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潇无法抬头，几乎演不下去时，夏至的电话终于来了，她在那边大声说：“我准备炒你家顾南亭鱿鱼了，会不会影响我们友谊的小船？”
女儿通过了一检，只要再飞三个月，就要成为机长了。这个信息于肖妃而言，是莫大的安慰和鼓励。她看向程潇的目光里充满了骄傲和欣慰，“等你成为业内第一位女机长，别忘了帮我的杂志拍个封面。”
程潇皱眉，“你要辞职？为什么？”
程潇胸口酸涩难抑，却竭力保持面上不动声色，“我除了是他女朋友，也是他的员工之一。况且我和他说过，要放松也是在成为机长之后，现在一检通过了，只差最后三个月，当然要一鼓作气。”
夏至说：“虽然是总编，职位看似高高在上，但毕竟只是做航空杂志，没有可提升空间了啊。正好有一家出版社联系我，邀请我过去做产品经理，我准备去试试。”
肖妃点头，“也好，来回往返机场也很疲劳。只是，”她笑望着程潇，“南亭舍得你那么辛苦吗？”
程潇问：“那你现在是通知我你的决定，还是让我用VIP特权请顾南亭批准你尽快离职？”
程潇拿起她办公桌上的一份稿件，低头看着，“正常都是飞四天休两天。但你知道的，也可以休三十六小时再飞。扣除准备的时间，为了保证休息，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住宿舍了。”
夏至在那边笑，“两者都有。”
女儿从来不是娇气的人，身体素质也因常年锻炼比一般的女孩子好，肖妃倒不过份担心，只嘱咐：“明天还不见好的话，让你爸把王医生请到家里看看，免得遭罪。”然后边喝程潇送来的咖啡，边不忘问：“不是每周都有航时限制吗？飞国际线会更忙？”
结束和夏至的通话，程潇当着肖妃的面给顾南亭打电话，“夏至有辞职的打算，有适合的人选你储备一个吧。”
程潇只能说：“昨晚下雨忘关窗了，吃药了，没事。”
人员流动是每家公司见惯不怪的事。顾南亭坦然接受，“知道了。你在家还是在宿舍，我过去接你。”
肖妃没有觉察出异样，但她的声音，“嗓子怎么哑了？感冒了？”
程潇抬腕看表，“才几点啊，你就要下班了？在我妈这呢，晚点再说。”
这是典型的程潇平时说话的语气。
听出两人的甜蜜，肖妃笑着说：“我稍后还有个会，让南亭过来接你吧。”
程潇那么有勇气的人，都几乎不敢看肖妃的眼睛，深怕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把带来的下午茶摆在肖妃办公桌上，看似随意，实则在车里练习了多次的台词搬出来，“趁不飞来看看你，等过两天飞国际航线忙起来，别说我不理你。”
自始至终，肖妃没有发现程潇的异样。只是在女儿临走时，她心疼地说：“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飞行固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不要太辛苦了，多注意休息。”
因为癌症复发，与女儿相处的时间有限，肖妃看见程潇时，眼眸深处的喜悦明显比以往更胜。
依程潇的脾气，她或许该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时候变啰嗦了，我都怀疑你不是我妈。”然而这次，她只是说：“你也是。”然后匆匆转身。
终于，午休时间过了，到了该喝下午茶的时候，程潇对着倒车镜确认自己面上无异，才提着肖妃最爱的蛋糕和咖啡走进传承。
当电梯门闭合，她和肖妃被阻隔到如同两个世界一样的空间，她蹲在电梯里，像个无助的孩子。
程潇从夏至家出来后，先去了肖妃的住处，可她没有勇气上楼，直到看见肖妃准时出门，她一路尾随到了传承，然后坐在车里，直到中午。期间，程厚臣和顾南亭谁也没有打电话来询问什么，程潇明白，他们不忍心给自己丝毫压力。
肖妃其实并没有会要开。她在程潇离开后给夏至打电话，“夏夏，听程程说你准备辞职？既然要入图书行业，当然是要来帮干妈的……”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和母亲在一起，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和母亲在一起。
就这样，程潇联合顾南亭和夏至，把夏至送进到肖妃身边，为她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而劝她入院接受治疗的任务，则是程厚臣的任务。
只是，要做出水道渠成的样子，程潇必须要去见一见肖妃。
夏至很快离职。不过，为了不引起肖妃的怀疑，她没有马上到“传承”报道，而是以学习的姿态开始协助肖妃处理工作，熟悉公司的运作和各项工作流程。她还不忘假装问：“干妈您怎么把这些全交给我了，是准备和老爹过二人世界去吗？我可是听程潇说，老爹又向你求婚了呢。”
当年，夏至认为，连程潇都不倚仗父母，要独自闯出一片天地，自己凭什么要倚仗程潇和她的父母步入职场？所以，她拒绝了肖妃抛出的橄榄枝。今时不同往日，肖妃病了，夏至也不再是当年初入职场的菜鸟。或许，正是时候。
或许是真正地感受到了程厚臣的爱与不舍，即便距离离开越来越近，肖妃依然笑容灿烂，她说：“别听程程胡说，我是这些年太累了，准备去度个假而已。”
肖妃心中所想，程潇在昨晚都想到了。为了让肖妃安心住院接受治疗，不必为管理传承而分心，她经过一夜思考，自己去找了夏至，希望夏至能扛起传承，哪怕只是一段时间也好。
夏至以半恳求半玩笑的语气说：“那一定要带上老爹哦，要不度个假被别人截胡了，我们可是会替老爹抱不平。”
传承是肖妃半生心血，她希望能传承下去。当年，夏至在公司实习，肖妃看出来了她的天赋。所以这个时候，肖妃首先想到的就是夏至。可她听乔其诺说过，夏至在中南发展得一帆风顺。于是她不得不考虑，如何能在不惊动程潇的情况下，把夏至挖过来。
肖妃捏她脸一下，“只知道向着你老爹！”
同一时间的传承时代像以往那样正常运作，尚未因肖妃的复发有任何异动。但对于肖妃本人来说，她除了想在程潇面前隐瞒病情，也在考虑接她班的人选。
夏至抱着她胳膊撒娇，“谁让老爹才是干妈的良配呢。”
事实证明，她兑现了这份承诺。
忙到深夜回家，夏至在乔其诺面前再也不必伪装，控制不住地大哭了一场。
夏至不懂他的愧疚，她只以为他是为程潇。所以夏至说：“不用对我说谢，其实我是坐享了干妈所成。我会守好传承，拼尽全力做到更好。”
乔其诺任由她哭累了，才说：“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告诉我，我帮你。”
此时此刻，顾南亭再一次衷心地对夏至说：“谢谢你。从今以后，顾南亭会对你，以及传承时代，倾力相助。”
夏至吸吸鼻子，“顾南亭现在几乎都在陪程潇飞，公司的事基本是你在处理，我哪能再给你添乱。放心，我不是四年前手忙脚乱的夏至了，我可以。”
对程潇的愧疚更多了几分，因为意识到，当程潇承受命运赋予的这一切刁难时，自己并不在她身边。而面前的夏至，才是那个尽自己所能帮了程潇的人。
乔其诺像兄长一样摸摸她发顶，“我们一起陪着老爹，陪着程潇，陪干妈走好这一程。”
那是不是意味着，奇迹并没有发生在肖妃身上？！
夏至点头，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完全不受控制。
正常的时间轨迹里，顾南亭认识的夏至不仅掌管传承时代图书公司，更开发了影视事业公司，做到了书影联动。不但守住了肖妃的心血，更把传承做大了。而她和商亿之间，则是因为合作开发一个IP，有了更多的交集。
对肖妃而言，程潇忙着训练，没空时常来看她，夏至又愿意到传承帮忙，似乎没有什么可放心不下了。而身体强烈的不适也让她无法拒绝程厚臣的安排。当她被接回四年没有踏足一步的程家，看到他腾出一间阳光极好的房间，把一些医疗器械和仪器搬了进来，除了乳腺专家，还配备了护士，以及和从前一模一样的他们夫妻的主卧，她感动地说：“谢谢你为我做这些。”
肖妃因身体原因无法继续主持传承时代图书公司的事务，才由夏至接手。
“我身为丈夫，为妻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程厚臣握住她的手，“再说，给你和程程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是我这半生拼命的理由。只是，我很抱歉，亏欠你太多。妃妃，希望你给我机会，让我再多为你做些什么。”
前情竟然是这样的。
肖妃再不能拒绝，“我答应你，我会遵照医嘱，并配合治疗。等夏至完全上手，我马上入院。”
“干妈身为专业人士告诉过我，即便是影视文化专业科班出现，也不能闭门造车，只有真正深入了解，才可能创作出有内涵的作品。所以最初，我来应聘您的助理，是为我将来创作航空题材作品做铺垫的。我不能像程潇一样飞行，但我可以通过创作的方式实现梦想。”夏至朝顾南亭鞠了一躬，“顾总，谢谢您给了我这样一个平台，锻炼了我，成全了我。现在，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干妈放心不下的除了老爹和程程，还有她亲手创立的‘传承时代’，那么，我去。”
程厚臣点头，然后，他情不自禁地把心爱的女人拥在怀里，哑声：“妃妃，对不起。”
程潇成了夏至的底气。夏至明白，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就好，不必多想其它。所以，她首先选择了航空公司，似乎这样，距离曾经的梦想更近了一步，哪怕不能飞行。结果是不负重望的，三年多的时间，她从副总助理到杂志总编，学到了更多，也掌握了更多。
离婚八年，求和四年，做了二十几年夫妻的他们对于这个拥抱，真是久违了。肖妃没有抗拒，她用胳膊环住了程厚臣，像年轻时一样，拥抱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程潇人生的路很宽，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羡慕她不必像我一样，因为飞行员年薪高而选择飞行。可惜，我视力不达标，终究与飞行无缘。我沮丧过，是程潇帮我分析利弊，鼓励我发挥所长，让我下决心选择影视文学专业，教会我自信和自我保护。其实，我原本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没有程潇给我撑腰，不会有今天胆大妄为的夏至。”夏至眼中有晶莹的光，她看着顾南亭，“我在‘传承时代’实习时，干妈曾极力说服我留下帮她。程潇懂我的拒绝，她说：尊重我的任何决定，只要我记住，有梦想奋力往前冲，冲不过去也不会怎样，程安和‘传承’，老爹和干妈，都是我的退路。”
程潇进入机长训练的最后阶段。根据民航局规定，飞行员可以在三个月内最多飞270个小时。所以，三个月内建立一百个航时经历，原本并不会很忙。顾南亭却担心她不飞反而会胡思乱想，于是通知林子继把她的飞行任务做了调整。除了正常的与教员搭组进行机长训练飞行，程潇还以副驾驶的身份和他飞。
今时今日，夏至显然也有好多话要说，“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城市对我而言根本就是花花世界，充满新奇和诱惑。我渴望了解更多，而了解越多恐惧也越多。我寄宿在亲戚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都是捡姐姐们的剩儿，在这个无比现实的社会，被同学歧视根本是意料之中。我想忍，因为我没有倚仗。是程潇告诉我，我越忍，别人越得寸进尺。我的忍让除了会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不会对自身有任何帮助。程潇有能力给我更多的帮助，比如金钱上的。但她为了保护我的自尊心，从不施舍我，而是请干妈安排我去做家教，教小学生。我是学霸啊，教教英语，指导下作文，简直得心应手。当我不再那么拮据，当我可以去商场买一条心爱的裙子，我才知道，程潇有那么好的家境，那么好的父母，还有咖啡那么好的像兄长一样的朋友。”
程潇懂他的用心，她说：“你不用陪我，我跟林机长飞一样的。你堂堂中南航空的总经理如此频繁地上航线，会让飞行员误会被抢饭碗。”
顾南亭只知道程潇和夏至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其它更多的信息，他并不知晓。所以现在，听夏至提起过往，他又多了一次了解程潇的机会。
顾南亭当然不会听，他自有一番见解，“现在钱那么难赚，我没事飞一飞，也算给公司节省开支。另外，也给飞行部一些危机感，让他们不敢懈怠。”
夏至笑了笑，“我和程潇之间，从来不说对不起和谢谢。不过你以上司和她男朋友的双重身份说这样的话，我还挺受宠若惊的。”她如同回忆似地说：“我和程潇自高中认识，到现在为止整十一年。在过去的时间里，从来都是她罩着我帮我。现在，我终于可以为她做一件事，还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有这么好的运气。”
程潇浅浅一笑，“说得好像自己是奸商似的。”
关于夏至的去与留，昨晚程潇已经和他说过。但顾南亭还是说：“谢谢。”
“我是什么样的商人让别人去评价吧。在我女朋友面前，我只是个普通男人，只想尽可能地陪在她身边，和她在一起。”顾南亭揽住程潇肩膀，“要不女朋友太能干，总是飞来飞去让我见不到，也是想念。”
夏至没有化妆，素颜来的公司。见到顾南亭，她说：“我就不说抱歉了，请您抓紧时间安排交接工作，让我尽快离职。”
程潇依偎着他，“那我们一起飞的时候，我录成视频，让老程给我妈看吧。”
乔其诺眼里已经涌上了泪意，他用力地点头，“我知道了。”
为了让肖妃安心，程潇不能像以往那样时常露面，未免肖妃惦念，在随后的三个月里，她在悄悄去探望母亲的同时，通过视频的形式让肖妃了解她的近况。
顾南亭起身，拍拍他肩膀，“这个时候，程潇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她既然决定要在伯母面前假装不知，我们就要努力配合她，不要辜负了她的用心和所牺牲的三个月陪伴伯母的宝贵时间。”
镜头前，身穿飞行制服的程潇说：“天空有多美，飞行有多酷，我先不急着告诉你，等我有资格带你飞的时候，让你自己领略。今天，我先带你去趟巴黎。我知道，浪漫与爱，是你最不愿辜负的。”
“好。”乔其诺站在原地不动，欲言又止，“顾总……”
画面切换，是巴黎的艾菲尔铁塔、凡尔赛宫、凯旋门、圣母院，最后是巴黎歌剧院。换上便装的程潇面对镜头说：“这些地方都是蜜月时老程带你来过的，这次我带顾南亭来了。相比之下，他真是不如老程浪漫。你肯定不知道，他还停留在情人节送玫瑰那种俗物的阶段，简直让人质疑他的情商。”
顾南亭拿着报告，抬头看乔其诺，发现他的眼睛是红的，“让夏至来一下。”
随即，顾南亭出现在画面里，他向准岳母告状，“伯母，她把我送的花分给同事，美名其曰‘雨露均沾’。您说，我是不是得收拾她？”
顾南亭上午到公司时，乔其诺把夏至的辞职报告送到他办公室。
又一段视频里，程潇来到了苏黎世的老城区，鹅卵石铺就的石板路两旁分布着许多的老式建筑，令整个市区弥漫着怀旧复古的气息。她被顾南亭牵着手，眉眼带笑。
她注视着程潇的眼睛，认真而郑重地说：“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说求。”
接下来，他们又到了苏黎世湖，那是瑞士著名的冰蚀湖。一对亚洲情侣手牵着手，走在坡度徐缓的湖岸，周围是遍布的葡萄园和果园，远处即是阿尔卑斯山。程潇在苏黎世湖的美景中调侃肖妃，“我记得老程说过，你到了苏黎世就直奔班霍夫大街，体会血拼的乐趣了。这种自然美景，根本吸引不了你的目光。”然后她对顾南亭说：“老程那一趟可是出了不少血，据说有人那次光包包就入了二十几个，搞得老程误以为他的妃妃被我外公委屈到了，大手一挥：买买买！”她又指指从镜头前飞过的水鸟问，“妃妃美人，你说那是天鹅还是野鸭？”
“求”这样的字眼，夏至从未听程潇对任何人说过，更何况是和亲密如亲姐妹的自己。
那一天他们也去了班霍夫大街，茂密的菩提树林荫大道两旁，布满了世界顶级奢侈品店，程潇伸手向顾南亭，“卡给我，我自己去刷。”
程潇的脸色很不好，眼睛也因一夜未睡微有些肿，开口时嗓子更是哑的不像话，她说：“夏至，我想求你一件事。”
顾南亭眸底满是宠爱，他那么心甘情愿地拿出钱包奉上卡：“刷不爆，别走。”
夏至吓一跳：“这么早？和顾南亭吵架啦？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老爹那关还没过，又来惹你……”注意到程潇的脸色，她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你怎么了？说话！”
程潇对着镜头晃晃手中的卡，“怎么样，比阔气，我爷们儿不比老程差吧。走，妃妃美人，一起去血拼一下。”
次日天微亮，夏至还没起床，程潇就来了。
肖妃看着视频，随着程潇的脚步回忆起程厚臣在婚后七年里带她去过的国家和城市，看着看着就哭了，她边哭边笑着说：“现在才发现那个时候你挺宠我。只要我想出门，你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程安那么大的摊子，说放下就放下，抬脚就带我走。”
这一夜漫长到令人倍感煎熬，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淋湿了所有人的心。
程厚臣为她擦眼泪，“我现在还是愿意那样宠你。”
当他的眼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程潇哽咽，“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如常训练，一百个航时，三个月，我会尽可能飞到更好。等我通过二检，我带你们再飞一次临江河。”
肖妃打开他的手，像年轻时那样负气似地说：“你也曾这样宠过别人，我不稀罕了。”
程厚臣身为男人，即便在百口莫辩的情况下下失去他心爱的妃妃，也没有掉一滴眼泪。这一刻，在女儿面前，他竟然控制不住了。
程厚臣叹气，“我没有。除了你和程程，我哪有那份心力再宠别人。”
“她不是让你瞒着我吗，你答应她。”程潇仰头看着他，“我会告诉她，公司安排我飞国际航线，以后会很忙，没空去烦她。你负责劝她入院，给她找专家治疗。”
肖妃依然不理他，转过身去重看一遍视频。
程厚臣把自己的手覆在女儿手背上，轻轻握住，“爸爸听你的。”
程厚臣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说：“这里还有程程给你的礼物。”
程潇再回到书房时，竟然有种程厚臣在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的错觉。她走过去，蹲在父亲面前，双手放在他膝盖上，“她爱你。这个时候，你的陪伴与关心比我更能给她动力和温暖。所以老程，我们分工合作。”
肖妃打开盒子，里面摆放着几大奢侈品品牌的包包，都是今年的最新款。她逐一看过来，自言自语地轻责，“这个败家丫头，我哪里还有机会拎这些包包。”
此时此刻她的坚强，让顾南亭心疼不已。
程厚臣听得眼眶潮湿。
程潇点头，再点头，“我知道……知道！”
程潇站在病房外，看着肖妃又哭又笑的样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顾南亭站在她旁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无声鼓励。
“程程，难过是这个阶段我们控制不了的情绪。但是，有两件事也是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做的。第一件，尽快安排伯母接受治疗。规范及时的治疗对她的病情会有很大的帮助。”顾南亭用力抱紧她，尽管明知残忍，还是理智地说：“第二件，不要再去责怪她的隐瞒，珍惜时间，好好地和她相处。”
就这样，三个月里，程潇扮演着镜头中和顾南亭甜蜜恩爱的小女人，带肖妃走了一遍程厚臣当年带她去过的地方，以及那些她因恐飞无缘去到的国度。镜头里，程潇一如往常地微笑以对，让肖妃看见她有了顾南亭，不必为她的将来担心。然而境头外，程潇则格外认真严谨地对待每次飞行，即便飞过无数次，依然不忽视每一个细节，用心程度，连苛刻的顾南亭都欣赏。
偏偏天不随人愿。
对于传承，夏至上手比预期的快，短短两个月不到已经不需要肖妃指导能够独当一面了。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肖妃的病症越来越明显。她不得不开始系统的化、放疗治疗，利用化学药物阻止癌细胞增殖，转移。
“她和老程分开后，面对我要搬出去的决定，她说：马上给我打消这个念头，回去你爸爸那边，记住，你姓程！我就知道，她还爱着老程。”她越说哽咽的语气越重，却始终没让眼泪落下来，“尽管我早知道她的病有复发的可能。可是，这么多年，复发的机率明明在逐年减少。我以为，还有很多时间。”
随着头发脱落，呕吐症状的来临，肖妃的抵抗力开始下降，精神也很萎靡。但面对程厚臣，她依然在开玩笑，“以前总在暗自庆幸你比我大，我再老也没你老，现在倒好，未老先衰了，你要是嫌弃也别说出来，默默地放在心里就好。”
“你不了解我妈。她啊，如果老程真的再娶，无论对方是不是倪一心，她都不会让他如愿。她不会像我那么窝囊，明明去了斐耀的订婚宴，却束手束脚什么都不做。不闹到婚礼取消，她是不会收手的。”程潇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意，“她爱老程，胜过爱我。连我外公都说，你妈妈有了老公，老爹老妈什么的，都得靠边站！她是那种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女人。可是最终，她还是没守住她最想要的。”
程厚臣带她到花园散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
程潇偏头，侧脸贴在他胸口，目光越过花园投向外面的街道，“老程努力了将近四年，依然无法令她回心转意。她那样的女人，离婚时都那么骄傲，让她在病后重回这个家，难如登天。即便她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她是认为自己身为女人，不再完整。幸好老程并没有放弃，我以为她终有被感动的一天。即便她一直不答应复婚，能和老程恢复正常交往，也未偿不可。只要他们没再各自再组建家庭，我们依然是一家人。可她那天却说，倪一心或许还有机会……”
肖妃依偎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最好看的明明是我们的程程。”
顾南亭眼中都涌起了泪意，他试图寻找一些言语安慰她。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她承受在不久的将来失去母亲的痛苦下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的女儿，当然也是好看的。”
程潇没有抗拒，她安安静静地汲取他怀里的温暖，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惜，面对这样的噩耗，她用了很长时间都没平静下来。
“那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顾南亭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
“你！”
程潇没有发小孩子脾气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顾南亭推门进来时，她站在阳台上，手肘撑在护栏上，低着头的样子，那么无助。
“你敢说我女儿不好看？”
顾南亭对程厚臣，“我去看看。”
程厚臣无语，见她笑望着自己，忍不住笑了。他在夕阳的余晖中对心爱的妻子说：“妃妃，为了我和程程坚持住。”
程潇苦笑了一下，几乎是以讽刺地口吻说：“她可真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扬手把报告甩在书桌上，“那我就成全她。”她说完转身就走，紧接着，房间的门被摔得“哐”地一声响。
肖妃“嗯”一声，“当然了，我是谁啊，哪能轻易倒下。只是，”她望着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程程看见我这个样子要难过了，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程厚臣听不下去了：“程程！”
程潇站在树背后，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注视着她至亲的父母。然后，她仰头望向天空，像是在期待被天空包容所有的难过和心疼。
“那这段时间她打算怎么做？”程潇牢牢地盯着程厚臣，眼前却模糊地看不清父亲的五官，甚至连吐字都艰难不已：“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上班，和我见面？只为了不影响我的情绪！等我成为机长，再告诉我，她时日无多？”
终于，在落雪的十一月，三个月终于过了，程潇迎来了二检。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程厚臣注视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她是希望等你通过二检再告诉你。”
那天，她提前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到签派中心领取了天气、飞行计划书、任务书、航行通告，以及机场资料，以代理机长身份向飞行机组和乘务组下达当日的飞行任务和个人分工。
她只是像站不稳似地，单手扶着书桌一角，问程厚臣：“她又故伎重演联合你要隐瞒我对吗，为了不影响我训练？”
机组车准时进场，把飞行机组送到飞机下面。登机后，程潇安排第二副驾驶陈锐准备驾驶舱，她则在加满油后，亲自检查了客舱的准备情况和机上紧急设备的完全情况，甚至是驾驶舱内的文件是否齐全，她都细心地一一确认。
但她没有。
当检查员在右座坐下，她才坐到左座机长的位置上。耳机、航图等检查无误后，她发出指令：“准备完毕，可以上客。”
因为那是给予她生命的至亲，是这世上最无私爱她的母亲，是连她最爱的顾南亭都无法与之相较的人。
接下来就是等待乘客和舱单。
她该暴发的，甚至是歇斯底里，都被理解，都被允许。
以中南总经理身份进入驾驶舱的顾南亭见她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一切，心疼而欣慰。
这些，发现肖妃瞒着所有人自己做手术后，程潇特意去医院咨询过。所以每年，她都坚持看复查报告，深怕再被蒙在骨里一次。
一切就绪，飞机具备起飞条件，程潇做完起飞简令，请示推出开车。
远处转移，癌细胞会沿着血流和淋巴等途径转移到肝、肺、骨头和大脑，相比原来的手术病灶没有复发，此时转移的地方都是重要脏器，是危及生命的。
飞行却不如一检顺利，首先因为下雪的缘故，航班遭遇了延误，飞到第三个航段要落A市时，由于雪光反射，有些看不清跑道，加大了非精密进近的难度。
当程厚臣把报告给她，当她的视线触及“远处转移”的诊断，程潇不得不承认，那件她不愿想，不敢想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连检查员都说：“可以申请精密进近。”
在程潇看来，能让顾南亭如此难以启齿的，不会与爱情有关。那就只剩一件她近两天担心的事。
顾南亭也说：“下个航段再进行非精密进近。”
她竟然就知道了。不需要任何人说明，已然猜到。
程潇却只是和检查员确认，“19号跑道？有没有着陆指令？”
顾南亭跟进来时，听见她用微哑的嗓音说：“报告给我吧。”
坚持执行非精密进近。
终于，她推开了他，下车，走进家门，上楼直奔书房。
右座的检查员回头看顾南亭，明显的询问之意。
程潇的手改而抓住他的衬衣，她的脸埋在他颈间，她的呼吸炙热地像是燃烧的火，灼得顾南亭的心如同被利器刺中般疼起来。
顾南亭探身看向地面，可视度不高。换作别人，他一定会指示执行精密进近，但因为飞行员是程潇，他没有马上回答。
如果可以选择，她能不能说：不要！
洞悉了他的犹豫，程潇说：“四个航段的机场信息我都有所了解，可以19号盲降。”
跟我回家！程潇从未想过顾南亭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陪她回家。
除了在假装不知肖妃病情这件事上，她在飞行上从不逞强。
像是她不下来，她不踏进家门，就不用面对现实一样。顾南亭竟然在这一刻舍不得硬让她下来。他低头把身体探进车里，抱住她，“程程，跟我回家。”
顾南亭想了想，点头示意检查员。
先前才要主动下车的程潇却像是和他较劲似地，不肯下车。
检查员了然，传达了地面的指令：“地面静风可以落地。”
顾南亭绕到副驾一侧，为她打开车门，牵住她的手，用压抑的声音说：“来，程程。”
程潇接收到着陆指令，调制高度窗，下降高度——
多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当飞机对准19号跑道中线平稳接地，对于程潇惊人的记忆力和判断，顾南亭都只有佩服的份儿。根据规定，飞行员确实该在执飞前一晚对航段信息做功课的，但能像程潇一样把每个机场的跑道情况像平面图一样存储在大脑里，不是谁都能做到。
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在胸臆间无限放大，瞬间酸涩到程潇眼里迅速就蕴满了泪。她都快忘了自己上次哭是在什么时候。而她的手手明明紧紧地扣住把手，却怎么都没有力气推动车门。
检查员的目光满是赞赏，“你是我检查的第一位女飞。飞得这么漂亮，我很意外。”然后他对顾南亭说：“顾总果然有眼光。”
他松手，熄火，解安全带，率先下了车。
顾南亭并不遮掩对程潇的欣赏和宠爱，他回应说：“她从来都只有让我刮目相看的份儿。”
但他没有。
检查员笑，“恭喜顾总。”
哪怕退一步说去医院陪护都可以。
顾南亭和他握手，“谢谢，辛苦。”
程潇多希望他笑着拥抱自己，霸道地要求：“和我回家。”
直到检查员下机，程潇都没动一下，她安静地坐在左座，如同陷入冥想。
程潇看着亮起灯光的家，问出今晚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回医院陪顾总，还是和我进去。”
顾南亭亲手为她解开安全带，带她起身，“从现在开始再不用强颜欢笑，难过就哭出来，即便是在伯母面前，也没关系。”
两人才因萧语珩发生过不愉快，她又在今天通过了一检，凭他对她的感情，凭他们之间的爱情，他今晚的反应都太不正常。现下，他还把她送回了家。换作以往，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事情。
程潇拿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之前才教训过萧语珩，转身打自己脸的事我才不干。况且，我现在是程机长了。”
顾南亭扣住她手腕，阻止她下车。
“傻姑娘。”顾南亭拥抱她，“飞机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医生确认伯母的身体情况适合飞行，你就带她飞。”
当车在程家别墅外停下，还是程潇先开口，她说：“我以为你要开到天荒地老。”言语间，脸色已经变了。
程潇仰头望向蓝天，看着上面涌动的云层，坚定地说：“好。”
直到晚餐结束，顾南亭都没能按之前计划的切入重点。他保持很慢的车速驶向程家的方向，一路上，都不忍心看程潇的眼睛。
接到顾南亭的电话，程厚臣眼前瞬间模糊了。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因为那是程潇为之努力了八年的结果，他作为父亲，仍然感动到无以复加。
可当她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顾南亭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因为事实的沉痛，让他觉得无论怎样说，于她都太残忍。几乎是在瞬间，他理解了顾长铭当年对自己的隐瞒，以及此前程厚臣的左右为难和犹豫。
他用近乎哽咽的语气告诉肖妃，“程程通过二检了。”
程潇开始有了预感，她没有急着追问，边用餐边等他开口。然而，顾南亭明明已经和程厚臣商量好，等她完成今天的检查，就把肖妃复发的事情告诉她。他甚至在昨晚就开始在想开场白，如何铺垫，怎样切入，包括她可能会有的反应，都考虑到了。
肖妃脸上有欣慰的笑容，眼泪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程潇隐隐发现他神色不对。凭她对顾南亭的了解，她通过一检虽然不算什么大事，属于意料之中，他也一定会很高兴，为她高兴。此时，他非但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反而有些压抑的不安。
“想女儿了吧？”程厚臣搂住她纤瘦的肩膀，“晚上她就回来了。”
当然不是。只不过这顿晚餐过后，我不知道你要多久才有心情好好地吃一顿饭。顾南亭抬手摸摸她的脸，“不是总嫌机餐难吃嘛，今天又是检查，估计你也没怎么吃饭，给你补回来。”
肖妃点头，半哭半笑着说：“那我要打扮漂亮点，免得被她比下去了。”
程潇开他玩笑，“听你的语气像是，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似的。”
程厚臣像对待女儿似地，语气温柔地说：“穿我昨天给你买的那件衣服。”
顾南亭无意解释什么，只体贴地给她布菜，说：“多吃点。”
程潇返回G市时正是傍晚时分，她没有回宿舍换衣服，直接和顾南亭回市区。程家别墅外，她站在门口许久，一次又一次做深呼吸，却始终没有勇气进门。最后是顾南亭牵起她的手，推开了家门。
环境优雅的餐厅里，程潇看着满桌的菜肴直皱眉，“带我开荤也不用这么奢侈吧。从小到大，我没亏过嘴。”
肖妃脱掉了病号服，换上漂亮的新衣，戴着程厚臣给她准备的漂亮的帽子，坐在沙发上等她。
然而这一次，却不是。
四年了，从来程潇进门，除了父亲，只有一室冷清。现在，妈妈回来了。
顾南亭多希望，对她的奖励仅仅是出于对她的宠爱。
破碎过的家终于完整。然而——
幼稚到拿我当小孩子一样哄。
回来的路上程潇演练了无数次，提醒自己要微笑着告诉肖妃，“我可以带你飞了。”可当她看见明显瘦了很多，连精致的妆容都无法遮掩憔悴脸色的母亲，和她头上的帽子，别说微笑，程潇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就那样怔怔地，傻傻地站在原地，迈不开步上前。
程潇眼眸里有俏皮的笑意，她说：“你真幼稚。”
还得是母亲。
时间错位，顾南亭无从选择地再次“回顾”这七年，他已经等不到她通过二检再说恭喜。他太清楚，那个时候，谁都无法把“恭喜”说出口。所以今天，当她完成一检后，他说：“带你吃顿好的，算是对你的奖励。”
这个时候唯有肖妃最坚强，她注视着心爱的女儿，故作轻松地问：“好久不见，不认识妈妈了吗？”
于是，作为飞行面试官的顾南亭遵守承诺，在程潇通过二检后，聘任她为中南，也是业内首位女性机长，独立带机组。
压抑了三个月的情绪几乎是在瞬间爆发，胸臆间顿时涌起的尖锐的隐痛让程潇再也忍不住，被她强自锁在眼眶中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滚下来。她走过去，蹲在肖妃膝前，用颤抖的手抚摸妈妈削瘦的脸，哽咽到那么脆弱无助，“怎么变成这样？还能变回来吗？”
她用实力证明，她不比任何男性飞行员差。飞行时，她表现得冷静、沉稳、敏捷、果断。一切令人担心的女飞的缺点，在她身上，都没有。
当然是变不回来了。肖妃把泪意锁在眼底，她边帮女儿擦眼泪边说：“程程，把妈妈最美的样子记在心里。其它的，都忘了。”
顾南亭看到她眼里的微光。他以为那滴浅泪是因为喜悦，他微笑着与程潇握手：“恭喜，你赢了。”
“妈——”程潇扶在她膝前，泣不成声。
“我说过：我会用事实向你证明，你是错的。”程潇脸上并没有因为过过二检有丝毫笑容，她只说：“我做到了。”
顾南亭转过身去，仰头。
飞机安全着陆后，他说：“我没忘记面试时你说过的话。”
程厚臣则用手捂住脸，任由眼泪落在掌心。
根本不必担心。
程潇再次走进中南航空办公大楼，是参加新聘机长授聘仪式。二十五岁的她，成为中南，乃至整个航空业首位独立带机组的女性机长，而且是最年轻的女机长，没有之一。
然而那时，顾南亭全然不知程潇刚刚经历过什么。当程潇漂亮地完成非精密进近，他已经不需要考虑精密进近她会做得怎么样。
偌大的会议室里几乎坐无虚席，所有没有上航线的中南员工悉数到场。九点整，授聘仪式开始，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身穿正装打领带的顾南亭走上台，为程潇颁发机长聘书，并亲手为她佩戴上四条杠的肩章。
夏至却误会了，还因为他的紧张鄙视他：“别说是你们顾总，国家主席坐在飞机上，也不会影响到我潇的好吗？”
四年，她终于从具备专业飞行技术，具有商业飞行执照，能上机操纵飞机的副驾驶三条杠，换成代表了责任的四杠条机长肩章。
乔其诺当时真是为程潇捏了把汗，尽管对她有信心，可到底是最后的冲刺阶段了。所谓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程潇努力八年，到了一朝定乾坤的时候，他怎么能不紧张激动？
程潇佩戴上这枚机长肩章，面对总经理顾南亭，以及日后可能成为她机组成员的中南员工，神色严肃地以清亮的嗓音承诺：“飞机上有任何状况尽早让我知道，我来做决定。我做的决定，我来承担，我负全责。”
正常的时间轨迹里，程潇参加一检二检时，顾南亭都在航班上。只不过那时，他是以中南航空总经理的身份对程潇进行考查。毕竟，女飞和男性飞行员比较，是有明显弱点的。剔除“保护女飞”的想法，赋予她独立带机组的权力，需要她用能力证明。所以，当年批示程潇的请示时，他特意交代乔其诺，“调整下我的行程，我也上机。”
这将成为在以后每次飞行前的准备会上她对机组人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肩章上的第四条杠赋予她的责任，她必须勇于承担。否则，她没有资格做机长，带机组。
但她没猜到的是：她顺利通过一检的这天，有个噩耗等着她。
代表恭喜和敬佩的掌声响起，顾南亭倾身上前，旁若无人地拥抱他的程机长。
程潇神色坦然，“我猜到了。这种时候，他一般不会缺席。”
掌声瞬间更加热烈。
检查员才告诉她，“顾总也在机上。”
程潇没有闪躲，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双手用力地回抱他，在他耳廓轻声说：“顾南亭，谢谢你。”
程潇微笑着与他握手，“谢谢。”
谢谢你四年的指教与提携。没有你，不会有进步如此快的程潇。
当程潇非常完美地飞完四个航段，检查员朝她伸手，“辛苦了，恭喜！”
顾南亭坚定地告诉她：“是你足够努力。”
和顾南亭预想的一样，在四个航段的起落过程中，身在头等舱的他，以一名资深机长的经验感受到，无论是精密进近，还是非精密进近，程潇都飞得很好。他相信，机上的乘客一定不会发现，此时操纵飞机的飞行员是仅仅才在左座建立了一百个航时的新人。
最后，他在程潇的领带上夹了一枚定制的飞机形状的白金领带夹。
当然，航空公司不会拿乘客和员工的生命开玩笑，没有准备和计划，是不可能让飞行员进行非精密进近的。所以，其实能进行到一检这个阶段，飞行员绝对具备进行非精密进近的技术水平。但是，在进行非精密进近时，飞行员要格外注意检查和修正，使飞机在规定点和高度准确地切入五边向台航迹。
这是一份他早有准备的特别的礼物。
非精密进近则是不提供下滑引导，要求飞行员判断飞机准确的下滑线，令飞机在稳定的状态下安全着陆。因为没有确切引导，全凭飞行员自行判断，非精密进近是有风险的，容易造成飞机进近状态不稳定，或接地事故，属于飞行中较高的科目之一。
程潇垂眸，注视那枚飞机领带夹，唇边浮起温柔笑意。
所谓精密进近，是根据地面设备，诸如精密进近雷达提供的方向指导和垂直引导信息，在方向上保证飞机对准跑道中心线的延长线，所实现的精确的“进近”。
一周后，经医生确认，在肖妃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程潇要带她飞临江河。
这次检查是在正常航班上进行。检查员是飞管部指派的，中南分公司的教员。被检查的飞行员需要飞四个航段，两个精密进近，两个非精密进近。
经过三个月的精心准备，顾南亭以总经理职权调动了一架新的空客A320客机，命名为“王妃号”，寓意为肖妃专属。王妃号的首航当然是由程潇飞，而这次航班，包括机组人员在内仅有八个人。
经过一天的调整休息。程潇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参加一检。
程潇是当仁不让的机长，顾南亭甘为副驾驶辅助她操纵飞机，乘客则是肖妃和程厚臣，另外还有四位随行医护人员，以确保肖妃在飞机上的身体状况稳定。
顾南亭拥她入怀，“你不会，我知道。”
此时，距离肖妃经历临江河迫降事故已有二十二年。二十二年，几乎是她人生的二分之一，她没有踏足过机场，没有登上过任何一架飞机。今天，她终于坐上由她女儿操纵的飞机，去领略飞行的乐趣和天空的美景。
对于他给予的特权，程潇没有拒绝，她只说：“我有丝毫闪失的话，就太给你丢脸了。”
眉目如画，长发挽起，身穿飞行员制服的程潇和程厚臣一左一右地牵着她的手，带她登机。而作为副驾驶的顾南亭同样也穿着机长制服，他站在机舱门口，微笑着对肖妃说：“欢迎乘坐中南航空王妃号。”
次日程潇下航线时，顾南亭已经把本该由她本人发起，由公司逐层审核，确认她航时无误的情况下才能呈报到总经理处的请示，走完所有流程放到了乔其诺的办公桌上，只要程潇补签上名字，就可以参加由飞管部指派教员的隔日的一检。
肖妃的笑容是发自心底的，她松开程厚臣的手，伸向顾南亭。
但愿我是真的懂——通话结束，顾南亭站在江边到很晚。
顾南亭握住她递过来的手，然后，在准岳母的示意下，牵住程潇，一起走进驾驶舱。
程潇轻声说：“顾南亭，你懂我的欢喜。”
7712次航班的驾驶舱里，前排左座是程潇，右座是顾南亭，肖妃和程厚臣则在后排。在这里，肖妃可以透过舷窗清楚地把机场一览无遗。
从请示到安排一检，通常要一周时间，他是在帮自己节省时间呢。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驾驶舱。当年，肖安执飞时，肖妃曾进来过。那时年轻懵懂，央求父亲进来只是受好奇心驱使。心愿满足后，她无所谓地说：“还以为驾驶舱更宽敞舒适呢，不过如此。”
顾南亭回答她，“我不仅帮你写好了申请，还帮你把该签的字都签好了。”
时隔多年，再次走进来，这世上，她最爱最放心不下的两个人都在。肖妃依偎在程厚臣怀里，说：“那年我才十五，现在我都五十了。”
当你知道真相，你会比任何人都急。可惜，飞行管理条令，我们改变不了。所以接下来三个月，对你而言，将会是漫长而痛苦的。而我能够为你做的，实在有限。
程潇扣好安全带，检查仪表数据，“你五十和三十一样，没什么可感慨。”
那边的程潇笑了，“可我还没提交申请啊。你不会比我还急，提前帮我把申请打好了吧？”
肖妃闻言朝侧身的顾南亭皱眉，“我倒饬一下扮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也能行吧？”
顾南亭力竭语气轻松，不让她听出异样，“飞完明天的航段不是就满一百个航时，可以申请一检了吗？”
顾南亭给予肯定，“当然。”
程潇不解，“什么申请？”
程厚臣也说：“你和程程像一对姐妹。”
换作以往，听到这样的话，顾南亭一定会打趣她两句，现在却只剩心疼。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江面，他在寂静的夜里对她说：“早点休息，明天回来到我办公室取申请。”
程潇调整好无线电，回头看她，“是我长得着急了，妃妃姐。”
程潇已经到了酒店，那边安安静静的，衬得她的声音更加清亮悦耳，“这个航段只飞了六个小时，说累的话，不是变相承认我的飞行耐力不够？”
肖妃笑望着程潇，微微嗔道：“嫉妒我！”
从程家出来顾南亭一个人在江边站了很久，直到程潇打来电话，向他汇报：“落地，平安。”他才回过神来，一如既往地柔声问：“累不累？”
准备就绪，顾南亭向塔台申请推出。得到指令后，他接通防撞灯。
顾南亭把报告收好放在书桌上，他走到窗前，用自己的双手握住程厚臣饱经沧桑的手，语气坚定地说：“我认识的程潇，可以的。”
程潇则说：“执行开车前检查单。”完成后，她向地面机务确认：“可以松刹车吗？”
她是成年人了，但在父母眼中，她依然是个孩子啊。程厚臣缓缓转过身来，以深沉复杂的目光注视顾南亭，似乎是在询问面前的年轻人，真的要那么做吗？真的只有如此残忍的一条路可走吗？
无线电中传来机务的回答：“可以松刹车。”
他没有以任何人的立场处理这件事，而是单纯地以身为当事人的程潇的角度考虑。
程潇操纵刹车手柄，并准确发出口令：“刹车已松，可以推出。”
顾南亭抬头，注视程厚臣僵直的背影，许久，久到他必须要一遍一遍地确认自己的认识和决定，才终于开口：“现在的程潇和当年的顾南亭不能相提并论。如果在知情的同时需要承受更大的压力，与被隐瞒日后遗憾之间，她会选择前者。”
地面机务指挥推车将飞机推到指定开车位，指示驾驶舱：“机组清刹车，可以启动发动机。”
程潇，到底还有多少面的你，是我不了解的。
程潇设置刹车手柄，“刹车刹好，启动二发。”同时把启动电门放到START位，接通燃油手柄，开始启动二号发动机。然后是一号发动机，全部启动完成后，她神色不动：“启动正常，机务再见。”
他想到自己曾问为什么选择飞行时她的回答。顾南亭终于明白，程潇所说的“飞行最安全”不是一句敷衍或玩笑，那是对于开启飞行生涯的她而言，最理智的认知，以及最高职责和一生信仰。
机务回应：“左侧看手势滑出。程机长，再见。”
顾南亭手里拿着的报告，不仅仅是肖妃每年的例行复查报告，还有骨骼核素扫描、磁共振成像等检查的确诊结果，他因上面再明确不过的“远处转移”诊断，难过到几乎要把手中的报告撕碎。
程潇操纵点火器至正常位，关断APU引气。与此同时，顾南亭设置扰流板预位等相关设置备，随后两人进行飞机操纵检查，执行开车后检查单。
程厚臣站在窗前，语气哽咽，“顾南亭，你告诉我，这个时候换成是你，会怎么做？”
得到塔台同意滑出的指令后，程潇打开滑行灯，给机务滑行手势，操纵飞机滑行。
肖妃说：“从我和爸爸一起说服你同意她学习飞行开始，我就在等待她成为机长带组的一天。除了她，我不愿意把生命交给任何人。厚臣，我知道这个时候，你比我承受的压力大，但请你再由着我一次，让她安心完成最后阶段的训练，为我做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答应你，我不会倒下。”
顾南亭与塔台通话，“中南7712请求进跑道09号。”
现在，八年之约即将兑现。
塔台指示：“地面风30，5米每秒，可以进跑道09。”
正如肖安所言，程潇对自己下一步的人生是有规划的。她给自己八年时间实现自己的飞行梦，或许还带着帮肖妃克服飞行恐惧的决心。
顾南亭打开着陆灯、频闪灯、雷达、设置应答机，接通安全带灯，并与程潇一起做飞前线下检查单，然后由程潇操从飞机进跑道，对正，排队等待起飞指令。
程潇对她承诺，“给我八年，等我航校毕业，完成机长训练，带你重飞一次临江河。”
肖妃坐在后排，看着程潇有条不紊的熟练操作，以及与顾南亭默契地配合，她与程厚臣对视，欣慰地点头。
肖妃当然是被父亲说服了，她同意程潇学习飞行。
雪后的机场，没有丝毫清冷之意，反而因一架架排队起落的飞机显得繁忙异常。远处天空的云朵自由涌动，频繁变幻，如同一副流动的画，美不胜收。肖妃的目光从天空掠过，落在跑道上滑跑的飞机，“看似笨重，没想到转弯时那么自如。”
肖安握着女儿的手，“妃妃，你为了厚臣，为了你们的婚姻，甘愿放弃热爱的演艺事业，又何曾考虑过值得与否的问题？这世上有多少人，庸庸碌碌就老了，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兴趣所在，都没能找到一件热爱的事情为之坚持。你该庆幸，你的女儿，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下一步的人生要怎么走。妃妃，像爸爸尊重你一样，尊重你女儿的选择。”
顾南亭说：“飞行员对于飞机的操纵，就像您驾车一样灵活。”
仅仅是这样，是说服不了肖妃的，她问：“爸，或许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热爱真的值得坚持吗？”
肖妃看着程厚臣，“搞了半天我们程程就是一名职业司机啊。”
所以，当年程潇要报考飞行学院，十几年没再乘坐过飞机的肖妃是坚决反对的。最后还是程潇的外公出面说服了她，当年已七十高龄的肖安说：“世界上没有最好最安全的工作，只有你心甘情愿做的工作。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我飞过成千上万个航班，经历过一切可能和不可能发生的特殊情况。我能把5220航班迫降成功，不是那一刻我的表现有多冷静多好，而是从我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起，就意识到从此后，生死只在几秒钟或几百米之间，为了活着，为了安全，我必须保持高度的注意力。我其实是用四十年的积累，找到了通往安全的路，确保了包括我自己，包括你们一家三口在内的机上乘客的安全。我老了，身体不允许我继续飞下去，但我对于飞行，依然是热爱的。我很欣慰，我的外孙女从小就对飞行有不一样的热爱和执着。”
程厚臣拿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她，骄傲地说：“可人家是空中客车的司机，一般人考不到执照。”
事后多年每每想起那次事故，肖妃依然心有余悸：“我们一家四口险些一起去那边了。”
肖妃就笑了，“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女儿。”
空军学院毕业，获得“杰出飞行技术学员”奖的肖妃的父亲，程厚臣的岳父，程潇的外公肖安，就是他，成功地将那架受鸟击后双发失效的飞机迫降在临江河上，且机上人员全部幸存。他因此在世界范围内闻名，并获得英雄机长的称号。
收到起飞指令，程潇侧头，“准备出发了。”同时前推油门。
那时程潇还太小，不明白什么叫空难，她边帮妈妈擦眼泪边说：“妈妈你不要担心，程程会好好练习，像外公一样飞得稳稳的，你在上面睡觉都不会被吵醒哦。”
顾南亭检查各项参数正常，“推力稳定。”
那次事故，肖妃也没有忘。那时，几乎是死里逃生的她抱着小程潇哭着说：“妈妈不要让你飞，那太危险了，妈妈会担心。”
程潇把油门推至起飞位。飞机动了，开始加速，达到决断速度V1时，她把手从油门上移开。速度达到VR时，顾南亭指示：“Rotate。”
“妃妃！”程厚臣的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竭力压抑尽量不在肖妃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他语重心长地说：“她之所以那么努力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吗？我们结婚七年后的那次旅行，乘坐的的飞机受到鸟击双发失效。当时，包括我们在内的机上一百四十多名乘客都以为必死无疑，飞机却成功迫降在临江河上。从那之后，你再不敢坐飞机。是程程安慰你：妈妈别怕，以后程程开大飞机带你飞啊。如果她努力的结果是，没有你分享喜悦，成为机长也失去了意义啊。”
程潇向后轻拉操纵杆，变换水平尾翼舵面的角度，让机头抬头离地。但此时飞机还没有完全离开地面，而是一直处于加速中，当加速到起飞速度V2时，飞机成功起飞。
当一切不可避免，肖妃显得比程厚臣冷静。几年了，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对我的感情，即便她从来不说，我凭借自己对她的爱也判断得出来。但现在的情况是，她知道与否，对我的病不会有任何帮助，却会影响到她。厚臣，为了独立带组飞行，她为之努力了八年。八年，那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年华。她坚持只做一件事。她付出了什么，她吃了多少辛苦，作为父母我们最清楚。我是母亲，总有一天会先走。我希望，即便我不在，我的女儿也能光芒万丈地继续她的人生。而接下来的三个月，是她实现梦想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你让我在这时候剥夺她成功的机会，我做不到。”
顾南亭报：“正上升。”
倔强如程潇，面对家庭的破碎，父母的离异，她看似不以为意，实际却遭受了人生第一次的生大打击。然后，肖妃病了，她对病情的隐瞒，她的独自承受，让程潇心疼又自责。那是她遭受的人生第二次重创。
程潇指示：“收轮。”
他越说越难过，情绪几乎控制不住：“你却要用自己的健康换取她暂时的安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成为机长的代价是失去与你相处的最后时间，她以后要怎么飞？”
顾南亭操作，飞机开始爬升。
程厚臣当然是不同意的。几年来，他第一次对肖妃发了脾气：“她是你女儿，你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清楚？我们离婚瞒着她，她知道后朝我大发脾气，整整一个学期不肯和我通一次电话。后来她愿意回这个家，你以为她是因为舍不得我这个爹吗？她是在为你守住这个家！她嘴上什么都不说，甚至鼓励我再娶。她是在提醒我，试探我对你的感情。她清楚，她在这个家一天，我再娶任何人，都势必要经过她的同意。她不点头，我程厚臣能带谁进门？凭她的尖锐，我又敢带谁进门？肖妃，你的女儿爱你，胜过所有。你到底知不知道？！”
这时，肖妃俯视地面，看见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的街道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而那些林立的高楼和建筑也由壮观逐渐变得渺小，她再抬头看向外面时，发现驾驶舱的视野那么广，外面的一切清晰真实到令人难以置信，绵软的云一朵接着一朵，形成一片游动的云海，壮观且缠绵地围绕着飞机，围绕在他们身边。
她说不会那么快，是指自己不会那么快倒下。然而，要在程潇面前做到滴水不漏，怎么可能？从程潇得知肖妃动过手术，除非她要参加类似复训这种不由她左右的考试不在A市，无论多忙，她都保持每周至少见肖妃两面的频率。那么，为免她发现异样，肖妃根本不能入院治疗。三个月，对健康的人而言，一晃而过。但对于一个癌症复发的病人而言，是最佳最宝贵的治疗时间。
飞向临江河的途中会飞过很多山脉、河流、海洋，为了让肖妃更加清楚地看见这些动人心魂的美景，顾南亭申请到了比正常巡航高度低的高度飞行。
此时距离程潇参加一检大概需要一周到十天左右的时间，然后再建立一百个经历申请二检还要三个月。所以，在程潇通过二检正式成为机长前，肖妃和程厚臣说：“不要让她知道，反正不会那么快。”
被冰雪覆盖的山峰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种唯有在空中才能领略的巍峨壮丽让肖妃惊叹不已，她说：“这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才能发现它的自然之美。”
程厚臣像是没发现他的异样，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说：“她妈妈唯一的心愿就是等她成为机长，坐一次她开的飞机。我作为丈夫和父亲，几乎别无选择。”
顾南亭为她解释，“那是山上积雪的区域中，反复融化结冰，层积的白雪转化形成的冰川，像山一样古老。”
顾南亭接过来，看到报告上的诊断，眼眶就湿了。但在程厚臣面前，他以手按住脸，忍住了。
肖妃舍不得收回目光，她说：“我真幸运，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么美的景色。程程，妈妈谢谢你。”
书房里，程厚臣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告，沉着脸递给他。
程潇没有拒绝她的谢意，也没有回头，只说：“让你久等了。”
顾南亭不愿去想，但不好的预感开始扩大，涨得他胸口难受不已。
肖妃明明在笑，眼底却涌起了泪意，因为感动，或许，还有欣慰与——不舍。
程厚臣脊背一僵。片刻，他终于说：“你跟我来。”
当飞机进入另一个省份的空中区域，空中管制提示他们绕飞雷雨。
直到李嫂受不了这种压抑悄然离开，顾南亭才说：“下午我在中心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看见您和伯母了。”
这就是我们的祖国，前一刻才在冻人的冰川上盘旋，下一刻就到了随时可能电闪雷鸣的热带区域。当飞机穿过如同幻境一样的云层，阳光从机尾处射过来，照射到驾驶舱前方，在远处的空中形成绮丽的彩色虹桥。
寂静的夜晚，两个被命运称之为宿敌的男人一言不发站在客厅里，如同对峙。
那是彩虹。而且是一大一小两道彩虹。
顾南亭也不着急，注视他的背影，安静地等待。
程厚臣说：“许个愿吧，妃妃。”
他的话程厚臣似乎听进去了。他没有再让李嫂赶人，也没马上离开客厅，就那样保持上楼的姿势站在楼梯上，许久没动。
当肖妃在心爱的男人身旁许愿，祈祷老天给他们一家多点时间相处，程潇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
顾南亭没有奢望轻易说服程厚臣，他只能打亲情牌，“我的母亲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经历过多次手术，依然没能挺过来，在我刚满八岁时去世。我那个时候不懂事，我父亲告诉我妈妈生病了需要休息，我就真的不打扰。我如常上学、做作业、和同学玩，从没想过会在某一天突然失去她，此生再不能见面。伯父，直到现在我也常常在想：如果她的病无力回天，至少给我多一些时间在她身边尽孝，也不至让我遗憾至今。”
眼眸中的那一点微光终于晕开，程潇轻轻一眨眼，一滴泪流下来，滴落在顾南亭手上，如同对奇迹的期待，滚烫炙热。
“这是您的家事，我本没有立场过问。可事关程程，我终究放心不下。”顾南亭以眼神恳请李嫂给他一点时间，才继续，“程程怀疑伯母给她看的复查报告是假的。我当然希望是她多虑了。但未免日后发生遗憾，我想听您亲口证实。”
飞机在彩虹尽头绕飞了整整一圈。
程厚臣停步，背对他，“那又怎么样？她有多孝顺不必你说，我和她妈妈心知肚明。”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抵达临江河上空。
顾南亭在他转身时说：“程程很担心伯母的身体。”
当年的临江河是什么样子，肖妃已经没了记忆。当时双发失效的飞机迫降在河上，机上的乘客惊慌失措到极点，那种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
程厚臣身为一个市值上百亿的庞大集团掌舵人，有多精明睿智不言而喻，他几乎是瞬间就在顾南亭的言语里听出了端倪。他起身，无意继续，“我和你没什么好说。李嫂，送客。”
救援很快到达，乘客在机组人员的协助下陆续登船。程厚臣把小程潇放到肖妃怀里，他吻着妻子的额头，以命令的口吻说：“带程程先走。”
面对他冷淡的言语，顾南亭说：“我是来找您的。”
肖妃抱紧小程潇，怎么都不肯松开丈夫的手，眼睛却牢牢地盯着机头的方向。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程厚臣不解，“你怎么还来，程程有飞行任务你不知道吗？”对老人家而言，顾南亭过来必然是要见他的宝贝闺女。
程厚臣不得不掰开她的手指，“别怕，我去接爸爸。”
顾南亭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才去顾长铭的病房。晚饭过后，在程潇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去了程家。
肖妃喊：“厚臣！”
依他们夫妻现在的状态，基本不会同进同出，现在却一起来了医院——顾南亭不敢想下去，他甚至没有勇气跟上去，以确定他们是去什么科室。
程厚臣头也没回地又折返回去。
顾南亭的心在瞬间凉下来。他坐在车里，看着程家夫妇并肩走进电梯，握方向盘的手因过于用力，骨节都已泛白。
肖安当然没有遇难。但他身为机长，是最后一个离机的。
当天下午程潇上航线执飞，晚上要在外场过夜。顾南亭把她送到机场直接回了医院，准备陪顾长铭到花园散步，再和父亲一起吃晚饭。结果，他在地下停车场停车时，竟然看见了程厚臣，从他车上下来的，还有肖妃。
当他被程厚臣扶上船，肖妃哭得不能自已。
程潇弯唇笑，“我开玩笑的。”
时隔二十二年，从高空放眼流动的河面，波光潋滟，似乎清可见底。注视着河床深浅有别的颜色，肖妃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对程厚臣说：“爸爸知道我们离婚时说：你是这世间的唯一，一旦我放弃，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上第二个你。当时我负气地告诉他：即便孤独终老，我也不要你了。那个时候，真的是恨你恨到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回头。”她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程厚臣的眼睛，“可当我签字做手术那一刻，我唯一害怕的只是，也许再没机会听你叫我一声：妃妃。”
她是否走心，顾南亭心里是有判断的。此时面对她的调侃，他无奈又宠爱地叫了一声：“程程！”
程厚臣从未想过，在离婚时表现得那么坚持和强硬的她，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后悔了。他仔细回想自己当时的心境，似乎只剩挽回不成的责怪了。
程潇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说：“没办法，此前只以为有祁玉那种没什么竞争力的对手暗恋你，对你也没怎么走心，现在发现还有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再不对你好点，我也危险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悔不当初。
顾南亭毫不避讳表达自己的爱意，“我的心早就被你收服了。”
然而此时，再多的后悔也不能令时间倒流。程厚臣只能做现在能做和该做的事情。他从大衣口袋里取出略有褪色的红色小绒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闪亮的钻戒。
程潇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傻笑什么呢，不会一顿早餐就把顾总的心收服了吧。”
“我其实订制了一枚新的，款式是你喜欢的心型，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最初这枚我们结婚时的戒指更有意义。”程厚臣拉起肖妃的手，郑重而认真地说：“妃妃，再嫁给我一次好吗？”
以往，他们都很忙，其实没有什么机会彼此照顾。除了她住院那次，和自己生病那晚。顾南亭坐在车里，享受着女朋友送来的爱心早餐，眉眼之间皆是温柔笑意。
肖妃转过身来，低头注视那枚她戴过二十年的戒指，瞬间泪如雨下。
程潇给他递筷子，“那我们还等什么，开动吧。”
程厚臣没有急着给她擦眼泪，而是执起她的手，把戒指抵在她指尖，“这么久了，你一直不肯点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为了什么坚持你也应该清楚。妃妃，我不是因为你病了出于同情要照顾你，而是我爱你，想以丈夫，而不是前夫之名和你在一起。今天，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就给我留个脸儿，不要再拒绝了，明天，我们去把复婚手续办了，行吗？”
顾南亭给她一个缠绵的早安吻，才说：“萧姨会给他准备的，不用我们操心。”
病发前，肖妃之所以始终拒绝，是担心复合会耗光最后的感情。此时，他一个事业有成年过半百的男人，当着晚辈的面，如此谦卑地恳求她下嫁，任肖妃有再多的犹豫和固执，也终究无法拒绝。她流着泪点头，再点头。
她说：“我不知道的顾总的口味，没备他的份。”
程厚臣眼底也涌现了泪意，他趁视线模糊前，把戒指温柔而坚定地推进她右手无名指。
程潇不像他，送身去马尔代夫，她之所以来这么早，是给他带来了早餐。
和当年一样，大小适中。
顾南亭抬腕看表，才六点不到，她竟然来了医院。
程厚臣心满意足地拥抱他心爱的女人，并问她，“让我回房好不好？我已经在客房睡了八年。”
晚上程潇回家陪程厚臣吃饭，顾南亭回医院陪护。次日清晨，他刚起床洗漱完毕，程潇就打来了电话，她说：“你别吵到顾总，悄悄下楼来。”
原来，没有遗忘那段爱情与婚姻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他。
顾南亭搂了搂她肩膀，“别太担心。最近我们多观察一下。”
肖妃泣不成声。
这个结果于程潇而言似乎是意料之中，她笑言：“是我不该拿你当算命先生。”
王妃号在起飞三个半小时后返回G市。当7712次航班平稳接地，顾南亭指示程潇操纵飞机沿跑道滑向停机坪。中途，跑道两侧的早已就位的多辆消防车像四年前程潇完成改装训练回国那天一样，向空中喷射出强大水柱。
对不起在她焦虑忧心时，竟然无能为力。
从他准备新飞机，并在机身喷上“王妃”的命名，程潇心中就充满了感激。现在，他又破例安排了水门接机，用业界公认的高规格礼仪为她的首航接风洗尘，程潇感动不已。
对不起曾经对她的忽视。
等她操纵飞机缓缓地穿过水柱拱门，在停机位停下，她问：“我该怎么做？”
在程潇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顾南亭抱歉地说：“对不起。”
怎么做才能表达对他的感激和爱意？
顾南亭神色微变。尽管有比别人多七年的记忆，但对于程潇的父母，除了因中南与程安有合作，他与程厚臣有过一面之缘，在正常的时间轨迹里，顾南亭根本就没见过肖妃。连程家夫妇处于离婚状态他都不知，哪里能“预见”他们的事？
换作以往，顾南亭选择的回礼当然是以身相许。用程潇的话来说说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要。然而这次，他摸摸程潇的脸，笑而不语。
肖妃没在家，程潇把她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坐在客厅里，挠头，“是我敏感了？可我怎么觉得老程和我妈都有点反常？”不等顾南亭说什么，她忽然想起来，“老程和我妈的事你也能预见吗？”
等他们都下机了，乔其诺和夏至一人怀里抱着一束花走过来，程厚臣出人意料地对顾南亭说：“再不行动就错过机会了。”
程潇点头，“现在去。”
心事被洞悉，顾南亭矜持地笑，“我是觉得今天是您和伯母重归于好的大喜之日，我再……似乎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也许是你多心了。我看伯母气色不错。”顾南亭帮她系安全带，“或者我们再去伯母那边看看？”
程厚臣扶着爱妻，带着几分别扭意味地说：“我倒认为喜上加喜没什么不妥。”
从家里出来，程潇神色凝重地说：“他们肯定是商量好的。”
肖妃就明白了，她笑望着女儿。
程厚臣抬手敲她脑门一下，“你现在这样我已经很头疼了！”
一向精明的程潇竟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可不是只要有钱就养得起的！”程潇笑嘻嘻的，“信不信我躺床上也能作得你全身头疼！”
顾南亭却已经单膝跪了下去。
程厚臣叫号，“我怕养你啊！”
蔚蓝的天，流动的云，宽阔的停机坪，加上她的好朋友，以及即将成为一家人的长辈见证下，顾南亭拿出戒指，“我自知情商不高，不懂浪漫，但我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守护谁。我见过你所有的狼狈，也见证了你一路的成长，程潇，我爱全部的你，包括你的专业、执着、努力、天赋，以及五毒俱全。不过，除了这些，我更爱你的占有欲。所以我希望，从今天起，让这种充满爱意的占有变得名正言顺一些。程潇，嫁给我。”
程潇嘶一声，“你敢打折我腿，我就赖上你！”
他特意选在父母面前求婚，目的在于让他们放心，而他的求婚词显然也是精心准备过的，但和他之前为肖妃、为她所做的一切实际行动相比，程潇此刻心中更多的不是感动，而是水道渠成的心安，她坦然接受：“好啊，那就升级一下关系。反正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程厚臣作势要打她，“以为我像你们女人嘛，有点好东西东藏西藏的。”眼角余光瞥见顾南亭退出了书房，他哼一声，“还没怎么样呢，就敢带男人翻我书房了！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折你腿！”
这就是他爱的程程，矫情又率性。顾南亭把戒指截在她手上，亲吻她手背。
程潇要护顾南亭，又不能对程厚臣说重话，哄道：“书房又不是禁地，你从来也没说过不让我进，还真动气啊。”她边去挽老程的胳膊边给顾南亭使眼色，“行了，这回我知道你有秘密了，以后我再进来，提前向程总申请好吗？”
程潇拉他起来，“这辈子是不是就跪这一次，看你表现了。”
不仅一无所获，还被提前回家的程厚臣抓了个现场。见两人匆匆忙忙从书房出来，程厚臣先朝程潇发火，“你是翅膀硬了，要和他一起气死我吗？”然后迁怒顾南亭，“是我昨晚对你太客气了吗？”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
她这样说，顾南亭也有些担心起来。他方向盘一打，“我陪你去。”
凭借顽强的毅志力，肖妃扛过了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为了让她更多地感受家里的温暖，除了必要的治疗在医院进行外，平时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留在家里由家庭医生和程厚臣照顾。而她此番归来，令一向冷清的程家热闹和温暖起来。她和程厚臣复婚那天，连李嫂都哭了，她说：“太太，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程潇似乎想通了什么，她神色凝重，“她连做手术都瞒着我们，又怎么会把复查报告随手放在办公室。完全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肖妃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不愿让自己的病痛影响到身边的人，而她更是以身作则始终保持乐观的心态。此情此景，她以玩笑的口吻说：“你也是功臣呢，听程程说，你是她的眼线。”
“翻书房？”顾南亭眉心微蹙，“你是要找伯母的复查报告？”
李嫂也不介意程厚臣在场，抹着眼泪说：“反正小姐问我什么，我就实话实说。”
程潇不太有心情和他调侃，“趁老程和我妈都在公司，我回去翻翻他们的书房。”
程厚臣苦笑，“幸好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程小姐得第一个不要我。”
顾南亭眸底有温柔笑意，“那就早点嫁过来。”
肖妃打趣他，“出格的事未必要在家里做。”
程潇还在回想程厚臣和肖妃最近的表现，试图寻找蛛丝马迹，她闻言说：“我又没嫁给你，成天去你那算什么？”
复了婚，有法律保护了，程厚臣胆子大了些，他闻言恍然大悟似的，“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两个人昨晚都没休息好，吃过午饭程潇有意让顾南亭回公寓休息，他关心的却是，“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肖妃抬手揪他耳朵，施以家法，“你是想复婚第一天就睡客房吧。”
程潇没说话。
程厚臣笑着抱住她，“老婆饶命！”
“那距今已有八年。”顾南亭考虑了下，明白了她在忧心什么，“复发转移的时间以术后两年最为常见。随着术后时间的延长，复发转移的机率会逐渐减少。坚持每年复查，应该不会有事。程程，别太敏感和紧张。”
肖妃搂住他脖子，撒娇似地说：“抱我回房吧老公。”
程潇想了想，“我考进航校那年，我妈查出患了乳腺癌。她瞒着我和老程做了左乳切除手术，还进行了整形再造手术。”
顾南亭有意给程潇放个长假，让她有更多的时间陪伴肖妃。
顾南亭很少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关切地问：“到底怎么了？”
程潇拒绝了，她说：“我妈那个人要强惯了。如果我放下工作留在家里陪她，反而会让她有心理负担。这个时候，她肯定希望我和老程都放松下来，别拿她的病当回事。”
程潇透过玻璃窗目送肖妃离开，自言自语似地说：“我有种她和老程有事瞒着我的错觉，但我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到底是二十几年的夫妻，程厚臣了解自己的妻子，他除了周末外，工作日都会去程安半天，处理集团事务，其它时间才用于陪肖妃治疗。至于晚上，他早已不出席任何应酬。现在肖妃回来了，他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守着妻子了。
肖妃答应了，然后她拍拍顾南亭的肩膀，“替我多照顾程程。”
既然这样，顾南亭调整了程潇的排班，让她如常上航线，但尽量不在外场过夜，像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争取保证每晚都能回家。
程潇于是说：“注意身体，别总熬夜。”
对于他的体贴，程潇回以一吻。
“你说什么？”程潇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刚想再说点什么，肖妃的手机响了，因为公司有事，她要先走。
顾南亭却抱着她说：“伯父伯母都复婚了，我们什么时候领证？”
肖妃倒不忌讳在顾南亭面前提到倪一心，她漫不经心地说：“我早点明白的话，她会比现在更惨。只是，也许她还有赢的机会。”
想到每次他被留下吃晚饭后舍不得走的样子，程潇提议：“要不你今晚留下来？反正老程现在也没精力看着你。”
程潇当然不会像顾南亭那么听话，她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透了？是倪一心的从中作梗让你明白的吗？”
顾南亭还是很怵程厚臣，不敢在没结婚的前提下留宿程家，他说：“我还是回去吧。”
肖妃又对程潇说：“不要一遇到什么事就觉得过不去了。人这一辈子，难处多了。遇事先为难自己，就活得太辛苦了。”
程潇笑他，“胆小鬼。”
顾南亭听出来她的话外之音是对自己的提醒，他适时表态：“我记住了，伯母。”
顾南亭掐她嫩嫩的脸蛋，“等结婚的，让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午餐照常进行。席间，肖妃别有深意地说：“恋爱中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事，只要别真的做错什么，伤了感情。”
程潇依偎进他怀里，“好啊，任你为所欲为。”
顾南亭抱她更紧。
转眼到了春节。这一年，顾南亭和程潇没像往年那样都上航线，而是安安心心地放了个假，和家人团聚在一起。顾长铭得知儿子求婚成功和肖妃的病，主动提出拜访程厚臣。
那声音微有些哑，那唇，擦在程潇耳朵上。她说：“我不要你的感谢，只希望最终的结局不会辜负我的这份勇气。”
程厚臣虽然面上对顾南亭不如肖妃热情，心里却已经认可了他。所以，当顾南亭亲自登门询问他的意思，他说：“也好，我还没见过你爸爸。不过，你伯母身体不好，现在天气太冷，医生不建议她常出门，要是你爸爸同意的话，就请他到家里来吧。”
顾南亭却不松手：“程程，谢谢你。”
顾长铭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大年初六，他携妻带女来程家给顾南亭提亲来了。
程潇拒绝他的拥抱，“你刚惹完我，这么快就恢复你的福利，我怕你没记性。”
别看平时程厚臣对顾南亭没有好脸色，面对顾长铭时，两个在商场沉浮了多年的男人倒是相谈甚欢。聊到最后，当顾长铭说：“我那小子有多喜欢程潇就不用说了，我和素素也希望程潇早点嫁给来。不过，还得看你和程潇妈妈的意思。”
顾南亭闻言脸色从欣喜转为严肃，他倾身拥住她，“你怎么高兴怎么来，就是不可以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程厚臣都没直接驳回，而是叹气似地说：“她妈妈现在的心愿，应该只剩看女儿出嫁了。”
程潇用手指戳他胸口，“再敢瞒我什么事，摔飞机给你看，让你以中南为代价。”
同样经历过丧妻之痛的顾长铭太能感同身受他此刻的难过和不舍了，他像兄弟一样拍拍程厚臣的肩膀，表示安慰。
顾南亭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原谅我了？”
程厚臣点头，说：“我明白。”
程潇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你早点告诉我是因为预见了一些事，才对萧语珩那么紧张和维护，我应该能少生点气。不过，少生气不代表我能接受你的隐瞒和无条件保护她，毕竟，你们除了是兄妹关系，你喜欢过人家，为了让我舒服，分寸你自己把握好。如果你因她给我添一点赌，我不保证不会像叶语诺那样，把怨气回敬在她身上。你了解我的脾气，让她委屈难受，我分分钟办得到。到时候我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也好过不了。”
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顾长铭叫顾南亭过来，“还不快来谢谢你岳父成全。”
顾南亭微怔。
顾南亭眉宇之间皆是笑意，他说：“谢谢爸。”
程潇静默地注视他几秒，笑了，“我还是喜欢你沉稳有度，野心勃勃的样子。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自信全无。”
顾长铭难得见他傻乎乎的样子，笑骂道：“冲我说什么，去对你另一个爸说。”
爱他，就是敢赌的理由。
顾南亭毫不掩饰喜悦之情，对着程厚臣说：“爸，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对程程，您放心。”
程潇的心思在瞬间百转千回，她想到有本古书里记载，一位被天下人称之为神算子的占卜大师，却无法占卜自己未来的事。她注视着顾南亭，在他的眉目之间看到他的忐忑与不安。她忽然想豁出去赌一把，赌他虽然用心爱过别人，对她的真心才是最终可以结出的善果。
对于这声“爸”，程厚臣的态度是：“现在改口急了点儿。”
所以相比那些可能会发生在萧语珩身上的不可改变的经历，他更担心，与程潇最终走不到一起。
旁边不远处和萧素聊天的肖妃闻言说：“南亭你别叫他，什么时候他给了改口钱你再叫，给少了都不行。”
正常的时间轨迹里，他没有得到程潇的答案。错位的时间里，程潇刚刚因为获知他曾对萧语珩动过情令他们的爱情陷入危机。顾南亭的脸色在日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说：“我不能。”
亲家面前，程厚臣也不遮掩，他哼一声，那么傲娇地说：“他敢！他巴不得给我点改口钱，求我让他改口。”
再看向顾南亭时，程潇问：“那你能预见我们的结局吗？”
顾长铭闻言也不生气，添油加醋地说：“他有多急，全世界都看出来了。”然后不惜在程厚臣面前揭儿子的短，“等他和程潇结婚了，估计一天都舍不得程潇回娘家。”他说着径自笑起来，“要不干脆让他结了婚在这边住算了。”
却不能坐以待毙。
顾南亭明白父亲虽然是玩笑的口吻，心里却是认真的，为的是给程潇更多的时间陪肖妃，免得她出嫁了，程厚臣和肖妃舍不得。但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声，“爸！”有阻止的意味。
顾南亭以指腹触摸她的脸，“无论我们做多少准备，都可能是徒劳，未必能扭转结局。”
程厚臣心里明明满意到不行，嘴上却还像有些勉强似地说：“那也行。”
程潇似乎懂得了顾南亭的焦虑，“我能为你做什么？”
肖妃憋不住乐了，她对萧素说：“他舍不得女儿，就等你们这句话呢。”
程潇转头看向窗外，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不要问太多。知道多了好像也是负担。如同自己在遭遇雷击后脑海里出现的幻象，时常因扰她一样。
萧素也笑，“女婿是半子，南亭留在这边也是应该的，反正他啊，凡事都听程潇的。”
顾南亭盯着她。程潇从他的眼神判断，他不希望自己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顾南亭无声地笑，“我这不都是学我爸和我岳父嘛。”
“会。但是，需要一些时间。”
楼上程潇的房间，萧语珩静悄悄地翻看嫂子的成长相册，一副文静安宁的样子。
“会和好如初吗？”
程潇有点不习惯她的安静，忍不住问：“怎么闷闷不乐的，生我气呢？”
“他们因误会分手了。”
萧语珩也不抬头，只说：“没有啊。”
“那冯晋骁呢？那个时候他在哪儿？”
程潇刨根问底，“是没有闷闷不乐，还是没有生我的气？”她凑过去，“让我猜猜，应该是想你家冯晋骁了吧。”
顾南亭回答：“她会经历一些痛苦，还会，退学。”
萧语珩没有否认，皱着眉头说：“那我过年都没看见他，还不能想想啊。”
程潇讶然，“你的意思是这一次，你预见的是萧语珩？她会因叶语诺遇到危险？”
程潇失笑，“那点出息。想他就去看他啊，你不是最有勇气的吗？况且你现在都上大学了，你哥也管不动你。”
顾南亭深呼吸，点头。
萧语珩纠结，“我都不确定他是在A市还是回来了，他最近为了突击队选拔队员的事神出鬼没的。再说，我也不能让他为了我分心啊。”
又是预见！程潇瞬间联系想赫饶，“像双十案那样吗？”
“不分心就得分手了。”程潇鼓励她，“打个电话总行吧？要不我看你得被相思之苦苦死了。”
“我不想骗你，我是……”顾南亭眉心聚紧，“预见了一些事。”
萧语珩抬头，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你和我哥分开的时候，也会想他吗？”
程潇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才不像你那么没出息。”程潇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见萧语珩一脸的“你都不想他？”的不解和不满，她继续说：“我想他的时候从来不纠结他是不是在忙，要么直接去他办公室稀罕稀罕他，要么去他公寓等他，或者，”她朝萧语珩眨眨眼，媚态横生地说，“致电邀请他去我宿舍幽会。”
即便她在闹，他依然做了周全的安排。
“程姐姐！”萧语珩不好意思地推她一下，“你在说什么呀。”
她懂他的为难，他却不懂她的大气与豁达。顾南亭有些无地自容，他沉默了一下，才坦言：“昨天你走后，我在医院和冯晋骁见过面了，针对叶语诺和珩珩的问题，我给了他提示。我确实是做了，珩珩的事，以后不再管的准备。但我，”他注视程潇，深怕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不敢承诺。”
程潇笑起来，“那怎么办，你哥吃这一套啊。”
程潇叹气似地说：“可我不能要求你：以后她的事，你不许管。因为我几乎可以预见你失言的一天。”
萧语珩红着脸摆弄手机，用很低的声音说：“可我还没有毕业啊，晋骁哥哥不许我主动。”
“程程。”顾南亭感动得无以复加，他怕的就是她对自己没有占有欲。
程潇听出了话外之音，恍然大悟道：“看来你是主动过。”
程潇说：“在我们恋爱以前，你是喜欢萧语珩，还是其他别的谁，照理说都一样。我既然承诺，你的过去，我不过问，我就能做到。我是气你的隐瞒。虽然我说服自己要理解你的顾虑，可亲眼所见你抛开身份与叶语诺计较，再想到多年来你与萧语珩相处的点滴，我做不到无动于衷。我会想，会不会某个场景，某件事，甚至是她某个时候的笑，都会勾起你的回忆。顾南亭，我是个自私的人，且有强烈的占有欲，我爱你，只希望你为我所有。连你妹妹要分享，也不行。总之，我不惜剥夺你对她的爱，也要你一心一意，心无旁骛。”
“程姐姐！”萧语珩捂脸。
他能如此强硬，凭借的是亲情的权力。
程潇像安慰妹妹似地摸摸她的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顾南亭没用思考，直接说：“无论她是否喜欢你，只要我认定了你，她就必须接受，而且还要敬重会成为她嫂子的你，不敢对你无礼。”
顾南亭在这时上楼，他那么坦然地赶萧语珩，“下楼玩会儿，我和你程姐姐说两句话。”
程潇问他，“假如是萧语珩不喜欢我，你会怎么办？”
萧语珩哼一声：“程伯伯和爸爸都在楼下，你注意点儿。”她走到门口时都把门带上了，又反手推开，然后回头朝顾南亭做了个鬼脸。
程潇相信他是出于真心说出这样的话我。她不禁想起那年在酒吧，他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的情景。对于顾南亭，程潇本无可挑剔。她以前确实有过疑问，不解她凭什么让顾南亭对她所有的任性和矫情照单全收。甚至是刚刚，她都在想，如果是萧语珩讨厌自己多好，那么不必她决定什么，把问题丢给他们兄妹就好。
确定她下楼了，伴着楼下隐约的长辈们的聊天声，顾南亭过来给了程潇一个深入缠绵的吻。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他抵着程潇的额头，“伯父同意把你嫁给我了。”
顾南亭摸摸她发顶，“凭我冒不起失去你的险。”
程潇恋恋不舍地在他唇上又啄了一下，“所以你就放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进我房间了？”
程潇推开他，“凭什么对你这么有利？”
“开着门我也干不了什么，况且我爸在，他不会骂我的。”任由程潇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顾南亭问，“婚礼定在五月可以吗？那时候的室外温度穿婚纱正好，伯母也能外出。”
要让她释怀，只能靠他努力。顾南亭轻抚她的背，“我们现在先和好，至于以后，你看我的表现，好不好？”
程潇挑眉：“老程说行我无所谓。”
程潇闭上了眼睛，“可我现在真的很难做到以平常心待萧语珩。只要想到你曾经对她也好过，我就控制不住讨厌她的念头。我对你妹妹怀有这样的敌意，对我们而言不会是好事。”
顾南亭在她脸上又亲了亲，“他说听你的。”
顾南亭展手把拥进怀里，“程程，谢谢你爱我，愿为我争夺爱情。”
“他真这么说？”见他点头，程潇笑得温柔，“那就你作主。”
“我昨晚其实想过，如果要求你永远不去插手萧语珩的事，你会有怎样的反应，又能否做到？”程潇笑了，苦笑的那种，“后来我意识到，我那样要求你的话，是在给我们的感情埋雷。早晚有一天，你会失言引爆它。毕竟，那是你护了十几年的妹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你对她的保护几乎成了本能。凭你的为人，也不可能在她有所需要时袖手旁观。我又扪心自问：我是对你，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才要提那种无理要求？！顾南亭，不经历我不会承认，对于你，我起了争斗之心。”
顾南亭紧紧地拥抱她，“程程，我终于要娶到你了。”
“我没有那么想。”顾南亭眼眸深沉地注视她，“我隐瞒在先，又因为和珩珩是亲人的缘故，无法割断联系让你为难，你没有直接说分手，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错过七年，努力四年，程潇，我终于要娶到你了。
程潇抬眸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逼你在我和妹妹之间做选择？”
程潇却不懂他的心酸，她把下巴搭在他肩上，“我不早就是你的了吗？”
当只剩他们两个人，他俯身低声问：“还在生气？”见程潇垂眸不语，他坦言：“我怕你一直冷着我，才请伯母出面的。我不希望你压抑什么，而是发泄出来。程程，我说以后不管珩珩的事不现实，即便她不是我亲妹妹，我与她之间，也必然因为我父亲和萧姨的结合存有亲情。我明白，恳请你的谅解有倚仗你爱我的嫌疑。可是程程，你让我怎么办，我要你，我不能任由你钻牛角尖，无限放大我对珩珩的感情，近而抹杀了我们的爱情。”他握住程潇的手，“我是对你隐瞒了，我针对叶语诺也确实是出于对珩珩的保护，但我对她，仅仅只是兄妹之情。我爱你，我无比确定。”
顾南亭亲吻她发顶，低声说：“不一样。”
顾南亭感谢肖妃的成全。
于是这一天，顾、程两家的会面，把顾南亭和程潇的婚期定下来了。
肖妃在这时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晚饭后，顾长铭告辞要离开时，程潇悄悄对顾南亭说：“珩珩心情不好，晚饭都没吃几口，你方便时给冯晋骁打个电话，工作再忙也不能忽略了女朋友啊。”
顾南亭已经走进餐厅，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衣，显然也是一夜未睡，眼底隐隐有红血丝。他先客气有礼地和肖妃打过招呼，才在程潇身边坐下，语气温柔地问，“点餐了吗？”
不是程潇提醒，别说是萧语珩，自从得知肖妃复发，顾南亭是谁都顾不上了。他翻看日历，发现现在距离正常时间轨迹里萧语珩流产的时间，相比赫饶经历的双十案的阳历和农历的偏差，已经足足过了快半年之久。
程潇才意识到自己被她娘摆了一道。
那是否意味这一劫萧语珩避过去了？确实有这样的期待，但在叶语诺顺利生下儿子图图前，顾南亭不敢断言。所幸，自从他坦白了“预知”一事，对于他喜欢过萧语珩这事件，程潇释怀了，冯晋骁对萧语珩的保护也比从前更胜。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肖妃把目光投向窗外，话锋一转，“我给南亭打了个电话，他过来了。”
不过，程潇的提醒还是让他决定给冯晋骁去个电话。
“干嘛不同意？反正你也没适合的人祸害，他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你客气什么？”程潇拆穿她，“又不是没有追求者，却还是单了这么多年，凭的不就是对他的余情未了吗？”
占线。直到过了很久，对方打过来，问他：“什么指示，顾总？”
肖妃得意地挑眉，“你爸跟我提复婚，我没同意，估计受打击了心情不好吧。”
听出他心情不错，顾南亭问：“刚刚是在和珩珩通话？”
程潇给她倒水，“我遗传你的东西太多了，根本感谢不过来。”
冯晋骁轻笑，“换成别人我聊这么久，不是等着下岗吗？”
肖妃笑得爽朗，“你还是吃它长大的呢，现在倒嫌弃它了。再说了，没我的遗传，你会有这么好的身材？想想怎么谢我吧。”
“你有这种认识就好。”顾南亭以兄长的姿态说：“大过年的你都不露面，在忙什么？”
程潇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东西长你身上确实也是浪费，切了省心。”
冯晋骁如实相告，“训练，选拔，需要把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起来。可你知道，我属于从人家手上硬抢，只凭上面一纸命令，很难办。”
肖妃的表情从意外到好笑，“我就说你没事跑来公司干嘛。”说完她还故意挺挺胸，没心没肺地继续：“怕什么，真有问题就把另一个也切了。”
所以，为了组建一只精锐的警队，冯晋骁要亲自往各警队跑，把尖子挖过来。顾南亭理解他前期的忙碌是为了什么。想了想，他问：“赫饶也来了？”
程潇很有耐心地一直等到肖妃会议结束，两人选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一起吃午饭。等餐时，程潇直言不讳地说：“我看老程怪怪的，担心你身体出问题才过来的。”
“不仅来了，还通过了两轮选拔。我完全没想到，她的综合素质那么好。”提到赫饶，冯晋骁语气里满是赞赏，“没有意外的话，她应该是今年唯一能留下来的女队员，我准备亲自带她。”
程潇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她随手翻了翻肖妃的办公桌，上面除了一些待她审阅的合同、图书封面，及稿件外，没有其它。程潇想了想，伸手去拉抽屉，都没锁。最后一层放着历年来她的复查报告，程潇逐一翻看，今年复查是在半个月前进行的，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赫饶注定了会成为特别突击队第一位，也是唯一的女队员，而发现了她潜质的冯晋骁将收她为徒，把她培养成担得起突击组长之职的迅捷女特警。
程潇点头，“好。”
这说明，赫饶的经历和正常时间轨迹里的完全吻合，只是时间略有偏差。那是不是也证明了，别人的命运也要遵照“历史”来发展？
肖妃抬腕看了下表，“我有个重要的会要开，你去我办公室待会儿，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顾南亭思考了几秒，“我和你提过的，珩珩和叶语诺的事你还记得吧？”
程潇打量她，发现她脸色无异，“休息，过来看看你。”
冯晋骁没忘，“我和珩珩有约定，我不在，她不来冯家。”
肖妃在，见她来有些意外，“今天不用飞吗？”
“那就好，总之，你多留意。”顾南亭坦言：“程潇那边的情况你清楚，我顾不上更多。”
程潇没有耽误，直奔肖妃公司。
冯晋骁表示明白：“行，交给我。”可他在答应时忽略了一点，因工作性质的特殊，萧语珩有事未必能及时找到他。
程厚臣去公司后，程潇也出门了，她先去了医院，拜访了肖妃当年手术的主治医生，那位说：“你母亲最近几年没有在我们医院复查，都是你父亲安排的专家为她做的检查。”
程潇如常上航线，休息时一般都留在家里陪肖妃。而关于婚礼的具体事宜她都让顾南亭作主的态度终是惹恼了程厚臣，“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什么都随便，既然这么随便，不要顾南亭了，随便换个听话的。”
程潇收回手，“你最好别骗我。”
程潇也不和他犟嘴，无所谓地说：“只要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我没问题。”
“有什么可看的，又没什么事。难道你希望有事吗？”见她坚持，程厚臣说：“报告在你妈那。”
程厚臣火气更大了，“搞了半天你是看中他的脸啦？”
程潇放下杯子，朝他伸手，“报告给我看看。”
程潇笑，“对呀，要看一辈子，当然得找顺眼的才行。嗳，还有，我家顾南亭怎么不听话了？你的话他都当圣旨的好吧？”
程厚臣没有看她，半天才“嗯”了一声。
“不许和你爸爸抬杠。”肖妃打她一下，转而劝老公，“她之所以没意见，是南亭事事都按她的喜好安排。否则，凭她是你程厚臣的女儿，你以为她会这么安份？”
没有？他向来不否认肖妃欺负他！程潇的视线停留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突然就敏感了，“我妈今年的复查结果出来了吧？？”
程厚臣瞪了女儿一眼，缓和了语气问妻子，“你的礼服款式选好了吗？”
程厚臣端起杯子，程潇来不及提醒他烫，他已经喝了一大口，然后否认，“没有的事。”
程潇闻言插话进来，“老程你太偏心了，只记得请人给你的妃妃设计礼服，却对女儿不闻不问，你还是不是我亲爹啊？我要出嫁了，一辈子只此一次，你能重视一下吗？”
程潇觉察到他情绪不对，“怎么忽然变伤感了，你的妃妃又欺负你了？”
程厚臣不理会她的抱怨，只说：“你归顾南亭管，找他要去！”
程厚臣拍拍她的手，几不可察地叹气，“那有什么用，未必能护好你们娘俩儿。”
顾南亭的电话在这时打过来，他说：“等会儿我把礼服送过来，你试穿一下。”
程潇心里感动于老爹的疼爱，嘴上却玩笑道：“还是我爹霸气。”
程潇于是气老程说：“还得是老公，比老爹靠谱。”
程厚臣神色不动，话却说得铿锵有力，“总要有个人压着他，免得他太放肆。”
程厚臣作势赏她个大巴掌。
程潇抬眸，“我没听错吧？你昨晚才劈头盖脸把人家骂了，现在又不反对了？”
程潇躲到肖妃身后，告状：“你老公打我！”
生平第一次，她爹让她适可而止。
肖妃掐掐她的脸，“我和你一样，也是宠老公无度的人。你说，我会帮你吗？”
程厚臣竟然如释重负似的点点头，出人意料地说：“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好好相处，别太作了。”
程潇只好等顾南亭来了对准老公说：“他们秀恩爱虐我。”
程潇借着喝牛奶的机会沉默了几秒，回答，“没有。”
顾南亭揽住她肩膀，笑问：“那我们还回去？”
程厚臣倒没再发脾气，只是问：“是他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吗？”
当顾南亭与程潇的婚期越来越近，除了肖妃的身体令人担忧外，一切都那么值得期待和令人欢喜。
程潇感到抱歉，她安慰程厚臣，“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你不用跟着操心。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家常便饭而已。”
直到进入四月，婚礼筹备完毕，连在A市的萧熠都调整好行程，准备届时来G市观礼。冯晋骁身为特别突击队队长，更是特意让他的副队挑选了几名属下，为顾南亭接亲做储备。赫饶也被程潇请来，加入了以夏至为首的伴娘团，肖妃却在一个雨夜突然发起了高烧，再次进了医院。由于癌细胞转移到了肺，她在后续甚至开始出现咳血的症状。
所幸当天没有飞行任务，她不必早起上航线。不过，既然睡不着，她索性起来陪程厚臣吃早餐。然后她发现，她爹竟然也像是一夜没睡似的满面倦容。
肖妃的身体每况愈下。当她被推进ICU病房，程厚臣第一次接到病危通知书，他意识到，他的妃妃是真的要离开他了。程潇再度陷入痛苦的煎熬之中，连续多少天彻夜难眠。
程潇一夜未眠。
肖妃的病情反复了十几天才终于稳定下来。她再次醒来时，程厚臣和程潇都在，她努力地朝他们父女微笑，轻声地说：“真是抱歉，吓到你们了。”
是一种预示吗？是吗？！
程厚臣温柔地抚摸妻子苍白瘦削的脸，红着眼睛说：“你吓我们一下没关系，就是别真的走。妃妃，我和程程都舍不得你，如果可以，多陪陪我们。”
程潇不确定，那一幕终究是已经发生过的自己住院时的情景，还是和预见赫饶遇险一样，是一种征兆。如果是后者，病床上的人是萧语珩？守在她身边的男人是顾南亭？如果是，如果是——所谓的幻境是在提醒她，终有一天，顾南亭会在她与萧语珩之间，选择后者？
肖妃收拢手指回握他的手，用尽浑身力气依旧细弱蚊声，“我不走，我还等着看程程穿婚纱呢。”
程潇猛地坐起来，她转头看向窗户，玻璃上似乎倒映出萧语珩的面孔，而她身后站着的人，不是顾南亭，还能是谁？
程潇用双手包住父母交握的手，极力地鼓励和挽留：“你告诉我，越是艰难的事情，坚持下来，越有成就感。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是最艰难的时候，你很辛苦。但是，妈妈，再等等。”
一个女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个男人守在她身边。他握着她的手，亲吻她额头。
肖妃的目光眷恋地停留在女儿脸上，她语速缓慢地说：“妈妈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出嫁前有你外公护着，结婚后有你爸爸宠着，即便现在病倒了，也有你在身边守着。为了回报命运把最好的亲人和爱人赐给我，程程，妈妈不会轻易放弃的，别怕。”
程潇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休息，可她明明也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飞机遭遇雷击那天，自己处于昏迷状态时，眼前出现的如同幻境的画面。
亲人的力量无疑是大的，连专家都以为肖妃很难挺过这一关，她竟然奇迹般地熬了过来。不过，由于癌细胞的急速扩散，这所谓的奇迹似的好转都只是假象。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只能在医院接受二十四小时的特护和治疗，再不能回家了。
他没有逼她，没有利用她的爱，她的不舍，逼她。
所有人对于即将要面对的结果都有了心理准备。然而，这种准备太过艰难心痛，令人无法接受。而为了不让肖妃带着遗憾离开，顾南亭甚至有意把婚期提前。或许除了他，别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没人有勇气把话说出口。似乎要是说了，就是把肖妃不久于人世的事实摆出来。或者大家都在害怕，一旦婚期提前，肖妃会走得更快。总之，如同一种无形的诅咒，“死亡”这样的字眼，所有人都有意回避。
最后，还是顾南亭说：“休息吧，我回去了。晚安，程程。”
尤其怕程厚臣和程潇接受不了。
他语气里的哽咽程潇听出来了，可原谅的话鲠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这样的忐忑不安中，肖妃坚持到了四月末，尽管身体依然很虚弱，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比之前好一些。她不让程潇天天守在医院里，劝女儿：“不想太早休婚假的话，回去上航线吧，这儿有你爸爸完全可以的。况且，我真有事，也是医生的事。”
顾南亭推开车门下来，仰头注视她，“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对不起，但我……程程，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好吗？”
可等顾南亭来，肖妃却像交代后事一样说：“你伯父说：我活着，就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礼物。这让我觉得，我现在坚持的每一分一秒都不是为了自己。可是，与生老病死抗争，输的从来都只会是人类。我走会很容易，眼睛一闭，再睁不开，你伯父和程程却要需要更多的勇气，才能面对和继续生活。所以南亭，等我走了，请替我照顾他们。”
程潇接了，她说：“先回去。”
顾南亭身为男人，应该更坚强，然而此时，面对她的托付，竟也难过到不能自已。他努力压抑，才勉强抑制住哽咽，“伯母，我想提前和程程去注册登记。”
顾南亭右手握拳抵在胸口，竭力压抑住那里边涌起的酸涩和疼痛。许久，他拿出手机，拨通程潇的手机。
肖妃懂他的担心和忧虑，她在阳光下暖暖地笑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女婿了。”
不是谁都有机会对别人造成伤害。除非那个人爱你。越深爱，越伤心，
顾南亭伸手握住她的，唤出那句自母亲去世后二十二年来再没有叫过的称呼，“妈！”
顾南亭在这一刻恨透了自己的隐瞒。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坦诚，程潇或许会生气，会发脾气，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伤害。他爱的程程，被他伤害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出，肖妃温柔地答应：“哎。”
顾南亭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呆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向二楼的窗户，程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转眼到了五一小假期，各大航空公司又迎来一个小高峰。程潇回归工作岗位，与顾南亭一起，为自己，为彼此，为中南而努力。
现在，在她不肯明言原谅他的情况下，他就那么坐在车里，许久都没动一下。让程潇否定他，怎么能？！当没发生……程潇意识到，自己竟也是个小气的女人！
五月三日，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有两位贵宾要乘坐中南的航班飞往D城参加重要会议。通常遇上这种情况，为确保飞行万无一失，都是公司最资深的机长执飞。顾南亭首先想到的是林一成，可林一成在外地休疗养假。除此之外，包括林子继在内的几位老机长均有长线飞行任务，一时调配不开。
顾南亭，如果你曾经喜欢的是赫饶，是叶语诺，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偏偏是萧语珩！一个这辈子都始终会和你保有亲密关系的人。
程潇不是最佳人选。毕竟她是新晋机长，而且太年轻。但她是业内首位，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女飞，非常具有代表性。一旦顺利完成这次飞行，不仅会给中南赢得荣誉，对于她个人的发展而言，也很有利。于公于私，顾南亭都倾向于把机会给她。可考虑到航班是下午的，当晚无法返回G市，他放弃了安排程潇执飞的想法。看过排班表，发现飞行部的飞行任务很重，顾南亭最终决定自己亲自飞。
顾南亭走出程家后，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车里，身体前倾伏在方向盘上，挫败无力的样子让站在二楼窗前的程潇心酸不已。
他特意在执飞前一晚去了医院，确认肖妃病情稳定，还嘱咐程潇，“有事给我打电话。万一我在航线上关机了，就通过塔台找我。”
程潇站在夜色里，一言不发。
“在外场过个夜而已，能有什么事，放心吧。”程潇安慰完他，想了想，提议：“或者我来飞，你飞一次要推掉好多会议，下了航线又要忙得分身乏术。”
他看着在夜色中纤瘦又倔强的背影，走过去，从背后把她裹进了怀里，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你生气可以，发脾气可以，我做错了事，你打我脸也行。但是程程，我的心，在你这里。”
她是出于对自己的心疼，顾南亭懂，但他坚持：“还是我飞，你留下陪伯母。”
明明好好的，顾南亭都准备在她通过二检，正式被聘用为机长那天，向她求婚。感情突然就被什么扎破了一个洞，心像是有血开始往外渗，疼得顾南亭措手不及。
程潇也确实放心不下肖妃，没再坚持。
想想，要不要和他继续。或者，怎样继续吗？
顾南亭却莫名不安，而这种不安的情绪持续到第二天依然没有消褪。顾南亭不明白这种反常的情绪是否与时间错位有关，亦不清楚是否与肖妃有关，他在去机场前，绕路又去了医院。
又是四年过去，错位的时间里，因为发现他对萧语珩曾经的心思，程潇又一次说：“你让我想想。”
肖妃在休息，没有飞行任务的程潇则陪程厚臣在病房外间说话，一切看来，没有任何不妥。程潇见他来了，抬腕看表，“这个时间你该去机场了，怎么还过来？”
她没有一口拒绝，这给了顾南亭无限希望。然而，他因时间错位回到了七年前，他们相识的原点，近而错失了她想想后的答案。
顾南亭再次确认肖妃的情况。
程潇才说：“你让我想想。”
程潇如实说：“今天没有咳血，比较稳定。”发现他眼底的血丝，她说：“昨晚没睡好吧，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顾南亭听着她轻浅的呼吸透过听筒传过来，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程程？”
顾南亭有心拒绝，程潇却已经拿了车钥匙往外走，“正好我去机库把王妃号移个机位”
程潇没有马上回应，也没有挂断电话。
王妃号本是中南航空购进的新飞机。但经过上次临江河的飞行后，程厚臣却把那架飞机向中南航空买下来了，他承诺肖妃，每年都由程潇带她飞一次。所以，那架飞机的操纵者，只能是程潇。
顾南亭冷静了一下，深邃的眼眸深处透出歉意，他说：“对不起。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出于对你的喜欢，绝无冒犯之意。我不会再那样了，除非获得你的允许。但是，程潇，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要追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样，程潇送上航线的顾南亭去机场。
再打程潇的电话，她终于接了，冷冷地问身为上司的他：“什么事？”
顾南亭的不安在这时有了解释。意外突然而至，快到令人措手不及。在两人即将出市区上机场高速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萧语珩。
顾南亭转身就走。
顾南亭看看手机不多的电量，接通时先说：“什么事珩珩，长话短说，我手机电量不多。”
林子继顿时被问懵了，静了几秒说：“我。”
那端没有马上回应。细听之下，有轻微的声响，像是什么磕碰的声音。
顾南亭当时气坏了，他甚至忘了林子继是有权直接批示飞机员疗养假的请示的，责问他，“谁批准她休假的？”
那种瞬间萌生的不好的预感令顾南亭猛地坐直了身体，“珩珩，是你吗？告诉哥哥怎么了？”
之后一周，顾南亭没有在公司见到她的面。当他控制不住去飞行部找人时，林子继说：“程潇休疗养假了。”
如同有心灵感应一样，程潇立即减速，像是随时准备停车或掉头。
正常的时间轨迹里，那个他表白遭拒的夜晚，她站在雨里质问他：“你凭什么这样？你说你喜欢我，我就要答应在一起，哪有这样的道理？”然后在他试图用强吻征服她时，她手扇过去，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决绝地表示：“我没有给你这样的权力！顾南亭，你不要试图冒犯我！”
那端依然没有反应。顾南亭声音低沉地又唤了一声，“珩珩？”
程潇却说：“你让我想想。”
似乎是那端有了回应，但声音太小，程潇根本听不清，唯有顾南亭冷凝的话语：“你别动，我马上来！”让程潇意识到，萧语珩出事了。
顾南亭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希望在这一夜哄好她，哪怕她打他骂他一顿都行，就是别让这场不愉快持续下去。他第一次开始害怕，夜长梦多。
她一脚刹车停住。
程潇她微微仰头，“我知道了。”
顾南亭挂了电话才猛地想起自己该去机场。他于是拨冯晋骁的电话，竟然关机。他急的，或者也有恼怒的成分，用力握紧了手机，有几秒钟没有说话。
顾南亭起身，注视她的背影，“程程，从我追你的那天起，我就确定，我爱的人是你。”
程潇解安全带，“你去看珩珩，我替你飞。”
程潇有几秒钟没有说话，然后她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其实我让你上来，心里面是希望你否认的，至少你可以说只是年少冲动，没有多喜欢。可笑吧，我程潇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她赤脚下床，站在窗前，“你却承认了。”
有那么个瞬间，顾南亭其实动了让程潇去帮萧语珩的念头。然而，她一个女孩子，要如何应对可能是萧语珩流产的局面？
顾南亭当然不能任由她继续扩大这个想法，他说：“我承认喜欢过她，我承认我隐瞒了你。但是程程，我对你的隐瞒不是因为我对她还残存着念想。当年你对我的抗拒表现得那么明显，我实在不想给你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为了赢得你，我选择了避口不谈，我以为，那是一个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至于现在我对她的保护，程程，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真的只是以兄长的身份，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没错，千防万防，萧语珩还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打来求助电话。当她在那端细若蚊声地说：“哥哥，救我。”时，顾南亭才确定，自己这两天的不安源自于她。
程潇回视他，“你自己或许没发现，你的眼神里除了睿智精明，还有超乎年龄的成熟沉稳。它告诉我，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并不介意在我之前你有多少故事，只要你完全走出了那些过往。但你坚持说，前女友那种生物，你的世界里不存在。事实是，你不仅打了自己的脸，还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怎么都没想到，萧语珩会是你的过去。你曾喜欢过她的事实，让我觉得你现在对她的保护，不仅仅是出于兄妹之情。这个我控制不了的一直盘旋在我脑子里的想法，让我不想再和你继续下去。顾南亭，我说服不了自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程潇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她下车，把自己的飞行箱拿下来，“我打车去机场，你开车回市区。”见顾南亭不动，她推他一下，“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顾南亭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程程！”
见程潇自己扬手拦了辆出租车，顾南亭拉住她。
程潇没有半分矫情地说：“不是没分手嘛，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程潇惦脚亲了他嘴角一下，“我保证，没有生气，不会吃醋。”
顾南亭也坦白说：“我不请自来也是希望被程总骂一顿，给你解解气。”他握住程潇的手，“但我确实没把握你会出面为我解围。”
顾南亭展手抱住她，“落地给我个消息。”
“我关机了。”程潇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他，“我在想，你在打不通我手机的情况下，不主动送上门来让老程骂一顿，我就不原谅你。”
时间匆忙，程潇先到签派中心取相关飞行资料，准备会上，她对机组成员交代，“顾总临时有其它工作安排，由我代飞。”
大床上放着散落的被子，昭示她之前确实在休息。顾南亭抱歉地说：“我猜你不会接我电话，才没打招呼就过来了。”
她是顾南亭的未婚妻，是中南未来的老板娘，当然不会有人有异议。于是，准备工作如常进行。陈锐作为此次航班的副驾驶把乘客名单拿给程潇，用手指点点其中两个名字，“就是这两位大人物。”
顾南亭才明白过来女友大人邀请他进她的闺房呢。
程潇的视线在那两个名字上停顿了几秒，她说：“知道了。”然后抬腕看表，“经济舱的乘客登机完毕，再请他们登机。”
程潇见他没跟上来，她回头，“站那干嘛呢，上来啊。”
陈锐回答，“明白。”说着就要收名单。
顾南亭灰头土脸地站在客厅里，不知何去何从。
程潇却伸手把名单接了过去，看过一眼后才还给他。进行飞机外观检查时，她在名单上看见的那个人由远及近走来。
听到他的关门声，程潇转身上楼。
程潇透过墨镜看他。
程厚臣还没骂够顾南亭，却还是很给女儿面子，他朝顾南亭哼了一声，转身回房了。
身穿衬衣配长裤的倪湛在她面前站定，先问：“肖阿姨的身体怎么样？”
再看向程厚臣时，她语气缓和下来，“你和他生什么气啊，这都几点了还不去休息，要是我妈在家，你敢这么晚睡，房都不让你进。”然后推推她爹，“快去睡觉吧，熬夜衰老快，你的妃妃那么年轻漂亮，你变成糟老头儿的话，她更看不上你了。”
程潇如实说：“不是太乐观。”
程潇在这时出现，她身穿居家服从楼上走下来，没好气地说：“你们吵什么啊，让不让人睡觉了？”她看向顾南亭，眼里有责备之意，“这么晚了还过来干嘛？我今天在航线上和教员吵了一架，心情不好不想见你都不行？”
倪湛眉头紧锁，“我知道你们婚期再即，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要嫁给他的决心，但我还是多嘴说一句，程潇，这个时候，如果我是他，不会让你再飞。”
顾南亭觉察到未来岳父的心情很差，或许是因为他与程潇的矛盾令老人家想到了自己的婚姻。他意识到这场谈话持续下去只会越来越糟，可他不想就此离开，他不希望程潇的不悦，延续过今夜，持续到明天，他硬着头皮说：“程总，我……”
“谢谢你的好意，是我坚持飞的。”程潇神色不动，“去D城做交流？”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程厚臣明明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比当事人更加生气，他提高了音量说：“我女儿的青春是你一句愿意等就能随意耗费的吗？共度此生，谁恋爱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谁就是混蛋！但多少例子证明了，那是人这辈子最难办到的事。你对程程现在的用心，不及当年我对你伯母的十分之一，我们能否继续共度余生都还不确定，你小子敢给我说‘多久都行’？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倪湛回答，“我们公司一架空客飞机出了故障，我过去看看。没想到是你执飞。”
“伯父……程总，对程程，我只怕用心不够。”顾南亭再一次对程厚臣表明心态，“我爱她不是一朝一夕，我是希望和她共度此生。或许我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但请您一定不要质疑我的努力和诚意。我认识程程，”顾南亭差点脱口而出“十一年”，他迅速改口道：“快四年，她是什么样的姑娘我有足够的了解，她的坦诚和真实让我愈发地爱她。您作为程程的父亲，可以不放心我，但我请您一定不要剥夺我接受考验的机会，让我证明，我对程程没有半分不认真，不用心。多久都行，我愿意等。”
程潇知道这个时间段飞D城的航班只有中南有，于是没再说什么。
程厚臣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断定他理亏，更来气了，“不要以为程程喜欢你，我就不能对你怎么样！她是我亲闺女，为了她的幸福我可以妥协，但前提是，你得让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她。但凡你有一点不用心，顾南亭，我不惜让女儿恨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倪湛注视她，目光专注执着。发现程潇脸色不好，他忍了忍，终究还是说：“注意身体。”
顾南亭无法对他老人家解释更多，又不能反驳，他站在客厅里，洗耳恭听着未来岳父的训导，“您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程潇摘下墨镜，抬眸看他，“谢谢。”
“你什么你？你不是故意的对吗？如果你是故意的，你以为我会让你站在这吗？”程厚臣起身，底气十足地教训道：“对她好不是用嘴说，我等着看你用行动来表示，你却给我来这么一出！顾南亭，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不顾父女情分硬拆散你们是对你的认可？”
飞行一切顺利，当程潇平安准地抵达D城，她先给顾南亭打手机。
顾南亭又一次吃憋，只好改口道：“程总，我……”
很快被接起，只是，顾南亭语气匆忙地说：“程程，我稍后打给你。”就挂了。
程厚臣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叫我伯父！”
程潇有些担心萧语珩那边的情况，可顾南亭的人已经赶过去，她只能说服自己放心。转而打给程厚臣，询问：“我妈晚饭吃了吗？有没有睡下？”
顾南亭只能认错，“伯父，是我不对……”
程厚臣回答，“吃了，刚睡。你明天几点回来？”
手上的杂志毫不客气地甩到了顾南亭身上，程厚臣以严厉的语气责问他，“你就是这么喜欢她的吗？才在一起多久，就已经开始欺负她了？这要是结婚，你还不得上天啊？”
程潇说：“航班准时的话，上午11点到G市，我回去直接去医院替你。”
程厚臣当然发现了程潇的异样，但他心疼女儿飞得辛苦，什么都没问，晚饭过后就任由她上楼休息了。现下，顾南亭登堂入室地表明是他惹了程潇，程厚臣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程厚臣说：“好，早点休息。”
顾南亭实话实说：“我惹程程不高兴了，过来向她道歉。”
顾南亭始终没回电话，程潇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依旧清醒到毫无睡意。直到凌晨，她更是心慌到不行，起床倒水时，连杯都拿不稳。当杯子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她盯着被水浸湿的地毯，忽然就有了强烈不好的预感。
顾南亭从医院出来，直奔程家。当时程厚臣正在客厅看杂志，当李嫂把顾南亭带进来，他抬头看了下时间，语气不悦，“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程潇再次拨打顾南亭的电话，被提示关机，她控制不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顾长铭催促他，“快走吧，去和程潇说清楚，请求她的原谅。我可是还等着她那杯儿媳妇茶呢。你呀，加把劲。”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程潇接起，果然是顾南亭，他问：“在D城吧？”
顾南亭扒了扒头发。
“在，一切顺利。”程潇问他，“你在哪儿？珩珩怎么样？”
顾长铭微微嗔道：“有些事情不能拖，要趁早。或者你以为，儿子和女朋友吵架了，我还能心安理得地让儿子陪护？”
“我在医院，先前你打电话时正在和医生说话，就匆忙挂了。刚刚手机没电了，借了护士的手机打给你。”顾南亭停顿了下，才说：“珩珩她，流产了。”
顾南亭不解。
与正常时间轨迹里一样，叶语诺顺利的生下儿子图图，而她在即将临盆前以冯晋骁在家为由把萧语珩约了过去。和“历史”有所不同的是，及时赶回来送她去医院的不是当年恰巧回G市的冯晋骁，而是她的丈夫冯晋庭。至于此前是她故意推了萧语珩令她跌下楼梯，还是发生了其它不为人知的事情，顾南亭尚不知晓。总之，当他赶到冯家时，只看见地上有鲜红的血迹。那个刹那，顾南亭私心里希望那血不是萧语珩的，可她几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提醒他，接受现实。
顾长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她就会。”然后他看看天色，“我也累了，送我回去休息吧。”到了病房，见顾南亭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问：“还不走？”
萧语珩疼得头脸是汗，顾南亭只好把她送到距离冯家最近的市医院。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萧语珩的情况远比记忆中更危险。当手术灯持续不灭，当医生让他签字，提醒他万不得以时为了保住大人，或许会令萧语珩失去生育能力，在错位的时间里顺利生活了四年的顾南亭都有点懵了。
落日的余晖中，顾南亭笃定地回答，“爱。”
当年不是这样的！如此严重的后果，已然经历过一次的顾南亭都反应了半天。在无法联系上冯晋骁的情况下，为了救萧语珩的命，他只能签字，并恳求医生，“请务必保留她身为女子，作为母亲的权力。”
顾长铭注视儿子的眼睛，“你爱她吗？”
医生点头，“我们会尽力。”
顾南亭竟然没了信心，他像个孩子似的问父亲，“她会吗？”
尽力！有时候是与无力划等号的。
顾长铭语重心长地说：“既然珩珩那一页在你心里彻底翻过去了，就没什么解释不清。去好好和程潇说，那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一定会原谅你的。”
手术当然是成功了。但萧语珩从手术室出来后，却进了特护病房。
顾南亭说：“如果不是遇见程程，谁劝我都没用。”
医生说：“二十四小时之内情况稳定，这一关才算过了。”
顾长铭叹气似地说：“也怪我糊涂，始终抱着乐见其成的想法。或许我早和你聊聊，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顾南亭不是医生，他不懂流个产怎么也能带来这样的危险性。可事关萧语珩的平安，他只能守在医院。在此期间，萧语珩的情况始终反复，医生护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顾南亭的精神绷得紧紧地。他甚至做好了，一旦萧语珩的病情再有所恶化，就不顾及她的嘱咐通知顾长铭和萧素的准备。
顾南亭苦笑，“您也看出来了。”
后来冯晋庭竟然来了，他说：“小诺说珩珩为了扶她也摔了一跤，我赶回家发现她不在，地上的血迹……”
自己却还试图隐瞒。
“摔了一跤？”或许是因为叶语诺有所迁怒，也可能是因为萧语珩尚未脱离危险，顾南亭没有心情和他多说一个字，“等冯晋骁回来，你去和他说。”
原来，这真的不是个秘密。从公司的传言来看，他的那段的心事几乎天下皆知。
冯晋庭不放心地问：“珩珩怎么样了？”
顾长铭隐隐懂了，但他还是需要确认：“程潇知道了你喜欢过珩珩的事？”
顾南亭狠狠闭了下眼睛，才抬头：“恭喜冯总喜得贵子！”
顾南亭移开了视线，垂下了头。
这哪里是恭喜？！冯晋庭注视他蕴满冷意的眼睛，不明所以。
顾长铭偏头看他，目光里有猜测的意思。
“当你享受初为人父的喜悦，你的弟弟却要承受丧子之痛。”顾南亭冷声提醒：“所以冯总，趁冯晋骁没回来，你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赔他的孩子！”
顾南亭坦言，“我是准备在她通过二检成为机长那天向她求婚。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才说：“我瞒了她一件事，她很介意。”
冯晋庭闻言身体瞬间僵住。
“那就对了。”顾长铭又说：“你和程潇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要是彼此认定了对方，你就抓紧时间，求婚这种事，当然要我们男人主动。”
不仅是他，得知萧语珩流产了，程潇讶然，“冯晋骁知道吗？”
顾南亭点头，“我知道，在她面前，我从不拿乔。”
“珩珩自己都不知道，冯晋骁他，”顾南亭深呼吸，“更不可能知道。我才联系上他，他在省厅开会，现在正从A市赶回来。”
顾长铭是过来人，隐隐发现儿子情绪不对劲，他问：“是和程潇吵架了吗？你是男人，宽容大度是必须的，别放不下身段哄她，向自己喜欢的女人低头，不丢人。”
这个时间根本没有回G市的航班，那他，只能开车往回赶。程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几秒，她问：“珩珩还好吗？”
冯晋骁会怎样平衡萧语珩和叶语诺之间的关系，顾南亭此时不愿再多想，他在病房里看着顾长铭吊完水，用轮椅推着父亲到花园吸引新鲜空气。
“不太好，失血过多，现在人在特护病房，一直在反复。”顾南亭心里还惦记着肖妃，他问：“伯母那边没什么事吧？”
这样的时间偏差不再是阳历与农历之差，顾南亭难以预料事情究竟如何发展。
程潇说：“我落地后打过电话，没事。”
这对顾南亭而言，已经足够直白。而他之所以还是有所保留，是因正常的时间轨迹里，叶语诺本该在下个月末就会生下儿子图图，但顾南亭回想在机场与她见面时她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此时的叶语诺似乎还没有怀孕。至少他看不出来。
顾南亭放心了不少，他说：“之前是不是一直没睡？时间不早了，明早还要飞，抓紧时间休息。不用担心我这边，具体情况明天见面再说。”
“很多事情都有出入，像是赫饶。冯晋骁，双十案时，我真的尽力了，可是……”顾南亭坐在长椅上，抽完一根烟才说：“我只能提醒你，叶语诺因为萧姨在离婚时选择珩珩放弃了她的抚养权心存怨恨，而这恨意让她一直在伺机报复在珩珩身上。能让珩珩受伤的，无非就是你。你不在G市，珩珩有事，你鞭长莫及。能避免伤害的办法唯此一个，别让珩珩见她。”
担心也帮不上什么，程潇说：“可以的话，你也休息一下，我明天落地后先过去找你。”
冯晋骁闻言脸色就变了，他说：“既然话都到了这份上，不如说得再明白些。”
顾南亭说：“好。”
有了双十案的教训，顾南亭没有像面对萧熠那样隐晦，而是直言不讳地说：“你可能认为有你在，她即便有害人之心也无法付诸行动。但你记住，你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珩珩身边。而从此前她能瞒着我们一家三番五次去A市，你应该了解，她虽然人小，主意却很正。叶语诺恰恰会利用这一点，在自己临近预产期时制造机会与珩珩见面。”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一旦她得逞，不仅会造成你和珩珩的误会，也会让你遗憾终身。”
通话结束，程潇更加没了睡意。她再次想到曾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幻象，她基本认定，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是萧语珩。而那守在病床前的，是顾南亭？还是冯晋骁？
冯晋骁眉心聚紧，“你的意思是我大嫂会伤害到珩珩？”
无论是谁，只要萧语珩平安，又有什么关系！只是，程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和顾南亭一样也能预见一些事？此前，她看出来顾南亭并不希望她过问太多，才压下了心中的疑问。现在，她迫切地想知道，顾南亭终究为什么能预见一些事。又或者是，他们共同经历了什么，才能都对未来有所预见？
顾南亭深呼吸，“我不确定你对珩珩和叶语诺的感情有怎样的判断，依我之见，修补姐妹之情只是珩珩一厢情愿。叶语诺非旦不会接受，反而对她充满敌意。当然，她面上不会表现的太明显，至少你爷爷和冯晋庭不会看出异样。你是警察，职业的敏感让你稍加用心就能发现。我的建议是，在你和珩珩结婚前，避免让她单独去你们家。尤其不要让她接触叶语诺。”
那么肖妃呢？他们明明可以预见即将要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情，怎么就无法预见肖妃的结局？对奇迹的期待让程潇放心不下，她打给夏至。
冯晋骁眼底有疑问。
铃声响过几遍那边才接，夏至问她：“都几点了你还不睡？”
顾南亭先开口，“有双十案在先，我说的话，想必你能听进去。不过，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不会解释什么。”他抬眼看着冯晋骁，“你还想听吗？”
程潇听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睡意，反问：“你怎么也没睡？”
冯晋骁意识到他有话要说，让萧语珩先带萧素上车，他以上洗手间为名和顾南亭在花园里聊了几句。
夏至回答：“我都睡一觉醒了，看会儿稿子。”
顾南亭送他们下楼。
这是她接手传承后常有的状态，程潇没有怀疑，“你把咖啡叫起来，让他送你去趟医院，看看我妈。”
得知顾长铭住院，冯晋骁直接从机场赶到医院，在病房里完成了拜见家长的程序。萧素见他人稳重，待萧语珩又体贴，自然无可挑剔。所以，送萧素和萧语珩回家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冯晋骁身上。
夏至停顿了一下，答应：“好。”
萧语珩嗯一声，“我知道了。”
半小时后，她回电，“干妈在睡呢，老爹也休息了。”
顾南亭欣慰地点点头，“知道就好。她人是比较尖锐厉害，但她对待家人和朋友都是非常好的，你听她的，不会有错。”
程潇几乎是以质问的语气说：“夏至，你有没有骗我？”
“程姐姐没说我。”萧语珩否认，“她是教我，我懂。”
夏至“啧”一声，“你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神经？明天落地自己来看，我是不是骗你呢。”
“你去不去爸也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与其愁眉苦脸的在这，不如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想到程潇，顾南亭说：“是因为程程说你了不高兴吗？”
夏至语气那么笃定，程潇没有不信的道理，她松了口气，“明天见。”
萧语珩低着头，小声嘟囔：“爸爸在生病，我哪有心情去见他。”
挂断电话，夏至蹲在中心医院的ICU病房外，捂着脸哭出来。
顾长铭睡着了，萧素和萧语珩坐在病房的外间休息。顾南亭见萧语珩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说：“冯晋骁不是晚上回来嘛，等会儿回家打扮一下，去约会吧。”
乔其诺把她扶起来，说：“别这样，老爹会受不了。”
顾南亭先去了程家，确认程潇到家了，他才回顾家，收拾好顾长铭的东西带去了医院。
此时的程厚臣坐在长椅上，眼睛一瞬不离地隔着玻璃注视着病房里的妻子，专注到似乎整个世界只剩才被推出抢救室的，他的妃妃。
那是因为你，顾南亭。
夏至擦干眼泪走过去，像女儿一样挽住他胳膊，“一定会没事的，干妈答应过我们，亲眼看着程潇出嫁。”
却舍不得做太狠。
程厚臣的思绪似乎才被拉回来，他说：“没让程程知道吧？”
这种猜测形成一道无形的隔阂，让程潇甚至不想听他解释一句。险些控制不住要当场甩他一个耳光，和他说：再也不见。
夏至哽咽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没。”
我不介意你有过去，一如你看我斩断与斐耀和倪湛的曾经一样，依然对我真心以待。我难过的是，你把对萧语珩动过的心思隐藏起来了。如此的不坦然，是对过往的念念不忘吗？
而此时身在D城的程潇尚不知道，她落地时，肖妃的病情突然反复，经过一次抢救，再次进了ICU。而乔其诺查过了，从D城到G市，当天晚上已经没有航班，第二天早上的中南航空7936次航班则是最早回G市的班机，而那也正是程潇明早执飞的航班。
传言是真的！他喜欢过，身为他继妹的女子。这个真相对程潇而言可谓是一种打击，击碎了她对顾南亭的满心信任。
如果她现在人在A市，连夜开车回来也没问题。偏偏是D城，相距三千公里。
这个身为她男朋友的男人，不顾身份，不顾媒体，不顾中伤，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所以，在他们看来，除了等她明早自己飞回来，别无它法。
他却为一个毫发无伤的萧语珩与叶语诺一介女流为敌！过往的传言，他所表现出来的点点滴滴，瞬间涌入程潇脑海里。
事实上，如果程潇知道肖妃此时已经病危，或许是有办法早点回去的。只是，或许谁都没有想到，事发那么突然。确切地说，谁都没有想到，肖妃会走得那么急。
他给她的一切，美好到让她丢盔弃甲。
清晨，程潇早早到了机场。一切就绪，她登机。得到塔台可以推出开车的指令后，她如常进行开车前检查单。完成后，她询问机务，“可以松刹车吗？”
中南成立40周年的纪念酒会，他带她见了家长，她给了他最期待的惊喜。那个雪夜，他们牵手走在江畔，不知不觉就白了头。程潇在心里笑自己，竟然也会如此渴望一个男人，和这个男人的爱情。
机务回应：“可以松刹车。”
既然动了心，何必再矫情？在确定了自己和顾南亭的心意后，程潇不再矛盾，坦然地接受了他，也付出自己。
程潇操纵刹车手柄，并发出口令：“刹车已松，可以推出。”
却还是没忍住问了顾南亭。当他发誓否认与赫饶有过爱情，程潇是欢喜的。
机务随即指挥推车把飞机推到指定开车位，并给驾驶舱发指令：“机组清刹车，可以启动发动机。”
赫饶的出现才是让程潇多心了一次。可他那么坦然，甚至没在她面前遮掩过丝毫，这份坦然让程潇压下了心中所有的疑问，静观其变。后来，赫饶经历了那么惨烈的生死之劫，顾南亭的无力、自责，让程潇心疼不已。赫饶的坚强、坚决，也让程潇心生佩服。她当时就在想，如果顾南亭与赫饶此前确实相爱过，只能说明，他们彼此都很有眼光。分开，或许是因为相处过后发现彼此性格不合？所以，面对赫饶的“失踪”，面对顾南亭的忧心忡忡，她愿意为他们做点什么。
程潇把刹车手柄设置在ON位，并发指令：“刹车刹好，启动二发。”启动电门放到START位，接通燃油手柄，开始启动二号发动机。
顾南亭在当天晚上赶到了A市，程潇断定他为萧语珩而来。他那么坚定地否认，程潇信了他。他在罗永事件中表现出来的对她的担心，他在自己和萧语珩同时在酒吧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朝她伸手，程潇在为他拎酒瓶子砸人时，已完全认可了他。
如果二号发动机启动正常，她接下来要按同程序启动一号发动机。但是，二号发动机却启动失败。程潇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眉心微聚，通过无线电对机务说：“发动机启动失败。”
没有想到会与萧语珩有所交集。飞机上相遇，小姑娘的伶俐可爱让程潇也心生喜欢。顾南亭却在电话里质问她，怎么遇见了萧语珩没有告诉他。程潇于是又记起了那些令她犹豫迟疑的记忆。也是在那时，程潇意识到，顾南亭在自己心里，有了位置。
机务也很意外，他指示程潇重新启动一次。
他却没有去古城，而是不远万里去了M国，出现在她的病床前。程潇是感动的。尤其他在明知萧语珩遇险的情况下，坚持留在训练基地，直到她完成本场训练，并亲自带她飞回国，以业内最高礼遇纪念她被正式聘用，让程潇在心底否定了那些关于他与萧语珩的传言。
依然没有成功。
趁心尚未完全给出去，尽量毫发无损地拿回来。
这种情况下，即便一号发动机启动正常，航班也不会被放飞。
但是，叶语诺敢以一己之力与中南航空高高在上的副总为敌，程潇当然要了解一下她究竟是什么人。于是，程潇有请程厚臣的助理查过她，然后发现，叶语诺与萧语珩是姐妹。于是程潇猜测，顾南亭与叶语诺的矛盾点可能是萧语珩。而她在出国培训那天，林子继说：“难道顾总上了去古城的飞机。”时，在没有任何探听的情况下，程潇几乎可以肯定，他之所以要去古城与萧语珩有关。从那一刻起，程潇决定，远离顾南亭。
中南航空D城飞G市的7936次航班就这样因机械故障被迫下客。在机务持续找不到问题所在时，程潇忽然想到了倪湛，多少年了，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却依然无法对叶语诺对他的诬蔑坐视不理。在程潇看来，即便她叶语诺年轻漂亮，优秀如顾南亭亦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对她有所图谋。这份维护，是出于对他人格的信任。
只响了两声，倪湛就接了，问她：“怎么了？”
对于顾南亭，从他捡到自己的登机牌时起，程潇并不讨厌他。他那样一个男人，且不说人有多俊朗有型，单单是那双充满睿智与城府的眼睛，都让人抗拒不了。尤其他超出年龄的稳重与成熟，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兴趣和迁就，敏感如程潇早有所觉。但是，在似乎是全天下皆知的他对继妹有意的信息包裹下，程潇怎么可能接受他的示好？
“还在D城吗？”
接着不久，顾长铭携爱妻出国度假的消息，不知怎么也传到了公司。正在接受改装训练的程潇在洗手间听人笑言：“老顾总带夫人出门了，小顾总在家陪未来的小夫人，这种安排真心不错。”
“在。”
从那个时候起，程潇记住了萧语珩。
“在机场吗？”
程潇因此确认，被商语泼咖啡那天，顾南亭手上的甜点是他买给继妹的。而那个他带在身边出席商语订婚宴的小姑娘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深得顾家人喜爱的萧语珩。
“在。”
对于萧语珩，其实在程潇进入中南的第一天就曾听人提起，说那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子，虽然只是老顾总的继女，却深得顾家人宠爱，尤其是顾家长子，未来的中南掌舵人，对她的呵护比恋人更胜。
“我的飞机发动机启动失败……”
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几号停机位？”
顾南亭，这世上，应该只有你能让我如此难受和委屈。
“86。”
分手的话分明到了舌尖，硬逼着自己咽回去。
“等我。”
无论是倪湛还是斐耀，无论有多喜欢，相识多久，挥手说再见时程潇没有丝毫不舍。轮到顾南亭，只要想到他曾对别的女人，还是一个此生都不可能划清界线的女人像对自己一样好过，只是想想，都觉得接受不了。
倪湛挂断电话甚至来不及交代属下一句，匆匆向86号停机位跑去。
当年，倪湛怀着目的结识她，又在误以为自己是程厚臣儿子时拒绝她那天；夏至在街上撞见斐耀与商语举止亲昵地在一起，她得知自己被劈腿那天，没有像现在发现顾南亭喜欢过萧语珩这般难受。
程潇见他额头有汗，也顾不得表示歉意或谢意，先是简明扼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帮我看看。可以的话，尽快修好。”
程潇坐在出租车里，看见他回复，“我爱你，原谅我。”心酸难抑。
倪湛点头，“别急，交给我。”
曾经，她那么咄咄逼人地说：“我顾及你的感受，谁来顾及我？”现在，面对他的刻意隐瞒，她明明气得都要动手了，却还在压抑，还在安抚他，这份体谅，让顾南亭愧疚。
但他是海航的机务总工，这种跨公司的检修，必须要有公司领导的明确指示。程潇对中南的机务说：“有问题，我负全责。”
顾南亭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和挽留。直到随后不久收到一条信息，程潇说：“抱歉，本不该在伯父住院期间给你添乱，但我没忍住。顾南亭，我们都静一静，等伯父出院再谈。”
倪湛在业内赫赫有名，机务当然有所耳闻，程潇又和顾南亭有那么亲密的关系，他想了想，“那我给倪总工打下手。”
程潇没给他机会继续，用六个字打断了她：“我也可能看错。”拨开他的手，她推开车门，“另外，千万别在这种情况下和我谈信任，我对你的信任建立在你对我的坦诚和尊重上。没有这个前提，你对我再好，也是砒霜里放糖，改变不了它是穿肠毒药的事实。还有，这个时候，你最好让我走，免得我说重话伤了感情。”她说完，下了车。
倪湛拍拍他肩膀：“谢谢。”
“程程！”顾南亭按住程潇要开车门的手，“你让我去找什么？！无论此前发生过什么，我对你的心意你还要怀疑吗？你冰雪聪明，不会看不出来我有多爱你，多想和你在一起。”
程潇作为机长，则去安抚因航班延误吵闹不已的乘客，后在打不通顾南亭手机的情况下通知了乔其诺。
她是认为他对萧语珩还存有男女之情？
乔其诺得知D城的情况后，一面指示她关注飞机检修进度，一面行使特助权力和林子继商量协调飞机，试图调出一架此时停在D城的中南的飞机，让程潇的机组和乘客转移过去。
她显得很平静，连语气都没变，但顾南亭听出来，她因为萧语珩，确切地说，因为证实他隐瞒了喜欢过萧语珩的过往，动了不要他的念头。
可D城毕竟不是中南航空的总部，要调一架空闲的飞机难如登天。当所有的协调都无法实现，航班已经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医院那边的病危通知书让乔其诺再顾不得其它，他在持续联系不上顾南亭的情况下给程潇去电话，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通知她：“你现在去12号登机口，坐海航的1266次航班回来，你执飞的航班，我来处理。”
最后，程潇只是说：“有些心事藏在心里久了，自己也会找不到。顾南亭，去把你的心事找回来，再谈我们。”
程潇怔住，几秒之后她哑着嗓子说：“是我妈不好了吗？”
车来车往的街道，喧嚣在侧，程潇的心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胸臆间陡然涌起的被坐实的欺骗的感觉让她倏地抬起了手。连顾南亭都以为自己是一定要挨这个耳光的。他甚至不躲不闪地等着程潇打下来，解气。结果，她的手堪堪停在距离他脸寸许的位置。
乔其诺不想和她说太多，“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马上去12号登机口，一切都来得及。听我的！”最后三个字他差不多是低吼出来的。
顾南亭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此时面对程潇如此直接的提问，有那么几秒他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即便现在不是坦白的好时机，触及程潇充满了疑问的视线，他没有动说谎否认的念头。他扣住程潇的手腕，说了一个字，“对。”
可程潇是机长！让她放弃乘客，独自坐飞机先走……怎么能行？！然而，G市等着她的，是她至亲的母亲，再晚，可能就见不到最后一面。
视线与他深沉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她问：“不是空穴来风对吗？你真的，”短暂的停顿过后，她一字一句，“喜欢过萧语珩？”
面对她的挣扎，乔其诺冷着声音说：“程潇，我以中南航空总经理特别助理的身份通知你，你的飞行任务取消！取消了，不需要你飞了，你听懂了吗？！”
却还是要他一句话。
程潇挂了电话，跑去问倪湛，“还要多久？”
程潇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被证实。
倪湛见她眼睛红了，似乎有所感应一样，“肖阿姨她……”
顾南亭闻言神色一凛。
程潇忍住眼泪询问：“有希望在一个小时之内修好吗？”
既然他问了，程潇也无意隐瞒，她说：“我进行改装训练期间听到过‘未来顾太太或许是顾家二小姐’的传言。”
倪湛的半边身体还在二号发动机里，他抬腕看了下时间，“再给我四十分钟。”他边伸手朝机务要工具，边对程潇说：“组织乘客登机。”
她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天生敏感地发现了端倪。顾南亭忽然之间没了底气，但他还是把车停在路边，神色认真地问：“告诉我是什么不好的记忆让你心有不快。”
程潇就明白他找到原因了。她立即通知陈锐广播通知登机。
如果自己没有喜欢过萧语珩，顾南亭一定会笑她身为嫂子却和妹妹争宠有多孩子气。事实却是，他确实曾对萧语珩动过超越兄妹之情的爱情的期待，而且还对程潇隐瞒了这件事。
等待的时间里，程潇在停机坪来来回回地走，不停抬腕看表。陈锐并不清楚她家里的情况，但见她一次次拒接乔助理的来电，也是心急如焚。可他是副驾驶，没有权力做任何决定，只能和乘务长一起，组织乘客在最短的时间内登机完毕。
顾南亭意识到，她先前所说：“你不顾身份和一个女人计较，竟然不是为我。”不是撒娇，而是真的介意他替萧语珩出面。
半个小时过去，倪湛终于从发动机里钻出来，他一面喊程潇，“登机试发动机。”一边拿出手机给冯晋庭的助理打电话，“让D城1266次回G市的航班先别飞，等我登机。”
有关萧语珩的，对她而言，不好的记忆？那是，什么？
1266次航班是海航即将要从D城起飞回G市的飞机，是除中南7936次航班外，这天上午唯一一班回G市的飞机。倪湛之所以以机务总工的身份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当然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他不得不考虑，万一7936次航班的发动机再次启动失败，程潇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回G市。
“不好意思，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她作为顾家的女儿，你们一家宠她保护她都是理所当然，如同老程对我。只是，”程潇冷静了一下，“你对她的维护，勾起我一些不好的记忆。让我没办法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待她，和面对你。”
只能利用自身职权为她留好退路。
她此时批评萧语珩的样子像是个孩子，而她骨子里天生的那种保护弱小的善良，也是顾南亭珍视的。他单手扶方向盘，腾出右手摸摸她发顶，“珩珩从小被我们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独自面对和经历过什么。但你说得对，她是个大人了，应该学会坚强和保护自己，不能总是倚仗他人。要不以后你多欺负欺负她，帮助她成长起来？”
幸好，不负所托。
“训她呗，难道动手打她吗？老爹住院找老哥是没错，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哭个没完没了，把眼泪当救命仙丹的做法我是无法苟同的。”眼前交替浮现萧语珩清甜灵动的笑容和泪眼婆娑的可怜，程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难怪叶语诺敢下战书，你那个妹妹啊，柔弱得像个小孩儿，恨不得满脸都写着任人揉捏的字样。”
听见程潇说：“发动机启动正常。”倪湛回应：“左侧看手势滑出。程潇，一路平安。”
顾南亭失笑，“怎么欺负的？”
程潇做动作，执行开车后检查单。当塔台指示滑出至跑道头，她打开滑行灯，给倪湛滑行手势，然后松开刹车，操纵飞机滑行，最后回复：“谢谢你，倪湛。”
“不是她还能是谁？以前她一口一个程姐姐的叫，还挺稀罕她的。结果刚刚，”程潇长舒一口气，“趁你不在，我欺负她了。”
然而，即便倪湛在最短的时间内抢修好了飞机，乔其诺又与机场方面协调，所有飞机都为中南的7936次航班让路，让程潇在最短的时间内起飞，依然不行。
顾南亭微怔，“你说珩珩？”
雷雨过后的G市，天气条件不允许降落，7936次航班遵照塔台指示进行绕飞，等待时机降落。随着绕飞时间的持续延长，程潇的神色已不如途中那样淡定。然而，在陈锐都忍不住询问塔台是否有着陆指令时，她没有催促一句，只是稳稳地操纵着飞机，等待。
程潇自嘲地笑了笑，语气里有自我嫌弃的意思，“亏我刚刚才警告过叶语诺别对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姑娘动手，我竟然就付诸行动了。”
终于，塔台指示：“7936你好，G市塔台雷达看到，下修正海压650保持，直飞19号程序转弯点。”
顾南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这个“她”是指谁。
程潇接收到指令调制高度窗，并指示，“操作MCDU直飞19号程序转弯点。”
程潇和顾长铭说了几句话，和顾南亭先走。回去的路上，她神色淡淡地说：“以前觉得她挺可爱，今天忽然看不顺眼了，我真是喜怒无常。”
陈锐确认，并报出程序转弯点第一点。
顾南亭白天要工作，留下来陪护根本休息不好，萧素执意留下。但顾南亭坚持让她白天来替换自己。萧素见顾长铭并不反对，深知他们父子体念她的身体，只好答应。
程潇回应：“证实，引入。”
顾南亭向主治医生详细了解了顾长铭的病情，确认父亲虽暂时没有大碍，仍然需要留院观察几天，于是他安排：“我回家一趟，给爸收拾些东西，晚上我留下陪护。萧姨，等我回来让司机送你和珩珩回去。”
陈锐说：“执行直飞。”
程潇本身给人的印象就有些冷傲，加上语气又有点重，萧语珩虽然眼圈红了，却没敢再哭。程潇见她垂着头的可怜样，忍了忍，到此为止。
当飞机高度接近2100英尺，正常情况下，塔台会再次指示：“自行转弯，可以19号盲降，建立盲降报。”而7936次航班也越降越低，达到这个高度时，程潇已经放下了起落架襟翼，陈锐也按机组分工做好了着陆前的准备。
“越是担心越该冷静。万一当时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的担心帮不了伯父，你要采取必要的措施才行。如果哭能救人，医生都失业了。”程潇觉得有必要给她上一课，“萧语珩，类似于今天这样的事情，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以后可能时有发生。你应该学会坚强，我们虽然不是医生，救不了人，但至少在家人需要时，可以为他们争取更多一点的时间。在必要时，时间等同于生命。”
此时，由于云层有些厚，能见度很低，程潇几乎看不见地面，只能靠飞行仪表显示航际操纵飞机。根据塔台指引，向19号跑道建立盲降。
或许，萧语珩以为得到的该是安慰而不是批评，她有点委屈地解释：“医生说得那么吓人，我担心嘛。”
飞机却在进近到1000英尺左右时，开始剧烈颠簸，风向、风速的明显变化，让程潇感觉到飞机操纵难度陡然增大。
程潇的目光落在萧语珩稚气犹在的脸上，在所难免地想起先前机场的一幕，她语气不太好，“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先别急着哭，把情况说清楚，免得你哥担心。他以时速160的速度飙过来，出事就是大事。”
“风切变！”她话音未落，风切变探测警报已经响起，语音提示：“wind sheer，go aaund！（风切变复飞）”
萧语珩哭得差不多了，抹了抹脸，抬头叫了声，“程姐姐。”
竟然是低空风切变！陈锐肃然一惊。
程潇没有跟进去，她倚着窗台站到萧语珩对面，沉默。
低空风切变是飞机在起飞和着陆阶段的“隐形杀手”，被业内人士称为“机场瘟神”。它好比一把利刃突然斩断风，风向、风速的急剧变化会产生一股特别强的下降气流，令飞机的速度和升力突然改变，机身剧烈颠簸，无法保持机体平衡。
病房里顾长铭要喝水，萧素进去照顾他了。
航空史上因风切变酿成的飞行事故为数不少。本世纪最严重的风切变飞机事故发生在2001年，M国航空公司一架喷气式飞机在空中失速，冲进居民区，造成265人死亡。
程潇说：“伯父身体不适，应该让他知道。”
之所以会造成如此严重的事故，是因为遭遇风切变时，飞机能量会损失很快，下降率比较大，如果不快速做出反应，强行着陆可能会导致飞机在跑道外接地。想像一下飞机冲出跑道的画面，后果不堪设想。
萧素眼里有明显的歉意，“你伯父是老毛病了，我的意思是先不惊动南亭，等水血压降下来再说，偏偏珩珩不听话。”
程潇意识到飞机正在掉高度，快速下降。而此时，飞机距地面只剩不到300米高度。不迅速做出反应的话，可能几秒钟之内飞机就要在跑道外接地。确切地说不是接地，而是摔到地面上。
顾南亭适时松开她的手，“别乱跑，在这儿等我。”说完先去医生办公室了。
“复飞！”程潇明确发出指令，果断前推油门至复飞位，使用最大起飞推力，同时跟住指引针，带俯仰姿态17.5度，全力将飞机拉起来。与此同时，她语速很快，却很清晰地向塔台报告：“中南7936着陆遭遇风切变，申请保持一边。”
程潇客气地说：“萧姨您好。”见萧语珩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抹眼泪，她没再说什么。
塔台立即指示：“7936保持一边，上高度3000，脱离风切变报告。”
萧素闻言不用顾南亭介绍，主动问：“是程潇吧？”
在采取最大起飞推力的情况下，飞机依然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在掉高度，且飞机衡侧不稳定，机身左右摇摆起来。
程潇表示：“你去吧，我在这儿陪萧姨。”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够改变飞机外形的，必须保持当前的形态，尽其所能地上升高度。程潇把操纵侧杆向后带到底。
她眼睛也红着，显然是哭过，顾南亭像安慰母亲一样拍拍她肩膀：“还有没有摔到别的地方？”听萧素说没有，他说：“我去问问医生具体情况。”
可飞机仍在掉高度。
见顾南亭匆匆赶来，萧素说：“刚做了超声心动图，都是正常的，现在在打点滴。”
程潇给陈锐下达指令：“操纵侧杆和我一起向后带杆。”
顾长铭确实患有高血压，但顾南亭对于他每年体检的结果很了解，知道他只属于第一期，临床无心、脑、肾损害的征象。是萧语珩听医生让顾长铭做X线、心电图什么的，吓到了。
陈锐立即做动作。
顾长铭昨天就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未免萧素担心他才没说。结果今天午休后下楼时头突然有些晕，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幸好没有骨折，但血压却升高了。
这是为了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上升高度，脱离风切变。终于，飞机在两人的共同操纵下，几乎是擦着地面被拉起来。当飞机不再下沉，速度有恒定的上升时，陈锐已经吓得脸色都发白了。
程潇听见了。这种情况下，无论她心里有多别扭，又联想到了什么，当顾南亭挂了电话，和她说：“陪我去趟医院。”她只能把一切臆想暂时放下。
机组完成了正常复飞程序，飞机转入稳定状态后，程潇神色无异地指示，“请示换跑道落地。”
萧语珩以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哥哥，爸爸住院了。”
陈锐看着她沉静的侧脸，抹了把汗，“明白。”
顾南亭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但他不能不接电话，“什么事珩珩？”
程潇做机上广播，“尊敬的各位旅客，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刚刚飞机的剧烈颠簸是由于遇到了风切变。不过请您不要担心，现在我们已经脱离风切变区域。我们决定更换到另一条跑道着陆，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请您谅解。”
程潇退出他的怀抱，“先接电话。”她觉得自己也需要冷静地想一想。
尽管绝大部份乘客并不明白什么是风切变，但刚刚的颠簸和飞机的重新飞起，还是把他们吓坏了。听完广播，他们有的人松了口气，有的在议论：“竟然是位女机长？”
顾南亭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来电显示偏偏是：珩珩。
塔台指示他们更换到35号跑道降落。陈锐刚要复述，无线电里传来乔其诺的声音，他嗓音微哑，却语速极快地说：“陈锐，航班降落后你来履行机长职责，让程潇第一时间下机。”
程潇懂。然而——
陈锐应了说：“好。”偏头看程潇时，发现刚才经历风切变时都面色不动的她，此时眼里蕴满了泪意。
偏偏这个人是他妹妹，还是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她有心结完全能够理解。顾南亭心疼她的委屈，语气温柔地说：“对不起程程，我没考虑你的感受。但你要相信，一旦你遇到麻烦或危险，我是愿意舍命相护的。当然，我并不期待有这样为你的机会，因为我不愿你承受任何挫折，经历任何险境。”他执起程潇的手抵在自己左胸口，“程程，你懂我的意思，也能感受到我对你的爱的，是吗？”
“程机长……”陈锐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潇沉默了几秒，说实话：“我心里不舒服。你不顾身份和一个女人计较，竟然不是为我！顾南亭，你是为另一个女人！”
程潇像是洞悉了他欲言又止的意思，说了句：“谢谢。”
顾南亭却真的以为她是在吃叶语诺的醋，他温柔地轻责，“我讨厌她都来不及，哪里会想要得逞什么。程程，不要冤枉我。”
莫名地，陈锐竟有些难过。
程潇其实意不在叶语诺，但她还是负气似地说：“谁知道当年是她恶意抹黑你，还是你没得逞，我还傻乎乎的替你出头。”
几分钟后，7936次航班在35号跑道平安着落。然而，程潇操纵的飞机尚未滑行到指定停机位，另一驾空客A320突然从跑道尽头迎面朝他们滑过来。
直到程潇软化，热烈地回吻，并伸手去扯他的衬衣，顾南亭才停下来，与她额头相抵，恋恋不舍地一下一下啄她的唇，“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即便她有所图，也被我洞悉判出了局。这种满腹心机的女人，怎么能和我的程程相比，嗯？”
陈锐眼睛瞬间睁大，他几乎是对着无线电喊出来的，“35号跑道怎么还有别的飞机？”
连发作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们的飞机刚刚接地，滑行速度还很快，等塔台给出指示再动作的话，就要和对向的飞机撞上了。刹那间，程潇手上果断动作，她操纵垂直尾翼中的方向舵向右，令机头迅速转右。
程潇和他较劲，无奈他力气太大，仅凭单手之力就把她牵得牢牢的。到停车场上了车，程潇的手才重获自由，顾南亭已倾身过来，深深地吻住她。
和开车一样，因为驾驶位在左侧，遇到危险时，驾驶员的本能反应都会向左打方向盘避险。程潇却在那一秒一瞬间判断对方应该会向左，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向右，达到偏航目的。
顾南亭一手接过她的飞行箱，一手牵住她，语带笑意，“回家再说。”
对向的飞机却没有进行任何偏航操作，依旧直挺挺地在跑道中间滑跑。
大庭广众之下程潇不好发作，她看着顾南亭，“不要以为转个话题这事就过了！”
程潇先前的动作虽然快，却还尽量柔和，没有一下子偏得太狠。以免转右的幅度太大，飞机以过快的速度冲出跑道，给机上乘客和机组成员带去危险。然而现在，为了避免碰撞，她不得不再次又向右推方向舵。
顾南亭闻言笑了，他把程潇搂过来，“我的程程这是在吃醋吗？”
在此期间，对向的飞机没有采取任何措失，直到擦着程潇的飞机机翼滑出去几百米才停下来。7936次航班却为了躲避它的直面碰撞冲出跑道，在乘客的惊叫声中被迫停住。
“对于妹妹，你这个哥哥也是尽其所能地护着。我就说当年你为什么执意裁掉身为佼佼者的叶语诺，原来是她和萧语珩有过节！”程潇甩开他的手，“或者成为冯太太是下下策，她最初的目标是你？”
直到这时陈锐才听到无线电里管制员紧张的声音：“3526你落错跑道了！”
想到冯晋庭，顾南亭感慨，“对于自己的妻子，哪个男人不是尽其所能地维护！”
程潇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见她以一种近乎得意的姿态转身离开，程潇都觉无奈：“看来她是真的以为冯太太的身份无所不能。”
陈锐则控制不住地骂道：“3526你他妈的傻B！”
叶语诺见状微微一笑，“我替晋庭谢谢顾总了。”
程潇深呼吸，指示乘务长，“马上检查，确定是否有旅客受伤。”
这根本就是在向萧语珩宣战。程潇几乎控制不住要上前给她点实质性的教训，却被顾南亭扣住了手腕，他以眼神提醒她：顾及冯晋庭的颜面。
陈锐整理情绪呼叫救援，并以命令的口吻对管制员说：“先派客桥车，我们机长有急事需要下机！”
“不是所有事都要和骨气划等号。毕竟，”叶语诺注视程潇犀利的眉眼，一字一句，“冤有头，债有主。”
救援很快赶到，程潇被陈锐赶下了飞机。
既然如此，程潇也没客气，“有冯总撑腰，你的确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冯太太，我欣赏光明磊落的对手，赢得漂亮，输也服气。像萧语珩那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实在没什么战斗力，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拿她开刀，你说是吗？”
当她冲出航站楼，乔其诺等在外面。
她这样说，是提醒叶语诺：你安守冯太太本份，你曾经用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机，我们不会提。可惜，叶语诺不懂感激，她说：“是误会，还是我人微言轻，我是懂的。从前，我没有任何倚仗都没有畏惧，现在，程机长，你觉得我还会害怕什么吗？”
程潇抓住他胳膊，憋着眼泪问：“我妈她……还在吗？”
刚刚下航线的程潇在顾南亭身边站定，看着叶语诺更显成熟的眉眼，“没想到凭中南的实力也会错失像冯太太这样优秀的人才。不过，冯太太得遇良缘，相信也不会计较我们曾经的误会。”
乔其诺注视程潇泛着血丝的眼睛，说不出话。
叶语诺转身，见身穿飞行制服的程潇走过来。
程潇退后两步，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不会！不可能！”
顾南亭忍不住爆发时，一道熟悉的女声插话进来，“你有老公疼，有冯家可倚仗，何必在意别人有怎样的权力？”
乔其诺拉起她的手就走。
“年少不懂事？”叶语诺面上带笑，语气却有讽刺之意，“那全世界就都要迁就照顾她吗？果然是有哥哥疼，有家世倚仗的人，都有恃宠而娇的权力。”
到了停车场，程潇抢过他的钥匙，自己坐上了驾驶位。乔其诺被她突然的举动推了个趔趄，等他站稳，程潇已经把车开走了，他只好打车跟上去。
“成为冯太太后，连说话都变得委婉了。”顾南亭眸色沉湛，“珩珩和冯晋骁恋爱并不妨碍你的幸福，甚至于，她有嫁进冯家的一天，还要恭敬地称呼你一声：大嫂。所以冯太太，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年少不懂事的她。”
油门踩到底，车速飞快。在机场高速上还好，到了市区，程潇那么快的车速，简直是拿生命在搏。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以往的冷静在这个时候统统见了鬼，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只剩：见妈妈。
叶语诺有所感悟似地说：“也是，萧语珩都厉害到得到冯家所有家长的认可了，顾总也不必担心她嫁过来会被我欺负。”
一路的险象环生。距离医院不远时，程潇愈发心急。当她又一个飘移避开迎面的一辆私家车，后面紧跟着的另一辆中巴根本来不及避闪，径直冲过来。程潇反应足够快，她几乎是在瞬间猛地向右方向盘。确实是避开了与中巴迎面相撞的惨剧，但她的车与中巴擦着边避开后，已经来不及再做其它反应，径自冲上了绿化带，撞上了道旁的大树。
顾南亭注视她看似蕴含笑意，实则透出冷漠的眼睛，“冯太太多虑了，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实在没精力关心你的人生际遇。”
突如其来的声响，巨烈的撞击，现场一片混乱。
叶语诺立即明白他是在恭喜自己嫁给了冯晋庭，“顾总一定奇怪像我这样的灰姑娘，是怎么拥有了一双水晶鞋吧。”
乔其诺打车追过来时，程潇竟然从车里脱身出来了。不见任何外伤的她，脸色惨白着不顾劝阻坐上出租车，说：“中心医院。”
顾南亭神色清冷地回应，“虽然晚了，还是要说一句恭喜。”
几分钟后，出租车在中心医院住院处停下。程潇从车上下来时，浑身都是软的，可她等不及缓缓下来就想跑，结果一个踉跄摔下去，膝盖磕在台阶上。
叶语诺却主动走向他，她身穿海航的空乘制服，妆容得体，笑容温和，“你好，顾总。”
乔其诺冲过来扶她时，她弯着腰呕吐不止。
从没这样憋屈过。顾南亭那一刻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乔其诺吓坏了，他喊着：“程潇！”
面对造成萧语珩流产的元凶，顾南亭很想警告她见好就收，毕竟，她已经是冯家的女主人，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现下，人家冯夫人什么都没做，他这样说的话反而可能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让叶语诺心存怨恨，报复到萧语珩身上。逼得顾南亭只能忍下所有。
程潇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借着乔其诺的手劲挣扎着站起来，眼前瞬间的模糊让她误以为天黑了。倪湛在这个时候也赶了过来，和乔其诺一起一左一或地扶住她，带她去找程厚臣。
经过几次试探，顾南亭基本可以确定，萧语珩没有怀孕。但双十案时间的改变，始终让他放心不下。这一天，他去机场接程潇时遇见了叶语诺。此时，她已经和冯晋庭结婚，成为海航女主人。
病房里见到程厚臣时，程潇挣开倪湛，抓住父亲的手，颤抖着声音问：“我妈呢？”
萧语珩哈哈笑，笑完故意气他，“是程姐姐不肯吧，我看啊，飞行对她来说，比你重要。”
我妈呢？——这是一句几乎全世界的孩子在见不到妈妈时，都会下意识问的一句话。程潇多希望程厚臣说：“她在等你。”哪怕无法阻止她走，也等自己见她最后一面。
顾南亭警告萧语珩，“不许胡说八道。”才回应顾长铭，“程程还在进行机长训练，我没准备……”他顿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我们结婚再说。”
程厚臣却反握住她的手，含着眼泪说：“你妈她，先走了一步。”
顾长铭与萧素对视一眼，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不会！”程潇像孩子似地喊，“我走的时候她明明好好的！你骗我！”
萧语珩一脸不悦地向顾长铭告状，“爸爸你看，自从有了程姐姐，哥哥连我喜欢甜食的习惯都忘了。”显然很抗拒酸梅，然后她忽然想到什么，贼兮兮地问：“程姐姐怎么吃这么酸的东西啊，她是不是……难道我要做姑姑啦？”
很惨忍，却别无它法。
没时间最好！顾南亭松了口气。又一个回家吃饭的周末，他故意给萧语珩夹鱼，见她并不抗拒，饭后，他又把一袋酸梅状似随意地丢给她，“程程落在车上的，别浪费了。”
程厚臣推开病房的门，哑着嗓子说：“听话，去和你妈告个别。”
冯晋骁服了这位大舅哥，他哭笑不得地说：“我倒是想做，可我这忙成狗的状态，哪有时间回去看她啊！”
直到走进病房，看见床上被白色覆盖的……程潇依然不愿承认，自己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她软倒在床边，用颤抖的手拂开肖妃脸上的阻隔。
同为男人，顾南亭甚至直言不讳地说：“和珩珩在一起时有做措施吗？她还在上学！”
她像睡着了一样，面色平和安静。然而她的手，冰冷到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体温。
顾南亭开始频繁地回家，似乎是在寻找萧语珩不同寻常的反应。可表面看来，她和平常无异，依然天真快乐，傻里傻气。他给冯晋骁打电话，那位除了因要组建特别突击队忙得不可开交，也一切如常。
巨大的剜心之痛袭来，瞬间蔓延至全身，程潇尚来不及哭出来，喉间一股腥甜涌出来，下一秒，鲜红的血溅到白色床单上，而她的人径直栽倒下去。
作为兄长，顾南亭当然不愿意萧语珩经历那样的痛苦。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改变历史。上一次，对于冯晋骁，对于萧熠，他可以倚仗他们的信任不解释，敷衍了事。这一次却事关冯晋骁，能成功固然皆大欢喜，万一失败了，自己要怎么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况且，在发生那样的变故之时，即便他愿意解释，谁又能静下心来听？一切是不是真的不可避免？顾南亭没有把握。忽然很恨自己拥有“预知”的能力。却控制不住要逆转事情走向的决心。
倪湛冲过来接住她时，程潇已昏厥过去，没了意识。
在此之前，顾南亭的注意力都放在程潇的机长训练上，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想到赫饶和双十案，自己虽然“预知”却无力阻止，他陷入天人交战。
病房里一阵忙乱。
当程潇开始和教员搭组，建立左座的航线经历，顾南亭在一个晚上被梦惊醒后猛地想起，这一年正是萧语珩和冯晋骁分手，她遭遇流产的时候。
世间所有人都在本能地回避死亡。但此生要经历的一百零八难，唯生、老、病、死无法跨越。那些注定要流逝的生命，连时间也没有办法挽留。
除了坚持不忘，除了把怀念停在心上，再不能做任何事。
除了坚持不忘，除了把怀念停在心上，再不能做任何事。
世间所有人都在本能地回避死亡。但此生要经历的一百零八难，唯生、老、病、死无法跨越。那些注定要流逝的生命，连时间也没有办法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