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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那就别硬撑着了。”成美理了理慎介身上盖着的毛毯。

“我有点累了。”慎介表情痛苦的说。

翌日。慎介的病房里来了两名探访的男客,是警视厅西麻布警署的刑警,说是只想花十分钟问几个问题。正赶上成美恰好也拎着水果前来探视,两位刑警并没有让她暂且回避的意思。

不过关于头部被硬器袭击的部分,虽说印象稀薄,但脑中还是能搜索到少许记忆的残片。隐约能够忆起黑色身影从背后袭来的情景。没错,确实是发生在电梯前面。只是,那具黑影,究竟是什么人呢……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叫小塚的刑警问道。此人脸盘瘦窄,却把一件宽松的西服穿得颇为潇洒得体,气质倒像那种中小型企业里业务熟练、精明能干的小课长。另一位名叫榎木的年轻探员,虽说长着张线条粗犷的脸,头发也剃得刺短,可怎么瞧,都没有一点稳重可靠的感觉。

慎介想象着当时的景象,一时间却也难以相信这样的事情,如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头还有点疼,不过已经好很多了。”慎介平躺在床上答。

“是头……让人给打了?”“说是被某种非常坚硬的器物袭击了。你不记得么?听发现你的人讲,当时你流了好多好多血,一直流到楼梯上都是,就跟打翻了蕃茄汁似的。”

“碰上这种事,真是倒霉啊!”小塚皱着一张脸,慢慢摇头说道。兴许是为了表现一下他的同情吧,可是看在慎介眼里,却有种作秀的感觉。

“大夫说,要是再晚三十分钟发现的话,就有生命危险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说动了个相当大的手术?”小塚轮番瞅着慎介和成美的脸问。

朦胧的影像浮现在他脑海,但是那画面却怎么都清晰不起来,像是戴上了度数太低的眼镜。

“听说是的。”慎介答。

“电梯……”

“是颅骨骨折。”成美补充。她坐在离刑警稍远地方的椅子上:“我听医生讲,说是瘀血压迫了大脑。”

“就是‘茗荷’啊。店外面不是有个电梯吗?你就倒在旁边,被别家店的人路过看见的。”

“那伤得挺严重的。”刑警咧咧嘴:“好歹命是捡回来了。”

“店里?”

“怎么说呢,反正发生的事我是全记不得了,所以也没什么把命给捡回来了的感觉。”

“就是两天前,你从店里下班回家的时候。”

“你是说,你不记得被袭击时的情景了?”

慎介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与此同时,脑后又是一下锐痛。

“对。”

“小慎你……”成美咽口唾沫,舔舔嘴唇继续说道:“你险些就被人给杀掉了。”

“那么,想当然,袭击你的凶手的脸也就没看到喽?”

“唔,不记得了。”

“唔,怎么说,没有看得很清楚倒是真的……”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对慎介语气含混的回答,刑警自然表现出兴趣来。

成美又皱起眉来。可以说此刻她的脸上,只有那两条眉毛是经过描画修饰的。若是一点妆都不画,她几乎就没有眉毛了。

“要说没有看得很清楚,那么你看到了的那些,是什么呢?”

“哎,我说,”慎介瞧着成美那张脂粉不施的素面:“到底出什么事了?说是事件什么的,我怎么会在这里?”

“没准是我看错了,没准就是些我自己的错觉。”

“太好了。”她的嘴唇翕动,逸出低语。或许因为唇上未涂口红,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健康:“我还担心着,小慎你会不会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错觉不错觉的,是由我们来判断。你就按照自己的主观认识去描述就行。果真要是你看错了,那我们会马上驳回的。”小塚用一种奇怪的和气口吻说道。

当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后,成美又重新盯着慎介,眼底如同微风吹拂过的水面,悄悄湿润起来。

“这样,那好吧。”慎介开始叙述那天深夜到访店中的怪客的事。比如,他是名初次光顾的生客,要了杯不常有人会点的贝礼诗甜酒,等等之类。讲到最后,又加了一句:“我总觉得偷袭我的,好像就是那个客人。”

也许是看慎介已经清醒过来,医生和护士便离开了房间。把门带上之前,护士交待道:“请注意不要突然起身什么的。”

这番话,让刑警们脸色一变。

“啊,这样……”成美看着慎介,皱紧了眉头。

“你是说这客人头一次光顾,他的脸,你完全不认识?”小塚确认道。

“雨村先生对于这次的事件,好像什么印象也没有了。”护士解释。

“嗯。”慎介点点头。事实上,虽也有曾在哪里见过的感觉,但那恐怕才真是自己的错觉,所以便暂且没说出口。“你能把那个客人的特征再讲一遍么?尽量详细地。”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要说特征啊……”

慎介轻轻摇了摇头。

根本就是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毫不起眼的男人。朴素的衣着,平凡的面相,就连说话都语调平淡,缺乏抑扬顿挫。唯一的所谓特征,不过就是戴了副圆框眼镜而已。

“小慎。”成美快步来到床边:“你没事吧?”

“圆框眼镜……啊,”听完慎介的描述,小塚伸出小指来挠了挠鼻子:“你再碰见那人的话,还能认出他来么?”

和成美大约是从两年前开始同居的。慎介还在银座的酒吧打工那阵子,客人常会领些陪酒女郎过来泡夜店,成美便是其中一名。以前她的目标是做设计师,为此曾读过专科学校,今年马上也就二十九岁了,据说上班时,在店里面都还谎称是二十四。

“我想也许能。”

不出一会儿,门被敲响。医生应了一声,门便打开了。方才的那名护士身后,村上成美紧跟着走了进来。成美身穿蓝色T恤,外面披着件白色休闲罩衫,平时出门在自家附近买个东西什么的,她总是这样打扮。

对慎介的回答,刑警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直在等着呢,等你醒过来。”医生给护士递了个眼色。护士走出房间。

“实际上,接到事故通报的时候,为了核实身份,我们调查了你身上所持的物品……嗯,是什么东西来着……”

“太太?”慎介可没有太太什么的,不过已经明白医生说的是谁了:“是成美在这里么?”

“钱包、钥匙各一只,然后……”榎木翻着他的记事本:“格子花纹手帕一条,打开在用的纸巾一包,基本就这些。”

医生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也许应该说是您太太吧。”

“钱包里呢?”小塚问。

“家人?”慎介反问道。要说家人的话,那也只有在石川县住着的父母和哥哥了。难道他们都到东京来了?

“现金三万两千九百零十三日元。信用卡两张、银行提款卡一张、另有驾照、录影带租赁店会员卡、荞麦面店和便利店的购物小票,以及名片三张,没了。”

“看情形似乎是出了些事情。”医生道,一副旁观者的口吻:“不过,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最好还是直接听家人来告诉你的好。”

小塚转身面向慎介:“除了刚才提到的这些以外,那天晚上你身上还带别的东西了么?”

医生又点点头,那表情像是说: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这也就是问,有没有什么被窃物品吧。

“哎,不知怎么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想没有。现金的具体金额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大致上也就那么多吧。”

“你全都不记得了?”医生问。

小塚收敛下颌,换了换跷起的腿,意思像是说:了解这些就足够了。

“嗯……”慎介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样,犯人为什么要袭击你呢?若不是冲着钱来的那种抢劫犯的话……”

医生点点头,和旁边的护士低语几句。

“莫非瞄上了我们店里当天的营业款?”慎介分析:“弄到我的钥匙以后,打开店门……什么的。”

“那倒没有吧。反倒是,嗯,感觉还不错。”

“店方那边我们也调查了,没发生盗窃案,并且也没有任何犯罪迹象。据说本来店里就没放太多的现金。”

“别的呢?恶心想吐什么的?”

平时出入“茗荷”的,大都是些熟客,他们一般都习惯记账的。

“头疼。”慎介道。

“要不是瞄准营业款来的,”慎介摇摇头:“我就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因为那个客人当晚真的是第一次到我们店来。”

“感觉怎么样?”医生低头看着他。

“最近,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比方接到奇怪的电话啊,邮件什么的?”

有个声音在唤他的名字,慎介睁开眼。

“应该没有。”慎介把头转向在旁边静听的成美:“有吗?”

“雨村先生,雨村先生。”

成美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想试着去回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这里的。可惜,到底怎么被人送过来,又都接受了哪些治疗,脑中却全无印象。只从手上正在输着的点滴,和头上缠裹的绷带来判断,可以猜想到自己似乎是受了什么重伤,或者生了什么大病。

“那天晚上,只有雨村先生你独自一人留在店里是吧,这种事情,是经常性的么?”小塚问。

稍后,又过了一段半睡半醒的时间。只朦胧记得身边医生护士们来来去去、忙忙碌碌,但是都在那儿张罗些什么,慎介却一点都不清楚。

“时不时的吧。比方妈妈桑和客人出去喝酒了什么的,我就收拾整理后才能回家。那天晚上,妈妈桑是感冒休息了。”

“你现在还是不要讲太多话的好。”那男人说。直到这时,慎介才察觉对方身上穿着白大褂。旁边其它人也都如此,刚才那个女人则一身护士打扮。

“那么,从外面能不能看到店里只有你一个人在?”

“医院?”

“谁知道。要是一直跟那儿盯着看的话,也许能发现吧。”

“是医院。”

这样说完,慎介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难道那男人,真的在何处偷窥着自己吗?

慎介微微颔首,尽管如此,头却又痛了起来。他蹙紧眉头,试探地问道:“这里是?”

接下来,关于“茗荷”过去曾发生过的纠纷,小塚又问了两三个问题,便从椅子里站起身来。“之后,还会有画肖像速写的工作人员来拜访,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再配合一下工作。”

“醒过来了?”凑上来盯着慎介的某张脸问道。是个面颊瘦削的中年男子。

“没问题。”

仿佛是做了无数个令人厌倦的乱梦,醒来后的那种不快感。可到底梦见了什么,却是一个也想不起来。

那请多保重。刑警二人说完便离去了。

依旧是耳鸣不断。刚想转动脖子,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那痛感伴随着头部血流的循环,一下下抽跳着,循着某种固定的节奏。

“要是能早点把犯人抓到就好了。”成美说。

随后,好几个人的脸同时出现在他面前,齐齐低头俯视着他。慎介终于意识到,此刻自己正平躺在某处,消毒液的气味刺激着鼻腔。

“是啊。不过越是这种案子,越是逮不到犯人。”

这是哪里?雨村慎介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

“你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了吗?”

是谁在握着自己的右手。接着,一张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是个戴眼镜的女人。随即,那女人的脸又从视线中消失了。

“啊,没有啊。”

耳鸣阵阵涌起,近旁处仿佛有一群苍蝇在飞。模糊的视野当中,悬浮着一只白色的棒子。片刻,待双目的焦点渐渐合拢,才发觉那只白色的棒子,其实是天花板上的荧光灯。

应该是没有——慎介在心里跟自己确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