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认识你,盖伊。”我在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既不想看起来跟他单独待在厨房里,又想找到他和三个男生之间的平衡距离,让人感觉这是个很高兴的聚会。
“你想喝东西吗,美女?”我跟着护林员走进厨房的时候,他转过身来问我,“对了,我叫盖伊。不知道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
“我给你特制了点东西。”他突然神神秘秘地对我说。
但是他们三个人并不介意,快速地在沙发上坐成一排。面前的火光把他们的脸照得通红,他们幸福地把脚放在石头做的壁炉边上安静地烤着火。
“给我吗?谢啦。”我不想给他某种错误的信号,加上又不能冷落了三个男生,所以就吆喝他们三个,“你们想喝东西吗?”他们齐齐地表示肯定。盖伊先在一个大塑料杯里装上冰块,然后把各种不同的酒都倒了进去。最后,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罐子,从里面又倒了一点儿水果宾治酒。
“这是我的朋友,里克、里奇和乔希。”我很高兴地把他们三个介绍给护林员,但是他只是用纱布摁着嘴唇,眼神里满是厌恶地看着他们三个。他其实最开始并不希望我带着他们三个,只不过我表示了他们不来我就不来以后,他才勉强同意。
“这相当于自杀啊!”他把杯子递给我的时候,我打趣道,“我们大学的时候就这么喝,把各种酒都倒在一起,起了个名就叫自杀酒。”
“你来了。”他嘟囔着让我们进门,“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不肯来了呢。”
“你尝一尝,看看好不好喝。”盖伊不断怂恿着我。
他们三个立即露出他们独有的表情,像三个野人撒欢儿似的开始庆祝起来。几分钟后,我们就敲响了护林员家的门。
我喝了一小口。酒的感觉很奇怪,但是是好喝的那种奇怪。反正这种感觉比在凄风冷雨里干坐着要好很多。“好好喝!”我本来想表现出味道很好的样子,不想有点过头。“我想他们三个——里克、里奇和乔希——他们也想来一杯。你们想来一杯吗?”我一边快步向沙发走去,一边大声地问他们。
“所以我就给你们带了蛋糕啊!”我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弥补,“而且,我还有一个消息,你们可能会感兴趣。这边的护林员邀请我去他住的地方喝东西。我跟他说我去行,你们得陪我。但是我警告你们,他有点古怪,今天刚刚做了嘴部手术还是什么的。所以他可能吃了止痛药,药性来了,加上喝了点酒有些醉。但是他家有火炉,有酒,而且是在室内。你们想去吗?”
“当然。”他们异口同声地答道,但是盖伊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把酒递给里克,然后挤着坐在他身边。现在我们四个人挤在沙发上,在火炉前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刻。里克的身体轻轻地蹭着我的身体,炉火就像我们几个人的太阳,把所有的寒冷、黑暗和潮湿全都赶走了。
但是他们三个却看着我,眼神无辜而可怜。
“你想要谈自杀,亲爱的,那我就跟你谈一谈自杀。”盖伊走过来站到我的面前,靠着石质壁炉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里克喝了一口酒,然后又递给旁边的乔希,乔希喝了一口又递给旁边的里奇。“我们也处理一些自杀事件,挺悲惨的。不过这才让这个工作有意思呢。”盖伊的眼睛突然闪烁起来,他仍然用纱布摁着嘴唇,胡子以下都盖住了。说话间,杯子又转回到我手中。我小酌一口,给了里克,他又往下传,就像是在轮着抽大烟一样。我们喝酒的时候,盖伊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在某个下午见证的自杀案。事情就发生在附近森林的移动厕所里,有个男的拿着枪对着脑门儿开了一枪。
“只有砂锅和沙拉而已。”我刻意表现出很无所谓的样子。
“真是脑浆四溅啊!”他隔着纱布夸张地说,“你都想象不到。就想一下你能想到的最恶心的事情,谢莉尔,而后再想那个脑浆迸射的情景。”他的眼睛只盯着我,就好像“雄鹿三壮”不在屋里。“不光是脑浆,还有血啊,肉啊,脑壳啊,哪儿都是。移动厕所里一片惨象。”
“晚饭好吃吗?”里奇抬起头来问我。他说话带有新奥尔良口音,让他魅力大增,但我还是最喜欢里克。
“真不可思议!”我做出很震惊的表情,摇着杯子里的冰块。到我手里的时候,酒一滴都不剩了。
“晚饭的事情很抱歉。”我满脸愧疚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吃了吗?”心里的愧疚感让我不敢直视他们。他们都点点头,不停地舔着手指上的糖霜。
“想再来一杯吗,辣妹?”他殷勤地对我说。我点点头,把杯子给了他,然后他就去了厨房。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做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然后尽量压制着我们的笑声。
上次小别到现在再聚已经有九天了,但是我们似乎变得更加亲密、更加熟悉了,这种感觉像是这九天以来我们一直都朝夕相处,不曾分离过一般。对我来说,他们还是“雄鹿三壮”,但是潜意识里他们已经有了变化。里奇很搞笑,但也有点奇怪,他身上那种神秘感对我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乔希很温柔聪明,比起其他两个也更加内敛。里克风趣直接,心地善良,又很会跟人聊天。看着他们三个人从我手里分着蛋糕,我意识到尽管我对他们三个都有点喜欢,但是更加喜欢里克。我知道这很荒唐。他比我小四岁,而且这个年代里四年就会有代沟。我们俩的行事方式差别太大,我更像他的一个大姐,并不适合想一些跟他约会之类的浪漫事情。所以我没考虑到那一层,但是也不能否认每次跟他四目相对时,心里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越来越强,而且我也不能否认从他的眼睛里,我也能读到他的心动。
“我得再告诉你另一次的事儿。”盖伊拿着酒回来的时候说,“只不过这次是谋杀,是他杀。也不是脑浆,是血。几加仑几加仑的血,都得用桶盛啊,谢莉尔。”
我带着蛋糕回了营地。“雄鹿三壮”已经钻进了帐篷。“我带了蛋糕!”我高呼一声,他们几个像受到感召一般纷纷爬出帐篷,围在我身边,从我手里拿着蛋糕满足地吃着。他们很默契地相互谦让,尽量克制自己的欲望,想让别人多吃一点。这一路上几个月的忍饥挨饿,造就了他们的团结友爱。
然后,我们就听他这么说了一整晚。
“谢啦,但是我去不了。我的朋友刚到这里,我们都搭好帐篷了。”我指指路那边我的帐篷,估计“雄鹿三壮”也已经把帐篷搭好了。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们的样子:在霏霏淫雨下,他们几个或许正披着雨披,蹲在一起吃着难吃的晚餐,或百无聊赖地坐在帐篷里。然后我又想到了温暖的壁炉和美酒,以及他们三个陪我一起去可以给我壮胆,等等。“但是,可能……”我最终还是屈服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用纱布不停地擦着口水,咬咬牙继续说,“我是说,要是能带我的朋友去就好了。”
走回营地时已经很晚了。我们几个在帐篷边上站成一圈,带着酒意说着笑着。天又开始下雨,我们只好互道晚安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我爬进帐篷里,看到最里边已经形成了一片水洼,到第二天醒来,已经成了一个小湖,睡袋也湿透了。我一个激灵爬出睡袋,抖抖水,在营地看了一圈想要找个地方把睡袋挂起来晾一晾。但是现在仍然是瓢泼大雨,只会让睡袋变得更湿。后来我们几个去商店的时候,我就带着睡袋,喝咖啡的时候坐在火炉边上,可以烤干。
“你现在要不要去我的地方喝点东西?去避避雨。”说话的时候,他得噘着嘴,所以嘴严重漏风,发音都不准了。“我住的地方就在那儿,护林站另一半就归我住。我的壁炉里生着火,我还能给你调一两杯鸡尾酒。”
闲聊时,乔希突然说:“我们给你想了一个名号。”
天又开始下起了雨,我重新戴好帽子。他除了嘴有点儿毛病,好像还有点微醉。
“是啥?”我有些不情愿地问。我把手里的睡袋稍微往上提了一下,遮住了半边脸,两只眼睛从睡袋上沿看着乔希,好像这样就能避免他们说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号似的。
“你在这儿啊,我到处找你呢。”突然有个男人叫住我。在夜色中,好容易才辨认出是早上给我箱子和信件的护林员。我注意到他一直在用纱布擦着嘴唇。“我说话有点搞笑。”他含混不清地说,“我今天刚在嘴上做了个手术。”
“太平洋屋脊步道女王。”里奇俏皮地抢先回答说。
我小心地穿过积水的草地,缩在衣服里的手小心地拿着蛋糕。时间虽然只有五点半,但是四周一片黑暗沉寂,仿佛已入半夜。
“因为人们总想给你东西,为你做事情。”看我一脸疑惑,里克又补充道。“他们什么都没给过我们。实际上,他们什么忙都没给我们帮过。”
“谢谢你们,”众目睽睽之下,我脸不红心不跳,“我得去找我朋友了。”
我把睡袋放低,看着他们懊恼的表情,放声大笑起来。他们也开始笑起来。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女人单独上路会处于被动,那我会不会害怕呢?但是这一路上,大家一直都在帮助我,这似乎已经圆满回答了这个问题。除了那个猥琐的黄毛男,还有在加州把我赶出营地的那对夫妻,其他人对我都很慷慨友好。每当我困顿时,这个世界和善良的人们就会向我张开臂膀,让我顿有豁然开朗之感。
“我们准备的吃的也不够。”她的语气很坚定决绝。只有我能坐下来享用晚餐让我心中充满了负罪感,但是我已经饿疯了,只能先填饱肚子了。晚餐就是一般的家常菜,小时候我在明尼苏达州吃过无数次。一道菜是车打奶酪牛肉块砂锅,一道是罐装玉米,还有一道是土豆拌生菜沙拉。我把餐盘装得满满的,狼吞虎咽四五口就吃没了,然后只好矜持地坐着,等着那个女人给我切蛋糕。黄色的蛋糕放在茶几上,上面还有白色的糖霜,看得我直咽口水。她给我切的那一块,我两三口就吃掉了。然后我又过去小心地拿了一块——盘子里最大的一块——用纸巾包了一下就放进了雨衣的口袋里。
恰巧在这个时候,老人从收银台里探出身子问我:“姑娘,你要是想多待一晚上,把东西弄干的话,我们可以让你住一间小木屋。房费很低的。”
我回到营地,不下雨的时候就赶紧把东西拿出来晾晒,然后又烧了一锅热水,脱光衣服,冻得蜷着身子,好歹用大手帕把身子擦了一遍。我把净水器拆开,把上次黄毛男吸进去的泥沙费劲地清理出来,用清水冲了冲活塞部分,以便能再次使用。快到5点的时候,当我准备动身前往老人跟我说的那间小屋吃晚饭时,“雄鹿三壮”突然像落汤鸡似的出现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兴得又蹦又跳。我跟他们解释说我准备去吃晚饭,他们应该可以跟我一起去,要是可以的话我待会儿就来叫他们。我到了小木屋,把情况解释了一遍,但是管事的女人并不为所动。
我转向“雄鹿三壮”,疑惑地看着他们。
“晚饭?”我立即下定决心要留下来。
不到15分钟,我们就把东西搬进了小木屋。我们忙着把湿漉漉的睡袋挂到落满灰尘的椽子上之后,才仔细观察起这间小木屋。这间小屋的墙壁都是木头做的,只有一间房,两张双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床的金属框架年岁有些久远,躺在床上会发出咯吱声响。
“姑娘,我们没有澡堂,”老人突然发话,把我从思绪里拉回现实,“但是我可以请你吃晚饭。你要是愿意的话,5点的时候可以跟我和几个员工一起吃。”
把东西收拾妥当之后,我冒着雨回到商店想买点零食。我踏进商店,看见丽莎站在柴火炉边烤火。那个住在波特兰的丽莎!那个整个夏天给我寄箱子的丽莎!那个再过一周就要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丽莎!
我又点了一杯咖啡,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在那天继续赶路。其实没有什么理由留下来,但是浑身湿漉漉地上路不仅让人沮丧,而且也可能很危险,这种无处不在的湿冷会让我体温过低而患病。至少在商店里我不用受冻。过去的三天,天气要么热得让人冒汗,要么能把人冻僵。连续赶了三天路,我已经身心疲惫了。有几次我走半天休息半天,但是离开火山口湖后,我就一直没有拿出一整天休息过。而且,尽管我很想到达“众神之桥”,但是现在不需要着急。最后的路程很短,我能轻而易举地在我生日之前到达目的地。所以,我可以慢慢来。
“好久不见!”她兴奋地叫喊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知道你差不多现在就应该到这儿了。”我们从重逢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她跟我解释说,“所以我们就决定开车过来看看。”她转向她的男朋友——杰森,我们握了握手。其实我们俩不算太熟,我离开波特兰要徒步的时候,他们刚刚开始约会。所以,我只在那几天跟他见过几面。在这里看到来自那个熟悉世界里的人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也有点让人伤感:他们的出现似乎让到达终点那一天提早到来了,也不得不让我正视再过一周就要结束行程,以及到波特兰只有90英里这两个事实。
我打开补给箱,里面不仅有一个装着20美元的信封,还有另外一个信封,里面也有20美元。这个信封原本应该装进谢尔特科夫度假胜地那个补给箱里的,看来是当初搞错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差别了。我已经怀揣着两个硬币走完了前一段路,回报便是我一下子成了富翁,现在我有40美元2美分。我把咖啡的钱付了,买了一包曲奇,然后又打听这里有没有澡堂。但是老人只是摇摇头,我一下子泄了气。这个所谓的旅游胜地,既没有澡堂,也没有饭店。雨仍然下个不停,室外气温只有55华氏度的样子,可真够“欢迎光临”的。
晚上,我们都挤进杰森的皮卡,准备沿着蜿蜒的森林小路开车去巴格比温泉(Bagby Hot Springs)。巴格比就像森林里的一处天堂:从高到低有三层木板,上面有不同大小的浴盆,远在1英里半以外的温泉水通过管道跟浴盆相接。这个地方不作商用,不是旅游胜地,也不是疗养中心,只是一个大众场所,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把自己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水里,抬头看着绿枞、铁杉和雪松的树冠,好不惬意!丽莎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已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地方的存在就更像做梦了。
“是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幸福,“算是吧。”
那里空无一人,好像让我们包场了似的。“雄鹿三壮”和我走到较低的木板那边,因为那里的浴盆像独木舟那么大,能够把手搭在上面。这些浴盆都是用雪松掏空做成的,而且在高耸的树荫下能够通风,所以不会太闷。雨滴偶尔透过树枝,轻柔地滴落下来。脱衣服时,借着一丝光亮,我做贼般偷瞄了一下他们三个人的裸体,不禁一阵脸红心跳。里克和我进了附近的浴盆,然后打开了水龙头。富含矿物质的温泉水流了进来,升起一阵热气,烫得我们几个嗷嗷直叫。我突然记起遭遇大雪之前,在塞拉城的饭店里洗的那次热水澡。此时此刻,在距离结束这一切只有一周的时候,我就像从一场艰难但美妙的梦境中醒来,坐在这个地方享受人生——一切都显得那么水到渠成。
“家里有好消息?”他微笑着问我。
去巴格比温泉的路上,我跟丽莎和杰森挤在前面,但是回欧拉利湖时,我爬到后座上,跟他们三个挤在一起,觉得神清气爽,通身温暖,心中无比满足。我突然意识到,卡车后座上铺着一张垫子。
天还在下雨,外面的空气似乎都能拧出水来。我走到小商店里,点了一杯咖啡。收银的是一位老人,刚开始要求我现场结账,我好说歹说,答应他一会儿打开供给箱就给他钱,他才给我倒了一杯。我坐在柴火炉边的一张椅子上,一边啜饮着热咖啡,一边读信。第一封是艾梅的,第二封是保罗的,第三封是埃德的。这倒让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在肯尼迪草原碰到的这个热心肠竟然会给我写信。他在信里写道:“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么你就已经成功了。谢莉尔,祝贺你!”看到这一段,我心里一阵触动,不由自主地大声笑了出来。收银台的老人抬起头,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忘了跟你说,那张垫子是你的。”丽莎站在车下跟我解释着,然后把车后门关好,“我从你的车里拿的,万一今晚决定在车里过夜,也舒服点。”
“谢谢。”我紧紧攥着信,怀里抱着箱子。
“男生们,欢迎来坐我的床!”我故意用开玩笑的淫荡的声音妩媚地对着三个男生说,就是为了掩饰我的慌乱。这真的是我的床,我和保罗在上面共枕了好几年。一想到他,我原本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他给我写的信,我还没有打开过。而一般情况下,收到别人的来信时我都会很开心地打开。但是这次看到他的笔迹,我却犹豫了。之前我就想好了,上路之后再读这封信,可能是因为我知道这样我就不会立即给他回信,也就不会不顾后果地在信里写一些充满激情的话了。因为我知道,这些话,都已经失真了。离婚那天,我曾对他说:“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是你的妻子。”时间过了五个月,但是我已怀疑自己是否曾经说过那些话了。我对他的爱不容置疑,我对他的忠诚却已经慢慢流失。我们已劳燕分飞,不再受婚姻束缚了。而跟“雄鹿三壮”挤着坐在我和保罗以前的“床”上时,我突然坦然接受了这一切,这充满未知但又尘埃落定的一切。
“我要去镇里,但是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我会回来。看看你还缺什么。”他边说边递给我一个箱子,还有三封信。接东西的时候,我快速打量了一下他:棕色头发,留着胡须,三十八九岁的样子。
车子在黑暗里颠簸。我们四个按照“我、里克、乔希和里奇”的顺序挤在后座狭小的空间里,就像前一晚在护林员的沙发上那样,里克的身子靠着我,甚至故意有点远离乔希,微微倾斜向我。天空终于放晴了,月亮在墨蓝色的夜空里投下清辉。
我眨眨眼,把帽子摘掉,兴高采烈地问道:“山姆和海伦?”他点点头。一想到他们俩,我浑身一下子温暖了很多。护林员要领我进车库,我又把帽子戴好。车库跟护林站是相通的,而护林站看起来又跟他住的地方相通。
“瞧。”我指着车窗外的天空对里克说。车子里很静,我们俩轻声谈论着一路上看到的各种月亮,以及当时身在何处,还谈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你的朋友跟我谈起过你。”他一边下车一边对我说,“就是那对夫妻。”
“你得把丽莎的号码给我,这样我们就能在波特兰一起玩儿了。”他认真地看着我,睫毛在黑暗里忽闪忽闪的,“我走完全程后也会住在那儿。”
我点点头。“应该有我的箱子。”我又木然地重复一遍。我用雨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出的两只眼睛急切地盯着护林员。
“肯定啊,我们一定要一起玩儿。”我微笑着对他说。
他停下车,把车窗摇下来,笑眯眯地说:“你是谢莉尔吧。”
“一言为定。”他注视着我,眼里尽是温柔,让我一阵心旌荡漾。不过,我明白,尽管我喜欢他,超过之前很多与我有过鱼水之欢的男人上千倍,但是无论我心里有多么渴望,我也不会对他下手。这不仅因为他比我年纪小,或因为他两个朋友在身边,更是因为生平第一次,我能坐在这里跟一个温柔善良、强壮、性感又聪明的男人享受着这种快乐。即便这种快乐克制又不掺杂肉欲,即便他注定只能是我的朋友,我也满足了。这一次,我没有那么渴望身边有个人;这一次,“内心千疮百孔的女人”这个短语没有在我脑子里激荡。这个短语,甚至都不再适用于我了。
第二天早上到达护林站的时候,护林员正准备开着卡车离开。我追着车大声叫住了他:“应该有我的一个箱子。”
“我非常高兴碰到了你。”我低声说。
不过,我又想到,那里也会有海洛因。但是我并不想再沾染一丝一毫,或者,我从未真的想沾染过。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了:当时想要寻找的是一种抵达内心的通道,却歇斯底里地选择了追求逃避自我的通道。我现在已经找到了那条通道,或者说,已经快要找到了。
“我也是。”里克的语气突然又变得调皮,“谁不想拜见太平洋屋脊步道女王呢?”
明天就能拿到新的补给箱了,里面会有新的电池,也有“好时之吻”巧克力,省着吃可以吃一周呢。当然,还有最后一批脱水食品和几袋已经不新鲜的坚果。想到这些东西既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安慰。我蜷曲了一下身子,尽力避免睡袋碰到帐篷的边缘,以防漏水进来打湿睡袋。但是我仍然睡不着。尽管现状看上去很暗淡,但再过大概一周,我就能走完计划的全程了,想到这,我的眼前似乎闪过一道光。到时候我就到了波特兰,再一次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会找到工作,晚上在餐厅当服务员,白天就写作。我的脑子不停地想象着回到“现实世界”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在那个世界里,有美酒佳肴,有音乐咖啡,能满足这一路上所有的物质渴求。
我对他笑笑,然后转过头望着车窗外的月亮。他的身体挤着我的身体,有些发烫。但是我们就靠着坐垫,尽管都心知肚明,但是并没有点破。
我在那里搭好帐篷,冒着雨做好了晚饭,吃过饭就钻进帐篷里,穿着湿乎乎的衣服躺进湿乎乎的睡袋里。头灯电池没电了,所以我不能看书了,只能听着雨滴打在头顶帐篷上的啪啪声。
“妙极了。”过了一会儿,里克仿佛自言自语道,“妙极了。”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语气加重了一点。
我站在商店旁边的一棵黑松树下,望着眼前的一切,又茫然又绝望。这时,天又开始下起雨来。我只好又把雨衣的帽子戴好,望着湖水有点出神。按理说,在这儿应该能看到南面高耸的杰斐逊山山峰,以及北面又矮又圆的欧拉利山,但是天色渐晚,加之雾气渐浓,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如果没有高山,仅有这些松树和大湖,我会有种错觉,以为自己身在明尼苏达州北部的森林里面。这里的空气也很像明尼苏达州。劳动节已经过去了一周,秋天还没来,但是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万物萧条,让人有一种凄凉之感。我从雨衣里掏出旅行手册,想找一个附近的宿营点。书上说,在护林站旁边有一个地方可以宿营,那里可以俯瞰海德湖。海德湖毗邻欧拉利湖,但是面积要比后者小得多。
“什么妙极了?”虽然心知肚明,但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雨一直下,停一会儿,然后又开始下,一直到第二天都是这般情景。第二天上路不久我就到了面积240英亩的欧拉利湖。找到护林站时,我的心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但是我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踏着泥地和踩着湿草地走路都是很耗费体力的事情。护林站没开门,我又穿过几张野餐桌,走到几座黑色木质建筑物前面。这就是所谓的欧拉利湖旅游胜地了。在我开始俄勒冈这一段的徒步之前,我对“旅游胜地”这个词的理解跟眼前的景色完全不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十座破旧的小木屋散建在湖边,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而这里唯一的小商店,今晚却不开门。
“这一切。”他喃喃地说,声音温柔而低沉。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打得树枝啪啪响。路上被冲刷出了水沟,里面浑浊的水奔涌着朝低处流去。大树参天,树冠枝枝蔓蔓,像是一把天然的伞,为我遮风挡雨。但是路边茂密的灌木和低矮的植物却像路障一般,让我寸步难行。尽管空气湿漉漉的,让人感觉很难受,但是森林的景色太神奇了——郁郁葱葱,壮观雄奇,既显翠绿明亮,又有黑暗神秘之感,颇有哥特之风。各种植物欣欣向荣,让人有种置身仙境的超脱之感。
确实如此,这一切,都妙极了。
第二天早上天边泛白的时候我就醒了,天正下着雨。我的帐篷搭在路上一块两英尺宽的洼地上,这是我昨夜摸黑找到的唯一还算是平坦的地方了。半夜天开始下雨,到我上午赶路的时候,雨依然时下时停。我想到了那两个男人的种种行为,那几乎发生的事,或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些画面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地播放,让我感到既恶心又害怕。但是到了中午,这件事情已经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了。我重新回到了太平洋屋脊步道上。看来不小心绕的这段路迂回曲折还是带我回到了原路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