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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水镜”,是木内春彦收到账单那两家店中的其中一家。

“‘水镜’?啊,有是有……”

“你说什么来着……那人是楼层负责人?”

“你以前说,在‘水镜’有熟人是吧?”

“是倒是,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那我先听听吧。什么事?”

“那人,你能介绍给我么?”

冈部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

冈部又沉默了。这次比刚才时间更长。

“抱歉,确实有点麻烦。”慎介坦白地说。

“雨村。”冈部终于低声开口道:“你家伙,跟那儿谋划什么呢?”

“要是麻烦事,那就对不住了。”冈部说。讨厌的事,就明明白白说讨厌,也是这人的一个特点。

“我没谋划什么。”慎介声音里含着笑意说。

慎介说完,电话里有片刻沉默。他很清楚冈部对他有所戒备。从过去起,对方就是个寡言,然而拥有极强观察力,直觉很好的人。

“不对,最近你家伙不太对劲。一忽拉着由佳问好些奇怪的问题,一忽又去烦江岛先生,没错吧?”

“有事拜托你。”

看样子,慎介在“天狼星”里问东问西的,他在吧台后面都盯着呢。果然是个明察秋毫的精明角色。

“真稀罕啊。”得知打来电话的人是慎介,冈部用微微有些讶异的声音道。

“我是有理由的。”慎介说:“估计你可能从江岛先生那儿也听说了,我,自从那次事件以来,记忆就出了点问题。我个人非常想把它搞个清楚,所以才到处跟人问来问去的。”“这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可我也有我的不便,江岛先生叮嘱过了,说是叫我别管慎介的事,他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不要随便刺激到他。”

到了晚间,慎介打了个电话。是给“天狼星”的同事冈部义幸那里。

“我要这个样子下去的话,一辈子都稳定不了。喂,拜托了,帮帮忙呗。”

想到自己再呆时间长的话,恐怕管理人要起疑,慎介把邮件放回原位,返回玄关,正赶上管理人室的门打开了,管理人走了出来。白发男人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往慎介这边瞧了一眼,不知道是怎么误解的,冲着他打了声招呼:“辛苦啦。”

冈部又闭口不语了。但并不是完全的沉默。他低声哼哼着,声音通过电话传了过来。

怎么回事呢?据江岛话里面讲,木内春彦只不过是个公司职员,难以想象在这种世道不景气的时候,会有哪个白领能在一流名店购物,出入高级俱乐部的。当然,这世上有着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仅凭人家是白领,就断定人家手头缺钱,还言之过早。但是,木内春彦在一年多前曾经造成过人身事故,一般情况下,在公司里面不是会变得处境比较艰难吗?

“为什么想要我介绍‘水镜’的服务生?”冈部问道。

里面装的是账单。因为是寄到家里来的,看来不是用于工作应酬的。慎介对着光看了看,的确什么也看不到。

“有个常去那儿消费的客人的情况,我想了解了解。”

他看看两只白色信封的寄信人栏,每只上面都写着银座著名俱乐部的名字,是那种只要在银座干过的人,就不可能会不知道的超一流名店。

冈部重重呼了口气:“雨村,你也明白吧,干酒吧这行的人,不会疏忽大意地随便去谈客人的事情,即便是对着同行。”

收获是两只白色信封和三张明信片,慎介把它们快速扫视了一遍。明信片全都是邮寄广告,不过里面却有些叫他颇感惊讶的内容,每张都是一流男装店和首饰店寄来的,这种东西绝不会投到他的信箱里来。

“所以我不是才来求你想办法嘛。你只要帮忙介绍一下,我会跟那人好好解释的,绝不给你添麻烦。”

他看看五〇五的信箱。上面没插写有姓名的牌子。慎介用手指悄悄捅开投信口,今天的早报还没有取走,其他的信件就搁在上面,只要稍稍伸手进去就能够着。他确认一下没人看到自己,把手指向投信口里面探得更深了一些。指尖碰到那些邮件,便用食指跟中指夹着,把它们抽了出来。

“怎么可能啊,看你最近的德性就明白了。绝对会把人家给惹怒,绝对的。”

慎介装不知道继续往前走,进到里面有块信箱区,为了便于保护隐私,跟周围隔断开,形成了一个死角。

“没事儿的,我保证。”

管理人室里有个身穿制服的白发男人,正趴在那儿,好像写着什么,可一感觉到慎介的视线,便马上抬起头来。

“你这保证可靠不住。”冈部干脆地撂了他一句。

慎介把自行车丢在路边,走进大厦。一进去马上右侧就是管理人室,左侧是一扇自动玻璃门。门后则是一个让人联想到酒店大堂的前厅。

这次轮到慎介沉默了。他在考虑怎么做才能说服冈部。

皇家花园就建在浜町公园近前方。大约七层左右吧。墙面带有金属感的一栋高级公寓。隔着浜町公园,可看到对面的明治剧场。

“喂。”他说:“求你了。”

在清洲桥道左拐,向西,过清洲桥,再穿过与新大桥道交汇的路口,就是日本桥浜町二丁目了。

“别逼我。”

绿灯亮了,他又开始蹬起自行车。横穿过葛西桥道,一直向北走。路上经过数个信号灯,幸运的是没什么来车,所以红灯亮着,他也照样通过了。

“我可是也勉为其难帮过你啊。”

而且,他对小塚的一句话也比较在意。当小塚提到木内时,说过的那句“怪人”,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似乎相当奏效。冈部一时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自打慎介知道还有第二辆车跟事故有牵涉时,就觉得某件事比较不可思议,那就是为什么岸中玲二只袭击了自己。如果是为了给妻子复仇,一般来说,应该也会对木内进行些什么报复不是吗?要不然,就是岸中觉得做为事故直接原因的制造者,慎介应当负起全部的责任?

慎介指的是什么,冈部应该也很清楚。几年前,冈部借了一笔恶性高利贷,为了想办法还债,曾把“天狼星”进的酒拿出去倒卖,当时只有慎介觉察到了。为了不使他的事情败露,慎介不仅帮他窜改过进货单据和账簿,还劝说他把欠钱的事情去跟江岛商量商量。多亏了这个,他现在才没有背上乱七八糟的债务,倒卖酒的事情也掩盖了过去。

他没打算去见木内。只是冒出个念头,想要看看对方到底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去岸中的公寓那次,也是如此。慎介一旦开始关注什么人时,就总会想要去看看那人住的地方。这或许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觉得看了对方的住处,就能大致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这也不过只是“觉得”罢了。

“你是要威胁我吗?”

这是前几天江岛告诉自己时,匆匆记下的那张纸条。

“那可不是。”慎介立刻出言否定:“我也不乐意去翻过去那些旧账,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件事我是决心要干的。”

“木内春彦,中央区日本桥浜町2-X皇家花园505。”

冈部又小声哼哼了几下。

等绿灯时,他掏出钱包。放纸钞那一层里夹着张便条。

“明白了。”最后终于死了心似地,说:“我想想办法。”

骑在路上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到了自家门前时也没有放慢速度,而是一直往前骑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葛西桥道。信号是红灯,他在这里才第一次握住了刹车。

“多谢了啊。”

慎介把手机放进裤袋,跨上自行车,朝着自己的公寓,踩下了脚蹬。

“不过,介绍这事儿我可不干。我自己来替你问他好了。这样人家才不会怀疑什么。你看行么?”

可惜,对方不接电话,他也无可奈何。

“行啊,没办法啦。”慎介没有再做更多要求。

这个事情也挺奇怪。从慎介这方面来说,即使接电话的不是琉璃子本人也可以,既然登录了号码,应该就是跟琉璃子认识的人没错吧。可能多少会被人家觉得可疑,但他考虑着,想找个什么理由,打听一下琉璃子的联络方式。

他告诉冈部自己想了解一个叫做木内春彦的客人的情况,在哪间公司任职,做什么性质的工作,通常和什么人一起到店里去。最近态度举止有没有什么变化。总之,但凡是跟木内有关的事情都可以,拜托冈部帮忙打听打听。

只是,为什么对方总不在呢……

虽说不太乐意,不过答应试试看。冈部说完挂了电话。

登录的那只号码,可能根本就是别人家的。若是那样,一个陌生男人在答录机里留言,电话的主人想必挺不舒服吧。这样一想,第三次开始,他就什么话也不讲了。

接到冈部打来的电话,就在那当晚。星期六“水镜”也店休,所以比较容易地就找到了对方。

问题是,他的话能不能够被琉璃子听到。也就是说,那段自动应答里的声音,好像并不是她本人的。慎介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是同一个人,他一定能听得出来。

“那个叫木内的客人,确实好像经常光顾‘水镜’,多的时候一周两三次,一般情况下也有一次。”冈部的口气跟刚才比起来,柔和了些。慎介正对听到的感到不可思议,冈部就接着说了下去:“事实上,我刚一问对方知道不知道木内这个客人,他就告诉了我一大堆情况,出乎意料的简单。看起来,这是个相当特别的客人,在银座的好几家店都算是个名人。”

实际上打第二次的时候,慎介就留了话:我是“茗荷”的雨村慎介,请跟我连络。虽然不清楚女人是否知道雨村这个名字,但听到“茗荷”,应该就会明白。

“怪人吗?”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段留言。刚发现手机里登录有电话号码时,立刻就曾打过。之后也又打了几回,听到的总是只有这个录音。

“不是那个意思。是说这人来历不明。只讲知道的部分的话,首先,听说他是在帝都建筑公司工作。具体职位不详。年龄大概三十岁左右,所以可能就是个普通职员。来喝酒的时候总一个人。但偶尔也会带个熟人,那样的时候也都是木内付账。”

在提示音响起之前,慎介挂掉了电话。

“那就是说,不是为了应酬客户才去的吧。”

“喂……感谢您特意打来电话,非常抱歉,我现在不在。请您在提示音之后,留下您的姓名、电话和事由,我会尽快给您回电。”

“对。据说一晚上的消费超过二十万都不稀奇。”

拨号音响起,三声、四声。第五声响到一半,有了接通的反应。

“那么多钱,从哪里来的呢?”

慎介调出那只号码,按下拨出键,把听筒贴在耳朵上,胸中一阵激荡。

“帝都建筑并不是规模多大的公司,就算薪水再高,一晚上花掉二十万也是不可能的。可据说至今为止,延迟付款这种事他一次都没有过。所以对店方来说,他就成了上宾。”

她留下来的手机上,只登录了一个号码。可虽说他打过,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打到了她那儿。

那可是啊,慎介想:要有这样的客人光顾“茗荷”的话,妈妈桑千都子只怕会高兴地哭出来吧。

他想见到琉璃子。迫切地想。然而,却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听说也没高兴得太久。这个叫木内的客人开始光顾没多久,以前常来的那些帝都建筑的高层们,就呼啦一下都不见人影儿了。对店方来说,还是损失更多些。”

直到现在,他一想起那晚的事,都会下身胀痛,想要勃起。他深陷在一种幻觉当中,仿佛自她嘴里吐出的酒汁正带着馥郁的滋味在自己的口中弥漫,而身体阵阵发热。嘴唇的柔软、肌肤的润泽、还有进入她时的那种快感,都像印刻一般,烙在他全身的记忆当中。

“是不是都觉得,我怎么能到那种小职员也能去的店里喝酒呢。”

但那之后已经几天过去,电话从没响过。而且女人自己也没到店里来。尽管如此,慎介还是坚信,这只手机就是自己跟她保持连系的唯一纽带。因此,昨天才在便利店买了只充电器,接在手机上。若是电池耗尽的话,好容易得到的一丝连系,也就会断掉了。

“做为店方那边,也只能这样理解了。不过好像谁都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是前两天那个叫做琉璃子的女人留下的。当天晚上,他拿着这只手机回了家,一直到早上,都在等着铃响。他不认为这会是她不小心忘下的,他的理解是,做为跟他连络的手段,女人特意放在那儿的。

“嗯……”这事越听越诡异。“木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光顾那家店的?”

接着,慎介把黑色电话放回去,又从右边口袋拿出银色的那只。这只当然不是他的。

“说是大约半年前吧。”

心里有一点模糊的惆怅。不过也仅此而已。决心有所了断之后的那种快感,也并不算少。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就不再去想成美的事情了。

距离那起车祸,也算已经过去一年了。但即便如此,一个曾经造成过人身事故的人,能够做到这样花天酒地吗?

他的猜测没有落空。耳边传来的还是那段要么就无法接通,要么就是机主不在圈内的语音提示。他立刻挂断电话,并且当场删去了机子里存储的成美的号码。

“关于这种一掷千金的玩法,他本人说过什么吗?”

黑色的那只,是慎介自己的。他用它试打了一下成美的手机。不过心里却估计,八成是接不通吧。

“这个好像什么都没说。小姐们曾经有几次半开玩笑地问过他,这些玩乐的钱到底是从那儿冒出来的,每次他都不痛快地说:跟你们没关系。”

从店里出来后,他忽然想到了点什么,把手伸进布裤两边的口袋,同时都抓到了某样东西。掏出来看,两手里各握着一只手机。左手黑色,右手银色。银色的那只,他又重新放了回去。

慎介嘴里无意识地嗯嗯着,究竟怎么回事?他完全无法想象。

下午过了三点,慎介骑上自行车出去吃饭。在门前仲町一家常去的盖浇饭店,吃了个很晚的午餐。这家店他还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来,平时总是跟成美一块儿。

“我能问到的也就这些了。先跟你说清楚,因为是这种比较特殊的客人,所以对方才当成个乐子跟我讲了讲。再有这样的事,你可别求我了。”冈部说道。只在这时,语气稍稍尖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