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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核心价值

我们已经向华尔街承诺,一旦做好准备,我们就会将公司最新流媒体服务的一部分信息公布出来。而公布的信息到底应该有多详细,这在公司内部引起了一次讨论。我想把一切信息都展示给大家,过去,我们对于摆在面前的挑战一直很坦率——在2015年那次引起轩然大波的财报会议上,我就曾经对大家面对的颠覆直言不讳。为了迎接和接受这次颠覆并转型为颠覆者,我们采取了一系列举措,而对此我依然想以坦诚的态度与大家分享。无论是我们打造出的内容,还是我们开发的内容分发平台,我都想呈现给大家。福克斯与新的战略完美契合,并提供了巨大的助推力,为大家阐释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除此之外,将新战略的成本及其在短期内对我们财务带来的亏损以及我们预估的长期收益坦诚相告,也同样意义重大。

一切都发生得很及时。4月11日,我们在迪士尼总部片场召开了一次推介会,通过这次精心设计、用心制作、苦心排练的活动,为投资者们详细展示我们最新的DTC业务。如果没能及时与福克斯签署合约,那么这次活动的情况便会截然不同。在那次活动中,几百名投资者和媒体人士到场,让我们一间摄影棚中的几排看台座位都座无虚席,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搭着幕布的巨型舞台。

我站上舞台,进行了大约一分半钟的简短发言。在发言后播出的是一部我们精心打造的影片,展示了迪士尼和二十一世纪福克斯这两家新合并的公司的历史。我们以这种方法告诉大家:虽然踏上了一条新路,但创意仍是我们的业务核心。多年以来,这两家公司都创造出了精彩绝伦而不可磨灭的娱乐内容,而今两家公司将携手共进,在这份事业中发出前所未有的强音。

在签订协议之前,我们还需要解决国际监管流程问题,在新公司业务于美国之外涉及的几乎所有区域,我们都要获得监管批准,其中包括俄罗斯、中国、乌克兰、欧盟、印度、韩国、巴西以及墨西哥等。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一个个拿到了全部地区的批准。最终,在2019年3月,也就是我与默多克进行首次交涉的19个月后,我们正式签署合约,开始以一家公司的形式阔步前进。

若说我在2004年与迪士尼董事会的第一次面谈是序曲,那么这次会议便堪称尾章。会议内容聚焦于未来,而我们的未来,则以三个优先事项作为基础:创造高品质的品牌内容、拥抱科技以及实现全球性增长。当时的我无从预料,现在公司所做的每件事都将源于那个模板,而我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我们阐释公司的未来计划之时,这三大基石竟被如此赫然地展示在大家面前。

我本以为康卡斯特铁定会拿出高于我们的出价,因此,一句“我的老天”便脱口而出。我缓了一口气,然后给了他一个更加严肃的回应:“你可以告诉你的观众,你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大卫果然照做了,然而他也告诉观众,我的回应是“我的老天”。

公司诸多业务的负责人一个接一个地站上舞台,向大家介绍即将登陆我们全新流媒体服务的原创和精选内容。迪士尼、皮克斯、漫威、星球大战、国家地理频道……我们将会发布三部漫威全新原创剧集以及两部卢卡斯影业的全新剧集,包括有史以来第一部《星球大战》真人连续剧《曼达洛人》。我们还会推出一部皮克斯剧集、几部新的迪士尼剧集以及包括《小姐与流浪汉》在内的原创真人电影。总体来看,单是第一年预定在平台发布的内容就包括了超过二十五部全新剧集和十部原创电影或特别节目,所有这些内容的量级与品质,都与我们曾经制作的任何一部电影或电视剧不相上下。平台上的内容涵盖了几乎整个迪士尼影视资料库,包括自1937年《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后推出的每一部迪士尼动画电影,另外,包括《惊奇队长》和《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在内的几部漫威电影,也会在平台推出。而福克斯的加入,意味着我们还会将《辛普森一家》大约六百集的全部内容呈现给用户。

于是,大卫把刚刚爆出的新闻告诉了我:“布莱恩·罗伯茨宣布,他们退出了。”

推介会进行到下半场时,我们新上任的亚洲区总裁乌迪·尚卡(Uday Shankar)走上舞台,为大家介绍印度最大的流媒体服务平台Hotstar。我们曾决心向DTC模式转型,而现在,由于收购了福克斯,这家世界上最为关键和繁荣市场中最大的DTC业务,也被我们收归旗下。这便是全球性增长。

我的焦虑一下子飙升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发了什么声明。”我回答说。

凯文·梅尔也登上舞台,为大家演示如何在智能电视、平板电脑以及手机上使用这款应用程序,在这一时刻,我不禁想起史蒂夫在2005年拿着新款视频iPod模型站在我办公室中的场景。虽然惹得行业中其他人一片哗然,但当时的我们仍然坚持拥抱改变,现在也一如既往。我们对将近十五年前对自己提出的一些问题进行了探讨:在日新月异的市场中,高质量的品牌产品是否会变得更加弥足珍贵?我们该如何通过更深入人心的富有创意的方式,将产品传递给消费者?有哪些新的消费习惯正在形成,而我们又该如何适应这些习惯?我们该如何利用科技,才能使之成为推动增长的强大创新工具,而不是被其带来的颠覆和毁灭压垮?

“康卡斯特的声明。”

编写应用程序和创造内容的成本,加上削弱自家传统业务所造成的损失,意味着我们要在最初几年间承受数十亿美元的利润缺失。想用利润衡量业绩,还需一些时间。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业绩将以订阅用户作为衡量标准。我们希望这项服务能够被全球尽可能多的用户所使用,按照制定出的价格,我们预估可以在最初五年间吸引到6000万到9000万的全球用户。当凯文宣布我们将会以每月6.99美元的价格出售时,房间里传来一阵惊叹声。

“什么声明?”

华尔街的反应更是超出了我们的所有想象。2015年,由于我对颠覆的发言,公司的股票一落千丈。而今,股价却扶摇直上。投资者大会的第二天,股价大涨11个百分点,达到历史新高。到了4月底,股票已上涨近30个百分点。2019年的整个春天,是我首席执行官任期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时间。我们推出了《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此片最终登上了史上最高票房影片的宝座。不久后,我们的“星球大战:银河边缘”项目在加州迪士尼乐园开幕。在此之后,我们签署协议,收购康卡斯特剩余的Hulu股票,以期把Hulu打造成我们的另一款付费流媒体平台,将Disney+平台上没有的内容放在上面。而此举,也再次得到了投资者的大力支持。若说我从过去汲取到了任何经验,那就是:对于一家规模如此之大、对世界影响如此之深且员工如此之多的公司而言,意料之外的事情总有发生;坏消息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现在,过去十五年的辛勤工作仿佛终于有了回报,这感觉美好得难以形容。

在伦敦的车上,我接到了CNBC《华尔街直播室》主持人大卫·费伯(David Faber)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大卫问我:“你对这次声明有没有什么评论?”

在与福克斯展开协商之前,2019年6月原本是我从华特迪士尼公司退休的日子(之前,我也曾经有过几次退休的打算,但都没能按原定计划实现,而这次,从加入ABC开始已经工作了四十五年的我,是真的下定了离开的决心)。我不但没能退休,与担任首席执行官的十四年相比,我反而工作得更加卖力,觉得肩上的责任更重了。这并不是说我对这份工作没有全心投入或得不到满足,只是,我对自己六十八岁时生活的想象并非是现在这个样子。然而,工作虽然紧张,一股淡淡的忧伤依然悄然爬上心头。我们正如此充满激情地规划和打造的未来,将在没有我的情况下逐渐展开。我新的退休日期是2021年的12月,但这一天已经近在眼前。不经意间,我不时会想起这个日子。这虽然不足以让我分心,但也能够提醒我,这段旅程将要走向终点了。几年前,我的几位密友开玩笑地送给我一个牌照夹,我立马就装在了车上,上面写着:“离开迪士尼后,生活还能继续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与之前相比,这个问题让我感觉更有实际意义了。

福克斯董事会的投票过后,一封新的委托书被寄送给了福克斯的股东,其中还包括由董事会一致建议投票支持这次收购的推荐信。投票时间安排在7月下旬,这就给康卡斯特带着更高出价卷土重来留足了充裕的时间。这几周,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每次打开电脑、查看邮件或是调到CNBC频道,我都觉得自己一定会看到康卡斯特开出高价的消息。7月底的时候,我和凯文一起到意大利开了三天的会议,然后从那里回到伦敦。

最近几年,我越来越相信一件事情,也因此感到宽慰——对于一个人来说,在太长时间里拥有太大的权力并不总是件好事。即便一位首席执行官既高效又出成果,但对于一家公司而言,顶层的变动仍是必要的。不知其他的首席执行官们同不同意这个看法,但我发现,随着在这个职位上权力的积累,对于如何使用这权力也就越发难以把控了。一些细节开始出现潜移默化的改变。你的自信很容易就会越界成为自大,继而变成一种累赘。你或许会觉得没有什么提议是自己没有听过的,因此对他人的看法变得缺少耐心或不屑一顾。这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这个职位的必然产物。你必须刻意努力倾听,去关注各种不同的意见。保险起见,我已经向和我在工作中关系最紧密的高管们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果发现我表现出不屑或不耐烦,那就一定要告诉我。他们的确会偶尔提醒,但我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得太频繁。

最后一次出价之后不久,我便开始催促艾伦·布雷费曼,看他能否与司法部就这次收购达成协议。他知道我们在电视体育领域势力很大,因此收购福克斯地方性体育电视网会是个大问题。我们决定,将这些电视网剥离以求尽快与司法部达成协议,才是较为明智的选择,而事情的发展也如我们所愿。这样一来,我们与康卡斯特相比就有了巨大的优势,除了需要拿出高出我们38美元每股的出价之外,他们仍然身陷复杂而漫长的美国监管审批流程之中。短短两周的时间里,我们就从司法部得到保证,只要同意抛售体育电视网,对方就不会提出上诉阻碍我们的收购。事实证明,这个保证事关重大。

若说迪士尼在我任期内所获得的一切成功,都是我从一开始就抱有的愿景完美落地的结果;若说我早就知道,撇去其他因素而关注三个核心战略,能够带领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在这样一本书中,做出这样的姿态并不难。但实际上,我们只有在回望往事时才能将故事拼凑完整。真实的情况是,当时的我必须要为领导公司制订一个未来计划。我相信,质量才是重中之重。我相信,我们需要接受科技和颠覆,而不是对其退避三舍。我也相信,向新的市场拓展有着重大的意义。然而,尤其是在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段旅程会将我带向何处。

康卡斯特本以为福克斯的董事会会在翌晨对其出价进行投票,但是,默多克却把我们的最新出价告知董事会并获得了他们的批准。会议结束后,福克斯将接受我们最新出价的消息告知康卡斯特,我们也立即共同将此消息公之于众。我们需要向投资人说明这一新的变动,但因为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行踪,因此没有在伦敦安排会议室。就这样,我们在我的酒店房间里拿了一台免提电话,就在房间里与投资人召开了电话会议。我们一群人聚集在一间酒店客房里,克莉丝汀和我与投资人进行着对话,而身后的电视上,CNBC正在播放着我们刚刚发布声明的消息。这场景,真是恍如梦境。

没有实战经验,我就无法确立领导的原则,但是,我拥有一流的导师。迈克尔当然要算一位,在他之前的汤姆和丹以及在他们之前的鲁尼都是我的导师。每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大师,而我也从他们身上汲取了一切我能汲取的营养。除此之外,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鼓励身边的人相信他们的直觉。直到后期,这些直觉才开始自行凝结,形成我能用语言表达的具体的领导特质。

关于每股38美元的价格,我的考虑是,康卡斯特可以轻易拿出比他们之前的价钱更高的数字,如果我们出价35美元,他们就会抬高到36美元。如果我们出价36美元,他们就会抬到37美元。且每一次他们都会告诉自己,价格只是抬高了一点而已,直到最后,我们双方都会将价格抬至40美元一股。然而,如果我们以38美元起价,对方就要为每股至少3美元的提价而三思了(由于他们走的是全现金渠道,这就意味着要贷更多的款,从而大幅增加其负债)。

最近,我把担任首席执行官首日给迪士尼全体员工发的电邮重读了一遍。在邮件里,我谈到了公司未来战略中的三大基石,分享了童年时观看《迪士尼奇妙世界》以及《米老鼠俱乐部》的回忆,以及童年的我曾经怎样幻想着有朝一日参观迪士尼乐园的情景。另外,我也回想起自己初入ABC的岁月,在1974年夏天入职时的自己,是多么手足无措。我写道:“我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可以领导这家为我打造了如此多童年最美好回忆的公司,我也想不到,我的职业旅程竟能最终把我带到这里。”

在我们马上要登上前往伦敦的飞机之前,我给默多克打了一通电话:“我明天想跟你开个会。”第二天傍晚,我和凯文一起来到默多克的办公室,与他和约翰·纳伦会面。我们四人围在他光亮的大理石桌旁坐下,看着窗外我和他在去年12月一起合影的阳台。我直切主题地说:“我们想要以每股38美元的价格收购公司,一半现金,一半股票。”我告诉他,这是我们能力范围内的上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至今仍然不能完全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从某个角度而言,我们人生的故事是按照逻辑展开的,这想法很奇妙。一天连着一天,一个工作接着一个工作,一个人生选择引出另一个人生选择。这条故事线连贯流畅,从未间断。然而,一路上却有许多个瞬间,可以让人生出现不同的转向。如果不是由于好运降临,有导师指路,或是直觉告诉我做此弃彼,我也就不会在这里讲述这个故事了。成功也要靠运气,对此我如何强调也不为过,一路走来,我也非常受幸运女神的眷顾。回望前路,这一切都显得有些梦幻而缥缈。

在福克斯董事会定好为康卡斯特投票表决会议的前两天,我们与艾伦、凯文、克莉丝汀以及南希·李一起飞赴伦敦。我确保只将我们的出价透露给团队中的少数几人,并告诫每个人一定要严守信息。关于抬高出价的计划,我们不想让康卡斯特有丝毫的觉察。我们用假名在伦敦一家从未入住过的酒店预订了一个房间。不知消息是否确切,有人曾经告诉我,说康卡斯特有时会追踪竞争者私人飞机的行程,因此我们没有飞赴伦敦,而是先到了贝尔法斯特,然后又在那里包租了另一架飞机,去往不远处的伦敦。

那个坐在布鲁克林区的起居室里观看安妮特·费奈斯洛(Annette Funicello)[24]和《米老鼠俱乐部》的小男孩,那个和祖父祖母一起去电影院观看人生中第一场电影《灰姑娘》的小男孩,那个在几年之后躺在床上不停回想着电影《大卫·克洛克特》[25]中的场景的小男孩,竟在多年之后,成为了为华特·迪士尼的遗产保驾护航的人,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我们找到许多高管和银行家讨论解决方案。所有人都建议我开出低价,最高也不能超过康卡斯特的出价,然后寄望于监管形势仍会对我们有利。但我下定决心给对手致命一击,而董事会也批准我提价,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与此同时,艾伦·布雷费曼一直在与司法部进行交涉,努力打通一条获批的道路,以备我们在福克斯的竞拍中获胜。

或许我们中的很多人也有同感:无论取得何种头衔或成就,我们仍会觉得,从本质上来说,我们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纯真孩童。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也是领导的一个技巧,无论世界说你有多强大和多重要,你都要牢牢守住这份对自己的认识。一旦开始被这些信息冲昏了头,一旦看到镜中自己的额头上刻着你的头衔,你就已经迷失了方向。这或许是最易忽视但也最需铭记于心的一点:无论走到旅程中的哪一阶段,你,仍是那个一直以来的自己。

福克斯董事会一周后在伦敦安排了一次会议,将在会议期间对康卡斯特的开价进行投票表决。我们可以再次出价,且必须尽快确定具体的数字。我们可以把价格抬到一个比康卡斯特稍低一些的数字,期望即便在AT&T案的裁决之后,福克斯的董事会仍会坚信,选择与我们同行会让获得监管部门批准的道路变得更加平坦。我们还可以开出与康卡斯特相同的价格,期望虽然很多投资者比起股票更喜欢现金,但福克斯不会为同样的出价破坏我们的协议。或者,我们可以开出高于康卡斯特的价格,然后期望康卡斯特没有太多继续加码的余地。

[24] 美国女演员和歌手,是第一版《米老鼠俱乐部》里最闪耀的一位童星。

2018年6月12日,曼哈顿下城区的一位地方法官作出宣判,批准AT&T收购时代华纳。第二天,布莱恩·罗伯茨便宣布了康卡斯特的最新出价:以每股35美元的全现金形式(640亿美元)与我们每股28美元的出价竞争。不仅每股的股价高出许多,而且对于许多比起股票更喜欢现金的股东而言,全现金的形式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突然之间,这笔在过去六个月让我们魂牵梦绕且花费了大量精力的协议,却可能被人后来居上了。

[25] Davy Crockett,美国政治家和战斗英雄,因参与得克萨斯独立运动中的阿拉莫战役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