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人物传记 > 成为波伏瓦 > 第四章 传奇之前的爱恋

第四章 传奇之前的爱恋

[1] MDD 323.

最后的最后,也许波伏瓦也会去思忖一下这个决定是不是限制了她自己。

[2] MDD 313.

1929年7月22日,波伏瓦清楚地意识到,和萨特在一起,她会被驱使着成就一番事业。虽然萨特有时候挺讨人厌,波伏瓦偶尔也会害怕他。但尽管如此,那天波伏瓦还是在日记里写道:“我要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我对他有绝对的信心。”[44]

[3] In French,‘la douceur d’être femme’. Résumé de September 1928–1929, CJ 766.

在那之前不久,波伏瓦独自在国家图书馆女性阅读室读哲学。在日记里,波伏瓦写道,她想要哲学指引自己的人生——过思考的一生,而不是只思考不生活,或是只生活不思考。波伏瓦决定要书写她丰盈的内心。后来她读了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的作品,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作家路易莎·梅·奥尔科特的暗恋对象。其实在读爱默生之前,波伏瓦就已经得出了和他一样的结论:“我们在生活中主要缺的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能驱使我们去做自己能做的事。”[43]

[4] 希拉·罗博特姆声称波伏瓦“开始了一段恋情”(《第二性》2009年译本“前言”),Fullbrook and Fullbrook (2008) 也对他们的性亲密做出推断,但我从波伏瓦的文本中没有找到证据。见Edward Fullbrook andKate Fullbrook, Sex and Philosophy: Rethinking de Beauvoir and Sartre,London: Continuum, 2008.

如果想要更好地理解波伏瓦的处境,我们可以多了解一下当时法国的女性境况。萨特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大约是在1909年。当时萨特的母亲匆忙地带着他离开了巴黎,因为她担心萨特会被带离她的身边。在当时的法国,如果丈夫去世了,女性将无力获得孩子的合法监护权,一般情况下孩子归夫家抚养。在波伏瓦的学生时代,法国女性仍然没有选举权,也没法开设自己的银行账户。波伏瓦参加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那一年,法国大学里的女性占比为24%,这个数据已经比上一代有了巨大的飞跃。在1890年,法国一共只有288名女性大学生,在所有大学生中仅占1.7%。如果在一个社会里,女性既没有投票权,也不能开设自己的银行账户,甚至连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能留在身边,那么她到底有什么权利呢?

[5] Bair, p.129.

相比之下,一个女性天才就必须小心翼翼,以免自己锋芒毕露。1929年,已经有不少女性在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中的成绩比男性更高,当时的法国教育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因为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结果必须公开,所以这个像体育赛事一样的排名会被公众知道。名单上的人按分数高低排名,虽然上榜的人都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但是男性考生往往会担心自己因排在女性考生候选人的后面而有失颜面。为了避免这样的尴尬,从1891年开始,法国教育部把男女考生分开来排名,但在1924年,又恢复了男女考生一起排名。

[6] MDD 321.

在1929年,萨特还不是那个伟大的“让-保罗·萨特”。当时的萨特25岁,比波伏瓦大三岁,是第二次参加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而且比波伏瓦多花了一倍的时间去准备这场考试。波伏瓦在回忆录里对自己的成就故意表现得很谦虚,有可能是因为敏感的波伏瓦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察觉到了不安全感,因而选择低调行事。也有可能是因为巴黎高师在法国的地位,波伏瓦不得不说自己比不上萨特。因为这不仅仅关系到他俩的能力,也关系到他们所代表的不同团体的文化资本和势力。在进入巴黎高师之前,萨特一路名校,分别就读的是鼎鼎大名的亨利四世中学和路易大帝中学。从履历上看,没有人比萨特更优秀。而且萨特也无须展示他的学历——正如托莉·莫伊所说,他已经是一个被神化了的天才,完全无须用这种卑微的方式来证明自己。[42]

[7] SLBdB,‘Chronologie’, MPI lxv.

托莉·莫伊的结论是:波伏瓦为了保持吸引力而放弃了哲学上的成功。[40]在早期的回忆录里,波伏瓦的确给我们这样的印象。在公开场合,她总是把聚光灯留给“伟大的哲人”萨特。但是在波伏瓦的日记里,我们可以发现,即使在学生时代,波伏瓦优异的哲学成绩也同样具有吸引力,比如在并没有通过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马厄面前。在和马厄的关系里,波伏瓦无须隐藏自己的光芒。那为什么后来在萨特面前就不一样了呢?而且我们也应当看到,其实波伏瓦并没有真的抓住一切机会去显示自己不如萨特,有时候她也会公开辩驳对她思想原创性的质疑。那么,是不是因为波伏瓦假想了一群特定的读者——这些读者会怀疑她的能力,认为她应该好好听听那些让她不要尝试去做哲学家的声音,她是不是因为“这些读者”才说自己不如萨特的呢?对于这些读者来说,萨特是不容置疑的天才,而波伏瓦竟然公开评论萨特年轻时的文章稍显稚嫩,简直是胆大包天。[41]

[8] CJ 704, 22 June 1929.

尽管波伏瓦学生时代没能接触到最优秀的哲学老师,但波伏瓦的同辈人都认为她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卓越哲学家。莫里斯·德·冈迪拉克这么形容她:“严谨、精确、高要求、功夫到家……我们都一致认同她这个人就是哲学本身。”[38]但是波伏瓦自己常常否认自己的哲学家身份,硬要把自己放在一个从属的地位,这让我们很费解。托莉·莫伊也不解:为什么波伏瓦要抓住一切机会去表明自己在哲学上不如萨特呢?[39]

[9] CJ 709, 25 June 1929.

波伏瓦的日记从某种程度上证实了这种看法。在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之后,波伏瓦和萨特、阿隆一起去喝酒。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来讨论善恶,回家之后波伏瓦觉得他们太优秀了,自己完全被碾轧了。波伏瓦写道:“他们的讨论如此精彩,以至于我已经无法肯定我原来的想法了。”波伏瓦感到,跟他们自由而丰富的学术氛围相比,自己一直被禁锢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她羡慕他们能有如此成熟的思考和强有力的辩证。波伏瓦对自己承诺,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要达到他们的高度。[37]

[10] 引自MDD 331. 日记中的原始记录在CJ 707, 25 June 1929中可以找到。

波伏瓦在回忆录里表示,萨特并没有强迫她用一种更谦虚的态度看待自己。她其他巴黎高师的朋友们,尼藏、阿隆、普利策,都花了比她更长的时间准备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而他们的教育背景使得他们有更好的机会和资源。他们能成为哲学家的境况跟波伏瓦的完全不一样。当时只有男性才能进入巴黎高师学习,也只有男性才能得到最优秀的老师的教诲,只有男性才有自信去和那些相信自己是最优秀的人一起辩论。

[11] MDD 331–2.

虽然我们仍然推崇谦虚,认为保持谦虚好学的状态要比被自己的骄傲蒙住双眼要好,但是波伏瓦在那次谈话中所表现出来的谦卑,让后来几十年的女性主义者们都感到不解。在那之后的很多场合,波伏瓦都强调萨特才是他们俩中的哲学家。事实上,萨特和波伏瓦分别在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中名列第一和第二。当时的波伏瓦才21岁,是有史以来通过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最年轻的考生。当时的三人考试评审团中,有一个人坚持认为波伏瓦应该得第一,一开始另外两个人也赞同,认为波伏瓦比萨特更优秀。但是在最后,评审团决定第一名还是应该给来自巴黎高师的高才生,所以才给了萨特第一名(我们不清楚他参加了两次考试且前一年没有通过考试这一点有没有被评审团考虑进来)。[36]

[12] Bair, pp.144, 142–3.

波伏瓦在回忆录里,对自己这一段两难的选择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这样的低调处理可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有可能是考虑到了当时的读者。毕竟,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读者们大概是不能接受一个吉尔同时爱着杰克、让-保罗和勒内的。在《盛年》里,波伏瓦呈现了一个简化版的故事:在遇到萨特之后,她就从最突出的位置上淡出了。在自己的日记里,波伏瓦提到,跟萨特、马厄和尼藏在一起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做自己了。不过在回忆录里,波伏瓦记载说当她跟萨特在一起的时候,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智识上不如别人。[34]这种自卑感在后来波伏瓦和萨特那段著名的对话之后更强烈了。那次对话发生在巴黎卢森堡公园的美第奇喷泉旁,波伏瓦向萨特分享了她自己酝酿了很久的一个哲学灵感,然而萨特却对此嗤之以鼻,最终波伏瓦承认她输了。后来波伏瓦回看这个事件,她对当时的自己感到有些失望,但她仍然带着谦卑之心:“我的好奇心比我的好胜心要强很多,比起炫耀自己,我更想要向他人学习。”[35]

[13] HdB, Souvenirs, p.90.

波伏瓦有着像杰克一样的眼睛,但是问题在于,她既能看见马厄的迷人,也能看见萨特的魅力(而且坦诚地讲,波伏瓦也没有忘了雅克的好)。波伏瓦该怎么办呢?

[14] A 245.

威廉·詹姆斯有一篇名为“人的意义在哪里?”(What Makes a Life Signifcant ?)的文章。在这篇文章里,詹姆斯问为什么会情人眼里出西施:每一个杰克都觉得自己的吉尔完美无缺,美若天仙,但是在其他人看来,吉尔毫不出彩,平平无奇。是这些人看不见吉尔的魅力吗?詹姆斯写道,实际上是因为杰克想要和吉尔产生深层次的联结,因此才能看到吉尔的美。如果没有人想要认真地去认识我们,了解我们本来的样子,我们又会在哪里?

[15] Sartre, Jean-Paul, with Michel Contat and Alexandre Astruc, Sartre by Himself,New York: Urizen Books, 1978, pp.21–2.

波伏瓦和萨特除了一起学习,也渐渐开始一起去河边的书报摊散步,有时候是去电影院看电影,或者去酒吧里喝着鸡尾酒听爵士乐。萨特会给波伏瓦唱《老人河》(Old Man River),大谈他的理想,也会问波伏瓦各种问题,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波伏瓦回忆说,当时的萨特是真的想要通过她自己来了解她,真正地理解她的价值观和人生态度。萨特会鼓励波伏瓦,要“保持最珍贵的自我,保持你对自由的热爱、你对生活的激情、你的好奇心,还有你想要成为作家的决心”。即便如此,当波伏瓦在7月27日晚上再一次见到她的拉马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原样。波伏瓦问自己,为什么当萨特和马厄出现在同一个房间里的时候,萨特就丧失了魅力?波伏瓦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无法抵抗马厄对她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更能让她心潮澎湃。[31]7月28日,波伏瓦读了萨特的小说稿《亚美尼亚人埃尔》(Er L’Armenien),并与他共度了一整天。萨特的这本小说里包含了和克罗诺斯、阿波罗、密涅瓦及其他人关于时间、艺术、哲学和爱情的对话。[32]波伏瓦被萨特的才华所折服,在日记里她也开始用亲切的昵称去称呼萨特,而在此之前,她只会对马厄使用昵称。夹在萨特和马厄中间的波伏瓦,感觉自己寝食难安。[33]

[16] MDD 334.

当然了,虽然有着相似的梦想,但是波伏瓦和萨特所面对的现实是完全不一样的。对于萨特来说,有无数的先贤像灯塔一样指引着他,数不清的法国伟大作家因为他们的文学或哲学成就留名青史。而对于波伏瓦来说,想列举出来几个女性文学大家都很难,更不要说女性哲学家了。而且这些女性前辈往往都因为拒绝传统的女性价值观而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她们常常得牺牲个人的幸福才能获得自由。波伏瓦不满足于这种状况,她想要一种更好的结果:为什么自由和爱情二者不能兼得?

[17] 见CJ 720, Monday 8 July 1929.

认识萨特之后的第9天,波伏瓦在日记里把他和马厄这两个都想要吸引她注意力的男人放在一起做对比。波伏瓦写道:拉马只要爱抚女人的脖子就能让她神魂颠倒,但萨特赢得一个女人的方式是把他的心展示给她看。[29]7月22日,波伏瓦形容萨特对她的影响非比寻常。在认识萨特13天后,波伏瓦在日记里写道:“他理解我,能看透我,我被他迷住了。”[30]波伏瓦觉得自己在智识上需要萨特的存在。波伏瓦和萨特发现彼此有很多相似之处,除了对哲学的热爱,他们对文学也有着相同的兴趣,而且都想要在文学上有所成就。他们俩对各种哲学观点和文学典故都信手拈来,而且默契十足,从来不需要对彼此解释什么概念或者讲述故事情节。波伏瓦和萨特两人都是从小就梦想着长大后成为作家,如今毕业后的他们虽然仍有雄心壮志,但不得不在实用主义和现实面前低头。

[18] 见CJ 721, 10 July 1929.

马厄离开巴黎之后,波伏瓦和萨特每天早晨都在卢森堡公园或者小咖啡馆见面聊天,这个习惯之后持续了整整51年。波伏瓦的出现取代了萨特一些原来的伙伴。雷蒙·阿隆回忆说:“我和萨特的友谊在他认识西蒙娜·德·波伏瓦的那一天开始就改变了。在那之前,萨特一有什么想法就会跟我分享,也希望我能给他当参谋。但是自从他认识了波伏瓦,他就再没来找过我。”[27]波伏瓦的好朋友扎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扎扎一直不喜欢学识渊博的萨特,她觉得萨特很讨人厌。扎扎认为早在认识萨特之前,波伏瓦就已经选择好了她自己的道路,可以说萨特的出现加速了波伏瓦成为一个哲学家,但是他并没有改变她的人生道路。[28]

[19] Sartre, Jean-Paul, with Michel Contat and Alexandre Astruc, Sartre by Himself, New York: Urizen Books, 1978, p.23. 又见CJ 723, Thursday 11 July 1929.

波伏瓦的回忆录里记载着当时萨特对她说的话:“从今往后,我会一直保护你。”[24]在日记里,波伏瓦没有记录下这句话,但她写的是,萨特让她成为他想要的样子,不过波伏瓦挺喜欢萨特霸道的方式,而且萨特十分接纳她、放纵她。[25]波伏瓦告诉萨特,之前有不少男人都说她谈论哲学的样子很不可爱[26],萨特嘲笑这些男人有眼无珠。萨特故意跟波伏瓦只谈哲学,这让波伏瓦很开心。波伏瓦和萨特之后常常一起学习,周围的人也开始注意到他俩常在一起。

[20] MDD 337.

那天晚上,马厄离开了巴黎,萨特乘虚而入。我们不清楚当时的萨特知不知道马厄和波伏瓦的关系,但是情况的改变显然是对萨特有利的。首先,马厄已经不需要去准备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口试了,所以四人小组现在变成了三个人。萨特的学识已经给波伏瓦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萨特可以借此进一步追求她,而且萨特非常肯定波伏瓦的确如传说中一样优秀,一点也不夸张。

[21] CJ 724, 12 July 1929.

7月17日,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写作部分出成绩了,就张贴在索邦大学。因为考试合格的人数是严格按照法国教育系统里教职的空缺数来定的,所以通过这个考试的人可以在法国教育体系里获得终身教职。波伏瓦进门的时候,萨特正好出来,他告诉她,通过笔试的26个人里面有自己、波伏瓦还有尼藏,但是没有马厄。

[22] CJ 727, 14 July 1929.

之后的几天里,波伏瓦在日记里总是提到“我的拉马”,不过马厄也告诉波伏瓦,萨特已经被她深深地吸引了。[22]7月15日时,马厄开玩笑说他要亲波伏瓦。波伏瓦在日记里坦白,她对马厄的欲望让自己很困扰。之后的一天他们对彼此说了“我爱你”。[23]

[23] CJ 730–1, 16 July 1929.

但是之后的一天,波伏瓦和马厄俩人没有来参加学习小团体,他俩在文诺街上的一家小旅馆开了一间房,根据波伏瓦的回忆录,他们那天对外宣称她是去帮马厄翻译亚里士多德。[20]但是从波伏瓦的日记可以看出,实际上他俩那天没怎么学习和工作。马厄那天也告诉波伏瓦他担心自己过不了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笔试。波伏瓦在日记里写道,那天屋子里氤氲着恰到好处的暑气,一切都因此显得怡人而迷醉。她和马厄的友谊又多了一些柔情蜜意,她永远都不会忘记。[21]

[24] MMD 339.

到了星期四,他们终于谈论完了莱布尼茨,开始学习卢梭。这次由萨特领头讨论,萨特思考的方式让波伏瓦刮目相看,她转变了自己对萨特的印象。波伏瓦这样形容萨特:“他待人非常慷慨,我是说真的很大方。他愿意花很多时间去解释清楚一个哲学难点,让每个人都能明白,自己却不要求任何回报……他和索邦学生口中的萨特完全是两个人。”[19]

[25] CJ 731, 17 July 1929.

第二天,他们接着讨论莱布尼茨。萨特还带了一幅日本画送给波伏瓦,但波伏瓦在日记里说那幅画十分难看。第三天,他们还是谈论莱布尼茨,萨特又送了波伏瓦不想要的礼物,这一次是一些瓷器,波伏瓦在日记里说这些礼物很荒唐。[18]

[26] CJ 731, 17 July 1929.

现在,波伏瓦加入了萨特、马厄和尼藏的三人小团体。接下来的两周里,这个四人小团体每天都会见面。第一天的时候,波伏瓦在日记里细致入微地描写了她心爱的马厄穿着衬衫,半蜷着身子,头枕着胳膊斜躺在床上的画面。他们几个人一起步行回家,直到萨特离开,只剩波伏瓦和马厄两个人的时候,波伏瓦才觉得那段路甜蜜无比。她甚至都不记得到底和马厄说了些什么,回家后她忍不住在日记里写满了对拉马的赞美。[17]

[27] Le nouvel observateur, 21 March 1976, 15; 引自Gerassi, Jean-Paul Sartre: Hated conscience of His century, vol. 1, 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 p.91.

6月底的时候,萨特还没有和这个他发誓一定要认识的女人正式见面。一直到1929年7月8日那个星期一的清晨,萨特才真正和波伏瓦见面。波伏瓦带着战战兢兢的心情来参加他们的学习小组,萨特礼貌地欢迎她。一整天波伏瓦都在谈论莱布尼茨关于形而上学的论文。[16]也许这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爱情故事的开头,对于波伏瓦来说的确不是。但是那之后的几周里,波伏瓦和萨特之间还是擦出了火花。

[28] 14 July 1929 journal entry, Zaza: correspondence et carnets d’Elisabeth Lacoin (1914–29), Paris: Seuil, 1991, pp.304, 367.

虽然这也是在夸索邦的学生出类拔萃,但是当年的波伏瓦还是有点害怕萨特的。因为萨特、马厄和尼藏的三人小团体瞧不起索邦学生,索邦学生也不甘示弱,他们说巴黎高师那群人没心没肺,毫无灵魂,而萨特更是其中的典型代表。[15]

[29] CJ 731, 17 July 1929.

马厄邀请波伏瓦加入他们的学习小组,对此波伏瓦感到很高兴。因为这不仅仅代表着巴黎高师人对她的尊重,也意味着她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喜爱的拉马在一起。萨特是个很势利的人,他从小一直都享受着巴黎最好的教育,他认为那些没有受过同样教育的人都比自己低一等,不值得和他们交朋友。在1974年的一次采访中,波伏瓦谈起萨特为人傲慢,她回忆说年轻时的萨特、马厄、尼藏都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玩世不恭,尤其看不起索邦的学生,而波伏瓦就曾是索邦的学生。萨特当时半开玩笑地回应说,那是因为索邦的学生都是非人类。[14]

[30] CJ 734, 22 July 1929.

那天埃莱娜代替波伏瓦去赴约的时候,萨特当时就起了疑心。埃莱娜直接向萨特走过去,并做了自我介绍。于是萨特问埃莱娜:“你怎么确定我就是萨特?”埃莱娜支支吾吾地说:“因为……你戴着眼镜。”萨特指指旁边的男子,说他也戴着眼镜啊。其实萨特就算不是天才,也猜得出来埃莱娜之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肯定是因为波伏瓦已经提前告诉她萨特长得又丑又矮。[13]萨特身高只有一米五五,而且他也知道自己长得丑。不过这也是萨特乐于去勾引女人的原因之一,因为一旦得手就能证明长相并不重要,言语才是征服女人的关键。

[31] CJ 738–9, 27 July 1929.

年轻时的萨特在巴黎高师是个响当当的明星人物。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哲学功底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总是开各种不成体统的玩笑。萨特给自己画过一幅裸体讽刺画,还曾经大喊着“查拉图斯特拉的尿来了!”,把装满水的气球从大学教室的窗户扔出去。萨特是个爱搞恶作剧的人,在前一年的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中,他说自己本来应该拿全国第一的,但结果没有通过,这是因为他在考卷上大谈自己的哲学观点,根本不按考题来回答。

[32] 见Jean-Paul Sartre, écrits de jeunesse, Paris: Gallimard, 1990, 293 f.

尽管萨特这一次没有成功地吸引到波伏瓦的注意,但是他一点也不气馁。马厄赞叹波伏瓦聪慧过人,这让萨特更加好奇了。其实萨特也无须通过道听途说来认识波伏瓦,他已经亲眼看到了波伏瓦的魅力。1973年,马厄这样描写当年的波伏瓦:“她有一颗卓越的心灵!她真实、勇敢、叛逆,美得与众不同,有自己的风格,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能像她一样。”保罗·尼藏的妻子亨丽埃特·尼藏也回忆说年轻时的波伏瓦有一双令人销魂的眼睛,她非常漂亮,声音有一点点沙哑,但是这让她更迷人了,而且她有一种不自知的美。[12]

[33] CJ 740, 29 July 1929.

埃莱娜回家后告诉姐姐她选择待在家不跟萨特一起出去是对的,因为萨特根本不是传说中的聊天高手。埃莱娜说萨特只是带她去看了场电影,人也挺和善,但是完全不像马厄说得那样天花乱坠。[11]

[34] CJ 731, 17 July 1929; MDD 343–4.

波伏瓦在这段时间过得很快乐,她的朋友渐渐多起来。最重要的是,她有了马厄、梅洛-庞蒂,还有扎扎。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五个月后扎扎就会生病离世。在这段日子里,波伏瓦最高兴的是,身边的人都希望她成为她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尽管扎扎开玩笑说波伏瓦只是想成为一个没有道德的女性。[9]埃莱娜代替波伏瓦去赴萨特约的那天晚上,波伏瓦情绪异常高涨。她在日记里写道:“我有一种很确定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特,我感到自己内心极其丰富,而且这种丰富会留下痕迹,我将会说出被别人倾听的话,我的生活将会是一孔供他人不断汲取的泉水,我很确定这是我的使命。”[10]波伏瓦在回忆录中也记载了这段感受,但在日记里她还补充说自己不再觉得这是一条痛苦的道路了,她感到自己被赋予了很特别的东西,这种东西她不该自己独享,而应该与这个世界分享。

[35] MDD 344.

在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笔试部分结束之后,马厄带着他的妻子离开了巴黎十天,他走之前告诉波伏瓦他会回来继续与尼藏和萨特一起学习。马厄、尼藏和萨特都希望波伏瓦加入他们的学习小组,萨特还想带她出去约会。马厄把萨特的约会邀请告诉了波伏瓦,但是马厄让她不要跟萨特一起出去。波伏瓦喜欢马厄说这话时看她的样子,相反地,波伏瓦不喜欢萨特的长相。[8]所以他们决定戏弄一下萨特,让埃莱娜代替波伏瓦去赴约。在约会那一天,埃莱娜按约定的时间去见了萨特,跟他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波伏瓦临时有事,不得不赶回乡下。

[36] Bair, pp.145–6.

在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前三周,波伏瓦和马厄每天都见面。1929年6月17日的笔试长达七个小时,非常折磨人,应试者要当场写一篇论文,那次的考试题目深得波伏瓦的心:自由和偶然性。在6月18日又是一场四个小时的考试:论直觉与演绎法推理。最后,在6月19日,还有一场四个小时的考试:论斯多葛派和康德的道德。[7]

[37] CJ 734, 22 July 1929.

尽管波伏瓦和萨特在讲堂、研讨班,以及卢森堡公园打过很多次照面,但在很久之后他们才正式见面。马厄的占有欲很强,他想要波伏瓦只属于他一个人,所以一直故意不把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萨特介绍给波伏瓦认识。但是从1929年春开始,萨特就想要认识波伏瓦,而且对自己对波伏瓦的兴趣一点也不害臊。萨特听说波伏瓦的论文是关于莱布尼茨的,于是他画了一幅画送给她。在这幅画里,一个男人被一群美人鱼围绕着,名字叫“莱布尼茨与‘单子’一起洗澡”(莱布尼茨把构成世界万物的最小精神实体单位称为“单子”,美人鱼是萨特自己的艺术发挥)。[6]

[38] Maurice de Gandillac, 引自Cohen-Solal, Sartre, p.116.

许多作家都认为马厄是波伏瓦的第一个情人。[4]但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并不是很清晰,而且我们已经很难去考据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了。当波伏瓦的首部传记作者贝尔问波伏瓦这是否属实时,波伏瓦言辞激烈地否认了。波伏瓦坦承,尽管年少时她和好朋友杰杰以及埃莱娜去酒吧疯玩过,但是在遇到萨特之前她没有亲吻过任何一个男人。[5]不过和当时贝尔写传记的时候接触到的材料不同,我们今天能够看到波伏瓦的信件和日记。

[39] Moi, 2008, p.37.

波伏瓦曾经在回忆录里说,马厄对她产生的影响和斯捷帕很相像。在1929年时,波伏瓦写道:“我已经受够了圣人那一套伪善的东西。我很高兴马厄这样对待我,也只有他和斯捷帕能够这样对我。他们都把我当作一个有血有肉、有灵有欲的人来对待。”[2]波伏瓦回忆说,马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有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和马厄在一起,波伏瓦仿佛看见了一条她想要去探索,但是还没有鼓足勇气去探索的道路。我们并不清楚波伏瓦和马厄有没有成为情侣,以及什么时候成了情侣,波伏瓦对此也一直很谨慎,不愿公开谈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当波伏瓦遇到萨特的时候,马厄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她甚至说和马厄共度的那段时光充满了快乐和喜悦,让她品尝到了做女人的甜蜜和美好。[3]

[40] Moi, 2008, pp.44–5.

马厄给波伏瓦起了一个跟了她一辈子的外号:海狸。这个外号的起源是,有一天马厄在自己的本子上,随手用大写字母写下波伏瓦的姓氏,并在后面加上了海狸:“BEAUVOIR=BEAVER(波伏瓦=海狸)。”对此马厄解释说,波伏瓦和海狸有相似性,他们都喜欢陪伴,而且都很善于“筑坝”。[1]

[41] MDD 343.

1929年春天,波伏瓦和一个叫勒内·马厄的巴黎高师男学生成了好朋友。波伏瓦在回忆录里称他为埃尔博,在自己的日记里波伏瓦则给他起了一个充满爱意的昵称:拉马。马厄是一个独特的三人小团体中的一员,另外两个成员分别是后来成为小说家的保罗·尼藏和成为哲学家的让-保罗·萨特。波伏瓦在回忆录中写道,虽然自己已经打入了巴黎高师学生们的圈子里,但与她一直保持亲密关系的是马厄所在的小团体。波伏瓦第一次见到马厄是在1929年布伦茨施维奇的一次研讨班上。当时的马厄已经结婚了,在研讨班上波伏瓦看到他上台演讲。波伏瓦喜欢马厄的脸庞、眼睛、头发,还有声音。实际上,波伏瓦喜欢他的一切。后来有一次波伏瓦在国家图书馆遇到了马厄,她在午饭时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不久之后,马厄开始给波伏瓦写诗,还送她自己画的画。

[42] Moi, 2008, p.71.

这个巴黎高师学生并不是传奇中的让-保罗·萨特。关于和萨特的初识,1929年波伏瓦在日记里所记载的和后来她向公众所展示的,其实并不完全一样。如果读者能够接受并不是所有女性都想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以及并不是所有原创的思想都来自男性哲学家,那么也许我们就可以重新解读波伏瓦和萨特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其实波伏瓦并不是一遇到萨特,就被他彻底地征服了。

[43] Ralph Waldo Emerson,‘Considerations by the Way’,from complete works,vol. 6,‘The Conduct of Life’, 1904.

扎扎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爱情故事幻灭了,波伏瓦也开始寻找一些不一样的可能性。波伏瓦和梅洛-庞蒂以及他的好友冈迪拉克关系很好,这也让她明白她完全够资格跟巴黎高师的学生们——这些巴黎学术圈子里精英中的精英——平起平坐地交朋友。而在1929年的春天和夏天,波伏瓦还邂逅了一位让她为之倾倒的巴黎高师男学生。

[44] CJ 734, 22 July 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