场,所以雄二之前把车停在不远处的马路上。两人走在雪地里,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别乱动,车子会晃的。”

“真拿你没办法。”虽然觉得麻烦,但既然小女友已经开口,雄二只好答应。

“但是……”尚美双手掩面。

“有什么关系嘛,总比去滑雪场轻松多了吧?”

雄二已经黔驴技穷,只能在这里干等。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过来,毕竟之前听前村说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走这条路。

“真的要在下雪天开车出去?”

“前村应该会过来。我们等他来。”

“去有名的神社肯定会人挤人,但我们可以去不知名的小神社,就当是开车兜兜风嘛。”尚美撒娇地说。

“他会来救我们吗?”尚美喃喃地说,“那个人非常恨我们。”

“虽说积雪很深,但那种地方肯定人满为患。”

“他不救我们还想怎样?他自己要回去也得走这条路。”雄二刚说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一直赖床到中午,随便吃了几口饭,尚美说想去拜神社求平安。雄二立刻瞪大了眼。

尚美也脸色铁青。

这时候,人们大多在家里看电视。整座城市安静祥和。

原来如此。雄二这才明白前村的真正用意。这一切都是前村早就设计好的,是他故意让雄二与尚美陷入现在的困境。路面的碎裂坍塌也绝非偶然。前村事先已经动过手脚,就等雄二的车开至此处。一切都如前村所料。也许前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雄二的车到现在还没掉下山崖,还有最后一口气。

“还好是在正月假期里,要是其他时候,大家肯定乱作一团了。”

“他刚才说过想要杀了乱停车的人吧?恨到想要杀人……”

“下了这么多雪啊?”雄二说着也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果然,每个屋顶都是一片雪白,道路的表面也似乎变身为淡茶色的冰霜。一定是昨天夜里就开始持续下细雪了。

“别吵!闭嘴!”雄二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全是冷汗,他想要吞口唾沫,却发现口中已干涸。

没过多久,尚美也醒了,透过窗帘的缝隙眺望外面的风景时,吃惊地叫了起来:“快看!好厚的积雪,就像滑雪场!”

就在这时,雄二见后视镜里出现一道灯光,正在向他们接近。他回头看去,那辆海拉克斯已经停在了他们后方几米远的地方。只见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前村从车里走了出来。他站在雄二的车后,稍稍弯腰查看情况。

一月三日早上,雄二躺在床上睁开眼,看着身边这个高鼻梁的女孩,心想:要是和她结婚,应该也不错。雄二今年二十九岁,就职于一家电脑服务公司,公司里没有尚美这种类型的女孩。

过了一会儿,他挤过兰德酷路泽靠山体一侧的空隙,来到雄二的车子的前方。在雄二的车子的车灯照耀下,前村的脸就像戴着能乐面具一样。他眯起眼,鄙夷地看着雄二他们。

去年年末到今年正月的那几天,雄二的心情一直很不错。先是与尚美一起去滑雪,一月二日,他去了尚美家过夜。尚美是他夏天认识的一个小白领,之前睡过几次,但一起旅行、去她家住还是第一次。

“救命啊,求你了……”坐在雄二身旁的尚美呻吟般地说着,但似乎声音并没有传到前村那里。

放下电话后——“太棒了!”雄二忍不住打了个响指,接着又拿起电话打给尚美,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前村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们,也不知过了多少秒,雄二觉得前村的眼神就像蜘蛛在看落入网中的猎物一样,在想着下一步要怎么收拾他们。事实上,前村想怎么收拾他们都行,现在的雄二和尚美已经完全没辙,只能任由前村宰割。前村只要轻轻推一把车身就能解决他们。为此而准备的道具——让路幅变窄的道具——就停在雄二边上。

雄二感到电话那头那个名叫前村的男人似乎始终是以下跪的姿态在与自己通话。

很快,前村开始动手。只见他钻进了兰德酷路泽。

“好的,真的对不起。打扰您了。”

雄二似乎听到从哪里发出“嘎达嘎达”的声响,仔细一听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牙齿在打架。尚美也在发抖。两个人都已经恐惧到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那么下周见。”

这时,兰德酷路泽的引擎声响起。与此同时,雄二的车似乎更向左倾。雄二紧紧地闭上双眼。

家里有传真机的专线,说明对方的经济条件很不错——雄二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听说很多肇事者会因为修理费讨价还价,抱怨个不停。

耳中只听到轮胎与雪地摩擦的声音。兰德酷路泽似乎朝前方开走了。没过多久又停了下来,接着就没再移动。

“好的。我工作单位的电话是×××,家里的电话是×××,传真号是×××。”

雄二心想:前村到底打算干吗?难道想倒车把我们撞下山崖?

“告诉我你家里和单位的电话吧。”

感觉过了很久,雄二才鼓起勇气睁开了眼。

“好的,没问题。”

这时,“咚”的一声,雄二感到车身受到了冲击。一旁的尚美惊声尖叫。雄二又一次紧闭双眼,而且比刚才闭得更紧。

“不必了。我已经把车子送去修车厂了,之后给你收据,可以吧?”

然而,车子并没有坠落,相反,有一种被拖拽朝前的感觉。雄二诚惶诚恐地睁开双眼。

“那我把修车行的老板也一起叫上吧。”

他看到前面的兰德酷路泽上拴着一条牵引绳,正在拖行自己的车。

“来我家不太方便,在附近的咖啡馆见吧。”雄二不由分说地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毕竟在这种交通事故中,一般都是谁凶谁赢。更何况雄二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没必要对对方客气。

雄二的车被拖到路中央之后,前村下了车。他看都不看雄二一眼,解开牵引绳,然后再回到兰德酷路泽上,自顾驾车下山而去。

“是的,是的,我是打算去您府上当面道歉的。请问府上是在……”

雄二像丢了魂似的,对刚刚发生的事百思不得其解。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安然无恙。

“你不会打算在电话里道个歉就完事吧?怎么着也该来一趟吧?”

“喂!快走吧。”尚美说,她现在仍是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

活该——雄二心想,因为自己也被那个叫斋藤的黑脸关公狠狠地说过一顿。

“啊,哦。走吧。”雄二踩下油门。

“是的,一位名叫斋藤的主任接待了我,把我狠狠地教育了一通。”

行驶数百米后,雄二发现道路左侧停着那辆兰德酷路泽。这条路的路幅较宽,就算边上有人停车,也不难通过。

“至少可以先打个电话吧?你去过××警署了?”

雄二有些紧张地开过兰德酷路泽。他心有余悸,害怕再遭前村算计。但从兰德酷路泽边上驶过后,什么事都没发生。尚美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前阵子实在太忙了。”

雄二用反光镜看了看前村的车。因为太暗,看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雄二把听筒稍稍拿开,调整了一下呼吸,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但他并不想让对方察觉到。雄二故意叹了一大口气说:“为什么不早点儿联系我?”他想故意刁难对方,说话的时候非常不客气。

雄二踩下刹车,把车停下。

真走运——雄二心中大喜。他本来已经对索赔不抱希望了。因为女友尚美说什么也不肯再坐那辆被蹭到刮花了的车,所以即使很心疼,他也只能自掏腰包拿出几万日元去修车。没想到肇事者居然主动联系说要负责。

“怎么了?”尚美问。

“是的……是我干的,真的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感觉很微弱,说到最后甚至都没了声量。

“你等我一下。”

“先等一下。前村先生是吧?您的意思是——我的车被蹭到刮花,是您干的?”

雄二下车来到兰德酷路泽边上。

“那件事真的太对不起了。请让我负责您爱车的修理吧。我认识一家修车行,保证修得让您满意。”

前村没有看他,一直闭着眼。

“啊?”雄二心想,难道是——

“前村先生……”雄二试着叫他,但是前村没理他。

“哦,我叫前村。我是从××警署交通科问到了您的电话。”

雄二继续说:“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为之前在路上乱停车向您道歉。”

“是的,您是哪位?”

前村还是没有理会。几十秒过后,他依然闭着双眼说:“走吧……你快走吧。”

“喂?请问是佐原先生府上吗?”对方是个男人,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不像是年轻人。雄二对这个声音感觉很陌生。

雄二低着头回到自己的车上。尚美问他刚才干什么去了,他说没什么。

雄二从公司回到家正在解领带时,电话铃响了。他本以为是尚美打来的,但又觉得尚美应该不会这么早打来。他一只手拿着领带,另一只手接起电话,低声说:“喂?”

握着方向盘,雄二继续驾车前行。黑暗中,眼前出现一条泛着白光的曲折道路。雄二觉得这条路永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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