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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第四章 一年比一年丰收

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无论身在哪个行业,总是能把自己放在一个高处,看到这个行业的沉疴旧疾。对传统农业,他的床头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农业科学书籍,大概各级农业技术人员有关橙树种植的必看书在他这里都已经被消化过了。但他的做法往往和书上不一样,他有他的吸收角度,是一种和实践实操密切结合的吸收。

而且他对土地上一年四季的变化总是充满了亲切感。褚时健每次去山上,下车后第一站一定是果园而不是办公室。他每次在果园里巡视一圈后总有问题提出来,证明自己并非是闲逛。他总是对只用手脚不用头脑干活儿的人看不惯:"走两圈土地,你总要有点问题看出来,然后还要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不然,草都被你踩死了,一点问题没解决,有什么用?"

在褚时健从事果树种植的十几年,几乎每年每季都会有新的问题出现。土地每天都随着气候、天气在变化,而且变化莫测,问题和麻烦也每天都在更新。在这些大小问题中,有一个是几乎令所有果树种植户都为之色变的大麻烦,它几乎让广西宾川和华宁两个种植柑橘的大镇盘溪、华溪等地的柑橘果园、冰糖橙果园毁灭殆尽,"现在果园像瘌痢头一样",见过的人都说,那就是"黄龙病"。

不过他手下几个作业长有另外的说法,他们认为其实农业最适合褚时健。以种橙这件事来看,一年到头都在忙:年初要大量控春梢,保证春天时果树能吸收足够的阳光和肥料;3月开花后要保花,要注意防病虫,要施肥要浇水;夏天要抗旱,要注意光照是否过猛,以免晒死果子;还要控夏梢;秋末冬初结果后,要控制果子的大小、外观,要剪秋梢;冬季摘果后要松土,要剪冬梢......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但是,这正好符合褚时健"不混日子"、"闲不住"的性格特点。

冰糖橙树的黄龙病几乎类同于人类的瘟疫,传染性极大,只要一棵橙树患上,整片果园就很难不全部染上,除非立即挖除,立即烧毁。褚时健的果园也曾遭受黄龙病的侵害,最初老农场留下的3000多棵果树,就因为黄龙病而只剩下不到1000棵。所以在果园,每年防治黄龙病几乎就是重大事件。

黄龙病

有人曾说,以褚时健做事的认真、精细以及管理能力,做哪一行都是可以成功的,何苦做腿上沾泥手上带土的农业呢?中国传统农业根深蒂固,现代农业发展又并不成熟,土地的归属、从业人员的专业质素都是让人伤脑筋的事情。从事农业的人大都抱着美好想象,却都在现实面前折戟沉沙。这是一个在短时期内难以完全现代化的产业,以褚时健在企业做到的段位和境界,要低下头来俯就农业,很多人都很不理解。

黄龙病源于一种叫木虱的病虫害,就是这种小小虫子传播黄龙病毒。黄龙病毒无法治愈,只要一沾惹上,只有一条路可走:砍树。所以,唯一对付木虱的办法只能是预防。专业技术人员提供了很多办法,最终褚时健制定了自己的一套。

褚橙基地每棵树的挂果量,从最初平均3~4公斤,逐年增加,到2015年,已经达到40~50公斤,每亩产果在4~5吨的水平。在国际上,农业水平比较高的美国和澳大利亚等国家,橙树亩产的最高水平也不过3吨。在云南偏远的哀牢山上,褚时健实现了国际水平的突破。在他的人生历史上,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玉溪卷烟厂期间,在市场占有率上打败英美烟草,当时他60岁出头,而这一次,他是80岁,一个普通中国老人在家抱重孙、享清福的年龄。

时间上的提前量是预防黄龙病过程中褚时健最看重的,如果在木虱高发之前做好预防,木虱存活率必然低很多。所以在金泰公司自己的实验室,技术员很早就开始研究果园一带木虱一年的生活规律,什么时候产卵,什么时候出幼虫......林林总总的数据,褚时健要求技术人员都要拿出来。有了足够的数据支持,就可以在木虱即将泛滥的季节,在果园上下同时开始喷打药水。褚时健要求喷打农药必须同时进行,所以几乎每个农户从公司统一领到农药后,在各自作业长的协调下,于差不多同一时间对果树喷打农药。之所以要同时喷打农药,是为了一次性将木虱消灭后,不至于后续再有传染现象。

这完全是工厂式的流水线操作方法,不仅在云南,在中国其他果园,基本还没有如此精细化操作的先例。

同时喷打农药是一笔巨大的投入,不仅要请临时工,而且因为农药及农具都是由金泰公司提供,每年投入预防黄龙病的花费都在六七十万。褚时健向来具有很强的成本意识,但这样的成本,在他看来是赢得利润的投入,非常值得。

剪枝也一样。王学堂说:"我们一年四季都在剪枝,这是老板的独创。"传统的剪枝方法在褚时健看来是不彻底的,在褚橙基地,有时剪枝能减掉1/3的枝条,这在其他果园是完全舍不得的。但并不是枝剪得越多就越好,褚时健对于一年四季的剪枝法有不同的规定。因为规定详细,基地每年都要有一项铁打不动的培训:剪枝培训。农户们集中到一起,由作业长先做示范,然后各自下地实践,通过后回到自己所负责的果园里进行剪枝。作业长在农户返回自己果园后,要一家一家进行检查和指导,不达标的农户要继续指导直到合乎标准,作业长才可以放手。这项工作的考核不仅针对农户,也针对作业长。而作业长对于剪枝的要求,也基本是统一的,这来源于培训前与褚时健共同定下的当年当季的剪枝标准。

在这种工厂化的运作下,褚橙基地的黄龙病发病率不到千分之一。而在著名的柑橘橙生产大县华宁,最好的数据也只是百分之一,与褚橙相去甚远。

褚时健根据自己的经验,在控梢的技术指导手册里,有一条白纸黑字的规定:嫩梢在10厘米之内必须控除干净。这个数字在任何农业科学书籍里都是没有的,是专属于褚橙基地的数字。

工业化管理,精细化操作,让褚时健的果园与同行的距离越拉越大。经过七八年对果树的精心管理和培育,褚橙基地的冰糖橙成就了独特的口味:清甜、化渣、易剥皮,外观圆润,平均个头比一般冰糖橙要大。最早果园基地购买的2号冰糖橙果苗在华宁或在原产地湖南结的果,与褚橙差别甚大。褚橙已经具有了独一无二的识别性。

在传统的冰糖橙种植领域,剪枝和控梢都有固定时节。比如控梢,在湖南、广西等集中种植冰糖橙的地区,是不会控夏梢的。但在褚橙基地,控梢一年四季都在进行,控夏梢的次数相反比其他季节要多。哀牢山地区夏天气温高,而褚橙基地的施肥和浇水都比较丰富,导致夏梢较多,所以褚橙基地在夏天必须有4~6次控梢的工作。这样的工作一年会耗费大约万元的人工费,所以大多数果园不会花费这笔成本。褚时健的账算得很清楚。金泰公司曾经请来一位资深的农艺技师来指导剪枝控梢,但没想到那一年他负责的果园片区掉了100多吨果子,褚时健一查原因,就是因为没有控好夏梢,导致果树在夏天拼命发新芽长新枝,抢夺了果实的营养。这个损失比起万元的人工投入,显然要大得多。

褚橙,俨然已经成为橙类中的一个品种,它已经越出了"冰糖橙"的范畴。如果说江西因为大量种植脐橙,以数量之盛获得"赣橙"的分类称呼,而褚橙,完全是以褚时健对产品的精益求精、和产品品质死纠到底的精神而成就出来的品质优选品种。一个以地域得名,一个以个人姓氏得名,从长远意义而言,自然不在同一量级。

在招聘作业长和技术员时,褚时健很爱出的一道题就是:现场剪枝。剪枝是果树种植行业中很重要的一项管理技术,特别是柑橘橙类的果树种植,因为生长速度较快,枝条生发丰富,如果任由其生长,会造成树形不规整,透光性差导致果子质量差,而且最要命的是,果树寿命会极度缩短。一棵修剪得当的冰糖橙树寿命可以超过50年,而毫不修剪的冰糖橙树可能10年也活不到。褚时健在刚刚开始种橙时,对修剪技术完全不掌握。但几年过后,作业长们不知不觉地发现,老板走到果树边拿起剪子就能剪,剪得有时甚至超过了自己。如果有客人造访果园,褚时健会特别有兴致地介绍什么是营养枝,什么是结果枝。一个对剪枝技术掌握成熟的农户,不仅要分得清楚什么是营养枝什么是结果枝,更重要的是站在树边临时判断该怎么剪的能力,要判断阳光的方向、树龄的大小,树形的长势......作业长们知道,要真正掌握好剪枝技巧,没有几年时间是不可能的,因为剪完枝还要看剪后的效果,果树长得好坏、结果如何,才能最终判断是否剪成功了。所以褚时健的剪枝技术是他年复一年看书琢磨、不断下地动手剪枝、在挂果时比较不同剪法而得来的。这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态度。"其实说起来方法简单,谁都可以自学一点剪枝技术,但像我这样认真的人少。"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更重要的是管理人

在褚时健决定做农业的时候,亲友们除了觉得农业本身很辛苦外,还有一层担心就是,传统中国农业经济社会,农民们大都不懂市场经济,不太理解市场商业行为、不理解契约精神,不习惯在工业化的流程里待着;褚时健要挂帅带着一帮农民,投资千万做一件五年后才见效的事。----褚大爹,您准备怎么搞?

针对果树长大和挂果丰富的问题,褚时健有一个令农业专家们叹服的举动,那就是一年四季都在剪枝和控梢。这在作业长和农户们的经验里,是完全没有想过的。

第一年褚时健就尝到了"厉害"。最开始到果园做工的有30多户,其中20多户是老农场留下的农户。这些农户的统一特点是长年低收入,家庭经济状况可谓一穷二白。所以在心态上,这些农户随时把自己处于"移动"状态,哪里挣钱就去哪里。第一年春节前夕,好几户农户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就卷铺盖携家带口走了,给其他农户留下话说:"搞不到吃的,另外找活儿干。"褚时健只好让作业长们四处寻临时工顶上。

从果树生长的规律来说,幼树从种下之后的五年间,主要工作是保证果树长大、树冠增大、生长稳定。而在第四年、第五年果树开始挂果之后,就是增产和果树长大两手抓。

更糟糕的是农户们对于褚时健标准化的种植方式很不理解,有的农户因为文化极低,连农药喷雾器上的刻度数字也无法看懂,必须作业长手把手教,或者直接用笔在瓶子上画上粗粗一道线这种最原始的方法进行指导。在农户看来,这很难接受,他们从小都是跟着父辈凭经验和感觉来种地,春天播种秋天收获,有虫打虫,天干淋水,哪里来这么多规矩?但褚时健的要求却都是数字化的:深挖地要到多少厘米、株距行距是多少数字、农药喷打是多少量、剪枝是哪一个时间段、剪枝要剪到多少量、平均一个果大概有多少树叶搭配才科学,否则要控梢......农户们读书时也未见过如此复杂的数字,更何况要全部记下来并且执行到位,这实在太难。

剪枝控梢是四季的事

有了李亚鑫和圆圆操心销售的事情,褚时健可以把更多时间放在果园的果树生长上,这也是他喜欢做的事情。在玉溪家里待上十天八天,他自己就忍不住要去果园走走,一是看看果树的状况,一点点变化都能让他高兴;二是他只要出现在果园,农户们的干活儿热情显然要高一些,也有监督的功效。

褚时健对此的方法是强行执行:一方面,年复一年地培训农户们的科学技术知识和具体操作能力;另一方面,强化作业长们的带头作用,农户学习培训的每一步,都要有作业长带着走。与此配合的,则是精细到家的奖惩制度。北大黄铁鹰教授曾经就褚橙的生产经营案例做过研究,他录下了这么一份2013年褚橙基地的工作计划:

李亚鑫和圆圆开始商量新的销售方法。

2月份溃疡病检查,四年生树及挂果树按15片叶/株的标准,扣除预支生活费10元/株;一二三年生树按3片叶/株的标准,扣除预支生活费10元/株。

因为当时还没有冷库,400吨橙子眼看就烂掉了。这对李亚鑫来说无疑是个惨痛教训。最直接的想法是:没把公公的橙子卖好,很惭愧。另外他也悟出了一条:没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就只能被别人拿捏。橙子再好,如果走传统农业的路子,难免哪一年就谷贱伤农。所以,还是褚时健的思路:走工业产品的路子,把褚橙的品牌、产品真正商品化,建立自己的销售渠道,完善产品的商业关系。

春季修剪不到位,树冠内堂通风透光不好,检查时扣预支生活费100~200元。

2009年,李亚鑫尝到了一次在水果市场进行销售的苦头。当年的销售其实完成得很不错,通过集体采买以及玉溪、昆明的批发渠道,4000吨的总产量卖出去了九成,最后还有400吨没有销售出去。他联系了几家水果商,但那年云南市场水果丰产,特别是柑橘橙类,水果批发商们兴趣都不大。最后有一位来问价,当年褚橙是4元一公斤,李亚鑫和圆圆觉得自家橙子品质高,商量着问:"能不能高点?"人家马上回话:"还想高啊?我只能3元8角!"这个价格李亚鑫和圆圆实在不能接受,生意没谈成。

在焚烧疏除枝梢及剪除的干枯枝时,若烧着果树,扣预支生活费50~100元。

"老人家真是教了我很多,就是那段时间我悟出一个道理,做任何事不能糊里糊涂,不能说这个赚钱,那个赚钱,都要去做。稀里糊涂到最后盈还是亏都不知道。"李亚鑫说。

顶果工作检查,发现坠地果以50个为基数扣预支生活费20元,每增加10个多扣5元。

褚时健总在有意无意影响着李亚鑫和圆圆,有时和他们一起出门吃饭,米线店、包子铺......在小店里他总要和这两个小辈算上一笔账,看看小店挣不挣钱。圆圆和李亚鑫曾经想做电影院的投资,因为在加拿大习惯了去电影院看大屏幕电影,回到玉溪后发现不仅玉溪,连昆明都还没有IMAX(巨幕电影),两人就想在玉溪也搞一家电影院。褚时健一点不排斥他们的想法,相反搬了椅子和两个人一起坐到桌子边,在纸上把电影院的客流量、一张电影票的分成、电费、人工、装修、五年的折旧,林林总总全部算了一遍。最后三人得出结论,在玉溪建一间电影院是完全能挣钱的,褚时健也愿意拿出钱来投资。但最后还是李亚鑫和圆圆自己放弃了,因为想来想去,两个人回来是为了帮助外公外婆的种橙事业,做其他事情的话势必就分心了。

除草剂危害果子检查,以5个为基数扣5元,每增加5个多扣5元。

而且,就是在2008----2009年间,因为走水果市场的销售路子,云冠牌的冰糖橙竟有了另一个名字:褚橙。这源于一些知道云冠橙来历的水果商,在销售时打出招牌:"褚时健种的橙"。尽管距离褚时健是话题中心的年月已经过去了八九年,年青一代已经有些不太熟悉褚时健,但对于云南人来说,"褚时健"三个字依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看见"褚时健种的橙"这样的招牌,大众的好奇心无疑被强烈地勾起,"褚时健的橙"----"褚橙"的叫法,开始慢慢出现。

日灼果检查,发现未用纸包裹的,以5个为基数扣5元,每增加5个多扣5元。

这几乎是一种生闯的销售做法,以云冠橙耗费的财力和人力,混杂在一系列低端水果里面的确有些可惜了,价格上不去,销量也不好。但是,褚时健没有拦着李亚鑫和圆圆。在他看来,让孙辈们从基础市场上一路走来,未尝不是好事。云冠橙的质量最终会说明它自己在市场的地位。

在花芽现蕾时,要用0.2%的磷酸二氢钾+0.15%的硼砂喷花。

这个办法行不通,李亚鑫就想,那不如退一步,放下身段,先把果子往昆明的水果市场上推,这是属于大众的、低端水果集中的市场。李亚鑫和圆圆的想法是,先探探渠道的路子,把"云冠"的牌子打出去。李亚鑫带了几个手下,在昆明水果市场做了几圈调查,看看哪家的水果批发比较好,找几个批发商谈好价格,就往哪个批发市场运水果。

在盛花期,根据花量每株补施氮肥70~100g。

圆圆和李亚鑫最开始的想法是针对冰糖橙定位中高档的特点,在各地开设专卖店,用直营的方式销售冰糖橙。但褚时健否定了这种方式。因为终端不可能10吨、20吨地进货,短时间卖不完,又缺乏储存条件。作为生鲜的水果,如果没有及时销售出去,储存是一个大问题。只有玉溪本地的水果店有这个条件,因为他们可以少量进货,及时补货。但是,玉溪市场实在又太小了。

第一次生理落果结束后,要用30~40ppm赤霉素保果;在70%以上的树开始第二次生理落果时,用50ppm赤霉素保果。打完保果剂,每隔7~10天用手动式喷雾器喷一次800倍多丰素+1000倍钙田力。同时剪除树上干枯枝及流胶病枝,并集中烧毁。

传统的果农是不负责终端销售的,果子种出来,水果批发商上门来收货,价格多由批发商说了算。对果农来说,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看天吃饭,主动权极小。褚时健从种橙伊始,就成立了金泰果品公司,在种橙环节他采取工业车间的方法,在销售环节他自然不会用传统的路数。

果园内20厘米以上的杂草要清除干净。

第一次的卖橙经历,心得只有一个:一箱一箱卖,不容易。

施肥沟,深30厘米、宽20厘米、长80~100厘米,每株施有机肥7.5公斤+复合肥0.3公斤。

两个年轻人开了一辆小货车,带上两个临时工,一人挎了个小包就出发了。到了年货街,他们租了个摊位就卖开了。没打任何招牌,全凭两个人自己吆喝,4元一公斤,两天后售罄,收入几千元。褚时健电话来了:"收摊了!这边不发货了,快回家吧。"

----繁复,精细到角落的数字。看得出来,褚时健是用细到不能再细的条文约束农户们必须往工厂化管理的方向上走,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2008年春节,褚时健给圆圆和李亚鑫派了一个工作:5吨冰糖橙,拿到昆明的年货街卖掉。"去给你们的销售工作开个张。"褚时健说。

一次褚时健到果园巡看果树,发现树上有一种先期打药本该灭干净了的虫子,马上把质保主任叫来:"这是什么?"质保主任慌了:"打药了呀。"褚时健叫他把当时打药的一些工具收上来查看查看,拿过来一看,褚时健火了:"制度上写得很清楚,树长到3米以上,树体很大的情况下,要更换大的打药机,你这么一些小小的喷雾器怎么行?工作这么马虎,你对谁负责?人家看着你是打药了,其实一点作用不起!"80多岁的褚时健平素和蔼,严肃起来还是很凛然。最后褚时健一摆手:"我看这件事你不要搞了,换人。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圆圆和李亚鑫的心态很好:"尽力去帮公公婆婆做,反正现在销售已经是最低了,再差也差不过目前。"所以,他们没什么压力。

经过几年的制度化管理,道理讲通了,农户也都明白和理解了褚时健的做法。一名农户在果园碰到马静芬,马静芬问:"干得咯开心?"(云南话:"干得开不开心?")农户说:"开心的嘛!你赶我走我都不走。"

销售摸索着做

褚时健安排圆圆和李亚鑫负责销售工作。对于两个对国内市场懵懵懂懂的年轻人来说,在2007年、2008年接手销售工作,的确是不小的挑战。好在那个时候橙子的味道口感已经越来越稳定和成熟,产品有了一定质量保证。

农户的开心主要在于收入的提高和环境的改善。褚时健说:"农民不太懂条文契约精神,但是他们有坚定的感情契约。"早在玉溪卷烟厂期间,褚时健就不遗余力地对种植烟叶的烟农给予各种补助。他的道理很直接:把利益共享问题解决了,农户比自己都要对工作负责。

褚时健也曾经趁住到北京的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几乎天天跑到外面市场去看,但结果也很失望。他说:"北京人在冬天是真没吃上什么好水果,那些摊档看上去灰灰的,还不如昆明。在昆明的冬天,有橙子、香蕉、菠萝、柚子,这些水果味道好,保存期又长。但我看北京搞不成这么新鲜的东西。"他觉得传统的北京销售渠道只能买中低档的水果,但自己的冰糖橙定位是中高档,显然不适合,所以北京市场在那几年根本没有考虑过。

在2007年以前,金泰公司对农户的工资制度主要是每月固定工资加一些奖金。公司还在果园给农户提供住处,这些房子都是金泰公司出资修建的青砖瓦房,水电沼气、厨房厕所一应俱全,每家还配1~2亩菜地,种菜养家禽都可。2003年前后,每个农户平均每月工资是300~400元,之后逐年按每月增加100元的幅度增长。到了2007年,果园大量的树开始结果,果子收获量达到2000多吨。褚时健对农户开始采取另一种薪酬制度:每人每月按时会领到2000元的借发工资,到年底果子收获后,按农户交出的橙子总量、橙子的等级两个标准算出收入总量,把借发工资刨除后,剩下的发给农户。

2007年以前,浙江省烟草公司每年都买100吨橙子。由于浙江的采买,马静芬还去过上海、南京、杭州等地,到当地水果市场去看看能不能把自家橙子运到市场上卖。但对于千里之外云南的冰糖橙,水果零售商们根本没什么兴趣。而且那时基地的冰糖橙大多处于幼果期,味道口感没有那么成熟稳定,褚时健和马静芬对别人不接受自己的橙子也无可奈何。

这是褚时健独创的一种薪酬制度,也是金泰公司到今天人员稳定的最大保证。借发工资保证了农户们的基本收入和生活水平,2000元在当地工厂也算不低的一个数字。而到年底按生产量和种出橙的等级来算总收入,则是一种激励式的算法。在收入高低的比较下,农户们都愿意做到高产量、高品质,而且唯一的方法就是:按照褚老板严格、精细的生产制度来办。

橙子是卖得出去的,只是没那么好卖。从2003年以来,团购占了橙子销售的大部分比例,从2007年产量往上增长后,邱建康每年都买走450吨,分担了很多,以前和褚时健打交道多的烟厂,也分别买走不少。但褚时健和马静芬的想法是,不能总是靠人家的照顾来卖橙子,橙子得长期种,怎么好意思让人家长期照顾?

金泰公司每个农户的平均月收入,2004年是每月400多元。10年后,2014年,一个农户家庭负责2000多棵橙树,年收入最低能到五六万元,最高的能到将近10万元。"就算一家养两个大学生,他们也吃得住。家里还可以买两部摩托车。而且平时生活没支出,果园里的水源、农药,所有生产资料都是公司统一配,不用他们掏成本。公司给他们都修建了配备齐全的房子住,而且每家都有公司给的菜地,吃菜吃鸡吃蛋都不用花钱,就买点大米买点油,过得应该满意了。"褚时健帮农户们算得一笔账。

圆圆和李亚鑫回到玉溪后,很快玉溪地区交通银行就招揽她去工作,一家政府机关单位也看中李亚鑫,希望他去上班。圆圆没上多久,就被外公褚时健叫停了:"不要去了,回来帮公公的忙算了。他给你多少工资?公公翻倍给你。"其实后来褚时健给圆圆的薪水远不止翻倍那么多。马静芬也对李亚鑫说:"还去上什么班?橙子都卖不出去了,回家帮忙。"

"褚橙基地的农户们不是农民,是农业战线的工人。"作业长王学堂开玩笑说。

褚时健说:"他们在大城市习惯了,回来是委屈了点。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还是好处多。"

作业长们的收入当然要高很多。2013年褚橙基地丰产,从2012年的8000吨一下跃到了12000多吨。褚时健除给几个作业长增加了年终奖金外,还每人奖励了一套在玉溪的150平方米的住房。作业长的年收入,好的超过了20万,低的也有十多万。一次新平县县长开玩笑说:"作业长们的收入比我还高嘛!"褚时健笑笑:"你们一样辛苦,不过你比他们责任还要大一些。"

圆圆告诉外婆,想拿到绿卡再回来。马静芬急了:"等那个时候你们才回来,我们都累死了。"圆圆听外婆这么说,觉得自己再不回去就伤老人的心了。她和李亚鑫商量:"还是回去吧?婆婆一天到晚求着人卖橙子,一年几十万利润都是求人求来的。到了展览会还拿着橙子去切给人家吃。我们还是回去陪在他们身边比较好。"李亚鑫听了,也觉得两个老人都七八十了,需要有儿孙在身边照顾,于是同意了。2007年,两人把加拿大的一切安排好,很快就回到了玉溪。

褚时健在果园刚刚建立的几年,曾经成立过一个生产技术部,是作业长与他之间沟通的中间渠道。本来他希望来自作业长们一线的生产信息经过生产技术部的技术性淘汰后,他能更有效地处理果园的各种即时状况,但几年下来后,他发现这种沟通方式无效的地方居多,信息沟通不直接,所以他果断裁撤了生产技术部,由作业长们直接面对自己。宣布裁撤那天,他告诉作业长们:"有问题你可以打电话跟我讲,我听得懂。有些事情觉得复杂,一下说不清的,我第二天早上就下来。"

李亚鑫和圆圆一商量,可以做成生意啊。几个人开车到西雅图去,用信用卡买上七八部iPhone,一部259美元,然后在网上买解卡器,在家里稍微加工之后在eBay上销售。成本不到300美元的一部电话,在网上卖到乌克兰、爱尔兰等地区,基本上能卖到759欧元、859欧元,一部iPhone纯利润能到500~600加元。一个月下来,几个"合伙人"一分,数目不小,一人能分四五千加元。"两万多人民币呢,状况不错!"李亚鑫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互联网B2C(商家对消费者)的魅力,他也看到了互联网经济带来的无限可能性。他和圆圆后来去美国环游了一大圈,所有支出都是从这些小小生意上赚来的。商场上小试牛刀,成功了!就这么做了六七个月。这个时候,李亚鑫在一家橱柜厂找到一份做销售的工作,两人在温哥华正筹划未来的时候,外公和外婆的呼唤来了。

褚时健不喜欢在公司里设太多人,在金泰公司,农户和管理技术人员的比例大致在10∶1。褚时健的观点是:公司里人多了,事情就少了,人会懒。但农业是个勤行,人一旦犯懒,会影响很多事情。"要让人做事,叫他多负点责任。不然他吃闲饭还要骂人:这个老板一点都不放我们的手。"

后来iPhone一代手机出来了,李亚鑫和圆圆又发现了挣钱之道。那时的iPhone只在美国本土卖,一个朋友上eBay网想自己买一台,然后发现因为制式不一样,不能在加拿大使用,但如果经过解码,使用就完全没问题了。李亚鑫也来了兴趣,和朋友一起在网上寻找解卡器,果然被他们找到,俄罗斯就有!好吧,先在美国买手机,然后在俄罗斯买解卡器,都寄到温哥华后,两人在家研究了一下解卡器,尝试装到iPhone上,意料之中的,成了!

作业长是果园里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对褚时健,下对各个农户,果园里的一切生产情况,他们直接向褚时健负责。王学堂有一次对褚时健开玩笑说:"我觉得我们是夹心饼干,您一边,农户一边。"褚时健说:"夹心饼干好吃呢嘛!"他给作业长的定义是:有关生产的技术工作、行政工作,统统都集中在作业长身上。所以作业长必须懂技术还要懂行政管理,作业长们经常听到褚老板的一句"训话"是:你们自己技术不过关,搞到农户认为你外行管理内行,那就闹笑话了。

李亚鑫对温哥华的回忆则灵动得多,他说自己考试肯定是不如圆圆,"我读书真不那么擅长"。他和圆圆是高中的同学,两人有很多默契。不过圆圆擅长读书,他却没太多兴趣,但他对商业的爱好却是天生的。大学期间李亚鑫认识了一个台湾人,因为两人相处很好,台湾人介绍他去日本餐厅再打一份工,于是又认识了一个日本人。年轻人在一起容易交朋友,在一块闲聊时会谈一些创业的事。李亚鑫和日本朋友聊着聊着就有了点子:开家搬家公司吧!日本和中国去温哥华留学的学生都不少,搬家是件头疼的事,他们都尝过苦头。所以公司的业务主要就是针对留学生,去机场接上刚到温哥华的新生,把他们送到寄宿家庭安顿好。还有学生们换房搬家,都一力揽过来。说干就干,李亚鑫和圆圆连同日本朋友,置办了一辆商务车,注册了公司,就开张接业务了。说起来搬家公司是服务工作,李亚鑫从小也是家里呵护着长大的玉溪孩子,但这份搬家公司的业务他倒干得乐呵呵的。对正是朝阳年龄的他和圆圆,未来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经历都会是经验,他们无所畏惧。

有意思的是,作业长里无论王学堂还是郭海东,都认为褚时健是一个既懂技术又懂管理的实干家+战略家。

按李亚鑫的话来说,圆圆是个考试型人才,她大概继承了母亲会读书的好基因,平时不怎么复习看书,一到考试就状态极好,成绩全部A+,而且每学期还能拿到2000加元的奖学金,对比一学期6000加元的学费,圆圆算是为作为学生的自己挣了一学期的基本生活费。

褚橙基地一共设了四位作业长,最早果园基地是2400亩,每人管理600亩左右的果园。随后,褚时健不断扩增周边的土地,到2015年,褚橙基地已经有6000多亩果园,挂果的就有3200亩。作业长管理的农户也从二三十户增长到了2015年的50多户。

圆圆(任书逸)接到公公婆婆(云南话对外公外婆的称呼)的电话时,有些犹豫。她和李亚鑫都刚刚拿到了加拿大的工作签证,正是开始一段新生活的时候。李亚鑫学的是国际贸易,圆圆的专业是市场,两人英文和中文都很熟练,找工作一点不难。而且温哥华的生活节奏不紧不慢,环境优美,很让人喜欢。两人又正打算结婚,温哥华是最理想的地方。

按作业长郭海东的说法,作业长层面的几个人既要发现问题,又要解决问题。在褚老板面前,农户可以只提出问题,而作业长还要会解决问题。而且褚时健并不喜欢企业的中层干部只是一个传声筒而没有自主判断的意识和能力。2014年秋天,云南干旱,日照过强,许多果子都被晒白,褚时健着急,从玉溪赶到果园去查看情况。他把几个作业长召集在一起到果园现场商量解决方法,褚时健告诉他们:"这么个晒法,过几天果子就会往下掉了。你们赶紧套袋。"套袋在某几个橙子上是用于吸光,保住大多数果子。他没想到的是,几个作业长说,因为时间着急,没和他商量,已经采买了10万元的袋子,马上就准备套上了。褚时健听了很欣慰:"你们主动一些,我就省心多了。"

这是褚时健和马静芬共同商量的结果。"要让他们到果园来帮忙吗?"马静芬问褚时健。"回来再说,先回来。"

果园的工作计划都是由作业长来定,每年肥料结构的调整、灌溉的安排、施肥的时间、剪枝的培训和执行、农户工作的监督和检查,都是由作业长来负责。这些工作也决定了作业长们一年收入的多少。褚时健总是说,一个企业要在竞争中进步,但差不多从2012年以后,褚橙就没有竞争对手了,所以内部竞争就很重要。褚橙基地四个作业长之间,以自己片区的果子产量、果子等级的比例来计算出年收入,因为彼此有差异和比较,自然竞争的局面就产生了。

任新民还是会偶尔来家里坐坐看看,大营街的辅料生产厂近几年因为和烟厂合作没有那么紧密,赢利状况并不好。于是任新民把经营范围扩大,房地产、钢铁都在涉足。大营街的街道上也开始有些喧闹起来,总有一些运货的大型货车经过,所以他这个党委书记也闲不下来。"圆圆和李亚鑫在那边也毕业了,我打算过段时间把他两个叫回来。"褚时健有一天对任新民说。"好的嘛,也该回来了。"任新民说,他知道褚大爹但凡说出的话,一定是考虑好了的。

褚时健一直强调作业长要经常巡果园,而且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要让农户看到作业长出现在地头。这是一种身体力行的表现,也是一种监督的体现。褚时健也是如此,在果园最初的几年,他几乎每周都要去果园。在果园建设成熟后,他依然保持每月必须到果园两三次的频率。

孙辈归来

经历了自己健康状况下降和马静芬最严重的一次病痛,褚时健开始觉得家里太空了。直到此时,他才有"已经老了"的感觉,他已经80岁,到了真正的耄耋之年。虽然家里从来不缺人来人往的景象,但那是客厅沙发区的热闹。他和老伴儿马静芬需要的,是每个角落的温暖。况且,经过五年来的果园工作,他们真的有些累了。儿孙们回来,总能帮些忙吧?圆圆刚刚大学毕业,正是回来的好时机。褚楚还在英国曼彻斯特大学读书。

不过,他说对于农户和作业长来说,最大的监督力量还是工作绩效必须和个人收入挂钩,"不然你牵只老虎去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