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展双臂,意思是他的大厦和美景。博斯随着他手臂的弧度看着房子,可是他真正在看的是另外那个家伙,那个带枪的家伙。他看见他站在自己背后五英尺远的地方,枪就在身边,但离他的距离还是太远了,博斯不能冒险动手,尤其是在他目前的状况下。他轻轻地动了一下手臂,感觉得出台球在他肘弯。他觉得安心,这个台球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那怎么样?放弃这些吗?”
“法律是为蠢货们设的,博斯警探。不过我得更正你,我不认为我是在政界,我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解决疑难杂症的人,解决任何人的任何困难,政治上的困难刚好也在我的服务范围内。可是现在,你看,我必须解决一个既非政治也非别人的难题,这是我自己的难题。”
“真是律师作风,总爱推卸责任。不该搞政治的,老兄,专搞法律,你现在可能有自己的电视广告了。”
他挑起眉毛,仿佛难以置信。
“可是我倒认为是你杀了他。我的意思嘛,当然,最后的责任在你。”
“这是我请你到此的原因,是要乔纳森把你带来的原因。你看,我想到如果我们看住阿尔诺·康克林,那个到晚宴来的神秘人最后一定会现身,果然没令我失望。”
“不是我,是你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你是个聪明人,米特尔。”
“不,我想我们不会为你打任何电话,我想从人道的观点来看,那样有点过头了。说到人道,你上次在这里耍的把戏,害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博斯的头稍稍转了一点,余光可以看见乔纳森。他还是太远,博斯知道他必须想办法引他走近。
米特尔开口之前把警徽放进一个口袋,皮夹放进另一个口袋。
“站在原地,乔纳森,”米特尔说,“不用对博斯先生太兴奋,他只是个小麻烦而已。”
“说来话长,米特尔,不过,我是个警察,洛杉矶警局的。如果你想在牢里少待几年,最好叫那个拿枪的浑蛋走开,给我叫救护车。我至少有点脑震荡,可能更糟。”
博斯回头看米特尔。
“哦,事实上,是警探。我正在想,这张证件是这么写的,可是另一张就完全不同了,上面写的是警督。有意思,那不就是我在报上看到的那个警督吗?那个被杀了、可是身上找不到警徽的警督?不错,我想就是他。他的名字不是叫哈维·庞兹吗?上次你在这里打转用的不就是这个名字吗?我想我没记错。不过如果我说得不对,请你更正,博斯警探。”
“就像玛乔丽·洛,对吗?她不过是你们的一个小麻烦而已,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事实上,应该是警探。”
“嘿,这倒是有意思,提起这个名字,这些都跟她有关吗,博斯警探?”博斯气得说不出话。
“哦,那么,幸会了,博斯先生。”
“好,我唯一可以承认的是我的确用她的死得了一点方便,你可以说我看到一个机会。”
“是的,博斯是真正的姓。”
“我都知道,米特尔,你用她来控制康克林,可是最后连他都看穿了你的谎言。现在情况变了,你在这里想把我怎样随你,我们的人马上会来,你看着吧。”
博斯看着米特尔,这位摸到政治后门的前检察官脸上挂着笑容。
“还是这套‘此处已被警方包围’的把戏,我不认为如此。这个警徽……说明你这回越界了。我想这是他们所谓的非官方调查,而且你先用假名,现在又带着个死人的警徽想来把我挖出来……没人会来。他们会吗?”
“所以,真实的姓是博斯?”
博斯的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可还是没有答案,所以他没有说话。
在草坪上,米特尔转过身来。博斯看见他一手拿着他的皮夹和驾照,另一手拿着警督的警徽。枪手把手放在博斯肩上要他停步,然后自己退回六英尺之外。
“我猜你只是一个小骗子,不知怎么碰上这件事,想搞点钱罢手。好,我们会让你罢手,博斯警探。”
“嗯,谁管你想什么,出去就是了,你没那么多时间。”
“还有别人知道我知道的,米特尔。”博斯脱口而出,“你打算怎么办呢?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宰了?”
“对不起,我以为……算了。”
“我愿意听一听你的建议。”
“把门打开。”
“康克林呢?他知道整个事件,我出了任何事,我敢保证他会捅到警方去。”
博斯在一扇法式门前停下,好像在等人为他开门。外面晚宴的帐篷已经拆了,门外高处的边缘,米特尔背对着门站在那里,下面远处一片辉煌无尽的灯火勾勒出他的轮廓。
“事实上,我们可以说阿尔诺·康克林现在正和警察一起,不过我想他没什么可说了。”
“我想已经留了。恭喜!”
博斯的头重重地垂下,他猜到康克林死了,可他还是希望自己是错的。他觉得台球在袖子里乱动,又弯起手臂。
“装胎棍。希望在你脑袋上留个大缝,可是现在无所谓了。”
“的确,很显然,你离开后,前地方首席检察官跳楼了。”
“你是用什么打我的,老大?”
米特尔站开一步,指着山下一片灯光。博斯可以看见很远处有一丛亮着灯光的大楼是拉普拉亚公园。他也能看见其中一幢大楼之下有闪动的红光和蓝光,那是康克林住的大楼。
“出门,他在外面等你。”
“一定是可怕的一幕,”米特尔继续说,“他选择死亡,不愿欺骗,到最后还是个有原则的人。”
他干得不错,博斯想,即使身上有枪,也不走进自己五六英尺的范围之内。等博斯出门后,他告诉他方向。他们走过走廊,经过一间看起来像客厅的房间,又经过另一间博斯认为也算客厅的房间,博斯认出这个房间的法式玻璃门窗,就是米特尔在奥林匹亚山的大厦开晚宴的草坪后面那间。
“他是个老人!”博斯愤怒地吼道,“该死的,为什么?”
“我知道你在动什么脑筋,”他说,“才二二,你以为你可以躲过两三枪,还是可以占上风。错了,我这里还有一把,一枪就叫你毙命,你背后的洞会比碗口还大。记住了,走到我前面去。”
“博斯警探,请小声点,不然乔纳森会帮你小声。”
那人倒退进了另一个房间,再招手叫博斯出去。博斯这才看见他身上有枪,看起来是伯莱塔点二二口径,吊在身上的位置相当低。
“这回你不会得逞的。”博斯用比较绷紧和控制住的声音低声说。
“你这家伙倒有意思。走吧!”
“康克林嘛,我想最后公布的会是自杀。他病得很重,你知道。”
“那我想我还是别吐的好。”
“对,一个没有腿的人会自己走到窗口,跳下去。”
“你要是吐呀,我会叫你用自己的舌头舔得干干净净,就像那些混账猫一样。”
“要是警方不信,等他们看到房间里你的指纹或许会想出另一种可能。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留下了一些指纹。”
“你打得不轻,老兄,我根本不能保持平衡,我怕会吐。”
“和我的公文包。”
博斯把手拿开,自己站好,但马上又弯下身子,手臂贴在胃部。他想这是隐藏他手中武器的最好方法。
这句话像打了米特尔一记耳光。
这回他穿的不是西装,至少博斯在黑暗中所见如此。他穿的是一件肥大的蓝色连身服,显然是全新的,那是一种不吸收水分的衣裤。博斯知道职业杀手通常穿这种衣服,干完事后容易清洗,也不会弄脏里面的衣服。只需拉开拉链脱掉,把连身服弄湿,就轻松解决了。
“不错,我把公文包留在那儿了,里面有足够的东西让他们上山来看你。米特尔,他们会来找你的!”
博斯认出他了,正是他猜测的人,在晚宴上和米特尔一起的那个人。他的脸和他的声音一样,粗野、强悍,凭那张脸就足以看出他整过一些人。他的肤色很黑,一对棕色的小眼睛似乎从来不眨。
博斯故意对他吼出最后一句话。
“没机会啦!走吧!”
“乔!”米特尔吼道。
“对不起,我赔好了。”
米特尔的话还没出口,博斯的背后已经受到一击。力量来自右边的脖子,他跪了下去,小心地弯着手臂,让台球保持不动。他故意非常慢地站起来。因为力量在右边,他想乔纳森是用握枪的手打他的。
“站开一点,天杀的,那张桌子五千美元!看那上面的血……浑蛋!”
“告诉我公文包在哪里,你已经回答了我最重要的问题,”米特尔说,“另一个问题,当然,是公文包里的东西,以及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是,我的难题是没有公文包,也没办法拿到公文包,我没办法证明你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博斯缓慢地站起来。他的确得挣扎才站得起来,不过他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番,让一切显得更加困难。他快要完全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台球桌边绿色绒布上的血迹。他很快地摇晃了一下,用手抓住那块地方支撑自己,他希望那个人没看见原先已经染在上面的血。
“所以这下你没路可走了。”
“起来,我们走。”
“不,警探,这句话来形容你自己比较正确。可是,你走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博斯警探?你为什么在乎这桩年代久远又无关紧要的事?”
“好吧!”他说,“你打算干吗呢?”
博斯看了他一阵,才开口回答:
博斯想他一定留下一道爬到门边又爬回的血迹,他原先打算出其不意地打倒对方的计划已经没有可能了。他睁开眼睛,天花板上有一盏灯,就在他头上面。
“因为每个人都一样重要,米特尔,每个人。”
“你看吧,地毯上到处都是你的血,门把上也有。”
博斯看见米特尔朝乔纳森的方向点点头,谈话结束了,他必须采取行动。
博斯没动。
“救命!”
“别装了,博斯,”那个声音说,“这一招在电影里太常见了。”
博斯用尽全力大声叫道。他知道枪手会立刻到他身边来。他预料枪会从右边来,他往右转,同时伸直左手,利用动力让台球滑到手中,很快地往上挥出手臂。他转头时看见乔纳森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他的手往下挥,手指扣住枪。他同时看到乔纳森诧异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失手,而没有机会改正。
他听到钥匙插进门孔的声音,立刻向右移动,伸开四肢,平躺在地毯上,闭上眼等着,他希望他接近他们原先丢下他的地方。接着他听到门开的声音,感觉到直射在他眼睑上的亮光,之后就没有一点动静了。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他仍然等着。
乔纳森失手后就处于困境,博斯的手臂往下抡去。乔纳森仍然尽力往左避开,可是博斯手里的台球已经打到他的头部右侧,啪的一声,乔纳森的身子随着他垂下的手臂一起倒在地上。他面向地面摔在草上,身子压住手枪。
博斯还没想出对策,他尽快爬回他认为是他刚才醒来的地方。他碰到一样很重的东西,把手放上去,知道那是一张台球桌。他很快地摸到角落,伸手进袋,摸到一只球。他把球掏出来,迅速思考有什么法子藏在身上。最后他把球塞进外衣,从左袖往下推到手肘弯曲的地方。他有足够的空间,博斯喜欢较宽大的外衣,因为比较容易掏枪。球的重量让他的袖子往下坠。他相信如果他弯着手,他可以把球藏在衣袖弯折的地方。
他立刻想爬起来,博斯用力在他肋骨上踢了几脚。乔纳森从枪上翻开,博斯跪在他身上,又用力在他头上、脖子上打了两下,才发现打他的手中还握着台球,对方已经被他打得够惨了。
“去把他带来,到外面来。”
博斯起身时大声吸气,他瞥见草地上的手枪。他很快地拿起枪找米特尔,米特尔已经消失了。
他又想了一下他们的最后一段对话:米特尔告诉另外那人他不能回去,因为警察会在那里,他想不通这一点。除非有人看见他受击的一幕,可能是警卫,这给了他一点希望。可是他马上想到另外一个可能,米特尔既然在收拾尾巴,康克林显然难逃此劫。博斯倒回墙上,他知道他是最后一个没清干净的尾巴,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直到他听到米特尔的声音。
他听到草上轻微的跑步声,往草坪北边最远处看去。他只看了一眼米特尔的身影,他就消失在草坪尽头高高低低的树丛暗处了。
博斯花了几分钟想他们争执的内容:公文包,他的公文包。不在车内,他知道,他才恍然大悟他一定是把公文包忘在康克林的房间了。他带了公文包上去,里面有蒙特·金给他的照片和从伊诺的保险箱拿来的银行账单,原打算让康克林面对他的谎言的。可是康克林说的都是实话,他承认了和博斯母亲的关系,因此他带去的东西没派上用场。他的公文包在床脚边,他完全忘了。
“米特尔!”
博斯听出他们在说他,他也听出那个愤怒的声音是戈登·米特尔的。那是他在募款晚宴中见到的那个人的声音,措辞简洁,语气傲慢。博斯听不出另外那个声音是谁的,可是他猜得出,虽然在自我辩护和接受命令的情况下,他粗嘎的声音仍然不减凶戾之气。博斯猜他是打他的人,他猜也是在募款晚宴那晚他看到和米特尔一起在屋内的人。
博斯跳起来,跟着他的方向跑去。他在最后看到米特尔身影的地方发现一条通往丛林的小路,他知道这原是一条美洲狼走的路,后来因有人走而变宽了。他跑下去,通往城市的下坡路就在他右手边不到两英尺远。
“也许我找错了帮手。”
他看不到米特尔的踪迹,他沿着小路一直走到看不见背后的房子为止。他最后停了下来,一路上都看不到任何米特尔经过的迹象。
“我没看见公文包,也许他没带。”
博斯呼吸急促,他头部受伤的地方像有人敲打一样。最后他走到小路边一个陡峭斜坡旁的一块空地,空地周围围着旧啤酒瓶和其他废弃物碎片。那里是一个知名的观景区,他把枪插在腰上,用手平衡自己,往上爬了十英尺左右到达顶部。他在上面转了一整圈,查看了四周,什么也没看见。他仔细聆听,可是下面的车流声很大,如果米特尔在树丛中有什么动静,他是不可能听到的。他决定放弃,回到房子里去打电话报警,免得米特尔有机会逃脱。如果他们动作够快,他们可以用探照灯找到他。
“你不能回去,饭桶!现在那里挤满了警察,他们可能已经拿走了他的车和公文包。”
他小心翼翼地滑下斜坡时,米特尔突然从右边的黑暗中扑向他,他一直躲在一丛茂盛的灌木和一棵西班牙剑形植物后面。他扑中博斯的腰部,把他摁在地上,然后压在他身上。博斯觉得他的手想拿他腰上的枪,可是博斯比较年轻,身体也比较壮,突击是米特尔最后一张牌。博斯双手抱住他,向左边滚。突然,重量消失了,米特尔不见了。
“你说把人带来,我带来了。你要的话,我就回停车场去找公文包,可是你根本没说……”
博斯坐起身,四面张望,然后把身子挪到边缘,再向下看,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他可以看见差不多一百五十码下面那些房子的长方形屋顶,他知道那些房子是沿着往好莱坞大道和费尔法克斯大道弯曲的公路而建的。他又转了一圈,也往下又看了一遍,没有米特尔的影子。
“一定有的,用点脑子。”
博斯仔细地检视他下面的景象,他的眼睛突然注意到下面一栋房子的后院有灯光不停闪动。他看到一个人走出来,手中拿了把来复枪。那人小心地走近院子里一个圆形温泉池,来复枪指向他的前面。那人在池边停下来,伸手到一个应该是室外电源的盒子上。
“嘿,我告诉你了,你根本没说公文包。你……”
温泉池的灯亮了,看得出一个人体的轮廓在池中打转。即使在山顶,博斯也可以看见米特尔身上流出的血,然后他听到那个拿来复枪的人的叫喊声。
“笨猪!”
“琳达,别出来,打电话给警察局,告诉他们我们的温泉池里有一具尸体。”
他发现门是锁上的,这并不意外,可是移动使他精疲力竭。他背靠着墙,闭上眼睛,想法子逃脱的本能和想躺下来休息的欲望在他心中交战。外面再度传来的声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博斯听出声音并不是从门后那个房间传来的,而是更远的地方,不过仍然处于他能听清楚的范围。
然后,那个人抬头向山上看,博斯从边缘退开。他立刻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直觉地躲开。
他不觉得自己能站起来,所以他向着光爬过去。美洲狼的梦闪入脑中,又在一阵剧痛中消失了。
他站起身,慢慢从小路走回米特尔的住处。他一面走,一面看着整座城市夜晚闪烁的灯光,觉得很美。他想到康克林和庞兹,然后尽量把他自己的罪恶感抛在脑后。他想到米特尔,他的死终于补全了很久以前开始的一个循环。他想到蒙特·金那张照片上他的母亲,她在康克林旁边,看起来有点胆怯。他等待复仇完成之后满足和胜利的感觉,可是他并没有那样的感觉,他只觉得空虚和疲倦。
他撑着坐起来。移动使他觉得天旋地转,体内就像达利的画那样翻倒错乱。一阵恶心涌上来,他闭上眼,等了几秒钟,让自己重新平衡下来。他把手伸到头上疼痛的地方,头发黏答答的,他从气味上知道是血。他的手指小心地沿着乱发摸到头皮上一条两英寸长的伤痕,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判断已经凝固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等他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厦后面那片完美的草坪时,那个叫乔纳森的家伙早已经不在原处了。
博斯从黑暗中醒过来,浑身疼痛,他听见压低的吼叫声。他躺在很硬的东西上,一开始连移动都很困难。后来,他把手在地面上扫过,知道身下是地毯。他知道他在某个地方的室内,躺在地上。在眼前一大片黑暗的尽头,他看到一线微弱的光。他盯着看了半天,眼睛尽力聚焦在上面,最后才知道那是从门底下的细缝透进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