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东野圭吾 > 秘密 > 秘密 第19章

秘密 第19章

“今天……要签合约吗?”

平介这时已经因桥本多惠子的事情有些飘飘然了。真的是那样吗?看来有希望啊!可是另一方面,他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在说:你是怎么回事?你已经有直子了,绝对不能让她看到你这副样子。“运动会结束后你打算干什么?一起去吗?”平介连忙转移话题。

“嗯,在新宿的那家酒店。”

“味道有点重啊。是在乡下长大的吗?”她歪着脖子说道。

事故赔偿金的数额基本上定下来了,今天是正式签约的日子。昨天晚上平介就提议直子和他一起去,作为家属参加最后一次会议。

直子伸手抓起煎鸡蛋饼,整个放进嘴里。

“还是算了吧。”她把茶递给平介。

“啊,抱歉。藻奈美……”平介总是没办法用女儿的名字称呼她。

“好吧。”

“叫我藻奈美啦,至少今天要这样。”直子环顾着四周小声说道。

“自己的生命被估价的瞬间,我还是不想在场。不管多高的价格。”

“怎么可能。来,直子你也吃!”平介把便当放到直子面前。

“我明白了。”平介接过凉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但你单身,年龄差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然后就是长相。”直子端详着平介的脸,“她喜欢你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广播里传来午休结束的通知,直子赶忙回去了。平介四处寻找桥本多惠子,想对她道声谢。看到她就在入场处,平介向她走近。她也发现了平介,跑过来问他:“便当还合口味吗?”

“我可带着一个孩子呢。”

“非常好吃。太感谢了。”平介低头致意。

“我没有开玩笑,她确实很在意爸爸,今天还问了我好几次你会不会来。”

“那太好了。那就把便当盒给我吧。”她说着伸出手。

平介似乎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说道:“这是什么鬼话!开玩笑也要有分寸。”

“不不,”他连忙挥手道,“洗完再还给您。女儿说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谁知道。”直子喝了一大口茶,然后说道,“她应该是喜欢爸爸吧。”

“藻奈美吗?她始终那么懂事呀。”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便当给我们呢?”

桥本多惠子微笑道。平介想着应该多说几句,说不定她也这样希望,可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话题。这时有位女教师呼喊她的名字,她马上应了一声。

“看着感觉还行。”

“那我先告辞了。”

“真好吃。”平介咬了一口饭团说道。里面有鳕鱼子。

平介凝视着她的小腿,直到她走远。午休后的第三个竞技项目是六年级学生赛跑。平介走到家长席最前排。

平介把袋子里的罐装日本茶拿出来递给直子,然后打开便当盒,里面有小小的饭团和五颜六色的小菜。

信号枪发出声音的一瞬间,五名运动员争相出发了。这是五十米短跑,参赛的孩子们会经过家长席前。家长们热烈地大声为他们加油助威。

“就在这里吧,也没有那么多尘土。先不说这个,把茶给我,我渴了。”

这时平介注意到,终点处拉着终点线的人中有一个正是桥本多惠子。她当然没有注意到平介,而是温柔地微笑着,迎接拼命奔跑着的孩子们。

“这里完全没有运动会的气氛。咱们还是去家长席吧。”

直子出发的时刻相对较晚,大概是由于个子比较高的缘故吧。完全看不出她在紧张,表情看上去反倒有些嫌麻烦。枪声一响,五个人一起冲了出去,有两个人领先,直子排在第三位。她保持着这个位次冲到了终点,其间平介为她拍了两次照。

直子带着平介走到教学楼后面,两人并排坐在出入口的一小段台阶上。在这里完全看不到操场。

如此说来,藻奈美一直都是第三名啊。哪怕精神上已经成了大人,可是身体还是没有变。这个结果就是最合适的。冲过终点线后,直子看着平介,苦笑着轻轻扬了扬手。平介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了她。

“算了,现在去还反而很奇怪呢。”

最后,他又举起相机,只是这次他从取景框里看到的是拉着终点线的桥本多惠子。秋风吹拂着她栗色的长发,她用那只没有拉着线的手拢了拢掠过脸庞的发丝。在这个瞬间,平介按下了快门。

“真的吗?要是这样,那我岂不是干了一件坏事?去还给她好了。”

五千二百万元——平介看着协议上写着的这个金额,完全没有概念。不过是五和二的后面跟着六个零罢了。这个数字的意义,平介完全没有真实感,但是据说能争取到这个金额已经算是成功了。根据大黑交通以往的赔偿案例和用霍夫曼式计算法得出的最后结果,都远远小于这个数字。

“她不这么说,你会收下吗?她大概去吃给教职员发的面包了。”

然而平介也完全没有获胜的心情。至此,深爱的人真的不存在了,不能再心存幻想。有的只是这样的心情。

啊?老师这么说的啊。”

“这样可以吗?”坐在对面的男人问道。平介从没见过他,也没见过他身旁的男人。平介刚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这两个人站起来郑重地低头致歉,不知道有多少真心的成分。自事故发生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大黑交通上至社长下至职员,发生了很大的人事变动。眼前这两个人也是,虽说是大黑交通的职员,但是对事故完全没有责任。

平介说罢,直子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你真笨,怎么可能会多做一些出来呢?”“

平介觉得,发生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风化,只有面前的这张纸还记录着这场悲剧。

“当班主任真不容易啊,要为学生考虑这么多。”

平介在指定的地方签字,在向井律师的指示下盖章,再写下银行账户,这就算结束了。

“里面还有罐装茶。”桥本多惠子说着就走向了教师席。

“辛苦了。终于结束了。”向井说着,嘴边浮现出微笑。对于他来说,这应该是一项重大的工作,露出如此放松的表情也是理所当然。

“那就不客气地收下了,真是非常感谢。”

“非常感谢您。”平介对向井致谢。

“我怎么都行。”直子摸着头发说。

平介刚站起来,对面的两个人一齐站起身,对着他说道:“真的非常抱歉。”

“这样啊。那,怎么办?”平介问直子。

没必要道歉,反正和你们没关系——他想这样说却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我还有。我就猜会有家长没带便当,所以多做了一些。没关系,请收下吧。”

待家属们全部签字盖章完毕,向井律师将他们召集到会议室里进行了简短的说明,并一起商讨如何应对媒体。

“啊,不用,太不好意思了。这应该是老师的午饭吧。”

“具体的赔偿金额,”向井说道,“我觉得媒体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吃这个吧。是我自己做的,就是样子看起来不太好。”她说着,把袋子递给平介,里面应该是便当。

“告诉媒体有什么好处吗?”受害者家属协会的林田问道。

过了一会儿,桥本多惠子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便利店袋子。

“以后如果发生同样的事故就可以作为参考了。这回的数额估计打官司是争取不来的。”

“啊,没什么。”平介讲了刚才和桥本多惠子的对话,直子听完只哼了一声。

“也就是说,对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平介正说着的时候,桥本多惠子就走开了。没办法,他只好站在原地。“爸爸!”戴着红色发带的直子轻轻挥动着双手向他走来,“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可以这样说。”向井垂下了眼帘。

“啊,好的。”

最后大家通过投票,一致同意不公开具体的赔偿金额。

“杉田先生,要是找到藻奈美的话,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还有别的问题吗?”向井环视众人。

就在这时,拔河比赛结束了。“午休时间到下午一点。”广播中传来播音员的声音。

平介有问题想问,又有些犹豫,如果现在不提出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出去吃倒是没问题。”桥本多惠子手扶下巴,思考着什么。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到此——”向井刚说到这里,平介举起了手。向井一副意外的表情看着他。“什么?”

今天有家长陪同,所以学生中午可以到学校外面去吃饭。

“梶川得到多少赔偿?”平介问道。

“啊,我没准备,打算带她出去吃。”

“梶川?”向井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拔河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之后就是午间休息。”桥本多惠子说着看向平介的手,见他两手空空,便问道,“咦……便当呢?”

“梶川,大巴的司机。”

最近一段时间,他自慰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桥本多惠子的脸。在他的幻想中,她化身成了一个搔首弄姿的妓女。因此,当他这样面对着她的时候,简直不敢正视她的脸庞。

“哦。”向井点了点头。平介周围有人发出同样恍然大悟的声音。“这个我不知道,因为和家属是两回事。”

“嗯,今天没事。”平介摸着头回答道。

“这样啊。”

“您今天不上班吗?藻奈美说爸爸周末也经常工作,所以可能来不了。”

“大概会有慰问金什么的吧,我不知道。怎么了?”

仿佛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自己,桥本多惠子抬起头来,马上看到了平介,于是面带爽朗的笑容走了过来。其他女老师都穿着遮住腿的运动长裤,她却穿着白色的短裤。

“没,没什么……”平介只好边说边坐下。

平介找到了六年级学生所在的场地,左顾右盼搜寻着直子的身影,可桥本多惠子首先进入了他的眼帘。她好像在检查纸箱中的比赛用球。

其他家属也都诧异地盯着平介。“他可是导致事故发生的罪魁祸首啊。”不知是谁这样说道。

平介知道她不想参加的理由。近来她连着几天复习备考,身体本来就吃不消,还要在星期天的早上早起,肯定很痛苦。

耗时七个月的赔偿金交涉到此就告一段落。家属们朝向井和干事们致谢,然后互相寒暄,三三两两地陆续离开。没有人露出满足的神情,只有不得不收起愤怒的无奈。平介想起直子说过的话——需要一个在无法忍受时怨恨的对象。

“运动会这种事,想参加的人去参加不就行了?强制大家都参加真没必要。”直子抱怨着走出了家门。

走出酒店,夜幕已经降临。他想去喝酒,但是考虑到直子一个人在等他,就放弃了。他打算买一些奶油泡芙带回家,便朝车站走去。

平介抵达学校的时候已将近十二点。不知道哪个年级的学生正在进行拔河比赛。嗨哟、嗨哟——连拔河时的口号也没什么变化。家长席上已经坐满了人,大多数父亲都手拿相机,还有人拿着摄像机。平介拿的是相机。他在场内慢慢走动,寻找着直子。太阳被云层遮挡着,这种天气最适合运动了。早上直子出门之前还一直在想请假的理由,不想因为这种事让自己疲倦。

离学校越来越近,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越发清晰起来。有时扩音器中还有女人的声音传出,然而那并不是桥本多惠子的声音。广播里播放着《天国与地狱》这首曲子。过了这么多年,运动会还是老样子,平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