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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一个人如果总是当学生,这不是对老师的一个好报答。你们为什么不想扯掉我的花环呢?

追求知识之人不仅要爱他的敌人,也要能恨他的朋友。

你们崇敬我,但是一旦这个崇敬哪天倒掉了,那该怎么办呢?保护好你们自己不要让倒下的雕像砸到了呵!

远离我,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查拉图斯特拉渗入!最好是为他而羞耻!也许他骗了你们。

你们说你们信奉查拉图斯特拉?可是,查拉图斯特拉算什么呵!你们说你们是我的信徒,可是,全部信徒又算什么呵!

现在我独自离去,我的弟子们!你们也走吧,而且独自离去,我要你们这样。

你们还没有找寻就说发现了我,一切信徒都是这样。所以,凡信仰都是一文不值的。

这不是一个狂徒在说话,不是在“布道”,也不要求信仰什么。一点一滴,一字一句,从无尽的欢愉和深度幸福中流溢而出,语速舒缓而轻柔。这样的话语只会沁入那些被选中的人的心头,能在这里成为听众,是一种无上的特权。查拉图斯特拉的话语不是谁想听就能听的……由此看来,难道查拉图斯特拉不是一位引诱者吗?……可是,在查拉图斯特拉第一次抽身离去要重回独处时,他自己是怎么说的呢?他说的正是与那些“智者”“圣徒”“救世主”和其他颓废者[7]在这情况下会说的完全相反的话……不仅说的话不同,而且他就是一个不同的人……

现在我要你们丢开我去寻找自己,等你们每个人都否定我时,我才会愿意再回到你们身边……

这里的教言像无花果一样朝着你们落下,我的朋友们,请享用它的果汁,品尝它甘甜的果肉吧!四周一片秋色,澄明的天空和午后——[6]

弗里德里希·尼采

无花果从树上落下,又好又甜,那是因为它们落下时,红色的表皮开裂了。我是正吹来的一阵北风,吹熟了无花果。

* * *

在我的著作中,《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地位独特,这本书是我送给人类最大的一份厚礼,如此这般的著作前所未有。这本书拥有着穿越千年的响声,不仅仅是迄今最为高亮的著作,真正含有高山气息的著作,无限遥远地超越全部人,而且这本书还是一本最有深度的著作,它从真理宝藏的最深处诞生,是一口取之不尽的宝贵水井,没有一只吊桶放下后不是满载金银上来的。在书中说话的不是一位“先知预言者”,不是人们称为宗教奠基者的那种可怕的、集病态与权力意志于一身的人。为了避免可怜兮兮地误解说话者呈现之智慧的意义,就尤其要好好去倾听书中说话者的语调,也就是那种平静语调。“激起风暴的言语最为宁静,引领世界的思想借用鸽子的脚丫悄然而至——”[5]

在这美好的一天,万物成熟,不仅葡萄变成紫色,一缕阳光也照进了我的生命。我向前望去,向后望去,从没有一下子看到过这么多、这么美好的事物。今天我送走了我的第44个年头,不是一无所获,我是可以送走这一年的。这一年里,生命的意义得到拯救,生命可以永世留存了。《重估一切价值》《狄奥尼索斯颂歌》以及放松时写的《偶像的黄昏》,都是这一年给我的馈赠,具体说,是这一年最后三个月的馈赠!我怎能不对我整个生命心怀感恩呢?所以,我要讲述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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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恩加丁(Oberengadin),瑞士东南部阿尔卑斯山区一地名,1879到1888年,尼采都会到这里避暑。

凡知道如何呼吸我著作气息的人都知道,那是高空之气,令人清新之气。人必须对之适应,否则置身其中很有可能会有受寒的危险。四周都是冰雪,放眼望去,无比孤零。但是,万物在阳光照耀下是多么宁静和安然!人的呼吸是多么自由!人的感受是多么丰富呵!正如我了解和经历过的那样,从事哲学就是心甘情愿生活在冰雪之中,高山之上。——哲学就是探寻现实生活中未知的和尚未认可的一切,探寻道德迄今所禁锢的一切。我长期在这样的禁地探寻,由此我发现,迄今那些道德化和理想化的做法,其缘由并不是通常所说的那样,我发现了哲学家们的隐秘历史,发现了他们沽名钓誉的心理机制。一个人的思想中承载了多少真理?又敢于正视多少真理?这一点越来越成为我进行价值评判的真正标准。出错(——对理想的信仰——)不是源于没有看清情况,而是源于怯懦。……认知方面的每一项成就,每一次进步都来自勇气,来自无情和精准地推翻自己……我并不抵制理想,我只是戴上手套使自己免受它的伤害而已……Nitimur in vetitum(我们追求被禁锢的东西)[4]。以此方式行事,我的哲学终将获胜,因为迄今为止遭禁锢的基本上只是真理。

[2]狄奥尼索斯(Dionysus),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自出道作《悲剧的诞生》开始,“狄奥尼索斯”这个形象在尼采思想中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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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萨蒂尔(Satyr),希腊神话里的森林之神,半人半羊,嬉戏成性,经常陪伴在酒神狄奥尼索斯身边。

我要许诺去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改善”人类。我没有建立任何新偶像,只愿旧偶像能明白,拥有泥塑的双腿意味着什么。我要做的事毋宁说是抛开偶像(我用这个词指的是“理想”)。当人们构想出一个理想世界时,这就剥去了现实世界的价值、意义和真实性。“真实世界”和“表面世界”——用日常德语来说就是构想出的世界和现实。……迄今为止,理想这个骗人的东西就是对现实的诅咒,而人自己正是由此在本能最深处蜕化变质,变得虚假,甚至发展到膜拜那些相反价值的地步,也就是膜拜那些与确保人类成长、未来和走向未来之高尚权力的价值完全背道而驰的东西。

[4]出自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爱经》(Amores),第三卷,第五章,第17行。

具体来说,我绝对不是稀奇古怪之人,不是道德狂徒,我甚至是与那些迄今被尊奉为有德之人完全相反的人。低声说给你听,这正是我引以为傲之处。我是哲学家狄奥尼索斯[2]的信徒,我不想把自己说成是什么圣人,而宁可说成是萨蒂尔[3]这样的人。读一下这本书吧!也许在这本书里我成功做到了,以一种轻快宜人的方式说清楚了与有德之人完全相反指的是什么。这本书的意义或许在此。

[5]《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寂静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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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在幸福岛上》。

由于我准备不久后对人性做出迄今为止最严峻的考量,所以有必要先说一下:我是谁。其实,人们对此应该已经有所知了,因为我已经说过和写过不少东西。可是,人们没有听到,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到。这表明,我的宏大使命与我同时代人之间有着不少间距。我全靠我的自信活着。说这话也许不太对吧,我活着吗?……我只需要与任何一位夏天到上恩加丁[1]来的“有文化的人”交谈一下就会明白,我并没有活着……目睹这样的情况,虽然我的习惯和高傲的天性不允许,但我还是要高喊:好好听我说什么吧!因为我是一个特别而又特别的人,先不要把我搞混了啊!

[7]颓废者(décadent),尼采晚期哲学中的重要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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