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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十五章 新生

第一次遇见他时,我大约十八岁。尽管他在非洲住了数年——只不过是断续地在那里停留,却已经赢得了最优秀白人猎手的盛名。他有一副为英国体育界称羡的体格,也曾是名一流的板球手。他是个学识渊博的学者,却比没受过教育的男孩更不懂卖弄。就像那些满脑子想着人性弱点与千帆过尽后产生厌世情绪的人,丹尼斯同样会对人类深恶痛绝,却在乱石间发现诗情画意。

曾有人为丹尼斯著书立说,以后也还会有人写到他。如果还没有人这样说过,那以后也可能有人会说:丹尼斯是个从未有过丰功伟绩的伟人。这种说法不仅庸俗而且错得离谱。他是个从不自视甚高的伟人。

至于魅力,我想丹尼斯自创了这个词汇,只是意义稍有不同:时至今日依旧如此。那是一种智慧与力量并存的魅力,融合了迅捷的直觉和伏尔泰式的幽默。他会朝世界末日抛媚眼,我想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许多那时候住在肯尼亚的人,或是现在依旧住在那里的人,都记得丹尼斯·芬奇·哈顿,事实上,全世界都有人记得他,因为他属于全世界,他代表的文化也属于全世界,尽管我觉得伊顿和牛津会为他的确切出处有所争论。

关于他的死,我要讲的故事非常简单,让我颇感欣慰的是,为纪念他,伦敦《泰晤士报》上刊载了这么一句话:“在一个如此坚强而才华横溢的人身上,一定还具有些别的特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如此……”

非常奇怪,鲁塔这个纳迪战士与汤姆·布莱克这个英国飞行员之间,有一个特殊的共同点。笼统说来,可称之为预知力。汤姆并没有受到超自然的天启,而鲁塔——不管他是不是非洲之子,并非巫术的信徒,但他们都很敏感,能感知到那些对他们影响深刻的事情正在降临。至今,我依旧记得一个例子,这例子时常出现在我脑海,频繁得让我深受其扰。

他具有的——或者该说是“散发”的,是一种能启发人心的力量,散发着对生之庄严的确信,有时甚至流露着寂静无声的沉着。

在汤姆离开威尔逊航空为英格兰的弗奈斯公爵(后来又为威尔士王储)飞行之前,我们会在傍晚碰头,共饮一杯,或是共进晚餐,谈论着我们的飞行以及上千件其他的事。当时我还是未签合同的自由飞行员,主要搭载邮件、乘客、狩猎团的补给和其他任何需要运送的东西。而汤姆依旧为推动内陆的开发事业而辛勤忙碌。我们经常在破晓后离开内罗毕机场:汤姆或许转道阿比西尼亚,我则飞往英属苏丹、坦噶尼喀、北罗得西亚,或者其他任何有人花钱雇我去的地方。有时候我们隔两三天才会碰面,那时就会有很多的谈资。我记得鲁塔在这些场合的样子:送来饮料或是晚餐,尽管只懂一点点英语,但依旧静静留在桌边,不像个仆人,也不像位朋友,倒像是活生生的家庭守护神,如铜像般静默,也同样全知,同样博学。

我经常和他一起飞行,他驾驶的飞机是他用船从英国运来的,并在内罗毕机场装上了双翼、安定翼和脆弱的轮子。

从事照顾飞机的工作只有一个月,鲁塔就已经有了一小群跟班,索马里人、纳迪族朋友,还有寸步不离跟着他的基库尤小孩。我对他的话表示怀疑。他并不是愿意屈尊的人,但也永远不会降格做出炫耀的举动。无论如何,他对新工作的热爱都是完全真挚的。而且,尽管面对内罗毕物质主义横行与愤世嫉俗的大环境,他都保持着正直的节操。他从未离弃自己孩提时代的信念,我想这些信念也从未离弃他。

丹尼斯的飞机也是“舞毒蛾”式,他刚开始学习飞行,所以并不算行家里手,但他轻易就能对一切都很快上手,运用在飞行上也一样有目共睹。就像他参加游猎,或者在情绪低落或高涨时背诵惠特曼的诗句。

我已经完全放弃了训练赛马,只留给自己珀伽索斯。鲁塔随我一起到了内罗毕,他住在当地人社区的一间小屋里,离我位于穆海迦的小屋并不远,他时常和我一起飞行。我觉得,鲁塔从马到飞机的转换并不彻底,起码是在感情上,他觉得会移动的东西就是活的。他从不擦拭飞机:他照料飞机。对那些他无法用双手轻易掌握的东西,他温言相劝。每当我的飞机经过长途飞行返航,总是风尘仆仆,鲁塔就会很伤感。不是因为想到了即将从事的工作,而是心疼这么一个活力四射的生物被如此严酷地使用。他会摇着头,触摸机身的样子,就像他以前触摸马的腰身,不是感情用事,而是在向另一种生物的自尊致敬。

一天,他让我和他一起飞沃伊,当然,我一口答应了。那时候沃伊算是个小镇,但其实不过是些铁皮小屋而已。它位于内罗毕东南偏南的地方,深陷大象之乡:那是一块地处干旱山区的干燥地带。

我过去的生活一直涉及很多体力活儿,在我生活的国家,很多人都耕种着自己最先开垦出来的土地,这片土地的土著居民们想象力如此丰富,而且人数众多,绝对需要英王的军队永久驻扎在内罗毕、前哨站和边境线上。童年的生活环境从未让我觉得书中所说的那些真实存在。最初,飞行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不过是双翼上的探险故事。但这些教科书必须在这美好的梦境中拱起它丑陋的脊背,这是个温和的打击。

丹尼斯说想尝试些从没有人做过的事情。他说他想试试,看能不能用飞机侦察大象,如果可以,他认为,猎人们会愿意为这项服务支付很多费用。

大约在我开始飞行后的第十八个月,我获得了B类执照。根据英国法规,这是终生证书。当时我大约有一千小时的飞行记录,如果我的视力在准备飞行测试的过程中变得不符合要求,一定是因为我多花了一两百个小时埋首书籍研究航行,这些书的作者好像一遇上单音节的词就不会说话了。这些作者说的一切都响亮、清晰、合理,但他们坚信一个理论,认为真理比放射物质还珍稀,如果太容易到手,市场就会供过于求,持有者会变得一贫如洗,永恒真理的精华会像酬金一样随意分发。

这对我来说是个好主意,甚至堪称激动人心。我满怀激动地将这个消息告诉汤姆。

B类飞行执照是所有飞行员的《大宪章》,它让你摆脱学徒身份的束缚,让你有谋生的自由。执照上说:“我们,签字的人,相信你现在有资格搭载乘客、邮件等。我们也同意你从中获取报酬。请在三个月内向测评部门报到,如果你没有斜视,对本委员会也没有悲观看法,我们将乐于为你更新执照。”

“我要和丹尼斯去沃伊。他想看看,从空中能多迅速地发现大象,以及能否让狩猎团或多或少地和移动的象群保持接触。”

汤姆靠着威尔逊航空公司新建的工作台,在纸条上潦草地写下些数据。阿齐·沃特金斯,引擎魔法师中的大祭司,这位高大的金发男人,说话结结巴巴,对颤动的活塞有近乎虔诚的崇拜,此时他正通过一堆电线和螺栓笑着道早安。这是个飞行日。敞开的飞机棚眺望着机场、平原和因为无云而显得寂寥的天空。

只要我们一起飞行,他就会保护这项权利。所以到最后,不管我在飞机中做了什么,都清楚知道不那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汤姆把那张纸条塞进他常穿的那件皮夹克,然后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可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旦你找到,就会发现大象的数量比你能降落的地点还要多。”

“现在你知道什么是下降气流了。”汤姆说,“你会在山脉附近遇到,在非洲,它就和雨水一样常见。我本该警告你,但你不该被剥夺了犯错误的权利。”

“我想也是,但这似乎值得一试:丹尼斯的主意永远都值得一试。无论如何,我们正准备飞往沃伊然后回来。降落不会有什么难度。如果这方法行得通,应该能赚到钱。想想那些为了大象到这里来的人,还有他们花在这事情上的时间,还有……”

一切就是如此简单。

“我知道,”汤姆说,“这是个很棒的主意。”他离开工作柜台,走出飞机棚大门。他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大约一分钟,然后走回来。

他骤然斜飞,蓝色的尾气喷在树丛和岩石上。他让“毒舞蛾”的机头向下,盘旋飞入山谷,它的影子在山丘上掠过。他继续下降,直到山谷变得平坦,然后螺旋爬升,直到我们高高位于恩贡山脉上方,接着,他飞越这些山脉归航。

“明天再去吧,柏瑞尔。”

螺旋桨的声音被困在岩石与飞机之间,然后汤姆从位置上直起身来,接过操控工作。

“因为天气?”

当你可以从驾驶舱里看清树枝,看清和你手掌差不多大的石块,看清沙地上的绿草逐渐变稀转为黄色的边界,还能看见风拂过树叶,那你已经靠得太近。你近得连思考都嫌太慢,对你毫无用处——如果你还能思考的话。

“不是,天气没问题。但还是明天再去,好吗?”

你只能将节流阀打开到这个程度,操纵杆也只能拉到这个角度,但如果你的飞机对此没有反应,你最好想点别的法子。“舞毒蛾”没有在升高,它在下降,而且还在加速。它像被火光催眠的飞蛾一样,向着毫不退缩的山丘笔直地撞去。我能感觉到它机翼上的重量,这重量正在压着它坠落。它无法抵抗这力量。汤姆一定也感觉到了,但他纹丝不动。

“我想可以,如果你让我这么做的话。但我不明白这么做的理由。”

我很镇定。绝大多数的初学者,我想,可能都已经有点手足无措了,但是我没有。汤姆当然也没有。他像个打瞌睡的人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我前面。

“我也不明白。”汤姆说,“但一定有。”

继续拉操纵杆,继续打开节流阀。

确实如此。当我回到穆海迦的小屋,补写最近几天的飞行日志,丹尼斯丢下我独自飞往沃伊。他带上了他的基库尤仆人,先飞蒙巴萨,他在海岸边有个住处。降落的时候,他的螺旋桨被一块珊瑚碎片刮碎,他打电话向汤姆要一个备用螺旋桨。

小飞机的飞行速度是相当可观的每小时八十英里,尽管算不上当时的最高纪录,但还是快得让我了解,如果不能摆脱正在靠近的地平线,将会有怎样悲惨的结局。当我踉踉跄跄地朝前飞时,恩贡山开始彼此分开,一个个独自矗立着——看来愈加壮观,沟壑也变得更深。

汤姆派一位当地的机械师送了一个过去,尽管丹尼斯向来坚称不需要帮助。无论如何,新的螺旋桨还是安装好了,第二天,丹尼斯和基库尤仆人再次起飞,折返回内陆飞向沃伊。

回程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向北越过裂谷前往恩贡山脉。“舞毒蛾”莫名其妙地懈怠起来。当时由我控制飞机,当山脉(海拔高度约为八千英尺)逐渐靠近,山沟和绿色的沟壑从掩藏它们的薄雾中显现,我打开节流阀,拉下爬升的操纵杆。但是,好像不管用。

他们到达的那天傍晚,汤姆和我在穆海迦一起吃晚饭。他既不沉默也不阴郁,但不愿多提丹尼斯的事。我能感觉到,汤姆是觉得自己阻止我去沃伊的行为有些愚蠢。不管怎样,我们谈论着别的事情。汤姆在考虑回英国去,所以我们考虑着这事,一起讨论。

有一次,就在我获得A类飞行执照不久之后,我们飞往坦噶尼喀。可能是成就感让我有些自满——或许并没有,但汤姆怀疑我可能有。

第二天我在自己的小屋里吃午饭,像往常一样由鲁塔负责烹饪。但大约一小时后,当我正埋头学习一些不切实际的飞行知识,鲁塔来敲门。敲门声很羞怯,他进门的时候也显得很羞怯。他看来思绪万千,但无话可说。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这些事情并非都在白天进行,在没有光、没有信号塔或无线电的情况下,他也能飞。他飞越黑暗中的一切,也飞越各种各样的天气。基本没有光线或村庄做指引,也没有公路、铁路、电线、农田。尽管浓雾或暴风雨会要求他在没有特殊仪器协助的情况下,盲目地飞行数小时,还要不偏离航线。但他并不称之为“盲飞”,而称作“夜航”。他具有那部暗灰色封面的厚书里说的那种“直觉反应”。

“门萨希布,你有马坎亚伽的消息吗?”

汤姆的工作是开发新航线,勘探非洲内陆,寻找未来的落脚点。他时常从内罗毕起飞,飞越那些没见过车轮也没见过机翼的土地,不过是希望最终能找个地方着陆。

马坎亚伽就是丹尼斯。对鲁塔和绝大多数认识丹尼斯的当地土著来说,他就是马坎亚伽。这似乎是个有些无礼的称呼,但并非如此。它的意思是:踩踏。据说,争吵的时候,芬奇·哈顿老爷能用他的舌头踩平品格低劣的人。他能用一个词就给人一顿教训:这可是项了不起的本领。

威尔逊航空公司——东非第一家商用航空公司,正是脱胎于汤姆的想象与远见卓识。在他答应教我飞行的时候,他正担任公司的经营主管、首席飞行员,也是这家颇有前途的小公司的精神领袖,但这些浮夸的行政头衔却和闪闪发光的办公桌与旋转椅毫无关联。

确实如此。但丹尼斯很少使用这项本领,只用在那些自命不凡、自以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的人身上。那个时候,他对这项本领可是非常慷慨、毫不吝啬。

它们的到来归功于他。再没有比他更谨慎的飞行员,也没有比他更随意的飞行员了。飞机震耳欲聋的轰鸣从不会打击他的自信。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他的姿态中有种镇定、值得信赖的意味,让他显得比从事其他工作时更为高大,也比他驾驶别的飞机时显得更加专业。

我合上书。“没有,鲁塔。为什么要有马坎亚伽的消息?”

在“舞毒蛾”飞机上有耳机,但是汤姆从来不用。当我坐在后驾驶舱里,作为一个摸索的初学者,忧心忡忡地怀疑自己熟悉缰绳和马镫的手脚究竟能否适应飞机。那时汤姆要是用耳机稍作提示,工作就会变得简单很多。但他从没这么做过。他将耳机线卷起来,远远地放在够不着的角落。他说:“如果每次你出错的时候都由我来告诉你哪里做错了,没什么好处。你自己的聪明智慧会告诉你的。速度感、高度感和感知错误的能力都会随之到来。如果它们不来,那就……但它们会来的。”

“我不知道,门萨希布。我只是想问问。”

“仪器会出差错,”他说,“如果你飞行的时候必须看着你的飞行速度表、高度计和飞行指示器,那么,你就不会飞行。你就像那些只有读过报纸才了解自己观点的人一样。但不能质疑指南针,你的判断永远都不可能比它的指针更精准。它会告诉你该去哪里,其他的事,就看你的了。”

“该有些什么消息吗?”

“只相信这个,”汤姆说,“别的都不信。”他指的是指南针。

鲁塔耸了耸肩:“我什么都没听说,门萨希布。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突然想问你,但是,当然了,布莱克老爷会晓得联系你的。”

有一天,群星会熟悉得像通往人们家门口的地标建筑、弯道和路边的山丘。有一天,飞行时代将会来临。但到那个时候,人们已经忘记了该如何飞行,他们只是机器上的乘客,而经过严格训练的机器操纵员则对贴着标签的按钮倒背如流。在他们的脑子里,天空、风向和天气变化的知识就像虚构事物般微不足道。当人们再次回忆起双桅帆船的年代,会怀疑“双桅”是不是“古代海洋”或者“古代天空”的意思。

布莱克老爷很快就晓得了,我也一样。当天下午,我们一起坐在威尔逊航空公司的办公室里,沃伊的地方长官打来电话,说丹尼斯和他的基库尤仆人都已身亡。他们的飞机从跑道上起飞,盘旋了两周,然后坠向地面,当即起火。没有人知道原因。

当这个伟大飞行员的时代和伟大船长的时代一样终结之后,飞行员们一个个都被列队前进的发明天才,还有钢铁齿轮、黄铜圆盘、细丝电线挤到了边上。这些东西镶嵌在白色的面板上,虽然呆傻,却能说明什么。有一天,我想人们会发现所有的飞行知识都只要依赖一块仪表盘,而不是飞行的信念。

汤姆阻止了我的出行,而鲁塔向我提出了疑问。他们事先就已知晓,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的,后来我自己找到了答案。

汤姆·布莱克从未教过别人飞行,除了飞行用的简单机械设备外,他要教的那些知识都无法用语言表达。尽管我们能准确无误地拼写,并准确无误地说出,但直觉与本能依旧是神秘的存在。汤姆就拥有这两者,或者它们代表的任何特质。

丹尼斯是那道拱门上的拱心石,别的石头则是别的生命。如果拱心石发生震颤,整道拱门就会将警示沿着弧线传达给每块石头。如果拱心石碎裂,拱门就会崩塌,其他不太重要的石块会紧靠在一起,看来杂乱无章。

起初,汤姆用一架D.H.“舞毒蛾”式飞机教我飞行,它的螺旋桨将阿西平原上日出时分的寂静击成碎屑残渣。我们盘旋飞过山丘、小镇,然后折返。我看到一个人是如何掌握一门技艺,而一门技艺又是如何让一个人适得其所。我看着透视的法术将我的世界、我生活中的其他存在,都缩小为杯中的沙粒。我学会了观察,将信任托付于他人的双手。我还学会了四处游荡。我学会了每个梦想的孩子都需要知道的东西:不管那条地平线多么遥远,你都能抵达、超越。这是我很快就学到的东西,但其余大多数东西,则要难学得多。

丹尼斯的死让好几个人的生命变得杂乱无章,但无论是生命还是石块,都获得了重建,组合成别的形状。

天一亮我们就练习。天空清澈澄明,我们等待曙光初现就开始了。那时我们能看见自己的呼吸凝成水汽,闻到夜色残留的气息。我们每天早上都在同一时刻开始,在我们愉快地称作“内罗毕机场”的地方爬升,一路发出滑稽的噪声。而镇上的居民还在他们的床上翻着身,或许还梦见了所有会嗡嗡作响的讨厌东西:翅膀啊,蜜蜂的毒刺啊,还有疯人院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