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仁说完,阿田只是微微努了努嘴。虽然如此,他还是成功复原了现有的部分。阿仁站在他身后,望着纸片。
“这不是没办法嘛。其他部分被烧掉了,就是把灰拿来也拼不成啊。”
“呃,这是什么?等一会儿去……把门锁打开……哈哈,上面写的应该是‘我等一会儿去找你,你把门锁打开’。”
阿田念念有词,像是拼图进行得不顺利。“纸片不够。”他气呼呼地说,“缺的也太多了,根本拼不出像样的形状。”
“这是怎么回事?”利明自顾自地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字条?”
阿仁像折磨猎物般来回审视着人质们。所有人都低垂着目光,却又在偷偷互相打量。房子里充斥着令人讨厌的紧张感。
“是不是凶手交给雪绘的?”下条玲子说道,“雪绘收到字条后,按照上面的指示没有锁门。这样一来,凶手就能随时溜进她的房间。”
“话说回来,人还真是可怕啊。你们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人,当中却隐藏着杀人凶手,比起我们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事情就明白了。凶手是那个女人相当信任的人,不然她不可能打开门锁等对方来。这也更加清楚地证明,人不是我们杀的。如果我们给她这种字条,她也不会理睬。”阿仁神气活现地大步走在人质们面前。谁都无法反驳他。他又去查看了放在电话旁的便条本。“纸质一模一样,看来就是用这种纸写的。这里还有圆珠笔。”他得意地说道。
还没等阿仁说完,阿田已经把纸片拢到自己面前,开始用拼图的窍门复原纸条。
到底是谁?高之扫视着其他人。就是这些人当中的某个人干的。
“啊,对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虽然没有找到日记的残片,但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阿仁在棋桌上摊开始终紧握着的左手,一些细小的白色纸屑出现在他的掌心。“这是在房间的垃圾桶里发现的。我原本以为是日记的碎片,但看纸质,发现并不是。像是撕碎的字条。上面有烧过的痕迹,说明有人本想把字条烧掉,但烧到一半火熄灭了,就撕碎丢了。喂,阿田,轮到你来露一手了。”
“只是……假设凶手把这样一张字条交给雪绘,她是如何理解的呢?”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下条玲子再次开口说道,“在目前的状况下,她应该也很清楚,要到彼此的房间去很困难,也很危险。她没有对此产生疑虑吗?是否也会考虑对方为什么要到自己房间来?”
高之思忖,那页日记上究竟写了什么?莫非是写了凶手和朋美的死有某种关系?凶手害怕被人知道,所以才杀害了雪绘,撕掉了日记?
“她可能把这当成脱逃计划的一部分。”利明说,“总之,那个人是她相当信任的人。”
“是这么回事啊,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阿仁虽然这么说,却微微地绷起了脸。“如果撕掉的那页纸是被凶手带走的,说明这次的事到底和那位千金小姐被杀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把字条给她的呢?”高之说道,近乎自言自语。
阿田结结巴巴地把日期的事告诉了他。
“我觉得没有必要亲手交给她。”下条玲子说,“昨晚决定大家回各自的房间休息时,是所有人一起行动的。进的第一间就是雪绘的房间。只要在那时找机会把字条塞在枕头下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就行了。在那之前都在商量锁的事情,大家的注意力都很分散,要潦草地写张字条根本不成问题。”
这时,阿仁走下楼。“我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发现撕掉的那页纸。看来是被凶手拿走了。”他一下楼,马上察觉现场的紧张气氛升级了。“发生什么事了?”他小声问阿田。
“的确。”高之点点头。他一面回想昨晚去雪绘房间时的情形,一面审视着其他人。有没有人有可疑的举动?看来大家都在想同一件事。在与几个人四目相接时,他都尴尬地低下了头。
房子里的气氛让众人不敢随便开口。那一日的日记被撕掉,令人不得不认为雪绘被杀一事与朋美的死有关联。
“如果不是亲手交给她的,那么不是很亲密的人也办得到。”利明看着阿仁说。
“十日是朋美遭遇车祸死去的日子。”厚子全身颤抖起来。她的表情表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你给我适可而止,不是我们干的。”
利明说不下去是理所当然的。高之立刻察觉了他话中的意思。
“我只是说说而已。”
“这么说,是缺了四月十日和十一日的……”
“至少,那张纸条上,”下条玲子说,“应该有署名。如果没写名字,雪绘会害怕。而那个名字一定是能够让她卸下心防的人。”
阿田用粗大的手指翻开日记本,说:“写到四月九日,后面一页被撕掉了,再往后一页的日期是四月十二日。”
话音刚落,众人再次不约而同地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下条玲子。
这时,伸彦对阿田说:“到底撕掉的是哪一页?能把前后的日期告诉我吗?”
3
两人互不相让。
“没有找到那页日记吗?”利明再次问阿仁。
“凶手当时肯定惊慌失措,以为只要把关键的那页纸撕掉就行了,即便日记本被人看到也无所谓。”
“没有。为了找那页纸,我还移动了尸体,连床上都检查过了。”
“如果真是那样,就不会随便把日记本扔在地上了。那简直是在邀请别人看。”
“尸体”这个词让高之再次心头一震。那个温婉的姑娘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利明不甘示弱。“也有可能是凶手知道她有记日记的习惯,以防万一,所以查看一下,结果正如所料,上面果然写了对自己不利的内容。”
“那就向你道句辛苦吧。不过这么说来,那页纸只可能是凶手拿走的。”利明瞥了一眼阿川桂子,说道。
“我觉得不是凶手撕掉的。”阿仁的身影消失后,阿川桂子说,“假设那本日记本上写着对凶手不利的内容,凶手也不可能知道。雪绘不可能把日记给别人看。”
也许是因为刚才两人还为此事争执过,桂子一脸不以为然。
阿田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拿着来复枪,站在众人面前。
利明接着说道:“从日期来看,撕掉的那页纸上写的应该是朋美去世那天的事情。日记的内容肯定对凶手很不利。可到底对他有什么不利呢?”
“我不是凶手。这一点我最清楚。”说着,阿仁瞪了阿田一眼,“你要是怕尸体,我就把活人交给你。我倒觉得这些活人更吓人。”说完,他上了楼。
没有人回答。但看一看众人的表情就知道,大家对他的推理没有异议。
“你们不也是一样。”
“可我觉得,朋美的死没有任何秘密。”伸彦叹息着说,身旁的厚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们是不愿意认为朋美的死有任何秘密。
阿仁考虑了一下他的提议,最终摇了摇头。“你主动要当备选人,我很高兴,但这个时候你还是算了。没人能保证你不是凶手。就算你发现了那页纸,也可以假装没找到。”
“事到如今,就不要说这种话了,必须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爸爸你之前不也对朋美的死抱有疑问吗?尤其现在,那页日记还被人拿走了……”
“那我去吧。”这时,利明看准时机说道,“我也想知道撕掉的那页纸上写了什么。”
利明正激动地说着,阿仁伸出手,打断道:“等一下,虽然我是个外人,但容我多嘴一句。”
阿仁不知如何回答,看着同伙的脸。阿田像是认真的,眼睛布满血丝。这么魁梧的大男人居然害怕尸体,这情景实在滑稽。
“啊,请讲。”利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那你去,我在这里看着他们。”阿田生气地说。
“我明白你要主张什么,但我想指出,不要忽略了别的可能性。”
阿仁啧了一声。“怎么,你这彪形大汉还怕尸体?又不会有幽灵跑出来。”
“怎么讲?”
阿田睁大了眼睛猛摇头。“我才不去那种房间。”
“其实凶手也可能是跟那位千金小姐的死毫无关系的人。你听我说完。说到底,你们心里都放不下那场车祸,所以凶手很可能利用了这一点。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圈套。凶手为了让大家以为这次的杀人案与那位千金小姐的死有关,才撕走了那页日记,而实际上那页纸上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事情。”
桂子正想说些什么,阿仁把日记本倒扣在桌上,抢先说:“好了,我知道了。阿田,你去房间看一看。如果是那个女人自己撕掉的,那页纸应该还在房间的某个角落。”
“这不可能。”阿川桂子当即否定了他的推断,“那页日记上绝对不可能什么都没写。应该写了朋美死亡的秘密。”她的口吻太过笃定,包括高之在内,所有人都倍感诧异。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自然,急忙加了一句:“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懂女人的心理,但我觉得不是这样。”利明说,“要是还有这点力气,应该先求救。撕掉那页纸的一定是杀害她的凶手。那页纸上应该写了对凶手不利的内容。”
“抛开感情来讲,我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伸彦看着阿仁说,“大家对朋美的死想得太多了,所以凶手才会起念想要利用这一点。”
“这是有可能的,特别是女人。”桂子自信满满地断言道,简直就像知道那页纸上写了什么。
看到有人支持自己的意见,阿仁显得挺高兴。“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的算计可真够高明。让我们陷在毫无意义的讨论当中,却一点也接近不了凶手。”
“你是说她在快要死去的时候,还要竭尽全力保守这个秘密?”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他的动机是什么呢?”高之没有去看阿仁,向伸彦问道。
“也许,”桂子注视着阿仁手中的日记本,“那页纸上写了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她在临死之前撕掉了它。”
“那只有问凶手才知道了。”伸彦回答,“但并没有证据表明是预谋杀人,也可能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引发的冲动杀人。”
“那你觉得为什么要撕掉?”伸彦问。
“冲动?是指什么?”高之问道,“正因为是预谋杀人,凶手才把字条给雪绘的吧。”
高之也有同感。
“不,那种字条的目的未必就是想要杀人。”不知是不是喜欢参与这种讨论,阿仁代伸彦答道,“把字条交给那个女人时,凶手的目的也许只是去她的房间。要说三更半夜溜进女人房间的理由嘛,自然只有一个。”
“不,阿姨,我觉得这不太可能。”阿川桂子说,“写错了大可以用修正液修改,雪绘不可能撕破这么一本漂亮的日记本,而且撕得这么粗暴。”
“这不就是在说你自己吗?”利明抱着胳膊,用轻蔑中带着愤怒的眼神看着阿仁。
“是不是写错了才撕掉的?”厚子说。
“你就别提我了。你们当中不也有个人想睡那个女人吗?她长得这么漂亮,男人对她有意思也很正常嘛。”
“被撕掉了。只有这一页整个儿消失了。”阿仁翻开那一页给大家看。的确有被撕掉的痕迹。
听了阿仁的话,大家都将视线投向木户。
“缺了一页纸?”利明问,“什么意思?”
木户张大了嘴巴。“啊……开什么玩笑!我会非礼雪绘?这……这怎么可能?”
“哦?”阿仁正在翻着日记本的手停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中间缺了一页纸。”
“但是你好像对她相当着迷啊。”利明冷淡地说,“也不管人家的心意如何,就把自己当她的未婚夫。”
阿仁把屁股往椅子前方挪了挪,用脏兮兮的手翻动着日记本,还不时往指尖沾点口水。高之感到很不舒服,仿佛雪绘的隐私遭到了玷污。
“的确,那是,我……没错,我是喜欢她。”也许是因为遭到怀疑而感到焦虑,木户变得语无伦次。“但就算再怎么喜欢,这种时候也不会去想那种事……想对雪绘怎么样。”
“我本来还很期待,想看看她到底怎么写我呢。”
“也可能正是这种时候,才想抓住机会乘虚而入啊。”阿仁露出冷酷的笑容,俯视着他。
“一直被监视,大概也没有心情写日记吧。”伸彦说。
“喂,你别……别胡说八道!大家都疯了吗?居然听信这个人的话,都精神失常了。请你们清醒过来!”
“居然说我偷窥。我是想查看一下,那个女人死之前是不是写了什么。”阿仁轻轻拍了拍日记本,目光再次回到最后那一页,“可惜,她没写什么,昨天什么都没写。”
利明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近木户。“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雪绘肯定也很想找个人依靠。于是,你溜进她的房间,装作安慰她,给她打气,想顺势逼她就范,却在关键时刻遭到反抗,所以一时冲动动手杀了她。这也是有可能的。”
“那和这里的情况是两码事。你只不过是想偷窥罢了。”
木户急得直摇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你有证据吗?”
“什么随便乱看,日记的主人已经死了。媒体还常常公开死人的日记呢。”
“证据?”利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阿仁,“有吗?”
“喂,别随便乱看!”高之身旁的木户噘着嘴,看都没看三明治一眼,对着阿仁喊道。高之一看,阿仁像是打开了一本白色的书。是刚才发现的雪绘的日记。
“那倒没有。”阿仁轻蔑地咧嘴一笑,“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虽然没有证据,但也不能就此排除。”
女人们端着咖啡和两大盘三明治从厨房走出来。咖啡的芬芳唤醒了食欲。高之本以为受到雪绘被杀的打击,肯定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但看到食物放到眼前,还是把手伸向了火腿三明治。
“胡扯!”木户用带着些许胆怯的眼神瞪了阿仁一眼,然后对利明说,“请你按照常理思考一下。在目前这种情势下,会起那种邪念吗?”
2
“下半身可不会看状况再行动,所以男人才那么辛苦。”阿仁抢在利明前面语带嘲讽地说。
“我知道。”阿田难得回答得这么顺从。
木户又瞪了他一眼,这次的目光中显然充满恨意,但他还是忍住了,咕咚咽了口口水,说道:“我觉得应该像利明说的,彻底地讨论朋美的死,这样才合理。”
“这就好,如果要来,还请早点。发生了这种事,我们想尽快报警。”
“你有什么高见?”利明问。
“他今天过来,一定会来的。”
“算不上什么高见,但如果要更进一步来讨论,我认为杀害朋美的凶手可能与杀害雪绘的是同一个人。雪绘得知了朋美死亡的真相,并写在了日记里。凶手知道此事后杀了她,并撕去日记,销毁了那页纸——怎么样?这样说得通吧。”
“大约几点到?你们一开始不是说,他昨天半夜会来吗?”
高之不由得点点头。木户的推理虽然是情急之下说的,但很合乎逻辑。
“阿藤今天来。”阿田答道。
“是,的确很有可能。”
“我想问一下,”大概是觉得和木户争来争去也没意思,利明转问阿田,“你们的朋友什么时候来?是叫阿藤吧?”
看来利明也表示赞同,木户终于松了口气。
高之冷漠地望着他。利明和伸彦看上去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但如果尊重你的推理,”利明说,“那么至少可以排除我们森崎家三人的嫌疑,我们是朋美的至亲。”
“离开家的时候,她的父母拜托我照顾好她。他们那么相信我……啊,真是懊悔。如果知道是谁杀了她,不管那人是谁,我绝对不会原谅他。”木户抱着头。
“还有高之。”厚子不假思索地说,“高之跟我们就像家人一样。”
“你不必道歉。你又不是雪绘的监护人。你把自己当她的未婚夫,但她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利明像是在故意刺激木户。紧张的气氛让大家失去了对彼此的顾虑。
“哦,这样一来,有嫌疑的不就只有三个人了?你,你,还有你。”阿仁依次用手枪指向阿川桂子、下条玲子和木户。
“所以我才更加懊悔。我跟着来,还发生了这种事,我该如何向她父母道歉?”
“不,还是应该把我包括在内。”高之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虽说我们亲如家人,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利明代伸彦开口道:“她每年都会来这里,是你自己跟来了而已。”
“OK,那嫌疑人就有四个。”不知道在高兴什么,阿仁的声音中透着愉悦。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责备邀请大家来别墅度假的伸彦夫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伸彦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
“请等一下。不是应该把和朋美几乎没有关系的人排除在外吗?比如下条小姐和我,是吧?”木户试图征求下条玲子的同意。
此时的气氛让人不敢轻易开口。这时,木户用带着哭腔低声说:“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偏偏是她被杀了。早知道就不应该来这栋别墅,要是两个人一起去海边兜风就没事了。”
玲子却淡定地说:“随随便便的排除法是大忌。就算乍看之下没什么关系,也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高之确信,凶手绝不是阿仁和阿田。森崎夫妇、森崎利明、阿川桂子、下条玲子、木户信夫——凶手就在这六个人当中。
遭到玲子干脆的一击,木户有点恼了。“我没有杀害朋美的动机。”
虽然不知道凶手是何时计划到这一步的,但一定是劫匪闯进来后,才想到利用眼下的状况。
“哪有人会说自己有动机呢?”阿仁揶揄道。
只要阿仁和阿田在这里,即使发生凶杀案,也不能及时报警。抓获凶手的线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等两个劫匪逃走,把杀害雪绘的罪名嫁祸到他们身上就行了。
木户听了不再吭声。
那个叛徒很可能就是杀害雪绘的凶手,高之想。两次横加阻挠,都是在为杀害雪绘做铺垫。
“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出。”伸彦摇了摇头,“即便……即便朋美的死有疑点,我也想不出在场的谁会有杀害她的动机。”
高之从此前的两件事情,察觉人质当中有叛徒。第一次是“SOS”被人抹去,第二次是停电计划遭人破坏。
他提出的疑问很有道理,讨论一度中断。
还有此前遭到背叛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我可以大胆直言吧?”木户说。
高之心中暗忖,莫非凶手给阿田下安眠药,是在为杀害雪绘做准备?如果阿仁落单,就很难监视所有人,自然会有下手的机会。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有话直说吧。”利明说。
看着阿田泛着油光的脸,高之回想起昨天晚上他突然昏睡过去的情景。正如阿仁所说,那副样子只可能是被人下了安眠药。
“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木户用凌厉的目光看向阿川桂子,“坦白说,在场的人当中,唯一有杀害朋美的动机的,就是你。”
阿仁还是照老规矩,和女人们一起进了厨房。大概是睡饱了,阿田睁大了眼睛监视着男人们。如此一来,便不能像之前那样说悄悄话了,而且也没有说悄悄话的心情。因为除了凶手,其他人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别人。
“我?”桂子瞪大了双眼,柳眉倒竖。
听了利明的提议,厚子点点头。
“怎么可能?”高之说,“是她对朋美的死提出了疑问,如果是凶手,不可能这么做。”
“我也一样,但感觉什么都不吃,身体快支持不住了。能不能做点三明治放在那边?”
“恕我失礼,高之先生,你也太老好人了。也可能是她预料到大家的心思,所以才主动提出来。”
“我也不用了,这种时候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木户说。
“话虽这么说……”
“我不用了,没有胃口。”伸彦说。
“没关系,高之。”桂子打断了他的话,微微挺了挺胸口,看着木户说,“很好,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厚子什么都没说,无力地站起身。阿川桂子和下条玲子也跟着站起来。
木户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我听雪绘说过,你把朋美的事写成了小说。虽然还未发表,但听说在编辑部大获好评,是吧?”
阿仁一副“服了你”的表情,站到厚子面前。“你听到了吧?麻烦你给弄点东西吃,简单一点就行了,就是分量要足。”
一脸毅然的桂子霎时变了脸色,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当然会饿。”
高之也很惊讶。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真的吗?”高之问。
阿仁咂了咂舌。“你真行,这种时候还会肚子饿。”
桂子默默地点点头。
“我肚子饿了。”阿田说。
“你一定很高兴吧。”木户说,“虽然成功当上了作家,但听说你近期一直为写不出像样的作品而苦恼。要是这时候写出一本畅销书,对你今后的人生会有很大帮助。”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房间,大家都耷拉着头。
“然后呢?这又怎么样呢?”伸彦焦急地催促道。
人质们陷入了沉默。看来大家都认同阿仁说的不是谎话。那么,接下来应该怀疑一直相信的自己人。
“但是发生了她没有料想到的事情。朋美提出,希望小说暂缓出版。”
“不是。”阿仁回答,“不是我们干的。杀死那个女人的凶手就在你们当中。如果是我们干的,就会明明白白地说,没必要藏着掖着。”
“暂缓出版?为什么?”
“我再问一遍,”利明对阿仁和阿田说,“真的不是你们干的?”
“不外乎不想对世人展示自己的过去,而且她即将成为新娘,可以想见,她不愿意因为一些奇怪的事闹出什么事端。然而阿川小姐慌了阵脚,因为能够让她的职业生涯起死回生的畅销作品无法出版了。只要是完全的非虚构作品,就必须得到当事人的许可,否则不能出版。于是她左思右想……”
“反正我们一离开,你们就会报警。”阿仁说,“条子自会把尸体带走解剖,还会有侦查人员来采集指纹,这么一来,也许倒很容易就真相大白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没办法,但在我们离开以前,拜托别再生是非了。”一句“拜托”,透露出阿仁正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头疼。
“荒谬!”不等木户说完,厚子就打断了他,“桂子会因为这种事,去杀害朋美这个多年的好友吗?你不知道她们俩到底有多要好,才会说出这种胡话。”
“是啊……”
“恕我多嘴,刚才不是说好不以感情论事的吗?”
木户点点头,说:“可以知道死亡时间和死因,所以最好能尽快解剖。”
“尽可以不以感情论事。”阿川桂子尖声说道,“但我已经决定不再出版那部小说。如果我是凶手,不是应该毫无顾虑,火速出书才对吗?”
“这种时候如果解剖的话,应该能掌握一些线索吧?”伸彦问木户。
“那就不知道了,你也可能是在等待出版的机会。”
阿川桂子的视线在空中游走。也许她正在脑海中描绘凶手的行动轨迹。
听了木户的话,桂子没有生气,反而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摇了几次头后,鄙夷地说:“你真是愚蠢,什么都不知道,关键的事情一样都看不到的蠢材。”
“我觉得不太可能。认为是凶手准备的比较说得通。总不会不带凶器就去杀人。”
木户满脸涨得通红。“你倒是说说我没看到什么?”
“我没见过。”她答道,“像是水果刀,会不会是雪绘带来的?”
“你没听到吗?我说你一样都没看到!明明那么死缠着雪绘……”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什么似的,闭上了嘴巴。
“那是怎样的一把刀?”高之问厚子。
“什么意思?”利明问,“雪绘怎么了?”
木户的回答和高之预想的一样。厚子显得有些失望。哪怕有一丝自杀的可能,就能暂且不去怀疑任何人了。
“没,没什么……”
“雪绘是背部中刀。我想她自己捅不到那个位置。”
“这可不是没事的口气。我从刚才就注意到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到了这种节骨眼,你就实话实说吧。”
“木户先生,雪绘会不会是自杀?”厚子这么问,也许是在期待身为医生的木户会有不同的看法。但高之相信,她其实很清楚,那不是自杀。
不光是利明,所有人都注视着桂子。她低着头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扬起了头。“好,我说。”她的胸口起伏了两三次,像是在调整呼吸,“其实我这次来此叨扰是带着目的的,就是要弄清朋美之死的疑点。我坚信,她是被人杀害的,而且我有一个关于凶手的推测。”
“我才想这么说呢。”阿仁猛地朝地板跺了一脚,“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想要杀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拜托等我们走了之后再动手。”
“你知道凶手是谁?”高之问。
“不可能,到底有谁会想要杀死雪绘?”伸彦一脸苦涩地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
她用力地点点头。“我确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只是没有证据。”
高之也对下条玲子的意见抱有同感。凶手恐怕一直虚掩着门,等待阿仁疏忽大意的时机。
“是谁?”“谁?”大家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如果有人离开自己的房间去杀雪绘,就只有那个时候了。可是……”
桂子缓缓地开了口:“杀害朋美的是……篠雪绘。”
高之决定不理睬阿仁下流的说辞。
4
“没有了,这位太太一整晚都没有提出要上厕所。教养好的人,连下半身的修养也高啊。”
听完桂子的话,众人都陷入短暂的空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除此之外还离开过这里吗?”
最先开口的是高之。接着是伸彦和厚子。
厚子也回答说:“是的,没错。”
“荒唐。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呃,是五点左右,快天亮的时候吧?”阿仁征询厚子的意见。
“是啊,她那么温柔善良的孩子……”
“你是几点去厕所的?”高之问。
“你有什么依据?总不会是信口胡诌的吧?”利明问。
阿仁像条蛇似的来回吐舌头,笑起来。厚子垂下头,伸彦仿佛强忍着不快,扭过脸去。
桂子痛苦地望着他们三人。“当然有依据,我可不是在胡言乱语。”
“当然一起带去了。我也没办法嘛。还好这里的厕所很宽敞,你太太应该听到了我撒尿的声音。”
“那就让我们听、听听你的依据。如果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而撒谎,也太大胆了。”木户说得结结巴巴,似乎尚未止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而阿川桂子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去厕所的时候,我太太呢?”伸彦问。
“我怀疑雪绘,是因为我发现,朋美死之前可能见过她。”
高之心中感到可惜,要是早知有这样的机会,哪怕是一整晚也要守着。
“她们见面了?”高之忍不住问道,“在哪里?”
“实在忍不住嘛。我觉得手里有人质在,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们也干不了什么。只是担心有人乘机报警,我还把电话拆下来带到了厕所,可辛苦了。”
“当然是在那座教堂附近,就是朋美和高之你将要举行婚礼的那座小教堂附近。对不起,我调查了所有人当天的行踪。结果得知,雪绘因为工作关系,和她父亲一起来过这一带。”
“你去了厕所吗?”
“不,其实并不近。”厚子说,“应该有二十公里的距离吧。一正……雪绘的父亲因为有事去了那儿的一所大学。我听他讲过,得知朋美发生事故时,是我打电话到大学联系他的。所以他们比我们还早一步到警察局。”
“如果有谁走出房间,我会一声不吭吗?”阿仁的表情好像在说“不要明知故问”,但他眼神一转,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但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就有可乘之机了。”
高之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那天他赶到警察局时,篠家父女已经在了。
“你呢?”利明问阿仁。
“阿姨,二十公里开车都不用三十分钟。”桂子说,“而且根据我的调查,在篠一正先生和那所大学的一位教授谈话期间,雪绘称要出去看风景,离开了大约三个小时。所以朋美和雪绘取得联络,在教堂附近见面也毫不奇怪,说不定就是在这栋别墅。”
“嗯。但是,”她脸上露出不自信的表情,“我刚才也说过,我几次昏昏欲睡,如果是那时候,就可能没有注意到。”
那天雪绘来了这附近?这件事实在出乎高之的意料。阿川桂子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调查得如此详细?
“说得没错。但你没有看到任何人吧?”伸彦接过玲子抛出的问题,向厚子询问。
“她……朋美一句也没提过要跟雪绘见面。”
她口中说的“某人”是指人质中的一个人。下条玲子顺着阿仁的看法,开始讨论凶手在自己人当中的可能性。但没有人提出反对。
“是不是雪绘算好了朋美从东京出发的时间,打电话约她的呢?朋美的车里有电话。”
“如果某人想要从自己房间出来进入雪绘的房间,穿过走廊时一定会被在这里的人看到。”
“无聊!”木户厉声打断了桂子的话,“因为这种事,仅凭这种事就怀疑雪绘?那你……那你说说,你自己当天干了什么。我怎么都能找出理由,编出一个你很可疑的说法。你倒是说呀!”
挑高处理的只有客厅上方,餐厅和厨房上方设有打台球和打麻将用的游戏室。由于这个房间的阻挡,无法看到雪绘的房间。
“木户先生,请你冷静一下,阿川小姐还没说完。”开口安抚他的是下条玲子。她可以说是除了阿仁和阿田以外唯一一个局外人,一直没怎么发言,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只有最边上雪绘的房间看不见。”
“正如下条小姐所言,我的话还没说完,毋宁说接下来才是重点。”桂子再次环顾众人,“之前几次讨论都提到朋美的药,我并没放弃有人给她下安眠药的推测。嫌疑最大的就是雪绘。但我没有办法证明,因而有所顾忌,不敢当着她本人的面直说,始终含糊其词。”
“从这里几乎可以看到所有房间。”凝重的氛围中,下条玲子用克制的声音说。她向斜上方二楼的走廊望去。其他人也自然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高之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
遗憾的是,他说得一点都没错,高之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想拖着不去怀疑自己人。所以即使逻辑上不合理,仍然想去攻击阿仁他们。但正如阿仁所说,冷静地想一想就会明白,凶手不是这两个劫匪。
“恕我失礼,你是不是有健忘症?”也许因为现在这种情况令精神有些失常,平时说话不会如此无礼的伸彦对桂子直言道,“这件事不是已经讨论过好几次了吗?朋美的药盒里装了药,所以她没有吃任何药。”
阿仁用手指一个人一个人依次指过来。也许是被他的语气震住了,一时间,人质们都默默无语。
“我没忘。您这么说的时候,我应该跟您说了,这一点我可以解释。”桂子口气强硬地说完,稍稍放松了表情,向厚子问道:“阿姨,据我所知,朋美痛经非常厉害,事故发生前怎么样?”
“胡说?我可不这么认为。你冷静下来想想看。”阿仁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不,你们心里其实很清楚,这种情况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溜进她的房间。虽然这位太太当时一直犯瞌睡,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如果我是凶手,还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矛盾。你们明明知道,却还是想方设法地逃避现实,装作怀疑我们,因为怀疑我们可以保全你们之间的关系。但装傻充愣也得有个限度。”他顿了顿,继续道,“看来你们很怕把心里想的说出口,那我就代你们说吧。虽然你们人人都挂着一副好人的面孔,但其中有一个人戴着面具。杀死那个女人的凶手,就在你们当中。”
“还是老样子,应该会连着吃两三天药。我都担心她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你说什么?别胡说!”伸彦厉声喝道。
高之在心中默默地点点头。朋美要是痛经发作,会疼得几乎不能动弹。
“要我说,进她房间的只可能是亲近的人。亲近的人叫她开门,她才会信任对方打开门。也就是说,可疑的是你们。”
阿川桂子似乎对厚子的回答很满意。她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伸彦。“那天,她正处于经期,证据就是她带着止痛药。然而出事后,药盒里仍装着药,那就必须思考,她为什么没有吃药?”
“那是……”木户无言以对,因为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说法很合理。高之也陷入了思考。雪绘不可能不锁门。那凶手是怎么进入房间的呢?
啊!高之听到有人不小心喊出了声。或许就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怎么威胁?你不开门我就杀了你?这么一说,那个女人只会更加害怕得不敢开门,还会大呼小叫,最后不是应该把你们都吵起来吗?”
“明白了吗?本来药盒是空的才自然,装着药才奇怪。”
“肯定是你威胁她。”
“虽然奇怪,但事实上就是装着,也没办法啊。我可是亲眼所见。”伸彦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
阿仁夸张地叹了口气。“喂,你们忘了一个关键因素。你们应该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把房门锁上了,这样我怎么可能进得去?”
“我是说,朋美只有在那天没有吃药,这很不自然。我认为她是吃了别人给的止痛药,所以不必吃自己的。”
“你们的话,靠得住就见鬼了。”木户再次耷拉下脑袋。
“你想说,那个人就是雪绘吧。”利明说,“但明明自己带着药,总不会特意去吃别人给的来路不明的药。”
“我没忘,但情况不同。你们要搞清楚,昨晚是我一个人看守,如果在办事的时候被谁发现,偷偷报警,那我岂不是完蛋了。你们以为我会干这种蠢事吗?”
利明的意见很有道理。除了桂子,所有人都轻轻点了点头。但她毫不畏怯,质问道:“倘若不是来路不明的药,又如何呢?朋美的药是从木户先生的医院配来的,和木户先生相熟的雪绘也不难弄到手吧?不,也许雪绘自己也在吃那种药。如果是完全相同的药,朋美会拿来吃也就不足为奇了,药盒中的药可以留着下次吃。”
“这种话我们会相信吗?”木户扬起挂满泪水的脸,“你昨天还不是想把雪绘带到房间里去?虽然当时停手了,但你不是说还有的是机会吗?不要说你忘了。”
“关于这一点,你怎么说?”利明问。
“喂,玩笑不要乱开。”阿仁脸色一变,逼近利明,“我们也是赌上性命在干这事,这种时候,即便想女人,也忍得住。”
木户痛苦地埋下头。“我的确给过雪绘同样的药。”他用绝望的声音说完,现场顿时骚动起来。
“这反而说明你睡着了。”利明说,“所以极有可能是某人在你睡着的时候起了色心,偷偷摸摸进了早就盯上的女人的房间。”
“不,但是……”高之望着桂子说,“即便雪绘有同样的药,也不能证明什么。假设她把药给了朋美吃,又有什么关系呢?”
厚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记得有好好睡过,但感觉时不时地犯瞌睡。”
“是啊,是这样,跟吃朋美自己的药没有区别。”厚子说。
“厚子,你一晚上都没睡吗?”伸彦问妻子。
“如果她是把同样的药给了朋美,那当然没有任何问题。”阿川桂子平静地说,“但假如是和那种胶囊非常相似的安眠药呢?只要朋美知道雪绘和自己有同样的药,不就会毫不怀疑地吃下去吗?”
阿仁也许是不想继续抱怨,不再反驳,只是挠了挠头。
如果是这样,的确有可能。似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利明和伸彦都不再言语。
“跟我无关。”阿田执拗地重复道,“我在睡觉。”
“非常相似的安眠药……真的有吗?”虽然合乎逻辑,但厚子似乎还是不能接受,向木户询问道。
“啊啊,我知道。”阿仁对阿田说,“你在睡觉,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我通宵看守,你却在一旁鼾声大作。都是托你的福,事情糟得不能再糟了。”
“即便没有一模一样的,也应该会有外观相似的。”木户痛苦地回答。
“跟我无关。”大概是对自己也被算在怀疑对象内很不高兴,阿田气愤地说,“我可一直在睡觉。”
但厚子仍旧难以认同。“不管雪绘拿出再怎么相像的药,朋美会没有察觉吗?我不相信她会毫无防备地吃别人给的药。她一定会好好检查,确定是自己平时吃的药,才会放进嘴里。”
“开什么玩笑!”木户把脸埋在双臂中间,说,“明明是你们干的。”
“朋美应该做梦都没想到,雪绘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而且也很少会有人准确记得自己吃的药是什么样子。如果雪绘跟她说这就是她吃的药,她自然会信。”
“拜托了,老实交代吧。”阿仁依次检视着大家的脸,“是谁干的?总而言之,凶手就在你们当中,想瞒我可没门。”
连厚子也无法反驳桂子的话。所有人都屏息沉默着,像是接受了阿川桂子的说法。
七名人质和两个劫匪在客厅里相对而坐。高之等人背对着阳台坐在沙发上,阿仁和阿田坐在棋桌旁。
“虽然有点牵强,不过算了。我还有事想要问你。”利明继续追问道,“如果是雪绘杀了朋美,动机是什么?你一直说关于这一点没有头绪,但既然说得如此言之凿凿,不会毫无凭据吧?”
众人一出来,阿田就关上了房门。锁是半自动的,只要按下房内门把手上的按钮,关上门,门就锁上了。但由于刚才的冲撞,锁已经坏了。
“动机……吗?”阿川桂子褐色的眸子朝空中瞥了一眼,而后看着利明点点头,说,“是的,我有一个猜想。”
在阿仁的催促下,众人走出房间。一直蹲在地上的木户也终于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高之觉得他似乎真的很爱雪绘。
“请你说来听听。”
“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读的。好了,赶快出去。”
“动机就是……”桂子吸了口气,高之感觉她看了自己一眼。她终于开口道:“我觉得,雪绘想要从朋美手中抢走高之。”
“还是仔细看一看为好,说不定日记里写了凶手的名字。”阿川桂子说出了自己的设想,真不愧是作家。
所有人仿佛还没回过味来,出现了一阵奇怪的空白。高之张着嘴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其他人也是一样,但由于不是当事人,很快反应过来了。
阿仁绕到对面,捡起了一样东西。像是一本白色封面的书。“是日记本。”他说,“像是在写日记的时候被杀的。”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利明半是开玩笑半是生气地说道。
“有东西掉在这里。”她说。
“雪绘爱上了高之。”阿川桂子一脸确信无疑的表情,注视着高之,“我觉得她是无法克制这份爱,才杀死了朋美。只有这个可能。”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但在这里争来争去也无济于事,所有人先出去——喂,你在干什么?”见阿川桂子猫着腰探头往床底下看,阿仁大吼了一声。
“荒唐!你这么说有何根据?雪绘可不是会抢表姐未婚夫的轻浮女人。”
“不可能!”
“不,叔叔,这不是轻不轻浮、贞不贞淑的问题。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人有时甚至会做出变态的举动。况且关于雪绘的心意,我也不是毫无凭据。这一点,是我亲耳听朋美说的。”
“虽然你这样说,但实际已经有人被杀了。我发誓,不是我干的。”
“什么?是朋美说的?”
“我们当中,没人会干出杀人这种勾当。”
“是的,阿姨,是朋美告诉我的。她非常担心雪绘,不,应该说是害怕。她注意到雪绘看高之的眼神起了变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雪绘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也什么都没干,凶手在你们这些人当中。”
“简直难以置信,朋美一句话都没有对我……”厚子痛苦地扭过身子。
大概是不满“你们俩”这个说法,阿田声色俱厉地说:“我可什么都没干!”
“朋美要我对所有人保密,她似乎对自己这么看待表妹抱有负罪感。”
“当然是认真的。从这个状况来看,除了你们俩,还有谁会杀害无辜的雪绘?”
高之觉得如果是朋美,的确可能这么想。
“喂,喂,你是认真的吗?”
桂子继续说道:“朋美害怕,如果雪绘积极地采取行动,高之的心意会动摇。雪绘是个美丽迷人的姑娘,没有男人会无动于衷。而相较之下,自己……”
“也许被我们听到你无所谓,但如果声音传到外面可不妙吧?警察说不定就在外面巡逻。你原本想要吓唬她,让她闭嘴,结果失手杀了她,这也是有可能的。”伸彦说。从声音可以听出,他在极力克制激愤的心情。
“是个只有一只脚的女人,是吗?”
“你是不是搞错了。”阿仁用憎恶的目光看着高之,“就算我想睡她,可为什么要杀她?因为她反抗吗?她要是反抗,扇她几个巴掌就行了。因为她大声嚷嚷吗?她嚷嚷我会怕?即便被你们听到,我也无所谓。”
桂子欲言又止,利明接过了她的话。看来他说中了,桂子沉默不语。其他人也难以开口。
大概是从高之的声音中听出他已经恢复理智,利明松开了手。高之紧咬牙根,使劲握住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不,你说谎,这一定是谎话!”木户指着高之,低声呜咽般说道,“她……雪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我听她说过,她说她不在乎男人的长相,只喜欢有包容心、温柔善良的人。他哪里是这种人!”
“可……”高之挣扎了几下,但利明的力气出奇地大,而且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等弄清楚真相,再揍那家伙也不迟。“好,那就把他的所作所为都揭露出来。”高之说。
在一旁听着的阿仁扑哧笑出了声。其他人虽然没有笑,但心里想的肯定一样。大家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无心去反驳他。高之不禁有点同情他。他是真心爱着雪绘,也坚信雪绘对他抱有好感,即便雪绘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冷静一点,是不是这家伙干的,查一查就知道了。”
“高之,那你呢?你有没有察觉到雪绘的心意?”利明问道。
“放开我!”
高之不是不害怕这个问题,但心里明白,想避也避不开。“这……我不太清楚。”他摇了摇头。
“别乱来!不要忘了,对方手里有枪。”
“这种事自己很难开口吧。”一旁的阿仁调侃道。高之瞪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
高之想扑上去揍小个子男人,但身后有人抢先一把架住了他。是利明。
“你能坦白点告诉我们吗?这不是害羞的时候。”利明追问道。众人屏息凝视着高之。这种氛围,很难含糊其词糊弄过去。
“少装蒜!”
“我有几次觉得,她并不讨厌我。”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高之说得很委婉,但无疑肯定了这一点。这已经足够了。利明等人点点头,木户紧咬住嘴唇。
“不是你又会是谁!难道不是你半夜偷偷溜进她的房间,想要侵犯她?”
“假设真是这样,雪绘也不必杀了朋美啊。”伸彦似乎深受打击,低垂着脑袋,双手交握着说道,“她要是想抢走高之,采取行动就行了。对手是个身体有残疾的姑娘,雪绘要是有这个心思,朋美哪里赢得了她。”
阿仁的脸上闪过一丝胆怯。“不是我。”
“老公你这样说,朋美也太可怜了。”
阿仁说完,高之向前跨了一步,瞪着这个小个子男人,质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我只是在说事实。我也不想说这种话。”
“吵死了!我正心烦,别大哭大闹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不,这不是事实。”高之说。他无法在这时候沉默下去。“不论雪绘怎么想,我和朋美之间不曾有过改变。”
“啊,怎么会这样……”厚子倒向丈夫怀中,“如果没有邀请雪绘过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要怎么向一正他们……怎么向他们交代啊……”
这番话引起的反应超过了高之的想象。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都像按了暂停键一般凝固住了,时间停顿了一拍。森崎夫妇用满是悲伤的目光注视着女儿的未婚夫。
木户像个坏了的人偶般点点头。
“是啊,是这样,就是这样。”厚子用指尖按着眼角,“高之肯定是这样的。所以不管雪绘怎么想,朋美都不必担心。”
“雪绘真的……真的死了吗?”最先开口的是伸彦。
“我觉得雪绘大概也是这样想的。”阿川桂子说,“我想雪绘并没有叔叔您所说的那样自信。她可能认为,只要朋美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高之的心就不会离开朋美。”
人质们互相打量彼此,这说明他们都认同凶手就在自己人当中。的确,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不可能是别人闯进来犯案。
“雪绘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吗?”厚子频频眨着眼睛。
“到底是谁干的?”阿仁将枪指向高之他们,“是谁杀了这个女人?老实交代!”
“爱情是盲目的。”阿仁打破了沉默,插了一句。
木户的举动令高之如梦初醒。这是真的,雪绘被人杀死了,再也不会醒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听到现在,正如你一开始说的,没有任何证据。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假设。”利明用慎重的口吻对桂子说。
阿仁照着木户又是两三脚,木户终于安静下来,可还是不住地抽泣着。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设法找到证据。”
“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
“所以你才公然宣称朋美是被人杀害的。”
“是你!是你杀了雪绘,对吧!”
“这样也许能从大家嘴里问出新的实情,也想看看当时雪绘的反应。”
阿仁被木户猛然擒住,大叫起来。阿田一把揪住木户的脖颈,用力往墙上撞。木户几乎贴着墙壁倒下来,瘫在地上,又回过头看向阿仁。
“她的反应如何?以你的观察,她真的是杀害朋美的凶手吗?”
“哇,你搞什么,想干吗?”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雪绘被杀这件事让我更加确信,我的推理八九不离十。而且……”阿川桂子将视线从利明身上移到高之身上,“从她的种种态度来看,我也确信,她爱上了高之。”
“喂!”阿仁又喊了一声。这时,木户突然像野兽般吼叫着冲向阿仁。
高之不知该说什么,待在这里实在痛苦,却又无法逃离。
木户只是失魂落魄地站着,望着雪绘。
“好,就算你的推理正确,是雪绘杀死了朋美。那你再解释解释,为什么雪绘又被杀了?不过就算不问,也能猜到你的答案。”
“怎么样,还有救吗?”阿仁问。
“你恐怕没猜错。”桂子蹙起眉头,仿佛说这话有违她的本意,“是复仇。凶手为了帮朋美报仇,杀死了雪绘。”
挨了一顿臭骂,木户抽抽搭搭地把起雪绘的脉,然后用身旁的台灯照了照她的瞳孔。
森崎夫妇倒吸了一口气,而利明似乎已经猜到,满脸苦涩地点点头,说:“会有这种推测也是理所当然的。”
“少哭哭啼啼的,快想办法!你不是医生嘛,尸体早就见惯不怪了。”
高之也没有对桂子的答案感到惊讶。
“啊,真是太过分了!雪绘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也就是说,除了我,还有人发觉了朋美死去的真相。”
在阿仁的命令下,木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床边,牵起雪绘的手,但还没把脉,就皱着脸哭起来。
桂子一说完,木户就抓住她的说辞开口道:“哦,除了你,这是在排除自己的嫌疑啊。”
“你过来,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桂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所有爱着朋美的人都可以说是嫌疑人吧。当然,把我算在内也无妨。”
木户抬起呆滞的脸。
“这样一来,正好和刚才相反,身为朋美至亲的我们反而嫌疑重大。”
“喂!”阿仁用几乎破音的声音喊木户,“没记错的话,你是医生吧。”
听了利明的话,桂子有些歉疚地看着高之。高之明白她想说什么。
雪绘趴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面朝另一侧,高之等人看不到她的脸。阿仁的脸颊微微抽搐着,探头去看雪绘的脸。他的喉头动了一下,像是吞了一大口口水。
“我知道,我也是嫌疑人之一。如果是为朋美报仇,我也许是最可疑的人。”
阿仁喘着粗气,一面用枪威胁人质,一面留神着脚下靠近床边。大个子阿田瞪大了眼睛,贴在墙上。
“对不起,但你说得没错。”桂子微微低头致歉,但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歉意。高之觉得她是真的在怀疑自己。
木户呻吟着倒下。
“我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把雪绘当成杀人凶手,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想。”木户恶狠狠地说,“你长篇大论推理了这么久,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全部都是你的臆测。这跟我一开始讲的杀死两个女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的推理,没什么区别。不,依我看,我的推理比复仇假说更有说服力。首先……”他看着阿川桂子道,“你还没有解释清楚,你有杀害朋美的动机这个问题。我倒觉得,你是想出一个复仇说来迷惑大家。”
阿仁朝他的腰踹了过去。“吵死了,给我安静点!”
“不,虽说没有证据,但我觉得阿川小姐的推理非常有说服力,不太可能是临时编造出来的。”高之说。眼下这种情况,他不由得想要反驳木户。“况且,你认为阿川小姐可疑的推测不也没有证据吗?”
“雪绘,啊,雪绘……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木户跪倒在床前,使劲揪着头发。
木户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又好像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抱着胳膊扭过脸去。
阿仁来回挥着手枪,惊声叫嚷着走进房间。其实不用他喊“不许动”,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呆立着。高之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盯着插在雪绘后背的刀。
争论到现在弄清了一件事,就是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有杀害雪绘的嫌疑。但阿川桂子对进一步的内容尚未完全消化。她似乎已经把手里的牌用完了。
“不许动,所有人都给我放老实点!明白吗,一步都不许动!”
“搞什么,怎么都不说话了,这就结束了?”阿仁说笑般说道。
1
利明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没有结束,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