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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花光所有好运气

顾南亭像有感应似的,看向她:“怎么?”

航班即将按时起飞时,,祁玉匆匆走来。

祁玉神色紧张:“塔台和机长通话,公司找您。”

旅客登机完毕,飞机关闭舱门进入跑道等待。

他和助理夏至的手机都已关机,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公司一定不会通过塔台找他。顾南亭解开安全带,直奔驾驶舱。

会有更新的吧?他自问自答:会的。

夏至不明所以,“怎么了?”

或许夏至再一次言中了什么吧!乔其诺也有了兴致,静待顾南亭和程潇的后续了。

祁玉瞪她一眼不愿相告。

这份通透的了解,让乔其诺更多了几分对他的欣赏与敬服。

夏至毫不吝啬地打击她,“你怕是也不知道。”

没错,她在乎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你!”祁玉哑口无言。

顾南亭收回目光,“她是不在乎。”

乔其诺则按住夏至的手让她少安毋躁。

他身为中南航空副总,面对员工间的不睦,甚至是针锋相对,这么说绝对不是宽容而是纵容了。深怕夏至再犟嘴,乔其诺适时说:“比大度,夏夏远不如程潇。”一面给夏至递眼色,警告她不许再说话。

顾南亭来到驾驶舱,机长立即联系搭台指挥室:“我是中南1369机长……”

顾南亭侧眸看了她一眼,“你比她难缠多了,她哪里还会怎么样?”

管制员马上就有了回应:“顾总,飞行系统林子继经理打来国际长途,本批去XR航空训练的飞行员,有一位受伤入院。”

夏至在过道另一则的位置坐好,“世上所有的道理,不是明白就做得到。我可以和潇学:她不犯我,我不犯她。但前提是,她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如同有心灵感应,顾南亭神色冷凝地问:“程潇?”

顾南亭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自走到头等舱坐下。

管制员回应:“是的。”

他们是最后登机的,不会有其他旅客听见。但乔其诺闻言还是识大体地阻止了一下:“少说两句。”然后几乎是押着她把她带进了机舱。

顾南亭没再多问一句,转身往外走:“开舱门。”

走在他后面的夏至则讨厌死她这副嘴脸了,回想这位祁小姐曾和商语一起攻击程潇的画面,她故意当着顾南亭的面说:“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也挺好,不用问候了。”

顾南亭下机时,摆渡车还没到,夏至透过舷窗看到他从停机坪跑向航站楼方向,背影急切匆忙。印象中,他从来都是不急不缓的姿态,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成竹在胸。

顾南亭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微一点头表示回应。

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航班正常,准时登机,见到顾南亭的瞬间,机组人员之一祁玉的眼睛都亮了,早就检查过无数遍妆容的她笑得温柔似水,无懈可击:“顾总下午好。”

夏至开始解安全带,同时喊乔其诺:“出事了,下机。”

算了,女人都是有点作的,况且她这种常态的作,他也基本习惯。顾南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愿她别有事没事给他来个大型作,他就千恩万谢了。

“下机?”乔其诺正要站起来拿行李,祁玉冷脸走了过来,语气冰冷地说:“顾总让你继续行程。”

顾南亭有信心:乔其诺很快就会回归助理之位。没错,相比摆平未来的程机长,顾太太,他永远都是自信满满。思及此,顾总又不厌其烦地拨了一遍程潇的手机,毫无意外地被提示不在服务区。

“我继续,”夏至懵了一下:“干嘛?”

三言两语,人心尽收。果然担得起乔其诺的一句“高明”。

祁玉已经因顾南亭改变行程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现在还不得不应付夏至,不仅脸色很差,语气也十分不耐,“顾总让你代他完成古城基地的巡视工作。”

顾南亭捕捉到他们眼底的惊喜和感激之意,微微地笑。

“我?”夏至终于不自信了一次:“代他?你没听错吧?”

……呃,大老板都这么说了,夏至和她的伪家属乔先生只能说:“那,谢谢顾总了。”

祁玉瞪着她:“你不相信就下机,反正我是把话带到了。”她说完就要走,随后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顾总说了,让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请乔其诺协助。”

顾南亭却说:“中南航空能给予员工家属的福利并不多,这些都是其中之一。”

这回换乔其诺惊呆了,“我能协助她的,只能是内衣的选购吧?”

乔其诺受宠若惊,连忙推辞:“不用了顾总,我……”

不无意外的,夏至给了他一下子,“我是C不是B!再搞错我尺码,弄死你!”

顾南亭点头,交代夏至:“给乔先生升级下舱位,酒店和我们定在一起。”

这是秀恩爱的新境界吗?祁玉的心理阴影面积瞬间被放大了一万倍。

顾南亭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背景是一方面,能力自然也是不容置质,得到他的肯定和夸奖,对于乔其诺而言是莫大的鼓励,被助理陷害利用的阴郁一扫而光,他跃跃欲试:“谢谢顾总,我会加倍努力。”

当夏至和乔其诺带着满腹疑惑前往古城时,顾南亭还在机场空侧,不过不是先前的国内出发,而是位于另一航站楼的国际出发厅。这次也不是乘坐自己公司的航班,而是半小时后海航直飞M国的航班。

顾南亭的目光里有赞赏的意味,他语气真诚地说:“乔先生能在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有所成就,想必在其它行业也能得心应手。”

幸好有航班有机位,否则顾南亭不保证不会利用职权之便调专机。

乔其诺欣赏他的耿直,坦言:“起初自己也不太能接受,但现实是谋职并不容易,当时也是迫于生活压力。后来出成绩了,就坚持做到现在。毕竟,换行业要慎重。”

登机后,他打给林子继,“怎么回事?”

零触感——女性内衣?对这个行业缺乏关注度的顾南亭颇有几分意外,而他并没有隐藏这份意外,直言不讳:“很难把乔先生和女性内衣联系到一起。”

林子继解释说:“凌晨这边刮台风,训练基地宿舍的窗户不知怎么没关好,玻璃碎了,程潇应该是要自己处理,结果不小心被扎伤了。因为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风雨太大无法出门,所以没能及时去医院。”

乔其诺坦言:“目前在‘零触感’女性内衣销售部任经理。”

顾南亭不想再听下去,语气明显冷下来:“其他人呢?你当时在哪里?”

顾南亭在这时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他问:“乔先生在哪里高就?”

林子继汗都下来了:“XR周年庆,我和大家应邀参加酒会去了。程潇说她累了,一个人留在了宿舍。”

有内涵,有城府,有气场。乔其诺几乎要认同夏至的判断了。

她确实喜静,讨厌一切大张旗鼓的活动。但带有工作性质的酒会,无论如何都会敷衍一下。这次的反常,是为了他那一句“一视同仁”?

“顾总和程潇?”乔其诺的视线落在顾南亭身上,身穿白色衬衣配深色长裤的男人,身形挺拔,眉目犀利,身上的每一处,透出的都是让人折服的高明。

程潇,我是什么时候走进你心里的?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出来?还是我,自作多情想多了?顾南亭深呼吸了一下:“扎到哪儿了?严不严重?她现在在哪儿?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老大?你混道上的啊?”夏至踩他一脚:“我只是看好他和我们潇,觉得他们适合在一起相互祸害。”

他连珠炮似的问了几个问题,语气又很急,担心焦虑的情绪完全表露出来,连掩饰都顾不上。林子继终于敢确定通知他程潇受伤的消息不是小题大作。

乔其诺为她的精打细算竖大拇指,但是,“我还以为你对顾老大芳心暗许呢。”

他赶紧说:“顾总您别急,扎伤并不严重,只在手臂上,都是轻伤……”

夏至白他一眼:“我们又不彼此喜欢误会什么?给你省酒店的费用啊傻瓜。”

如果仅仅是这样,林子继未必会这么急地找他。依程潇的性子,也不可能让他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这方面,她从来都不娇情。了解完整个过程,他吩咐:“你留在医院陪她,我已经登机了。”

乔其诺则问夏至:“干嘛说我是你男朋友?不怕被你男神误会啊?”

竟然要亲自过来?林子继站在病房外,恍然大悟:这陪的哪里是未来的程机长,根本就是即将上位的老板娘啊?顾总,您可真是事业恋爱两手抓,两手都过硬啊。I服了YOU。

等待登机的时间里,顾南亭打程潇的手机,依然被提示不在服务区。

有了这样的认识,林子继寸步都不敢离开病房了。

我当然知道你叫乔其诺,人送绰号“咖啡”。顾南亭的目光在乔先生并不陌生的面孔上掠过,他把手递过去,自报家门:“顾南亭。”

历史就这样重演。顾南亭万万没想到,他之所以没去古城,确实是因为程潇。

身高腿长,一身休闲打扮的咖啡朝顾南亭伸手:“顾总你好,我叫乔其诺。”

命中注定吗?无论如何,他都去不了古城。

于是下午顾南亭到机场时,夏至这样介绍身边随行的帅哥:“我男朋友咖啡,正好也去古城,和我们同一航班。”

可如果根源是程潇,他甘之如饴。

不算是个馊主意。夏至挑眉:“你随时可以出发的话,我没问题。”

甘心如饴?这样的心境,曾经,他是对另一人。一个和程潇找不到丝毫共同点的女孩子——萧语珩。

咖啡瞬间满血复活:“你是邀请我同去古城吗?”

当飞机升至九千五百米的高空,顾南亭开始回想,正常的时间轨迹里的这个时期自己与程潇M国XR飞行训练基地见面时,有过怎样的交集——

“魄力不是人人都有,我们潇是随时不缺。”夏至支招:“辞职前把年假休了。”

那天,他终于完成新航线业务的洽谈。签约完成后,他以即将启程回国为由拒绝了对方的宴请,直接去了XR的飞行基地。包括程潇在内的学员当时恰好完成当天的飞行训练。XR的带飞教官用纯正的英语告诉他,“你的那位女飞,是个佼佼者。”

咖啡把手机拿给她看,晨起程潇回复的信息是:“辞职,走前办了他,不用姑息。”

顾南亭才相信,中南航空唯一的女飞不仅与他同一航校毕业,更如面试时所流露出的骄傲一样是个有本事的。她叫——当时随行的助理乔其诺深怕他贵人多忘事似的提示说:“程潇。”

夏至没再骂他:“潇知道了吗?她怎么说?”

没错,就是她,程潇。

咖啡有点沮丧。

次日,顾南亭看完飞行员的实践飞行后与程潇握手,他由衷地说:“飞得不错。”

夏至心直口快:“你这么拼,这单能立多大的功他会不清楚?好机会不是随时都有,他当然不会和你客气?师父师父,不负你负谁?”

程潇身穿飞行制服,年轻精致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疏离,她说:“正常发挥。”

从斐耀到销售助理,咖啡佩服夏至看人的眼光,“我以为他会稳稳再找机会出头,结果他压着我的政策请示没上报,还偷了我的策划案和客户资料,签了大单,立了头功。”

从容平静的表现与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有些不符。而对于自己的飞行术和颜值,她从来都有过人却不过份的自信和骄傲。

夏至敛笑:“你那个销售助理?”见咖啡点头,她忍不住骂:“都和你说了别太相信他,新人是要带要教,但对于他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家伙要留个心眼,你没听是吧?”

顾南亭随后让乔其诺先回国,他留下来陪同飞行员们进行最后阶段的实践飞行。

咖啡挠了挠头发:“我被人当踏板踩了,丢了单子。”

也是从那年起,中南航空每年都会送一批飞行员过去学习。

夏至被逗笑了:“还能开玩笑,说明打击不大,不至于自杀,我就放心了。”

至于说是不是因为程潇才改了行程延长了停留时间,顾南亭的答案是肯定的,不是。不过他清楚地记得,在飞行大考中,程潇带他体验了一次急流飞行。

咖啡倚靠在门框上,伤感地叹息:“可我一直拿你们当妈孝敬。”

他们当时在一架空客A320上,巡航时速正常。相比其他人,程潇并没有因为他在机上有丝毫的紧张或惊慌,表现和表情一样,从容不迫。

夏至扔了个抱枕给他:“我们又不是你妈!”

顾南亭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飞机上升到一定高度的区域,当风速在急流中达到罕见的急端程度时,他突然问:“此时地面雷达观测到的飞机的速度是多少?”

咖啡跳起来,跟进房间:“连你也要抛弃我?你们两个女人心太狠了吧。”

程潇神色不动地看一眼此时的仪表数据,回答:“600海里每小时。”

夏至越过他回自己卧室:“等会我要和大老板出差古城,回来收拾行李。”

但实际上飞机的空速当时只是400海里每小时。而因为当时空气本身在以200海里每小时左右的速度与他们做相同方向的运动,飞机不仅处于省油状态,地面测视雷达上观测到的飞机速度达到了600海里每小时。

咖啡睁开眼睛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儿你怎么回来了?被炒鱿鱼了?”

返航时,顾南亭又问了很多问题,诸如飞机的基本构成、给飞机加油、飞机在气流中颠簸、机翼的工作原理,甚至海是什么颜色,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等等。这当然不是对程潇专业知识的考核。当她不被这些毫无逻辑性的天南地北的问题影响,稳稳地操控着飞机,她通过了注意力分配能力的测试。

见他躺在沙发上挺尸,夏至踢了他一脚:“和自己过不去呢?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飞机在这时钻入云中,在云雾之间爬升,然后慢慢地,他们穿过云层,被云景环绕。

夏至回到公寓时,最近忙到隐身不可见的咖啡竟然在。

程潇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是问:“你为什么选择飞行专业?”

顾南亭当然是批准了的。夏至作为程潇的生死之交,他得善待。

从爷爷到父亲,都在为中南航空的发展努力,他根本就是责无旁贷。除此之外,还有隐衷,“我母亲的梦想是飞行。可惜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乘坐飞机。”

前一分钟还一副宁死也不要出差的表情,后一分钟立刻笑焉如花地请示他:“顾总,要是您没别的事,我先回家收拾行李了。我们机场见?”

这算得上是他的隐私了,面对还算陌生的下属,他如实相告。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短短一个上午不到,夏至心里上演了无数戏码,可谓内心动态丰富。

然后顾南亭问:“你呢?”

夏至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凭斐耀的渣男作风,程潇不可能对他念念不忘。而顾南亭的男神气质那么突出,又完全是一副主动出击的架势,她不可能没感觉。既然如此,夏至不再排斥出差了,她决定借此探探顾南亭的心意。如果他是动真格的,夏至发誓一定要把程潇嫁给他,不对,是搓合他们。

本以为也该与梦想有关,或是一个故事。结果程潇的答案却是:“科学数据统计,一年中,平均一亿二千五百万名乘客中只有一人丧生于空难。比火车旅行安全三倍,而汽车事故约是飞行危险度的十二倍。所以,飞行是最安全的。”

程潇不咸不淡地回应:“你想多了。”

如此理智?

听不见声音,判断不出语气,但夏至还是隐隐感觉到了“随意”背后不同寻常的情绪,她说:“顾南亭那个人虽然冷了点,脾气坏了点,可傻子都看得出来,对你很有意思,你干嘛装瞎?不会是还放不下斐耀那个混蛋吧?”

太阳在云端闪耀,距离他们不远处,绵延起伏的云朵,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顾南亭在蔚蓝的天空中,面对壮阔绮丽的景色,牢牢地记住了她。

程潇的回复面上看来那么无所谓:“你们随意。”

顾南亭抵达M国时已是凌晨,去医院的路上他接到来自国内的电话,那边才说:“顾先生你好,我是冯晋骁,A市刑警队——”

夏至故意说:“那不行,我得提前和你说好,要是他对我不轨,我可就从了。”

顾南亭已经不想听下去,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冯晋骁,我对你就一个要求,不要让珩珩有危险。”话音未落,直接挂了电话。

程潇那边是晚上,她回复,“你们的工作安排,不用和我报备。”

病房外,林子继见到他,只觉风尘扑扑,“人还没醒,但烧在退了。”

等他回了办公室,夏至给程潇发信息,“我要去古城出差,你家顾总钦点。”

在退就表示还没恢复正常,顾南亭边推病房的门边压低了声音命令:“去问问医生到底什么时候能退烧。”就这样把林子继阻隔在病房之外。

夏至嘴上回答:“没有。”心里却在腹诽,“不敢有。”

病房寂静无声,朗朗月光打在程潇头顶,显得她的脸色愈发地差。顾南亭俯身,用额头贴了贴她的,确实还在烧。

顾南亭似乎没看见她纠结的眉毛,“午休时你回家收拾行李,下午直接去机场,有问题吗?。”

明知道完全没有生命危险,还是担心了一路。此时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才终于踏实了。在不惊醒程潇的情况下,顾南亭以指腹从她额头轻抚至脸颊,最后停留在她小巧的下巴处,温柔地捏了捏。

夏至咬牙:“知道了。”

寂静清冷的夜晚,有个男人低低轻责了一个字:“作。”语气里溢满宠爱的缱绻之意。

得,BOSS御驾亲征,助理成标配。

台风刮碎了宿舍的玻璃,从不逞强,甚至在旁人眼中为人冷漠的她却多管闲事地试图清理。然后又一块玻璃破碎,所幸她闪躲及时,只擦伤了手臂,却因没及时进行消毒处理,感染而引发高烧。

他的行程林子继走前留给了夏至。夏至虽然嘴上和程潇说他是为了证明清白,心里却在纳闷他为什么不按行程行事,而是闭门思过似的守在办公室,害她整天紧张兮兮。现下他要出差了,夏至觉得甚好。结果她电话才拿起来,号还没拨,又听他补弃了一句:“你和我一起去。”

肯定不是故意,可怎么看,都有作的嫌疑。

公司运营如常,程潇在国外一切顺利,顾南亭从大局考虑,决定动身去四大基地巡视工作。想到萧语珩独自在古城,又会因结识冯晋骁陷入危险,他吩咐夏至:“通知飞行部,我坐下午的航班去古城。”完成古城基地巡视再飞国外,正好接程潇。

顾南亭掀开被子,看看她被纱布包裹过的手臂,在床边坐下时,他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素白纤细的手上,轻轻握住。

沉默了片刻,顾南亭才说:“我是因为你才做不到,你就不能为我做到一次?”

是不是世间所有的相聚分离,全部都是刚刚好?所以,如果有一秒钟的时间差,我都走不到你身边?可为什么,我带着记忆而来,你却还是那时初识的你?

程潇微笑而不自知:“你都做不到一视同仁,还来要求我?”

程潇,我已不想追究时间把我送回七年前出于何种目的。我只担心,茫茫人海,万人非你。幸好你及时出现,让我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物是人非。

混血即不纯!顾南亭被气笑了:“帅哥多了,你也眼花,不如全部拒绝,以示一视同仁。”

不怕花光今生所有好运气,只要还能遇见你。

集训是封闭式的,她能跑去哪里?程潇抬杠似的说:“有人约我怎么办?XR的机长全是帅哥,还是混血,错过了多可惜。”

顾南亭从来不是轻言深情的人。只是在来时的飞机上,脑海里不断浮现正常的时间轨迹里,也就是相对现在而言的七年后,自己已经放下对萧语珩的执念,倾心于程潇的现实,让他尽管对自己此前经历的时间错位不明所以,亦格外珍惜这次重来一次的机会。

顾南亭的心情多云转晴,“天气预报说那边这两天有台风,没事别乱跑。”

我相信时间是好意,为免我们蹉跎七年,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程潇,不管你有多抗拒,我必拉你同赴这场爱情之约。

清澈明朗的声线,轻松带笑的语气,是她鲜少在他面前表露的状态。

程潇没想到一次小小的划伤会引发高烧。身为飞行员,她的身体素质一直都因接受过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和日常锻炼处于良好的状态。当她意识到体温有所升高,身体出现酸疼的症状,外面还在持续降雨时,她没有逞强,而是给林子继打电话,“打扰了林经理,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能送我去下医院吗?”

那端沉默了一下,然后:“谢谢顾总,一切顺利。”

林子继这才知道她被扎伤了。当时已是黎明时分,林子继立即请来了驻基地的医生,先是给她重新包扎了外伤的伤口,然后又吃了退烧药。可惜程潇的体温非但没有在预计的时间内降下来,反而还在上升。林子继当机立断,把她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顾南亭带有讨好意味地答,“我是关心你。”

随着体温上升到39度,程潇感到头晕目眩,意识模糊。治疗是医生的事,她不会指手划脚。至于会惊动顾南亭,她根本没想过。万里迢迢,她又仅仅是中南的一名学员而已,哪里来的影响力?

程潇似有不满,“你是在质疑我的智商,还是我的飞行术?”

她只对林子继说:“林经理,麻烦你和教官协调一下我的训练时间,不要让我因生病推迟飞行大考。另外,”她把手机拿出来,“艾米是我求学时期的私人医生,你可以根据情况选择和她联系,她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身体情况。”

顾南亭看了下时间:“怎么样,训练还顺利吗?”

她的冷静,林子继早在训练中有所觉。然而,此时此刻还能做到有条不紊,林子继就有些意外了。他把艾米的号码存好,安慰她:“放心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程潇回答:“在洗澡。”

程潇关机,任由自己睡过去。确实一觉醒来就没事了,只是一睁眼看见顾南亭,她怔了几秒:“怎么在我梦里你也阴魂不散?”说完眼睛又闭上了。

什么事?他竟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下该拿什么事和她聊几句,“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不远万里赶来,还要遭遇如此奚落?顾南亭有点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他说:“在你梦里,我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是程潇,问他:“什么事?”

低沉的声线,质问的语气,如此真切,熟悉。程潇清醒过来。她倏地睁眼坐起来,环顾四周后先问:“我还在医院?”发现手臂上的纱布,她眼神一暗:“我脑子没烧坏吧?”

这晚临睡前,顾南亭又给程潇打电话,通的,却没人接。他不想再发信息了,正准备给林子继打电话,让他转告程潇给自己回电话,手机就响了。

女人果然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思维如此敏捷还在担心烧坏了脑子。顾南亭煞有介事地端详她几秒,才抬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脑子有没有烧坏还有待观察,脸蛋倒是安然无恙。”见她端着手不动,一副深怕动了没知觉接受不了的傻憨样,他失笑:“只是轻度擦伤,还不至于残疾,放下吧。”

程潇没有回复。

“那把我包得木乃伊似的,都可以供人参观了。”程潇皱眉看他。“你进来时买门票了吗?”

好明显的指向啊。夏至秒速转达给程潇,“去训练的明明是七人,顾总却只惦记你一个,真偏心。”

“凭机票不能进门吗?”顾南亭把她凌乱的黑发别到耳后,似笑非笑,“你刚才说我什么不散?”

梯门关闭前,顾南亭说:“不用了。”

病来如山倒,有气无力的程潇懒得辩驳。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顾南亭的意外到来,令她心生感动。但她是不会承认的,只说:“对不起了大老板先生,请原谅我的口无遮拦。”

夏至起身应了声好,在顾南亭即将走进电梯时机灵地说:“程潇挺好的。其他情况我问过师父再回复您。”

面对曾扬言鲜少认错的女子,在夜色掩护下悄悄吻了佳人的大老板先生状似大度地表示:“算了,反正我也没听清。”

顾南亭恰好在这时从办公室出来,经过夏至身边时吩咐:“问问林子继那边的训练情况。”

根据顾南亭的要求程潇做了全身检查,确认身体无异,在隔日被获准出院。至于手臂上的扎伤,痛感还是有的,但程潇坚持可以挺住,顾南亭咨询过医生后,同意她继续飞行训练。

“要不然呢?”夏至只以为是时差原因,继续吐槽:“你不在国内,他不天天守在公司让我为他证明清白,怎么行?!”

顾南亭也留了下来。他每天都会来训练基地,却不和飞行员打照面,只是和带飞教官见面,以及到宿舍看程潇。除了代医生检查她伤口的恢复情况,有时空手,有时带一两个水果。

如同人间蒸发似的程潇神奇般有了音讯,只是晚了很久才回复,关注点还是,“他在公司?”

程潇忍不住挤兑他:“作为大老板,你这样有点吝啬。”

夏至给程潇发信息告状:“你家顾总居然邀请我食堂共进午餐!难道他的钱包已经归你管了吗?”总之她是认定了,顾南亭和程潇有后续更新。

顾南亭不以为意,“作为飞行员,你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乱吃。”

幸好每天到公司还有夏至随侍左右,顾南亭才没觉得被这个冷漠的世界抛弃,才敢确认,程潇只是去学习,是暂时的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因此面对夏至时,他的脸色会稍微好些,偶尔还会邀夏至共进午餐:“还没吃午饭?一起去食堂吧。”

程潇眉一挑:“我从不吃独食,和小伙伴分享才是我的风格。”

顾南亭翻看日历,发现萧语珩去古城的时间比自己记忆里晚了足足半个月。

爱情当然要例外。顾南亭抬手在她脑门敲一下:“改改!”

她到底还是去了古城!

程潇也曾认真脸地直接问他:“你是听说我生病才过来的?”

萧语珩闻言也来了脾气:“你还不是一样没空理我!”然后说:“我已经到古城了,告诉你一声。”就挂了电话。

顾南亭没有否认,但却说:“你是我的员工,女飞又比熊猫都稀有,我当然要过来看看你闯了什么祸。”

顾南亭压着火气:“不要给萧熠添麻烦,他没空照顾你。”

既然如此,程潇没再多说什么。

萧语珩就说:“等我玩个够本。”

这一晚,夏至打来电话:“顾南亭的妹妹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出来旅行都能惹上黑社会!你一定要和顾南亭说,我是拿生命在出差。”

他再问:“哪天回来?”

程潇并不知道古城那边的事情,闻言轻责:“有危险找警察,你是吓傻了吗?”

被迁怒的萧语珩则嘀咕他:“男人也早更吗?”

夏至马上说:“有警察保护!还是个刑警队长。可顾南亭偏偏还让我陪着。你说我又不是特工,这么艰巨的任务哪胜任得了!”

他则每天给程潇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发信息问:“在干什么?”或是:“训练还顺利吗?”统统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种情况下要是萧语珩打来电话,他准没好气:“换句台词,不要每次都安好!”

程潇反问她:“为什么不把那边的情况和他说清楚,让他会亲自过去处理?”

随后半个月风平浪静,国泰民安,萧语珩偶尔会打来电话,告诉他:“我安好哟。”

夏至恨恨地说:“我已经把危险系数夸大了十倍不止详细汇报过了,但他只说警察会处理。我师父也说你们训练不完,他不会提前回国。对了,你怎么还受伤了?训练强度那么低吗,把你轻松得都管起闲事来了?”

顾南亭彻夜难眠。

对于被扎伤的意外,程潇也有几分无奈,“我手气太好吧。”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吗?那让我重回七年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夏至静了几秒,难得认真地说:“当时我们在去古城的航班上,听闻你受伤,顾南亭立即命令开舱门下机,导致了航班延误。程潇,如果你看见他失态地跑向航站楼的样子,一定会相信,他喜欢上了你。”

就因为我知道,才要提醒你,那个你现在为之执着,甚至愿以命相换的贺熹,最后不会属于你。而你的表妹,我呵护了十几年的继妹萧语珩,也将在这个夏天遇到她的真命天子,冯晋骁。

当我醒过来,看见他注视我的眼神中那隐隐的关切与期待,我也以为,他喜欢上了我。但理智提醒我,从斐耀到倪湛,他印象中感情世界丰富的我,不会是良人。既然如此,我不会自作多情。

萧熠何等聪明,瞬间听出了话外之音,但他说:“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程潇回答:“我不会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相信自己的感受。宁可被耽误,也不愿被辜负。”

“萧熠。”顾南亭几乎控制不住要告诉他放弃贺熹吧,赫饶才是你命定的良人。然而,此时的萧熠,此时的自己,怎么可能预知这些?只能点到为止,“赫饶是个非常不错的姑娘。”

她确实是这样的人。无论别人怎么看,绝不打乱自己的节奏。而夏至也认为,如果顾南亭是动真格的,一定会坚持。长久不了的喜欢,不要也罢。

既然这样,萧熠爽快地答应:“行,全力以赴。”

夏至关心地问:“伤怎么样,会影响到飞行吗?瞒着干妈和老爹了?”

顾南亭当然不能说因为七年后她会成为你的妻子,于是随口撒了个谎:“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方便的话,你照应一下。”

“既然他们不能代替我疼,又何必让他们担心。”程潇安慰她,“只是皮外伤,愈合得很好,出院就恢复训练了。”然后又问:“你那边工作怎么样?”

贺熹就是被萧熠视为小公主的人,至于她的同学赫饶……他意外:“你怎么知道?”

夏至的回答很干脆:“不知道,都是咖啡在负责,我专职陪妹妹。”

她确实曾是我的公主。现在也是,不过,仅是兄长之情。顾南亭认为没必要过多解释,记起从目前的时间算是七年后,萧氏的皇庭酒店开幕酒会那夜,有个女人为萧熠拼命时,他佯装不知情地问:“贺熹是不是有个同学叫……赫饶?”

程潇忍不住想:这是咖啡接班的前奏吗?随后,她给顾南亭打电话:“听夏至说你妹妹在古城遇到麻烦了?”

“谁?”萧熠失笑,避重就轻地答:“我只知道你的小公主对你一身抱怨。”

顾南亭应该是睡下了,声音闷闷的:“怎么?”

只怕你也不能阻止她去古城。顾南亭捏了捏眉心,努力回想这期间萧熠的动向:“你最近怎么样?小公主在警校一切都好?”

还问她怎么?程潇原意是问他不过去看看,闻言改口道:“随口问问。”

萧熠轻笑:“这丫头人不大心却野。没事,让她在我这玩几天,我再送她回去。”

顾南亭语带笑意地问:“是赶我走的意思吗?”

她没去古城?顾南亭眉头聚紧,“我爸和萧姨度假去了,我没看住她。”

程潇将他一军:“对于妹妹的麻烦置之不理,是哥哥应有的态度吗?”

是在A市的萧熠,萧语珩的表哥。

顾南亭从容应对:“对于她的麻烦,我不会比警察处理得更好。”

这时,电话那端换人了,说:“南亭,她在我这。”

训练进展顺利。程潇作为女飞,日常成绩令带飞教官十分满意。

他的助理本该是乔其诺,现在成了夏至。程潇到底还是来了中南,却是因为他搬出了倪湛逼得她放弃海航不情不愿而来。为什么会这样?顾南亭找不到答案,负气之下只想任性地和上天打个赌,看看自己不按命运安排行事,能怎么样?

飞行大考当天,顾南亭和XR老总裁现身机场。

因为程潇吗?那又为什么没有登机和她同去?顾南亭不愿意承认,是介意她先前的不以为意和挑衅。同时,他也不明白,自己接任副总、程潇入职、小飞出国学习,以及萧语珩去古城等事件都依次发生,细节又为何大相径庭?

所谓飞行大考,就是初始学员获得副驾驶资格的考试。考试要求每位学员完成一次从飞机起飞离场,到进场着陆的独立飞行。当然,并不是真的独立操纵飞机,依然只是在右座协助教官。但这一次,教官不会给你任何指导,甚至还要给你出难题,以考核学员的操纵技术。

正常时间轨迹里的同期,他确实为了新航线的事出了国,顺便看了看首批到国外进行飞行训练的飞行员的情况,近而给了萧语珩机会,偷偷去了古城。时间倒流到七年前的现在,新航线的问题已提前搞定,本应根据行程安排去古城的他,留在了G市。

飞行很顺利,所有飞行员都表现良好。可等程潇的飞机到达跑道起点进入等待环节时,正侧风均超出了15米每秒,以至于天气达不到适航要求,必须推迟起飞。

顾南亭竟然无从反驳。

日后上航线受天气影响航班延误是常有的事,但现下毕竟是考试,飞行员不具备飞行经验,心理素质再不过关的话,飞行表现很可能因此受影响。

“要不你也不在,我还不是一个人在家?”

所以说,程潇的运气真的不要太好。

“所以你就趁我不在偷跑去古城了?”

在持续等不到适航指令时,林子继注视着跑道尽头待飞的飞机,建议:“不如先让他们返回停机位,等天气有所好转时再继续。程潇毕竟前几天才住过院,身体……”

“你打电话给助理时说的呀,我都听见了。”

XR的老总裁看向顾南亭。

“你听谁说我要出国?”

他有权随时叫停。但他只是抬腕看了下时间,没说话。

首次独自离家的萧语珩就慌了:“你都知道啦?你不是陪飞行员出国学习去了吗?”

林子继理所当然地把他的反应理解为等待天气转好。实际上顾南亭要等的,是程潇。

“萧语珩!”顾南亭已经火了:“谁给你的胆子和我撒谎?”

顾南亭相信她的能力和判断,哪怕此时的程潇还不是机长,缺乏飞行经验。但如同一生能经历一次单发动机着陆,是民航飞行员莫大的不幸与荣幸一样,飞行之初就经历诸如天气带来的阻碍,于飞行员的成长未必是坏事。

萧语珩明显停顿了一下,“这么晚了,我还能在哪儿?”明显的心虚,底气不足。

总要经历的,早遇早得益。

到哪儿?顾南亭不答反问:“你在哪儿?”

终于,当教官都忍不住要说话时,管制员终于通知天气有所好转。

响了许久那边才接起,先发质人似的问他:“你到啦?”

程潇与教官对视一眼,确定可以开始后,她用流利的英语说:“1262准备好,申请推出开车。”

顾南亭转而给萧语珩打电话。

管制员是标准的美式英语:“1262可以推出开车。”

林子继边回复:“应该的,您放心。”边接过程潇的飞行箱:“我来。”

程潇复述指令,接通防撞灯。

顾南亭亲民地回复:“照顾好大家,辛苦。”

教官下达口令:“执行开车前检查单。”

林子继显然比那两个女人懂事,他在抵达目的地后给顾南亭报平安:“顾总,我们已落地,一切顺利。”

完成后,教官与地面确认松刹车,待二发启动正常,他操纵点火器至正常位,关断APU引气。与此同时,程潇设置扰流板预位、方向舵配平中立、设置起飞襟翼手柄至起飞位,设置俯仰配平手轮至起飞位。

她竟然在同一天离开G市去了古城?!这种巧合让顾南亭无所防范。他独自坐在餐桌前,等电话等信息。可惜,直到深夜,萧语珩也没打电话来,程潇更是音信全无。

教官注意到她平静的神色,专注的眼神,以及素白纤细的手在仪表盘上快速且准确地动作,微微点头。随后两人顺利完成飞行操纵检查,执行开车后检查单。

晚上,顾南亭回到顾家别墅,发现萧语珩的小行李箱不在了。

管制员指示:“地面风30,10米每秒,1262可以进跑道。”

顾南亭当时人在机场。他在塔台指挥室里,听着地面指挥员把程潇乘坐的国际航班平安送出去,站在窗前,一言未发,一动未动。

程潇回答指令,同时做动作,她打开着陆灯、频闪灯、雷达、设置应答机、接通安全带灯,并做起飞前线下检查单。完成后,教官操纵飞机进跑道,对正。

程潇就坐在他旁边,闻言关了机,转头望向窗外的停机坪。

程潇向管制员申请:“1262检查好,请求起飞。”

飞机起飞前,林子继给顾南亭打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不得不关闭舱门时,他还在疑惑:“难道顾总上了飞古城的班机?”

管制员给出起飞指令:“1262可以起飞。”

顾南亭考虑过陪程潇一起去,然而根据他到任后的总体工作安排,林子继给他的行程却是同一时间去古城基地巡视。偏偏是古城!连命运都在提示他,萧语珩要去古城吗?然而,直到第二天程潇登机,顾南亭都没让林子继取消先前给他留好的去M国的机位。

程潇回答指令。

临别再即,就这样不欢而散。

飞机在跑道上开始滑跑,速度越来越快,然后离地,随着襟翼的收起,灯熄,飞机顺利起飞。

程潇转身就走。

由于运输机的本场起落飞行有高度限制,程潇的飞机只能在900米的高度做五边飞行。所谓五边飞行,就是绕机场飞一个矩形航线。所有飞机都是这么飞的,以确保飞机之间不会撞到一起,做到有序起降。

顾南亭在班台前坐下,语气和神色一样,彻底冷下来:“没有,你出去吧。”

离场边、侧风边、下风边、基线边,程潇都飞得很顺利。直到飞到五边,也就是最后进近,建立盲降之后,教官开始按照考试规定制造难题,以考核学员的操纵技术。

程潇随之起身:“顾总还有别的事吗?”

教官在程潇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故意操纵飞机偏离了航道,同时发出指令:“你来操纵。”

顾南亭牢牢地盯着她,而她寸步不让地回视。片刻,他起身走向班台,同时把鼻子上的纸巾拿了下来。

程潇此时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跑道,转为目视条件,她判断出飞机此时偏向跑道左侧,没有任何的迟疑或犹豫,她动作适中地向右压侧杆,操纵飞机向右转坡度,把飞机切到正确的航道上。

除了对飞行认真以待,还有什么是能让她走心的吗?或许是因自己对她而言无足重轻,她才这样?

这种情况下确实应该尽快操纵飞机往航道上切。而她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是一次调整,就把飞机修到正确的五边航径上。相比有些学员的动作太大或太小要反复几次才能达到目的,她的动作幅度十分适中,令修正一次到位。

程潇回视他,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深意。然而,除了发现他眼里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沉稳,只剩不加掩饰的专注和隐约的……情意。程潇不懂他的情意因何而来,她想问,又不希望听到他再继续前女友的借口,于是故意说:“我确实是个惹事生非的人。不过顾总放心,凭我,不缺收拾残局的人。”

教官于是又指示程潇再绕场飞一次。当他们再次转入目视区,教官又操纵飞机偏离跑道右侧。程潇像是没有感觉到他的故意为之,她面色无异地向左压侧杆,向左转坡度,一次成功地把飞机切到正确的航道上。

顾南亭隐约记得七年前进行本场训练时,她试图尝试两种机型飞行的事。为免她过于激进和逞强,才特意把她叫过来。却不能明言。他注视程潇,坦然地答:“只是对你。”

教官看着她的侧脸,赞赏地点头。

程潇不擅长猜忌,对于他“收敛”的说词,她问:“这是对我们七位学员的统一交代吗?”

着陆时同样遇到了麻烦。却不是来自教官,而是天气。

顾南亭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静了几秒,话锋一转:“我不在,收敛点。”

当程潇脱开自动驾驶,飞机机身因遭遇阵风失去了稳定性,开始有些摇晃。

程潇并不否认这一事实。但是,“如果你和别人一样怀着‘保护’女飞的想法,就不该聘请我。”

这种情况下,一旦接近跑道的高度不当,机头按得过低,飞机姿态减少的度数不合理,是极有可能让飞机重重地砸到跑道上再弹起来造成重着陆的。

飞行作为一个有前途的行业,确实是很多人的向往。而中国也是世界上拥有女性飞行员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不过,现有在飞的女飞行员并不多。尽管女性具备细心、镇密、敏感等优势,尤其在精密仪器使用、地形识别等领域,也有超过男性的表现,但飞过的人都知道,飞行强度对于女性的体力、耐力都是挑战。女人又先天性存在依赖心理,果敢不足,情绪化,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等缺点。所以,目前业内尚无独立带机组的女机长。

而重着陆会使飞机的结构,尤其是起落架、机翼等部件承受较大的载荷,对机体结构造成严重损伤。而这些损伤又可能是目视无法发现,必须要通过探伤检查才能发现的。总之,发生重着陆,飞行员是要受到处份的。

顾南亭不会,“作为女飞,日后是否有机会独立带机组还不确定,别要求那么高。”

当然,处份不是关键。为了保护飞机不受损伤,教官密切关注着程潇的动作,甚至准备好了一旦她判断失误要收油门时,他就接手操纵把油门推到最大,调整飞机姿态和下降率,执行复飞程序,以避免重着陆的发生。

考验她吗?程潇反问:“如果我想同时拿下两大机型,顾总会给我机会吗?”

程潇已经又下滑了些许高度,正确又柔和地做出了修正动作,让飞机保持恰当的姿态对准跑道中线,稳稳接地。

一般都是日后要飞什么机型,改装训练时就练习什么机型,是有针对性的。空客A320为电传操纵,大大减轻了飞行员在操纵飞机时的体力负担。而波音737为机械液压操纵,断开助力装置时,操纵杆的动作会异常沉重。别说程潇是个女飞,连身高体健的男性飞行员操纵起来都会觉得吃力。他却问她是否想尝试波音737。

安全着陆。

对她,顾南亭确实还有交代,“正常情况下你应该飞空客A320。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是否有意尝试波音737?”

程潇必然成为此次飞行大考中现现最突出的那个。当她下机,包括XR老总裁和教官在内,所有人都在为她鼓掌。

程潇问:“顾总是有什么特别交代?”

程潇朝教官伸手,表示感谢。

国外空域比较开放,上天飞行的机会较多,过去的话成长确实比较快。程潇已经接到通知,准备好明天出发。而顾南亭身为副总,本没必要单独告知她。

教官布朗笑出了鱼尾纹:“除了给你制造小麻烦,有意把你飞晕,我什么都没做。”

言归正转,顾南亭切入主题:“改装的三个阶段,你已经完成了理论培训和模拟机训练,接下来是20次连续起落的本场练习。鉴于国内空域和机场的诸多限制,公司安排你们去M国的XR航空参加集中的飞行训练,为期一个月。”

程潇笑对他的“谦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你去中国。”

办公室里,顾南亭姿态闲适地坐在沙发里,程潇则坐在距他不远的单坐沙发里。

原来他的故意为之被发现了。布朗私下里向顾南亭告状:“你那个小女飞嘴不饶人啊,我只是执行大考规则,她却记我的仇了。”

程潇看一眼被他随手脱在手盆里的沾了血渍的衬衫,拿起来扔在了垃圾桶。

作为老朋友,顾南亭拍拍他肩膀,平静地护短:“有本事的人都有个性,你多包涵。”

顾南亭笑而不语,转身回办公室。

布朗发现了端倪:“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对程小飞……”

程潇皮笑肉不笑:“我不会因此感到荣幸。”

顾南亭唇边隐有笑意:“我表现那么明显吗?”

顾南亭无声地笑:“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向你表白。我不介意。”

布朗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挑眉,“我想你是忘了掩饰。”

程潇想赏他一巴掌:“你这样构成性骚扰了顾总。”

训练到此结束,基地为远道而来的中国中南航空七位飞行员准备了“剪衫礼”。由XR老总裁和顾南亭一起。

顾南亭眼眸里隐有笑意,“才看了上半身就下定论了?”

这是飞行界神圣的仪式。为了纪念很早以前,教员以拽学员衬衣提醒他们什么时候该拉平,什么时候收油门的教学方式,以示学员具备了独自驾机飞行的能力,不用再被拽衣服了。可是,顾南亭动手剪程潇衬衫时,她显然很不乐意,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好好的制服非要剪了,枉我亲自动手改过腰形。”

程潇脸都没红:“你都不介意被看,我假装给谁看?”然后不吝赞赏:“身材不错。”

顾南亭还是毫不吝惜地剪下她衬衫背部的一块布料,并对她的抱怨低声回应:“公司不差一件衫衣!”确认她有备而来,衬衫里面穿着一件同色的吊带背心不至于裸背示人,他把试先脱下来拿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须的西装重新穿上。

顾南亭穿完才意识到不对:“你不应该回避一下吗?”

当几位飞行员请教官、XR老总裁在剪下的衬衫上签名,并拍照留念时,顾南亭主动在程潇的衬衣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他的名字。

一个帅哥,一个身材好到爆表的帅哥在你面前裸着上身,而他还是你的老板,画面美得——程潇觉得不趁机多看两眼简直对不起自己。

签名确实刚劲有力,但是,“我又没打算收藏这块破布,你浪费的什么墨水?”

顾南亭解衬衫袖扣,然后是领口的扣子,程潇以为他会回避一下,或者她回避一下?结果他当着她的面直接脱了身上那件,才伸手接她手里这件。

顾南亭横她一眼,以命令的口吻说:“带回去和聘任文件放在一起,否则扣你工资。”

程潇径直走进休息室,打开衣柜,看见里面挂了一排款式看似相同,细节处又略有不同的白色衬衫,她随手拿了一件。

程潇当即表示:“那我只能把它带回去交到财务部了。”

顾南亭随手指了指休息室:“帮我拿一件,谢谢。”

顾南亭被噎得半天没说话。

程潇发现他衬衫上沾了两滴血,“有备用衬衣吗?”

林子继转过身去,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回应的程潇的哪一句,更没有再多说一句叶语诺。

回国前,飞行员获得一天的假期奖励。

顾南亭适时收回手,自己用纸巾堵住鼻孔,才认真地回了一个字:“嗯。”

程潇是单独行动的,回来很晚,错过了训练基地的饯行宴。

程潇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对于我颜值的威力五体投地了吗?”感觉差不多了,她拿毛巾给他擦了擦额头和后颈的水,“再堵会儿。”言语间,给他抽了张干净的纸巾。

布朗笑言:“放老板鸽子这种事,确实像是她干出来的。”

顾南亭失笑:“我是被你的美貌刺激到的行了吧?”

顾南亭笑得很绅士,“她在这里学习飞行,同学朋友不少。”

程潇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下:“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没准连你都没发现自己具备影帝的潜力。”

布朗有点听不下去了:“依她高冷的个性,能聊得来的朋友未必有多少吧?”

顾南亭五指一收,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在你眼里我就那么饥不择食?”

事实确实如此,可是,“我只是她的老板,她工作之外的时间由不得我支配。”

程潇瞪他一眼:“你是没得逞吧?”

言不由衷。不对,是无可奈何。布朗的成语显然运用的不太得心应手,但补刀还是很在行的,“那倒是,尤其约会这种事是不需要向老板请示的。”

顾南亭笑睨她一眼:“她能刺激到我的话就不会落选。”

顾南亭听出了他的揶揄,一笑置之:“她在中南一天,我不会让她飞这条航线,所以今天,我允许她告个别。”

程潇顺着他的话说:“那是叶语诺刺激到你了?”

布朗听出了别有用意的味道。

顾南亭瓮声瓮气地说:“刚才刷网,看你大战叶语诺呢。”

不幸被顾南亭言中,程潇在这一天拒绝了一位高大帅气的中法混血男人,“我有男朋友,我们感情很好。”

程潇浑然未觉:“凭白无故怎么流鼻血了,看什么不该看的了吧?”

她读航校期间结识的私人医生好朋友艾米惊讶:“你明明和那位斐先生分手了!”

顾南亭没吭声,一手撑在洗手台上,一手自然而然地扶在她腰上。

程潇原谅了她的乱点鸳鸯谱:“我的男朋友只有斐耀一个吗?”

“大男人怕什么凉!”程潇没好气:“这样能止血。”

艾米瞪大了眼睛:“你不是随便的女孩。”

顾南亭皱眉:“凉!”话虽如此,身体却听话地保持俯低的姿势。

程潇笑容灿烂:“我说的男朋友只是男性朋友,别多想。”

“流鼻血?”程潇快步走进去,一手捏住顾南亭的下巴,一手撩水帮他清洗,然后把他后仰的头按低,先抽出纸巾给他,然后往他脑门和后颈拍冷水。

艾米哭笑不得:“哦卖噶特,我要不要先为你的新男友抱个不平?”

程潇起身,边走边喊:“顾南亭?”走近了才发现洗手间的门开着,顾南亭站在手盆前,水盆里的水是红色的。

程潇心情愉悦地和她碰杯:“我要结婚的对象,我会称呼他:我爷们儿!”

顾南亭没回应,唯有水声唰唰地响。

一直努力学习中文的艾米皱眉:“什么是——爷们?”

程潇想甩他一脸面巾纸,“干什么?”明显不悦的语气。

爷们儿就是——程潇注视着昏暗灯光下稳步而来的身影,“身上带着江湖气。”

静了一下,顾南亭语气冷淡地说:“过来!”

“江湖气?”作为不懂武侠是神马的外国人,艾米理解不了什么是江湖。

还要过去?程潇偏不听话,她走到班台前坐下,“我在外面等你。”

程潇挑了下一侧的眉毛,用眼角余光瞥向背后落座的男人,“你可以理解为野蛮。”

却听那位说:“过来一下。”

这样艾米就懂了,只是,“我以为你该喜欢绅士。”

程潇循声望向左侧,确认声音是从里面休息室的洗手间传来,她说:“顾南亭,是我。”心里却在想:你上你的洗手间,我又不会催,制造什么存在感?

程潇笑而不语。

应该是听到了门声,突然有人问:“程潇,是你吗?”

等艾米被男朋友接走,顾南亭侧过身来,“白白浪费了别人的好意。”

西装革履,睿智冷漠,每一处都透出上位者的倨傲高明。

果然是早来了,见证了中法混血表白的过程,程潇转身看向他侧脸:“人倒是帅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就是中文太烂了。”

程潇推门进去。这是她入职中南航空后首次来顾南亭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简约硬朗,是他的风格。程潇看见玻璃幕墙上自己的身影,想到的竟是他坐在班台前凝肃威严的样子。

顾南亭不置可否。

她看向夏至,那位高声说:“直接进呗,顾总没有客人。”

程潇有意再点一杯酒,却听他说:“到此为止的话明天让你进驾驶室。”

夏至笑得花枝乱颤。程潇不再理她,径自敲门,没人应。

程潇抬起的手放下了,跃跃欲试地问:“真的?”

程潇从模拟教室过来,触及夏至暧昧的眼神,她把手中的巧克力砸过去,“堵住你的嘴。”

“信不信由你。”顾南亭拍拍身边的位置:“反正我说了算。”

程潇的犀利顾南亭领教过,至于她的颜值——幸好她是飞行员,不用像CC那样在机舱内抛头露面。顾南亭突然有些接受不了程潇一夜之间成为网红的事实,他揉揉太阳穴,按内线吩咐夏至:“让程潇来一下。”

程潇被诱惑了,她起身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不会明天回国的班机你要亲自飞吧?”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拼口条,分分钟被虐死。”

顾南亭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能美得这么帅!”

他穿着白色衬衣,没有打领带,领口的扣子随意解开两颗,袖子也挽起一些,露出健康的麦色肌肤,而此时他一手搭在她身后沙发靠背上的姿态,慵懒、性感,又亲密。

“哪家航空公司的妞?我要坐飞机啊坐飞机,求偶遇啊求偶遇。”

程潇端起桌上显然不含精酒成分的饮品,和他碰杯:“成交。”

顾南亭随手打开一个评论,都在说:

顾南亭眼底有得逞的笑意。

这段视频还是流传到了网上,并迅速成为各大网站的热门话题,却不是因叶语诺,也不是因她所说的那些谎言,更不是什么所谓的潜规则,而是程潇的颜值。

考虑到他明天要飞,程潇提议早点回去休息。

舆论瞬间倾斜,叶语诺落荒而逃。

这回换顾南亭笑而不语。

“是啊,你解释得清自己,我们就信。”

程潇几乎以为他笑容背后的含义是让她到他下榻的酒店休息,她甚至已经准备他敢开这种玩笑,就回敬他一脸酒。结果他只是笑着说:“我送你回去。”

“做人还是厚道点好,别处处耍心机。”

想多了。程潇懊恼。

“胜败乃兵家常事,被淘汰就重头再来呗,何必这样呢?”

到了基地,车刚停稳他就有电话进来。见顾南亭看着来电显示没动,程潇有意回避,正要解安全带车门就锁了。

“当我们是傻子吗,任你摆布?”

顾南亭面上有明显不悦的情绪,接通后语气更是冷淡到可以,“冯警官。”

围观者在这时反应过来,纷纷指责道:

程潇隐约听见那端有个男声说:“很抱歉把她卷进来,案件已经……”

叶语诺有心辩驳,却被程潇咄咄逼人的气势震慑住。

话还没说完就顾南亭打断了,“道歉就不必了,只要别再发生类似的事,我会很感激。另外提醒冯警官一句,你要和她做朋友的话,首先要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她句句在理,语气逐渐加重,言语直戳叶语诺要害和围观者的心。

那端承诺:“我会把她平安送回G市。”

“叶小姐确实通过了中南航空的空乘海选,但比叶小姐出众的新人比比皆是,”话至此,程潇刻意顿了顿,她淡然又骄傲地环视众人,似乎是在以自身为事实证明自己的话,“被淘汰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毕竟人外有人,但因妒生恨抹黑公司,还试图利用大众混淆视听,就令人不耻了。或者,叶小姐解释得清自己,是我误会了?如果是,你想我怎么道歉都行。”

“我就不说谢谢了。”顾南亭说完挂了电话。

程潇当然是懵叶语诺,而她诧异的眼神则恰恰说明了她的心虚。

也不知道程潇是怎么听的,竟然理解成另外一层意思,“前女友有麻烦?光动气不动作有什么用?我以女人的立场建议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过去还有机会挽回。”

此前他根本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哪里有录什么音?林子继闻言一怔。

前女友?简直是个天大的坑!顾南亭佩服她的联想力,他没好气:“我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夏至在那边看着她。”

不给叶语诺开口的机会,程潇语速极快地说:“手机拿好,不小心丢了录音,叶小姐说你拿钱堵她的嘴,你就百口莫辩了。”

“主要你语气里心有不甘的味道太浓了,很难不让人误会。”程潇更来劲了:“或者是你口味太重,妹妹都不放过?别不承认,你的脸色和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

林子继看着程潇无懈可击的脸:“当然不是。别说是钱,我连开场白都还没有说完。”

顾南亭被气笑了,他故意倾身凑过来,盯着她的眼睛:“重来一次,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确切地说,看见的是谁?”

这也几乎是围观者心内共同的疑问。

“这种情况下,还能是谁?”程潇没有正面回答,只轻轻推了他一下:“让我下车。”

程潇料定叶语诺不敢,她看向林子继:“这位先生,你是来用钱解决所谓的潜规则吗?”

顾南亭却展手扣住她的腰,五指一收,把她拉近自己。

承认,如同明言顾南亭潜她。那意味着公开向他宣战。以那位的个性,不可能纵容她如此肆无忌惮地造谣。否认,就是打自己的脸。叶语诺不敢应答。

车内回响的依然是lana del rey- high by the beach,可原本宽敞的空间,顿时因他的靠近变得狭小压抑,而他温暖干燥的手掌,那么紧地隔着薄薄的夏装贴在她腰间。

“利用大众制造舆论,难道不需要像我这种乐于拔刀相助的人助你一臂之力吗?”程潇笑得坦然,言语却直接犀利:“既然你说不出口,我代大家问两个关键性的。你说的行规,是指潜规则吗?又是谁,要潜你?”

程潇的脸和他只是咫尺之距,顾南亭稍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而她此时的怔忡,正是可乘之机。

叶语诺不认识程潇,却忌惮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和言语,“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但他没有。

程潇从来都不负重望。面对众人的手机镜头,她那么从容地走近,挡住叶语诺去路,以讨教似的口吻说:“同在航空业,同为新人,有劳叶小姐给我普及一下什么是行规?什么是违背道德?什么又是委屈和牺牲?免得我一不小心犯了忌讳,丢了饭碗。我先谢谢你的信息共享。”

顾南亭的左手从程潇腰上滑下来,覆在她手背上,右手抚上她脸颊,目光专注,“我想我有必要澄清一下。”

林子继看向程潇的眼神立即从之前对小飞的“呵护”转变为对“大咖”的敬服。

程潇看着他,静待下文。

这种巧遇简直是天降神兵。

顾南亭声音低柔地说:“你所谓的我的前女友,不存在。”

清亮干脆的声音,犀利尖锐的语气——林子继回头,就见程潇从卡座里走出来。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他温热的呼吸那么轻易就扑在她脸上,如同一杯烈酒,饮下后直抵胸臆,烧得她——心热不已。

有人在这时站出来,“事实是怎么样的,不妨说来听听。反正你这么大声,为的就是引起旁人注意。现在我们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你不如借机发挥一下。”

完全的,措手不及。

却不需要了。

程潇僵了一瞬才有力气抽回手。她解开安全带,然后忽然倾身向他。

林子继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对于叶语诺的心机和表演,他甘拜下风。事关公司和顾南亭的名誉,他不能任其发展下去,他冷静下来,斟酌措辞组织语言,欲扳回局面。

那个瞬间,顾南亭以为——以为她是要主动吻自己。

叶语诺自认时机恰到好处。她趁热打铁地把自己的手包抱在胸前,一副自我保护的弱者姿态,声泪俱下,“您不用说了,多少钱我都不会要的,我说的话也不会收回,而做过的人也别妄想抹杀事实。”

当然是想多了。

叶语诺的反应让人以为他们发生了争执,而她一口一个委屈、欺负、道德、牺牲、侮辱的,难免让围观的人有所联想,更有好事者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录视频了。

程潇只是自实其力解开中控锁,在下车时冷冷表示:“我对顾总的私生活没有兴趣。”

林子继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这种情况确实也是第一次遭遇,面对叶语诺语带双关的失实控诉,和她都不需要酝酿的眼泪,他有点不知所措,“小叶,你不要激动,我来找你……”

当车门被大力甩上,顾南亭苦笑。

叶语诺起身,含着眼泪痛斥道:“我是新人,不懂行规,可你们也不能因此欺负我,让我做一些,做一些违背道德的事吧。淘汰我没有关系,反正我也不会为了要成为中南航空的空乘牺牲自己的。但请您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好吧,我承认我有些心急。但是,单身是恋爱的前提,我必须向你表明诚意。哪怕我确实没想好,要如何对你解释自己处于错位的时间里,而我们,又有怎样的时间差。

林子继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叶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

总之,情不自禁。

印象中文静温柔的叶语诺忽然发作:“林经理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受了委屈,还不能说话了吗?”她声音大且尖锐,引得整个咖啡厅的人侧目。

次日晨曦微露之时,身穿飞行制服的顾南亭以机长身份出现在机场,作为机组成员,副驾驶林子继,观察员程潇,以及四位空乘随行左右。

对于他的邀约,叶语诺没有拒绝。可当他们如约见面,林子继才说:“小叶,对于你落选的事情,公司是从大局权衡决定的,你不要误会了顾总。”

登机前,套上反光背心的顾南亭带程潇到停机坪检查飞机外观,“到我们手里的飞机,都是通过了机务检查的。机长只对飞机外部结构做简单检查,确保飞机饰面无破损,轮胎无扎伤,雷达罩、航灯……”

没想到却因此给了叶语诺可乘之机。

这些都是基础飞行常识,程潇早就熟记于心。但她明白顾南亭此举是为了培养她良好的飞行细节,故而认真倾听,没有半点敷衍或不耐。

他这样说,换成是不了解他的人,真的容易产生误会。但林子继却对这位上任不久的上司的人品有坚定的认知,有心私下里找叶语诺谈谈。

随后,顾南亭把本应是副驾份内的事指示给程潇:“检查机内基本设备,把航行数据输入飞行管理电脑。副驾监督。”

顾南亭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她人单力薄,构不成威胁,随她吧。”

程潇全程操作无一有误。

林子继想到先前因叶语诺对他的顶撞:“我没想到她会因落选诋毁公司和您。”

旅客登机完毕,顾南亭再次确认飞行计划,并要求程潇再要一次航路最新的气象资料。

对于叶语诺的那段采访,顾南亭没有对任何人解释,包括程潇。而对于报道这件事,林子继询问过他处理意见时,他说:“不用在意。”

程潇立即用英语与塔台交流。

咳咳咳——安静的食堂瞬间充斥着BOSS的咳嗽声。

确认前方航路天气达到适航标准,顾南亭下达指令执行起飞前检查单,完成后操纵飞机进跑道,对正。待塔台指示可以起飞,他第一次前推油门。

顾南亭一口汤呛在了嗓子眼。

林子继检查各项参数正常,“推力稳定。”

程潇把他夹过来的牛肉原封不动还给他,“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顾南亭再前推油门至起飞位,并报出相应指示。

顾南亭似乎不满她的刨根问底,随口答:“你像我前女友。”

当速度达到80节、100节,林子继相继报出:“推力调定、速度100。”

程潇从不接受不明不白的“恩惠”,她问:“为什么?”

顾南亭指示:“检查。”等速度再次变化,林子继报“V1”时,他把手从油门上移开。

顾南亭把自己餐盘中的牛肉夹给她:“我不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你可以例外。”

随后,林子继报:“抬轮。”

程潇看着他的眼睛:“培训期间不能请假,不是你定的吗?”

顾南亭操纵侧杆使飞机柔和离地。

顾南亭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身体不舒服就请假,轻伤不下火线的说词不适合机长。”

等他们完成起飞后爬升线上检查单,管制员指示:“2688联系进近,119.6,再见。”

程潇当然不会说自己正被大姨妈造访,“是我这两天胃口不好,放心,有飞行任务时,我不会挑食。”

程潇坐在后排,心里重复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指令,并在飞机经历不同航段时,提前与塔台联系,确认天气情况,还要随时应对顾南亭提出的有关航段的一切问题。

飞行员从事的是高体力高压力的飞行工作,有诸多的饮食限制,不易于消化,以及过于油腻的东西都不能吃。中南航空的食堂则以中国空军为参照,为各位机长和小飞们开了“空勤灶”。在他们有飞行任务时,都会在空勤灶就餐,以确保饮食方面不会对飞行造成影响。而程潇自入职以来,已经开始在空勤灶用餐。

对于她的对答如流,林子继说:“程潇的功课做得不错。”

顾南亭注意到程潇餐盘中的两素及一碗汤,“不合胃口?空勤灶是为你们飞行员特设,有义务根据你们的口味改善。”

程潇还未来得及说“执飞必备常识”顾南亭已经抢答:“她应该的。”

夏至被豁免无罪。但夏姑娘是多有眼力见儿的人,见人家二位相亲相爱,错了,是相敬如宾地用餐,她觉得自己多停留一秒都碍眼,以还有工作待处理为由先闪一步。

确实——无可辩驳。

她都这样说了,顾南亭当然不会追究:“还站着干嘛,吃饭吧。”

本次M国到G市的直飞航班,预计空中飞行时间12小时30分钟,是程潇成为飞行员后首次经历的长途飞行。顾南亭面上不动声色,却一直观察她的状态。见她没有受高空缺氧、低气压、燥声、振动,以及加速度等环境的影响,始终神采奕奕,他说:“飞行耐力还不错。”

程潇抬眸,理所当然地答:“她说得对。”

程潇的回答很真实:“首次执飞,有点兴奋。”

明明有诡辩的嫌疑,却也不是全无道理。顾南亭问程潇,“你觉得呢?”

顾南亭侧身看她一眼,“难道不是因为我在,你才不敢懈怠?”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但如果你八卦的是你的顶头上司,又特别好命恰巧被他听见的话,就有点运气不佳了。幸好夏至的脑筋和口条一样伶俐,她笑得无辜:“八卦和澄清是可以划等号的,否则别人会把你的沉默当默认。所以顾总,我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表明自己‘谣言止于智者’的立场。”

要不是林子继在场,程潇肯定会控制不住给他一下子:“飞行无小事。飞行员的状态应该不受外界影响。”

身穿西装打领带,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顾南亭施施然坐下,“来这儿当然是吃饭,难道是八卦?”

外界?这是和他划清壁垒界线吗?顾南亭与林子继对视一眼:“布朗说她嘴不饶人一点没错。在我面前她都不吃亏,日后有你受的。”

作为实习助理,她不动声色地起身给BOSS让座:“顾总您怎么来了?”

作为飞行部领导的林子继现在就受不了了,他说:“我去下洗手间。”

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发生的事。夏至终于知道被好朋友插刀有多痛了。

当驾驶舱只剩他们两个,程潇的视线落在他侧脸上,“你能不能注意下身份?”

夏至回头,直径五米范围内,除了走近的话题男主角顾南亭,其他同事都退避三舍了。

顾南亭一脸无辜:“我哪句话说错了?”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插话进来:“她是怎么和我鬼混到一起的?”

程潇回敬他:“你不说话就对了。”

夏至没反应过来,“以前聊天你从不会嫌我话多,自从和顾南亭鬼混到一起你就变了。”

顾南亭消停了片刻,直到飞机进入中国空域,他才问:“我能说话了吗?”

程潇忽然打断她:“少说话对你有好处。”

先前隐身过的林子继不明所以。

夏至虽然心有不满,还是从程潇的回应里听出了端倪,她笑得轻佻得意:“在为你家顾南亭洗白啊?品行不端这么大的罪名谅他顾南亭也担不起……”

程潇咬牙,她以观察员的身份说:“前方航路的积雨云团已经散了,不用绕行。”

夏至当然不相信顾南亭要潜规则叶语诺,他要潜也是潜程潇啊,毕竟程潇的颜值是叶语诺高攀不起的。可是,当事人都承认自己有绯闻了,程潇你入下戏能怎么样啊?

顾南亭眼里有笑意,他对林子继说:“控制好飞机姿态。”想到七年前他们第一次飞行,他忍不住问:“为什么选择飞行专业?”

“我在意什么?在意谁?”程潇自己都没发现言语间是在维护顾南亭:“人嘴两张皮,怎么说怎么有理。你有办法验证她说的是真话吗?还是你觉得在座这些人……”她抬眼,环顾环境优雅的几乎满坐的中南航空食堂:“在为一个品行不端的老板卖命?”

程潇注视着外面天空的景色,“免费的旅行,还可以沿途领略空中万象,除了飞行,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夏至屈指敲了敲报纸:“什么叫违背身心的事?这是对顾南亭真刀实枪的指责!不是我无中生有!你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

确实,不开飞机,永远不知道地球有多美。可是,曾经她明明说飞行最安全。

程潇慢条斯理地享用着中南航空的午餐,眼睛都没抬一下,半晌,才不咸不谈地说了一句:“哪天你因为口无遮拦惹祸上身,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注意措辞。”

顾南亭批评:“从业初衷太不高尚?!”

午餐时间,夏至把报纸拍在程潇面前:“有人行为不端,闹绯闻了。”

程潇笑得漫不经心,“比起手抖填错专业负责多了。”

算你有种,竟然敢承认!

等了半天不见她回问,顾南亭又发话了,“怎么不问问我?”

顾南亭把报纸放回桌上,神色不动了回应了两个字,“不算。”他说完转身走向办公室,推门前补充了一句:“勉强算得上是我的绯闻。”

程潇颇有几分嫌弃似的回答:“那么显而易见还用问吗?身为继承者,你不飞谁飞?”

夏至给林子继送完文件回来,看见顾南亭站在她办公桌前看报纸。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看什么,她问:“顾总,这对我们公司来说算是负面新闻吗?”

还继承者?!顾南亭不想和她说话了,冷她……一个小时先。

于是就有了这篇太傻太天真的报道。

林子继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全程被自己身为灯泡散发出的高瓦数烦恼不已。

总编看完采访记录都傻眼了。他难免会想:叶语诺是因为不甘被中南航空某高层潜规则才被踢出局吗?按正常逻辑分析,她一介弱女子,如果不是真的受了委屈,哪儿来的胆量和赫赫有名的中南航空抗衡?而且她确实具备被潜的资本。思前想后,总编抱着正义必胜的信念咬牙批准:“登!”

就这样你来我往着完成了整个航程。即将到达G市时,正值黎明时分,晨光划破长空,揭去夜幕之纱,地平线附近一颗星绽放出奇异的光亮,让视线所及充斥着暖意。

行业规则?违背身心?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潜规则好吗?

顾南亭在漫天星光里问:“知道那是什么星吗?”

叶语诺哭了,哭得不能自已,导致采访中断,直到她情绪恢复才得以继续,“或许是我涉世不深,不懂行业规则。但违背身心的事,就算梦想破碎,玉石俱焚,我也一定不会做的。”

程潇注视着外面,不太确定地回答,“比地球距离太阳更近的金星?”

顺藤摸瓜是媒体的强项,听出话外之音的采访记者立即追问:“发生了什么残忍的事,叶小姐要放弃梦想,甚至质疑人心呢?”

顾南亭点头:“没错,是与月亮一样,具有周期性圆缺变化的金星。现在,我们的飞机正朝着星光航行。”

接受采访时,她一度哽咽难言:“我以为:但凡努力,必有收获。即便不尽人意,至少梦想还在,还可以为之努力。可现实那么残忍,让我不敢再谈梦想,更别提相信人心。”

程潇,记住这次飞行。从黎明时起,我亲自带你。此后,天空是我们的主场,云之彼端,彩虹尽头,每一寸距离,都会有痕迹。

能通过空乘海选的女孩子,外形气质必定不逊色。即便首战不利落选,聪明人也会借媒体之力为自己加持,搏个关注度。相比之下,叶语诺却是别有所图。准确地说,她在报复顾南亭洞悉一切后的淘汰。

北京时间六点四十分,G市和平机场,中南2688次航班平安降落。当飞机沿跑道滑向停机坪,在跑道两侧就位的消防车同时动作,向空中喷射出强大水柱。

是一家新媒体,以落选空乘为主题做的一期专访。

顾南亭神色不动,操纵着飞机缓缓地穿过水柱形成的拱门,稳稳滑向停机位。

本以为叶语诺的事到此为止,至少在这个阶段,该到此为止。可当顾南亭在夏至办公桌上看到报纸上一则含沙射影地指责某航空公司高层以强欺弱的报道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叶语诺的野心和恨意。

水门接机,民航业公认的高规格礼仪级别,寓意“接风洗尘”。

不怕花光今生所有好运气,只要还能遇见你。

旅客首次见识这样的仪式,欢呼着拍照留念,中南航空则在此时为完成改装训练归来的飞行员颁发聘任文件。

幸好你及时出现,让我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物是人非。

顾南亭与程潇握手:“欢迎加入中南航空。”

我已不想追究时间把我送回七年前出于何种目的。我只担心,茫茫人海,万人非你。

——欢迎来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