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博斯。”
接着他拨了《时报》凯莎·罗素的电话。
“博斯,你到哪里去了?你的电话关了?”
他拿起电话拨了帕克中心,请他们接助理局长欧文的办公室。秘书最后总算拿起电话,告诉他欧文正在和警察局长开会,不能打扰。博斯留了他的电话。
博斯把手伸进公文包里取出电话,看了一下电池。
博斯觉得很饿了,他正打算告诉护士站送回他的牛排,一个护士拿了另一个托盘进来了。这个托盘上有一根香蕉、一小杯橙汁、一个塑料碗和一袋麦片,还有一小盒牛奶。他谢了她,直接从袋里倒出麦片吃了,别的东西他没碰。
“对不起,没电了。”
过了一会儿,他关掉电视,按铃到护士站去要他的麦片。回答他的护士完全不知道在午餐时间要早餐是怎么回事。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梅雷迪思,听到是留言机就挂上了。
“真好,对我可没什么用。我给你的剪报上两个最大的名字昨天晚上都死了,你却没打电话来,还说什么交换。”
他打开电视,想转移注意力。电视上是一个大家谈的节目,主持人在采访一些女人,她们抢了最要好的朋友的男人,而那些朋友也在场,每一个问题都变成了一段叫骂。博斯把声量调低,看了十分钟哑剧,研究那些愤怒女人的面部表情。
“嘿,我现在不是在电话上吗?”
他睁开眼,尽量不去想这些,可他还是想着她,他发现自己在想他们的相遇是多么偶然。报上的一个广告,那张广告简直可以是“单身白人凶手征求有同样资格的对象”。他大声笑起来,可是并不好笑。
“好,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他挂上电话,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一种希望破碎的麻木,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还会再和她说话。他分析了自己的想法,了解到他们彼此多么相似。他害怕的不是她做了什么,不是知道过去的细节。他怕的是他会打电话给她,会卷入一个比他自己还有更多过往包袱的人的生活。
“你知道什么?他们是怎么说的?”
“好,再见,爵士。”
“他们什么都没说,我在等你呢。”
“好,哈里,你打给我。”
“可是他们到底怎么说呢?”
“好吗?”
“我说的是实话,什么都没说。他们说两个案子现在都在调查中,两件案子好像没有明显的关系。他们想暗示同时发生只是巧合。”
她没说话。
“另外那个家伙呢?他们找到沃恩了没有?”
“对不起,你对……好,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我碰到太多事了,我再打回去给你……”
“沃恩是谁?”
“你敢!你敢告诉我,我们不算什么。”
博斯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封锁新闻。他知道他应该等欧文的电话,可是他觉得怒火在他喉头燃烧。
“爵士,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周末。你把这件……”
“博斯,你在吗?那个人怎么回事?”
“你对我说那些话,”她说,“我以为……”
“他们怎么说我?”
他知道她在哭,不想要他听见。可是他从她的声音中可以听出来,全然的寂寞和痛苦。
“你?他们没说到你。”
“别什么?警察不信我说的话,你呢?”
“另外那个人叫乔纳森·沃恩,他也在场,昨晚在米特尔那里。”
“爵士,别……”
“你怎么知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戴个牌子从一开始就警告你别靠近?你自己说,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最好。第一杯柠檬汁之后我就该说:‘哦,顺便告诉你一声,六年前,一个跟我同住的男人同一晚第二次强迫我时,我杀了他。’这样比较合适吗?”
“我也在场。”
“我不知道,爵士。我得想一想……”
“博斯,你在场?”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听到她的声音又把他们的关系拉近了,可是他必须问问自己是否要进入这段关系。
博斯闭上眼睛,可是他脑中还是不清楚为什么局里要掩盖事实。他不懂。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哈里。我要告诉你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我不想在电话上谈。”
“哈里,我们说好的,告诉我你知道的。”
“不是他说的,他不知道,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想整我。”
他注意到这是她头一次叫他的名字。他还是没说话,心里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告诉她会有怎样的后果。
“欧文。”
“博斯?”
“谁?”
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他告诉你什么?”
“好,你有笔吗?我会给你足够的消息让你写报道,其他的你得去问欧文。”
“我不知道……”
“我打过电话了,他根本不接。”
“你要我现在告诉你吗?”
“当他知道你已经有消息之后会接的,他不能不接。”
又一阵沉默。
等他说完他要说的,他觉得疲倦万分,头又开始痛。他想睡觉,如果睡得着的话。他希望忘掉这一切,沉沉睡去。
“我……”
“这实在是个太不寻常的故事,博斯,”他说完后,她说,“我很难过,听到关于你母亲的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洁斯敏?”
“谢谢。”
现在轮到她沉默了,两人都在猜对方不语的用意何在。“你知道了,是吗?”
“庞兹呢?”
“说来话长,我现在不想谈。”
“他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没有关系?欧文当时主导那个调查,现在他又主导这个。”
“我没问题,可是我现在不能谈。”
“你自己问他。”
“对,他打来告诉我你受伤了,他给了我这个电话。”博斯有点恼火,可是他没表露出来。
“如果他接我的电话。”
“助理局长欧文。”
“你打给他的时候,告诉秘书转告欧文是关于玛乔丽·洛的事。他接到这通留言一定会回你电话,我可以保证。”
“昨天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欧文什么的,他……”
“好,博斯,最后一件。我们一开始没说定,我能说你是我的消息来源吗?”
“我很好,你怎么找到我的?”
“可以,你可以用,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有没有用,不过你可以用。”
一阵很长的沉默,博斯不知道他是否想跟爵士说话,可是她已经打来了。
“谢谢,我再跟你联络,你够朋友。”
“我是爵士,你还好吗?”
“不错,我够朋友。”
“我是。”
他挂上电话又闭起眼睛。他睡着了,不知多久,电话声把他叫醒,是欧文愤怒的声音。
“哈里?”
“你做了什么?”
“喂?”
“什么意思?”
他的思绪被一阵来自床边的哔哔声打断。他低头看,是电话。
“我才收到一个记者的话,她说她打给我是因为玛乔丽·洛,你跟记者说了这回事?”
博斯不知道做什么好,只有干等。他开始想他和米特尔的对阵,想他说的话有什么含义,他觉得什么地方有一点不对劲。
“跟一个记者说了。”
“嗯,那才是药方。”
“你告诉她什么?”
“开心一点。”
“我告诉她的一些够多了,至少够让你盖不住这个案子。”
她出门前回头对他笑了一下。
“博斯……”
“我想想办法,弄一点早餐麦片。”
他没说完。他们之间有一阵很长的沉寂,博斯先开了口。
“我才醒,你们闹得我整夜没睡,我吃不下这些,看了就想吐。”她很快拿起托盘走了。
“你打算遮盖起来,是吧?跟她的尸体一样,扔到垃圾箱去。你看,经过这些波折,她仍然不算什么。是不是?”
“你应该吃一顿正经饭。”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要吃这些,有没有早餐麦片?”
博斯坐起身来,现在他很生气。他立刻觉得一阵晕眩。他闭上眼,直到晕眩过去。
护士替他合上公文包,好把餐桌推到床边。盘子里是牛排、胡萝卜和土豆。还有一个面包,看起来跟他原先口袋中的八号球一样硬,另有玻璃纸包着的一块看起来是甜点的东西,托盘的气味让他想吐。
“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好吗,局长?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听到你们发布的消息:康克林的死和米特尔的死可能没有关联。这算什么——你想我会坐着不动让你们胡说吗?还有沃恩,提都没提他,穿着杀手衣的王八蛋,他把康克林丢下楼了,也差不多把我埋了。是他干掉庞兹的,你们连提都不提。所以,局长,你告诉我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好吗?”
她不理他,拉开窗帘,博斯看到二十码以外的另一幢建筑。他的确觉得好多了,外面的景观太丑了,让他想笑。他也才想起他自己在西达斯医院,他认出另外那栋医院大楼。
“博斯,听我说,听我说,米特尔替谁做事?”
“我想别管我最好。”
“我不知道也管不了。”
“你的伤,没什么难为情的,头部受伤会有情绪反应,你会一下想哭,一下想笑。我来把窗帘拉开,也许你会觉得好一点。”
“他的主顾都是些权势最大的人,有些是州里最大的,有些是全国最大的,还有……”
“不要紧吗?”
“与我无关。”
“不要紧,”她安慰地说,“不要紧的。”
“一大堆市政府里的。”
护士很快走进病房,把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喋喋不休地问他。博斯没理她,根本也没注意到她。她从托盘里拿起纸巾,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
“那又怎么样?你想说明什么?市政府里的、州长、参议员,还有别的大人物,现在他们也都卷进来了吗?你也在替他们遮盖吗?”
“博斯先生,你还好吗?”
“博斯,你能不能冷静下来,用用脑子,听听你自己的话,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你解释的是如果你把米特尔的名声弄臭了,你也把跟他有关系的那些大人物的名声都搞坏了。这样做可能对我们局、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这样想的时候,博斯意识到他母亲是为接他出去才引来了死亡。
这才是原因,博斯懂了,务实的欧文做了选择,可能是和警察局长一起决定的,他们决定把警局和自己的利益置于事实之上。整个交易像腐烂的垃圾一样发臭,他快要被臭味淹没了,他够了。
看着照片,他意识到康克林可能只是她承诺的保证、是她的操作方法,他们的婚姻是她把哈里弄出去的办法——从一个有被捕记录的未婚妈妈到一个大人物的太太。康克林有办法把哈里弄出去,帮玛乔丽赢得她儿子的监护权。博斯认为她的婚姻跟爱没有关系,她看到的是机会。她去麦克拉伦看他的时候,从来没提过康克林或其他任何男人,如果她真的爱他,难道她会不告诉博斯吗?
“如果你替他们遮盖这些,你就给了他们很大的好处,对不对?我想你和局长一早都在打电话给那些重要人物告诉他们这些。他们欠你们、欠我们局里一个大大的人情。太好了,局长,这是大功一件,我猜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
他打开公文包翻盖里面的风琴口袋,把蒙特·金给他的那张照片拿出来。他盯着他母亲的脸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脑中最后想到的是一个问题。博斯相信康克林说他很爱她,可是他怀疑她是否爱他。博斯记得有一次她到麦克拉伦来看他时,她保证一定会把他带回去。那时法律程序非常缓慢,他知道她对法院没什么信心。对于她的保证,他知道她不是想依法行事,她想的是别的方法。他相信如果她还在,她已经找到她的办法了。
“博斯,我要你打给她,打给那个记者,告诉她你的头部受伤,所以……”
博斯留了几个电话,包括移动电话、马克·吐温旅馆和医院病房电话,然后挂上电话。
“不,我不打,太迟了,我已经告诉她了。”
“梅雷迪思,哦,凯瑟琳……我是哈里·博斯,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我今天有点事要跟你说。发生了一些事,我想听我讲过之后,你会觉得好过一些。请回个电话给我。”
“可是没说全部,全部的实情对你自己也有害处,对吧?”
他翻了翻笔记本,发现他根本无法专心看上面的字。他重新读了一遍梅雷迪思·罗曼——现在叫凯瑟琳·雷吉斯特了——五年前寄给他的那张卡片。他想到他必须给她打个电话,在她看到报纸或是听到新闻之前告诉她发生的事情。他在笔记本上找到她的电话,打了过去,只有留言机,他留了话。
这就是了,欧文知道。他可能早就知道,或者猜到,博斯因为用了庞兹的名字而使他被杀害,所以对他的死要负最终责任,现在这成了他用来对付博斯的武器。
走回病床的时候,他看见欧文把他的公文包留在床头柜旁边。他弯腰提起,几乎失去平衡,最后抓住桌子才站住。他回到床上,打开公文包,开始检查里面的东西。他其实没有目的,只是想找点事做。
“如果我不压下去,”欧文说,“我可能必须处置你。”
眼睛就没那么容易遮掩了,他的瞳孔仍然大得不正常,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像连续两周酗酒的结果。眼睛下面,一个深紫色的三角形尖口指向眼睛,比青肿还要严重。博斯想他以前从没这么惨过。
“我不在乎,”博斯安静地说,“对我怎么处置随你,可是真相就要出来了,局长,真相。”
他的脑袋上有一小块头发被剃掉了,那儿有处L形的缝合口。他用手摸伤口的时候很痛,可他还是笑起来。他用手把头发梳了,盖过伤口,掩饰得很好。
“可是真的是真相吗?完全的真相吗?我怀疑。我想你心里也多少有点怀疑,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到了中午,他终于起床了。起先他的脚步不稳,可是平衡感很快就回来了。他走到洗手间,去看镜中的自己。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虽然他看到的并不好笑。他只是觉得他似乎随时都可以笑或是哭起来,或者又哭又笑。
接着又是一段沉寂,博斯等他再说下去,可是对方没有一点声音。之后,他挂了电话,终于睡了。
由于脑震荡,博斯的瞳孔不均衡地放大,眼下有大块的紫色淤血,他的头剧烈疼痛,发烧三十七摄氏度多。谨慎起见,急诊室的医生要他住院,并且密切观察他的变化,他们到早上四点才让他睡觉。之前,他试着看报纸,也看了电视上的对谈,二者都使他头痛加剧。最后他只好呆坐瞪着墙壁,直到护士来看过他,告诉他可以睡觉了。然后,护士每隔两个小时过来叫醒他,检查他的眼睛,给他量体温,问他觉得如何。他们没给他任何止痛药,只叫他再去睡觉。如果他在短暂的睡眠中梦到过美洲狼还是别的,他也一点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