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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迪士尼出场

除此之外,我本人也有需要面对的冲突。并购后不久,迪士尼便在报业市场垮台的几年前明智地放弃了我们的整块报纸业务。但我们仍然保留了几家杂志,其中包括时尚杂志《W》。并购成交后不久,这家杂志的编辑兼出版商便告诉我,《Sassy》杂志的创始人、VH-1[22]和MTV[23]频道的元老级人物简·普拉特(Jane Pratt)有个创意,想要打造一本名叫“简”的“年轻版《时尚》杂志”。

刚开始的时候,大部分由所谓“战规部”的成员组成的迪士尼团队利用了我们初来乍到的弱势。这并不是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正确的,而是说他们的做事风格与曾经效力于汤姆和丹的我们所熟悉的风格截然相反。这是一家权力完全集中、以过程为重的公司,其做事方式马上就触怒了我们。另外,他们从未并购过一家大公司,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该如何通过体贴和关怀来完成过渡。本可以通过灵活变通而化解的分歧,却往往因专断而苛刻的语气火上浇油。他们的做法仿佛是在说,由于他们买下了我们,我们就必须随时屈服于他们的意愿。这种做法让许多大都会公司的老员工都觉得难以接受。我身居高位,因此没有遭受此等待遇,但在我之下的人们却为自己的前途而惶惶不安,为了安抚焦虑和为大家出头解决问题,我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简来到公司向我阐述了创意,这本杂志能够在公司与更加年轻且不那么呆板的群体之间打造一座桥梁,因此我很喜欢。审阅了完备的商业计划书后,我便给团队开了绿灯。很快,我就接到了汤姆·斯泰格斯(Tom Staggs)的电话,当时的他还在战规部任职,后来则成了我的首席财务官。汤姆是代表他的上司——整个战略规划部的负责人拉里·墨菲(Larry Murphy)——跟我联系的,他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迪士尼任何部门的扩张、投资或是对新业务的尝试,都一定要经过拉里团队的详尽分析。一旦经过分析,战规部便会把他们的提议上报给迈克尔。

然而,等到我们加入公司的时候,问题已逐渐显现了出来。弗兰克·威尔斯的去世所带来的空缺,导致迈克尔和杰弗里·卡森伯格之间出现了激烈的矛盾,杰弗里认为,迪士尼动画前10年所取得的成就,大多要归功于他。对于没有在威尔斯去世后得到迈克尔提拔一事,杰弗里怀恨在心。而迈克尔也因杰弗里在提拔一事上给他施加的压力而愤愤不平。1994年,在接受心内直视搭桥手术后不久,迈克尔便逼迫杰弗里辞职,也由此导致了一场大张旗鼓、针锋相对、花费庞大的官司。除了这些问题之外,迪士尼动画部门也开始走上了下坡路。一系列预算昂贵的失败之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频频问世:《大力士》《亚特兰蒂斯:失落的帝国》《星银岛》《幻想曲2000》《熊的传说》《牧场是我家》以及《四眼天鸡》。《钟楼怪人》《花木兰》《人猿泰山》以及《星际宝贝》这几部影片虽然取得了些许成绩,但无一能与前10年的作品在创意或商业上所获得的成功同日而语。在此阶段,迈克尔明智地选择与皮克斯建立合作关系,从而打造出数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动画电影,在这一点上,他是功不可没的。

我能感觉到汤姆并不愿意做信使,因此我客气地让他告诉拉里,我坚持要把这个项目推进下去,不需要他的建议。

我入职迪士尼时,大约是迈克尔在迪士尼21年首席执行官任期的中点。他是美国企业中最受赞誉和最为成功的一位首席执行官,在前10年任期取得了杰出的业绩。他对迪士尼的主题乐园和度假村进行了积极扩张,也引进了一套新的定价策略,使利润大幅增长。他发起了迪士尼的游轮业务,体量与其他业务相比虽小,但也获得了稳定的盈利。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迪士尼动画打造了一部接一部的大热影片,包括《小美人鱼》《美女与野兽》《阿拉丁》以及《狮子王》。这些影片使得迪士尼的衍生品业务得到了爆发式的发展,来自迪士尼商店、影视授权以及全球各种衍生品发行的利润源源不断地流入公司。他们在美国推出的迪士尼频道也很快大获成功,负责制作真人影片的华特迪士尼影业集团,也连续推出了一系列卖座的商业片。

拉里很快打来电话,想要弄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把这本杂志做出来?”

而迪士尼则完全相反。在最开始运营这家公司的时候,迈克尔和弗兰克·威尔斯便组建了一个叫作“战略规划部”的核心部门,由一群做事风格激进且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管构成(他们个个都拥有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其中许多都是从哈佛和斯坦福大学毕业的)。这些人对于分析得心应手,也很擅长提供能让迈克尔对公司所做的每一步商业决策感到安心的数据和“见解”,至于公司所有的创意决策,则都由迈克尔本人制定。这些人对公司其他部门拥有巨大的控制权,不受制约地将其施加在迪士尼各业务部门的资深负责人身上。

“没错。”

除了公司主题着装之外,更为显著的差异比比皆是,整个企业文化都与之前的公司迥然不同。汤姆和丹都是热心而平易近人的老板。如果你有问题,汤姆便会向你敞开大门。如果需要建议,他们便会无私地给你帮助。作为商人,他们将注意力紧密集中在管理花销和提高利润上,他们还会把坚守相同原则的高管永远留在身边。另外,两人也信奉去中心化的企业结构。如果不超预算且行为符合道德标准,汤姆和丹便会给你采取自由行动的空间。除了一名首席财务官和一位法律总顾问之外,公司不设行政部门,没有中央集权的官僚机构,对于各业务部门也几乎不加干预。

“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吗?”

我们将蜜月安排在法国南部,在奢华的卡普菲拉大酒店入住期间,我接到了一只装着迪士尼衍生品的巨大箱子,里面满是情侣款米老鼠睡衣、米老鼠新郎新娘帽、唐老鸭拖鞋等等。这些东西既丰富又夸张,我们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于是决定在离店时把箱子留在酒店,心想或许有人会因得到这些东西而欣喜或是家里恰好有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孩子。但是时至今日,想到酒店工作人员在我们离店后走进屋里看到满眼的米老鼠主题服饰,我的内心还是会浮起一阵尴尬。记得我一边看着满屋的米老鼠衍生品,一边对薇罗说:“我现在所在的公司,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实际上,在效力于迈克尔·艾斯纳的这么多年来,我很少看到他打米老鼠领带之外的领带。公司也提倡所有其他高管打米老鼠领带,但我却装作从没有收到这条通知。)

“知道。”

在大家翘首以待FCC[21]监管认证结果的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每周都会飞到洛杉矶,加深对马上就要成为我同事的诸位迪士尼高管的了解。薇罗和我也知道,协议一旦成交,度蜜月的机会就会化为泡影,于是我们极大地缩短了订婚时间,在1995年10月初火速结婚。

“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我很快就发现,别人对于奥维茨上任一事的情绪比我强烈得多。有人告诉我,华特迪士尼影业集团的董事长乔·罗斯(Joe Roth)对此愤怒不已,而桑迪·利特瓦克和迪士尼的首席财务官史蒂夫·博伦巴克(Steve Bollenbach)也对新的企业结构心存不满,拒绝向奥维茨汇报工作。在5000公里之外的纽约,我已经感觉到愤懑之情在迪士尼的管理层中酝酿堆积。雇佣迈克尔·奥维茨的决定从宣布之时起就引发了内部的争端,至于未来的局势会变得多紧张,我无从预见。

“对。”

奥维茨将要担任的是华特迪士尼公司的总裁,而不是首席运营官。从企业等级制度来划分,这就意味着他是我的上司,但不一定会成为迈克尔预先定好的接班人。虽然一时间感到失望,但我仍然感谢迈克尔在谈判期间的直言不讳和现在的开门见山。他没有试图巧言粉饰,也没有虚构一个并不存在的蓝图来糊弄我。当时的我44岁,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而且无论怎样,跟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从一开始就结怨都是没有好处的。在迈克尔·奥维茨的消息宣布之后,我曾对一位《纽约时报》的记者表示:“如果迈克·艾斯纳觉得这个选择对公司而言是正确的,那么我就相信他的直觉。”《纽约时报》刊登出这句话的当天,迪士尼的一位高管便告知我说,迈克尔不喜欢别人叫他“迈克”。还没有上任,我就已经出了一次糗。

“我们在迪士尼可不是这样做事的。”他说。

一周之后,我的推测应验了。迈克尔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说:“你对公司情况的介绍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毫无疑问,管理这家新的公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说,简也对此感到很担心。然后,他直截了当地转到了奥维茨的问题上。“签订合约的时候,我留出了在我们之间安排另一个人的余地。”我回答说没错,我知道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好的,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决定雇佣迈克尔·奥维茨,由他来担任你的上司。”

最终,拉里为项目的继续推进予以了许可。他不愿在我刚入公司时就跟我结下梁子,但从那时起我就清楚地意识到:在迪士尼,没有随心所欲。

周末快要结束的时候,迈克尔开车把我送到机场。在路上,我们沿途停下,去拜访家住附近的迈克尔·奥维茨(Michael Ovitz)和其家人。简、迈克尔和奥维茨一家已经做好了一起徒步旅行的计划。我虽然不知道这两家关系紧密,但那天下午,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化学反应。奥维茨是CAA[20]的联合创始人,将公司发展为世界上影响力最大的艺人经纪公司,前不久,他曾试过从CAA离职,转而去运营环球影城。事情并没有遂愿,于是,他便开始计划在好莱坞翻开职业生涯的新篇章。在去机场和飞回纽约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迈克尔或许正在考虑让他担任迪士尼的二把手。

客观来说,这个构想的体量很小,说它不值得我们投入时间和投资也不为过[但我们最终还是把《W》和《简》卖给了康泰纳仕的塞缪尔·纽豪斯(S.I.Newhouse),并通过这笔交易赚了些钱]。但是,你大可以在传达这个信息的同时向为你工作的人表达对他们的信赖,并维护他们心中的创业精神。这条经验是丹·伯克很早便传授给我的,与战略规划部的处理方式相比,他的做法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虽然详细情况已经模糊,但我仍记得,在讨论一项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做的业务时,丹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不要做制造号油[24]的生意。你或许会成为世界上最棒的号油制造商,但话说到底,全世界每年消费的号油也只有几升而已!”他这是在告诉我,不要在耗损公司和我的资源但回报甚微的项目上投资。这种传授经验的方式非常具有正能量,时至今日,这张字条我仍放在办公桌里,在与迪士尼高管讨论哪些项目值得争取和该如何分配精力时,我偶尔还会把它拿出来。

很明显,迈克尔被搅得心慌意乱。当时的他虽然只有52岁,但刚在一年前接受过一次心脏搭桥手术,饮食、起居以及运动安排都由简密切关注。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简是多么诚恳地力劝他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没有去体察这次的并购给她带来了多大的焦虑。简想让丈夫减少工作,而我却坐在他们的家里告诉他说:“需要减负的负担要比你所知的沉重许多,而且其中一些问题要比你想象的更加刻不容缓。”

在努力适应迪士尼全新企业文化的同时,我也见证了新上司迈克尔·奥维茨和迈克尔·艾斯纳关系的快速瓦解。这是一场让人不忍直视的决裂,却偏偏发生在公司许多员工的眼皮底下。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为迈克尔介绍了我们公司的方方面面。他或许本以为自己购买的是一家电视公司,但实际情况却比他想象的复杂很多。从ESPN的授权合约到ABC和NFL[19]即将进行的谈判,都要一一厘清。我还为他详细介绍了公司包罗了乡村音乐、谈话节目以及WABC频道在内的广播业务,也谈到了该如何处理一位在直播中口出煽动性言论的谈话节目主持人。芭芭拉·沃特斯的合约即将到期,其中涉及一些要注意的敏感问题。另外,管理一家电视网的新闻业务也牵扯到诸多错综复杂的因素。这其中有数不清的难题,我想让迈克尔对现实情况有所了解,也想让他明白,这些问题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迈克尔·奥维茨的任期于1995年10月正式开始,打从一开始就不难看出,此人是碰上了错误的时间和地点的错误人选。当时的他已经离开了CAA,也没有争取到运营环球影城的机会。不难感觉到,对于他来说,在好莱坞金字塔的塔尖保住位子是件非常重要的事,而在他眼中,成为迈克尔·艾斯纳二把手的机会无异于他的救生圈。

迪士尼对于买到的资产做了相关的尽职调查,但想要搞懂他们即将拥有的公司的所有复杂因素,无异于痴人说梦。我带来了许多本活页夹,每个夹子里都包含了大都会旗下的诸多部门的详细说明,包括ABC广播公司及旗下的电视台,ESPN,一家在不断扩张中的广播公司,一家包括数家报纸和杂志在内的大型出版公司,其他几家有线电视频道,以及一系列其他的小型公司。“你的团队的测评工作完成得很快,”我告诉他说,“这说明,你没弄明白的还有许多。”

然而,一家经纪公司的决策流程与大企业有着巨大的差别,尤其是在一家像迪士尼这样结构严密的机构之中。帮助迈克尔运营一系列复杂的业务,这本应是二把手工作的一个重要部分,而奥维茨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带来了成千上万个新想法,其中绝大多数都牵扯到与他有交情的重要名流。作为CAA这家私有经纪公司的联合掌门人,他习惯于带着一大堆可以立即付诸实践的想法来上班,因此以为自己在迪士尼也可以继续这个传统。他是一位杰出的经纪人,习惯随时接待客户,还往往会为了见客户而把正在做的事情悉数丢下。这些习惯在迪士尼可行不通。他想要给汤姆·克兰西(Tom Clancy)、“魔术师”约翰逊、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以及珍妮·杰克逊(Janet Jackson)等一大批名人提供综合性合约,以拓展迪士尼的业务范围。他也经常会跟这些人宣传迪士尼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这样的合约在媒体发布会上听起来虽然吸引人,在实践中却很少能有好结果。这些合作需要一位资深高管作为负责人,投入必要的时间和精力,为此合作涉及的所有业务和方案的方方面面保驾护航。另外,这些合作还让这些名人认为自己拥有完全自由的控制权,而在迪士尼这样一个每个创意都要经过层层审查的机构,这无异于一场灾难。

宣布消息的几周后,我飞到阿斯彭,与迈克尔和他的夫人简在他们位于斯诺马斯镇的住所共度周末。这幢坐落于阿斯彭山峰环绕的峡谷中的巨大木屋美得让我叹为观止,木屋的设计者鲍勃·斯特恩(Bob Stern)也是迪士尼董事会的成员之一。这里的一切,都流露出脱俗的品位。

当时的我在纽约工作,但每周都会飞到洛杉矶参加迈克尔·艾斯纳周一举行的员工午餐会,也因此近距离见证了这场关系垮台的来龙去脉。奥维茨会带着他的想法精神饱满地到来,桌旁的每一个人都不难看出,真正懂行的迈克尔·艾斯纳对于他的构想并没有什么兴趣。然后,迈克尔便开始详尽地介绍公司的最新情况和新的策划,而感到自己没有受到尊敬对待的奥维茨则会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并把自己的冷漠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在一次次的会议中,这样的场景都被整个团队看在眼里。单单身体语言就已经让人不忍直视,而这种别扭的感觉也开始影响整个高层管理团队。当位于公司一、二把手的两个人关系出现了问题,两人之下的整个公司也不可能继续正常运转下去。这就好像是拥有一对争吵不休的父母一样,孩子们觉察到了这股剑拔弩张之气,于是把敌意反射回父母身上,而且还会互相泄愤。

关于并购案本身,195亿美元的售价让很多人都瞠目结舌,但也有人认为,汤姆如果多加坚持,还可以把价钱抬高许多。具体情况谁也不可能预知,但事实证明,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迪士尼通过这次并购捡了大便宜。迈克尔并没有因冒险签订协议而得到应有的赞誉,但这笔交易的确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而回报直到多年之后才显现出来。其他的娱乐公司则纷纷痛苦地意识到,过小的规模让其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不具备竞争的实力,但迪士尼却通过这次并购拥有了保持独立的规模。迪士尼通过这次并购所获得的资产——尤其是ESPN——在数年之内推动了公司的成长,并在迪士尼动画票房频频失利的差不多10年时间里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缓冲空间。

在这场纷争中,我一直努力恭敬地对待奥维茨,也很重视我们的直接上下级关系。我试着把别人汇报给我的业务情况解说给他听,也经常会为他提供项目的简报,以助其更深入地了解电视网的收视率、ESPN的发行合同,或是艺人合约的细节信息,但每一次,他不是对这些信息不屑一顾,就是因某个电话而心不在焉。有一次,他在我的办公室接听了一通当时的总统克林顿打来的电话,跟他聊了45分钟的时间,而让我在外面坐等。还有一次会议,是被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打断的。另有一次会议则是刚开始不到几分钟,就因马丁·斯科塞斯而提前结束了。一次次的会议被取消、改期或是缩短,没过多久,迪士尼的所有高管便开始在他背后讨论此人是多么糟糕。管理自己的时间,尊重别人的时间,这是作为一名管理者应具备的最重要的特质,而他在这方面却糟糕得令人咋舌。

我尽可能坦白地回答大家。迪士尼的企业文化与我们相比有诸多不同,但汤姆在签订协议时,也没有忘记整个公司的利益。尽管如此,这次的过渡注定困难重重,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希望大家能明白,我非常清楚这次过渡会造成诸多不安情绪。我们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企业文化,也即将走向尽头。与我们曾为之打拼的公司相比,迪士尼更加激进、更富创意,也更称得上是好莱坞的产物。而我的职责,就是为这次过渡铺平道路,我希望大家知道,如果需要我的帮助,他们尽可以依赖于我。

想法得不到推进,又遭到迈克尔·艾斯纳的冷漠排挤,在公司任何重要业务上都说不上话,奥维茨既愤懑又无奈。然而,即便他真能在职位上施展拳脚,我也认为他在迪士尼是没有出路的,因为他毕竟不是能适应企业环境的人。我会在会议前提前交给他一摞资料,第二天来上班时,只字未读的他会对我说:“给我讲讲大概信息。”然后便草率地作出判断。不难看出,他之所以这么快给出回应,并不是因为他已消化了所有信息,恰恰相反,他只是在掩饰没作准备罢了。在一家像迪士尼这样的公司里,如果不尽自己的职责,那么周围的人很快就会察觉到这一点,而他们对你的尊敬也便化为乌有了。你必须做到专心致志;往往遇到不得不坚持开完的会议,虽然你很想中途离场;你要学会学习和吸收;你也要倾听别人的困难,并帮助他们寻找解决方法。这些都是一名杰出管理者的必备特质。但问题在于,迈克尔·奥维茨并不是个管理者,而仍是一位经纪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艺人经纪,但我们做的,并不是这门生意。

跟并购案一起发布的,还有我续任五年的消息。在此之后,我立即与大都会/ABC广播公司的所有顶层高管召开了一次会议。没有人预见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家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在围坐桌旁的人中,有些人将整个职业生涯都献给了汤姆和丹,他们看着我,问道:“往后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1996年4月,迈克尔·艾斯纳到我在纽约的办公室来找我。他走进来,关上门,然后对我说:“我知道奥维茨在公司干不下去了。把他招进公司,真是场灾难。”他知道,由于忍无可忍,包括华特迪士尼影业集团董事长乔·罗斯在内的其他高管已经在议论是否要提出辞职,而他恳求我不要步他们的后尘。我并没有辞职的打算。我并不喜欢这段时间——加入迪士尼的前6个月算我职业生涯中最为泄气和低效的一段,但我毕竟是公司的新人,而且由于我的工作地设在纽约,因此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其实,我最主要的想法是,迈克尔正在进退两难之中,我不想再给他增加压力了。

第二天一大早,全员在66街ABC的总部进行会议。我们的计划是,宣布并购消息,在ABC的一个摄影棚(1960年直播肯尼迪和尼克松的一次总统辩论的1号演播室)里举行一场媒体发布会,然后,迈克尔和汤姆将会走到隔壁的2号演播室,接受《早安美国》的直播采访。这是名副其实的突发新闻,ABC新闻部没有人预先知道这场即将发生的并购案。凑巧的是,薇罗当天正好担任琼安·兰登的替补主持。她的主持搭档查理·吉布森(Charlie Gibson)觉察到了隔壁演播室的响动,问她说:“从1到10打分,你觉得隔壁发生的事情有多大?”薇罗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发誓保密的她只能回应:“查理,我打12分吧。”

“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迈克尔对我说,“但我必须解雇他。”他请我不要跟任何人讨论此事,而我也向他做了保证。我并不确定迈克尔还把此事告知了谁,但我估计,那次谈话之后的几周内,迈克尔便会跟奥维茨提及此事了。然而,几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而矛盾和问题则越发激化。包括两位当事人、所有资深高管以及奥维茨手下的所有员工在内的每一个人都身心俱疲,止损迫在眉睫。

最后的问题,在于我应该向谁汇报工作。乔想要努力争取达成正式协议,让我直接向迈克尔汇报工作,但迈克尔却拒绝了。他想要保留任命总裁的自由,并希望将此人安插在我与他之间,也想确保让我明白他有此权力。我虽然希望迈克尔能正式把我纳为他的二把手,但也很欣赏他对我的直言不讳。在那天晚上稍晚时,我最终还是让乔接受了协议。我本想开辟一条可能通往首席执行官的路(我也明白这并不是板上钉钉之事),但现在还不是争取的时机。我希望这笔并购顺利进行,也希望确保大都会的团队能受到迪士尼的平等对待。我很确定,如果我不在,我们的团队一定会被迪士尼吞没,致使士气低迷。

那年12月,在告知我计划采取行动八个多月之后,迈克尔·艾斯纳终于解雇了迈克尔·奥维茨,也为公司历史上这一沉痛的章节画下了句点(然而在此之后,为争取1亿多美元的遣散费而引起的股东诉讼也让矛盾延续了一段时间)。现在的我,已经与迈克尔·奥维茨建立起了诚挚的友情。他对我担任首席执行官期间迪士尼所获得的成功不吝赞美,而在回顾往事之时,我觉得奥维茨并不是个坏人,只是一个被卷入了一场大错中的参与者而已。这次跨企业文化的转变,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剧烈了。

按照汤姆·墨菲的建议,我雇请了一位叫乔·巴切尔德(Joe Bachelder)的律师,周日早晨,我来到乔位于曼哈顿中城区的办公室,告诉他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我倾向于留在公司,也就是说,我要让乔与迪士尼的法律总顾问桑迪·利特瓦克(Sandy Litvack)唇枪舌剑一番,协商出一份我能够接受的合约。第二天晚上,ABC和迪士尼的董事会成员在迪士尼的法律代理公司杜威律师事务所办公室会晤。会议的气氛非常紧张,董事会成员正在商讨这次大型并购案的细节,桑迪·利特瓦克却在抱怨,说乔的强硬态度可能会让整个并购案毁于一旦。迈克尔·艾斯纳一度把汤姆·墨菲拉到一边,请求他出面让我同意迪士尼给出的条件。过了一会儿,迈克尔亲自出面跟我理论,他说:“鲍勃,谈拢这笔195亿美元的案子还没有把你搞定困难。你能不能就答应了呀?”

出于两人各自的迫切原因,奥维茨和迈克尔都希望此次合作能够成功。迈克尔希望奥维茨一进公司就能摸清门道,而对于如何调整才能在一家巨型上市公司的企业文化中取得成功,奥维茨一无所知。

吉兰多神父并没有提供任何神职人员的高见,而是表示对我要做的任何决定都予以祝福。我们继续探讨婚礼仪式的事宜,但每次我起身去接电话的时候,吉兰多神父都会表现出些许的兴奋,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先于整个世界见证着美国商业史上最大的一笔并购案。

两人都本应明白这样的组合是不会成功的,但是由于两人都在某种程度上被各自的需求障了眼,因此都自欺欺人地避免了提出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直面问题并不简单,置身于问题之中时尤为如此。但当你发现自己只是在希望问题能最终得到解决,却没法说服自己到底该如何解决时,头脑中的小警报就应拉响,而你也应该向自己提出几个有助于厘清疑虑的问题来。我应该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这个解决方案合理吗?如果我心存疑虑,原因是什么?我这样做是出于正当的理由,还是受了什么个人利益的驱使呢?

“我们马上就要宣布娱乐业历史上最大的一笔协议,而我正在努力判断到底是留在公司还是选择退出。这些电话就是因这事儿而起。”

[19] National Football League,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居北美四大职业体育运动联盟之首,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职业橄榄球大联盟。

“当然。”他说。

[20] Creative Artists Agency,创新精英文化经纪有限公司。

周五下午,迪士尼和大都会/ABC广播公司在财务条款上达成协议。虽然还有一些细节有待商榷,但唯一一个尚未解决的大问题,便是我的去留。薇罗和我已经约好在当晚与为我们主持婚礼的耶稣会神父共进晚餐(我是犹太教教徒,薇罗是天主教教徒,所以特地找来了吉兰多神父和新泽西的一位犹太教堂领唱共同主持我们的婚礼)。作为一个离了婚的犹太人,我坐在那里,想要给即将主持我们婚礼的神父留下好印象,但每过几分钟,我都不得不站起身来,离开餐桌去接听关于并购合同的电话。我渐渐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行为会不会给吉兰多神父留下不敬的印象,因此我横下心,为电话的干扰向神父道了歉,然后说:“我知道我是犹太人,但我必须请求您对我的‘告解’履行‘神父和教徒之间的保密’义务。”

[21] Feder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美国政府的一个独立机构,直接对国会负责。

薇罗明确表示了对我的支持。她说,选择待在原职,我不但没有任何损失,而且还可能获益良多。她也相信,需要我们解决的问题,我们两人终将找出方法来解决。我也从汤姆·墨菲那里得到了一些明智的建议。汤姆虽然有所纠结(他想要把我作为协议内容之一签给迈克尔),但他也能在我的问题上将自己的利益剥离开来,而且,他一直都是我的一个好参谋。“兄弟,如果你处理得当,这家公司的运营权将来就是你的了。”我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

[22] Video Hits One电视台。

如此说来,在天平的一端,让我选择放弃的私人因素已然摞得高高的。但在天平的另一端,让我待在原职的工作上的原因也堆砌到了差不多相同的高度。我虽然不太了解迈克尔,但仍然对他喜爱和尊敬有加。许多年前,我们曾经在ABC短暂地打过照面,但当时的我还是个底层员工,所以我俩从没有过交集。成为首席执行官后,迈克尔雇佣杰弗里·卡森伯格(Jeffrey Katzenberg)管理华特迪士尼影业集团。几年之后,当我成为ABC娱乐总裁时,两人曾经想要把我挖走。迈克尔说,如果没有我,这次并购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也意味着将来有一天,他或许会让我填补自从弗兰克·威尔斯去世后就一直空缺着的首席运营官的位置。多年来,我一直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当下,而不是将来有可能从事的职位之上,但是,有机会执掌迪士尼运营大权的可能性,确实难以忽视。

[23] Music Television音乐台,是全球最大的音乐电视网。

我知道,如果同意继续待在原职,我就很可能必须搬回洛杉矶,而我并不想这么做。我不希望再次和女儿们分隔两地,而且年事已高的父母都在长岛,我想离他们近一点。另外,我已经和谈了一年多恋爱的薇罗·贝(Willow Bay)订了婚。薇罗在纽约拥有一份很棒的职业,她是周末版《早安美国》的主持人,在工作日则是主持人琼安·兰登(Joan Lunden)的替补,并被培养为琼安的接班人。我不想和她分居两地,也不想让她放弃自己的职业,跟我一起搬到美国的另一头去生活。

[24] 用于铜管乐器活塞、转阀或拉管的润滑剂。

关于迪士尼对我们的并购案,坊间已有太多声音和文字,除了自己的独特观点外,我几乎没什么可补充的。之所以说独特,一是基于当时我在ABC所处的位置,二是因为有人告诉我,在迈克尔·艾斯纳看来,通过签订五年协议把我留在合并后的公司至关重要。从1984年起,迈克尔一直担任迪士尼的首席执行官,1994年春天,他的首席运营官弗兰克·威尔斯(Frank Wells)在一次直升机事故中遇难,在此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一直在没有二把手的情况下独挑公司大梁。如果合并谈成,迪士尼的规模便会扩大将近一倍,而迈克尔知道,独自运营这两家公司融合后的新企业,这是无法做到的事。对于我来说,这则消息却让我难以消化。我前一天还在排队等待升任为大都会/ABC广播公司的下一任首席执行官,第二天却被叫去运营迪士尼的传媒部门,一干就是至少五年!客观来说,这虽然是个很诱人的职位,但在当时的我看来,却是一件难以接受的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