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继把最新获得的消息汇报给他:“这几个航班的目的地机场刚刚通知了关闭时间。”
中南航空的总部在G市,新的机组已经在顾南亭过来时全部到位。甚至是顾南亭自己都换上了机长制服备飞,随时准备上航线。
这意味着,即便现在起飞到目的地也无法落地。既然如此,顾南亭手里拿着SOC的排班,决定:“航班取消,安排新机组,明早补班。”他的目光落在本场排队等待起飞的航班上,“只要目的地机场不关闭,再等等。”
这场雷雨持续之久超出了预期,一些航空公司的机组上午已经执行过其它航班,由于执勤时间的限制无法继续执行后续航班,又没有机组可换,唯有取消航班一途。
林子继点头,“好。”
然而,这场雷雨持续了五个小时仍未消散,直到傍晚时分,不仅本场的飞机无法起飞,连落地的飞机都受到了影响。签派频率里全部都是飞行员和签派员商量备降事宜的声音。更严重的是,下午七点,向西起飞的航班竟然停放了。随后不久,传来各大航空公司开始第一波取消航班的消息。而此时,顾南亭也不顾风雨赶到了机场。
“另外,”顾南亭的目光在排班表上,注意力却在广播上,对比其它公司取消的航班,他说:“随着延误时间的增加,会有旅客终止行程,让地面和排队的飞机做好准备,保证随时能上新客。”
程潇没有说谢谢。至此,机舱内终于停止了吵闹,旅客们纷纷坐下。
别的公司因无机组替换取消航班,有急着要走的旅客,必然就会选择能飞的航班进行改签。林子继明白了,“我们公司的飞机和机组都没问题,只要天气条件允许,可以增加班次。”
或许因为她是女孩子,还是以副驾驶的身份站出来解释,终于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带头说:“行,我们就相信你们一次,再等两个小时。”
机场方面忙碌之时,程厚臣因为程潇回国却没回家大发雷霆,他打电话质问肖妃,“是你不让女儿回家吗?她已经为你放弃了海航,难不成还要因为你连我这个爹都不认吗?”
“如果我说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之内一定能够起飞,必然是假话。雷雨天气变幻莫测,云团是否会马上散开,或是突然出现一道缝隙让飞机穿过去,都不是人为决定。”程潇没有像乘务长那样鞠躬,只是语气略有缓和,“我们很抱歉耽误了大家的行程。但天有不测风云,为了确保飞行安全,我们不能抢飞,只能等待天气好转。请大家再坚持一下,理解和配合机组工作。”
原本程厚臣打来电话,肖妃以为他知道了自己患病的事,还犹豫要不要接,听他这么说,她显然松了口气,“不认你又怎么样?有倪一心在,你还会缺儿女吗?”
旅客的声音低了下去,但还是有人不能接受这种解释,“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要的是确切地起飞时间!”
“你胡说八道什么?”程厚臣因为她的话气得把办公桌上的文件都挥落在地,“不要什么事情都往一心身上扯!在程潇是否去海航的问题上,她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面对满机或期待或怨怒的眼神,以及七嘴八舌的质问指责,程潇以凛然不可轻犯的神色看着众人,“我是本次航班的副驾驶,机长让我来告诉大家,他刚刚询问过管制员,我们的起飞次序已经排到了前十。而我们的飞机仍然保持着手续齐全随时可以起飞的状态。我可以肯定而负责地告诉大家,这种状态在延误排序中是一种优势。而我们之所以没有组织大家离机等待,是希望把这种优势持续下去。”
“她儿子在海航就是最好的意见,她又何必做恶人!”肖妃语气很冷,“程厚臣,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倪一心。如果你的生活离不开那个女人,就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联系我。”
却无从对旁人解释。
她说完就挂了,当手机屏幕暗下去,除了肖妃自己,再没人知道,离婚四年来,程厚臣始终是以“老公”之名存储在她的手机联系人之中。
程潇从驾驶舱出来,看到乘务长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许久,忽然明白,为什么有的空乘不愿意和别人提及自己的工作。实在回避不了,宁可说自己是服务员,也不愿提及自己是空乘。因为在别人眼中看似高端的职业背后,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无奈。
夏至打不通程潇的手机,把电话打给了顾南亭,“顾总,我是私事找您。”
她们有什么错呢?被这场雷雨延误的不仅仅是旅客,也包括她们。
顾南亭示意林子继停一下,走开几步站到窗前,看向停机场,“什么事?”
可想而知,广播过后,即便驾驶舱内闭着眼不去想像旅客惊呼失望的样子,直面旅客的乘务也无法忽视这些。面对一百多名旅客的愤怒指责,她们明明笑不出来,却不能回以脸色,而是不断地解释,不断地道歉。
“我干妈,就是程潇的妈妈因为一直打不通程潇的手机,刚刚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我想和您确认一下,程潇现在是在机场,还是在飞?”
林一成依然无意组织旅客下机。他进行第一次机长广播:“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我们抱歉地通知……”
“航班延误,她还在机场排队等待起飞。”顾南亭眉心微聚,“她家里有什么事吗?”
程潇沉默,像是意料之中。
程潇有过交代,不允许她把肖妃生病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咖啡。所以夏至只能说:“她回国这两天都在我这,没有回家,老爹和干妈没见着她人,今天天气又这么差,她的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他们有些担心。”
“又是两个小时!”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时明,“那我们之前白等啦?塔台有点谱没有?”
顾南亭就没多想,“我知道了,稍后我让她给家里回个电话。”通话结束,他走回来,边和林子继说:“继续。”边往外走。
这未偿不是个好办法。只是,待收餐完毕,一个多小时过去,管制员那边的回复依然是:“还需要等待两个小时。”
几分钟后,程潇的无线电里传来顾南亭的声音,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1669全体机组人员注意,由于飞机起飞时间尚不确定,大家在起飞前开机给家人报个平安。”
和广播相比,程潇的建议是,“发餐吧,让旅客边用餐边等。”
程潇没有立即回应。
乘务长提议:“不如让机长做一次广播吧。”
顾南亭以低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程潇!”
可程潇无法保证天气。
坐在右座的时明回头看她。
如果有确切的时间,对旅客解释起来也不是全无底气。
程潇声音无异地复述,“由于飞机起飞时间不确定,1669全体机组人员在起飞前开机给家里人报平安。”
道理乘务长懂。可是,“两个小时之内能起飞吗?”
顾南亭没再说话,程潇虽然领悟了他的用意,却没有开机。
没错,凭什么航空公司能迟到旅客就不行?
随后不久,林一成终于吩咐时明:“叫地服人员靠上廓桥。”然后,他开始第二次机长广播:“目前雷雨天气的发展很不乐观,无法估算起飞时间,只能继续等待。如果有终止旅程的旅客,请联系乘务人员。一旦我们有了推出时间,您再提出终止旅程很可能会使我们错过起飞时间,为了大多数旅客的利益,那时我也许会拒绝您的下机要求,希望得到您的谅解。”
程潇理解乘务的压力,但旅客离机仅仅只是把这份压力转嫁给地面,所以她说:“只要航班不取消,重新登机是必然的事情,万一到时候有一两名旅客失踪找不回来,我们报警都来不及。而飞机本身已经处于延误状态,凭心而论我们不应该减客。”
广播之后,陆续有旅客联系了乘务长与地服办理了终止旅程的手续。也有不甘作罢的旅客认为:明明是你无法起飞,却把责任推给我们。看似是让我们决定去留,实则是在赶人。于是,机舱内又是一番轩然大波。
对于航班延误时间的不确定,乘务长显得很忧心,“不如组织旅客离机吧,这样等待的时间不会显得太长。否则……”
乘务长提出进驾驶舱,她反应:“有旅客带头要求赔偿,很多人附和赞同,已经闹起来了。是不是再做一次机长广播,或者……”
时明为程潇抱不平,但又不敢直说,只能在心中腹诽林一成的无情。
林一成正在询问管制员放飞状况,时明则在通知油车补进油量以备后续的等待,程潇于是问:“我和乘务长去机舱看看?”
林一成打断了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她也不必继续飞了。”
林一成听见了,他点头表示同意。
等程潇出去,时明略显担忧地说:“程潇才第一天进机组,能处理好……”
乘务长明显松了口气。
这是不同意下客的提议。
而程潇的出现无疑给了众人宣泄的机会,他们的矛盾立即从乘务身上转移给了程潇。
林一成对程潇说:“去和乘务长说明情况,做好旅客的安抚工作。”
旅客甲说:“明明不能起飞,为什么还让我们登机?”
时明眉心紧皱,“林机长,需要组织旅客离机吗?”
旅客乙又说:“都等一个下午了,现在却说让我们终止旅程,几个意思啊?”
两个小时,还以后?好尴尬的参考时。
旅客丙也说:“既然不能起飞,把飞机滑出去干嘛?现在又滑回来,欺骗我们吗?”
原本排位十二不算靠后,可由于雷雨天气放飞间隔从平常的2分钟一架,到了现在的10分钟都放不走一架。以至于他们想要起飞,至少要两个小时以后。
听到这里,原本面色清淡的程潇突然笑了,“抱歉,我打断您一下。”面对众人的愤怒,她显得那么平静从容,“容我说几句和天气,和延误无关的话。各位现在乘坐的飞机,空调设备优良,地面空调由辅助动力提供,每小时大约消耗100kg航油。而滑行道上启动好发动机等待的飞机每小时至少消耗800kg航油。在您看来,公司会允许我们随意滑进滑出浪费航油吗?航油是什么价格,有兴趣的旅客我同意您现在开机,百度一下。”
繁忙的频率里,管制员通知:他们的1669次航班现在排在第十二位。
如果不是在执飞,自己不是副驾驶,面对这种阴谋论的朋友,程潇一定会说:“拜托你费心编点别的内容好吗?”此时此刻,她却说:“大老板要是知道我们拿昂贵的航油和大家开玩笑,”她指了指自己的飞行肩章,“不撕了它才怪!”
却无法起飞。
机舱的情绪就这样因为她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有所缓解。但还是有旅客坚持己见,“可是都等了一个下午了,说让我们终止旅程就终止,怎么不提赔偿的事?我们要求合理赔偿不过份吧?”
十五分钟后,乘务长告知上客完毕。
“确实不过份。作为机组成员我本人也很希望得到一份赔偿。毕竟我们从中午开始执行航班到现在,也被延误了七个小时。不过,针对公司规定,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飞机延误达四个小时以上可以进行相关赔偿,但由于天气原因造成航班延误并不在赔偿范畴。所以,我们不是回避或推卸责任,而是左右不了天气。”
时明适时向程潇解释:“提前谎报不是为了占便宜先起飞。我们前面肯定排了不少飞机,那些报了准备好的,可能确实人齐单齐关了舱门,也有可能和我们一样还在上客,甚至没准刚刚落地才滑入机位。所以我们要先争取上排位。”
当然不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平息旅客的怨气,但面对众人的不满,程潇没有像乘务那样一味的道歉,因为就像她说的,机组也同样被延误。她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即不言语激烈,也不轻易妥协。旅客见在她这里占不到丝毫便宜,有人说:“叫机长来和我们说。”
机舱还在上客,林一成已经向塔台报:“准备好,申请推出。”
如果是乘务遇上类似情况,她们肯定又是一番赔礼道歉,然后向机长求助。
塔台的回复十分不乐观:不仅仅是G市,全国大半个城市的机场都因持续的暴雨天气面临航班延误问题。
程潇却直接拒绝了,“机长现在正随时和管制员保持联系,希望雷雨云团中突然露出一道缝隙,抢占起飞的先机。而我站在这里,是和机长分工合作。”
“好。”程潇调整耳麦,“1669确认当前天气情况。”
旅客见赔偿无希望,又换了套路。
时明在上客期间提醒程潇,“师妹,问问塔台天气情况。”
有人提出:“在机上待得太久了,我身体不舒服,血压升高了。”
林一成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说了两个字:“抓紧。”
明知道这可能是无中生有。机组也不能置之不理。乘务长上前询问:“我们为您调换一下座位,让您到头等舱好好休息一下可以吗?或者您要下机?”
时明显然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他担心:“林机长,我们能不能上客啊?”
这位旅客却说:“我需要医生上机量血压。”
午餐过后,随着雨势的持续,开始有航班延误,地面压力逐渐加大。而频率里异常繁杂,不断地传来管制员的回答:“时间已抄收,等通知。”也昭示有很多飞机正在等待起飞命令。
这需要请机长和地面确认,并由地服协助才可以。乘务长因此有些犯难。
“这未必是好事。”涉及颜值问题,程潇就显得漫不经心了,她说:“应该只是同性相斥。”
程潇替她回答:“据我所知,是可以请医生上机量血压的,不过需要自费,大约200元左右,您有问题吗?”
机组接收完飞机,加油车也到了,随后林一成主持协作会。会后,时明小声和程潇说:“人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连乘务长和乘务员都盯着你看。”
当然有问题。旅客底气十足地吼:“如果不是你们延误,我会身体不舒服吗?现在却要我自费?!你们这是什么航空公司?”
时明也拿腔拿调地说:“好基友一辈子。”
“我看您的状态,”程潇注视他,语气平缓,“血压应该降下来了。”
飞机上,机务小哥恭候多时。年轻小伙子见到时明笑眯眯地说:“希望你们好好爱惜飞机哦,他是我们的好伙伴。”
“你!”旅客明显被噎了一下。他盯着程潇,片刻,气呼呼地坐下,“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公司要对我负责!”
程潇微微一笑。
程潇没再继续和他纠缠,而是和众人说:“如果大家现在是在候机厅,会听到很多航班陆续取消的广播,除了天气原因,还有机组执勤时间面临超时的问题。目前,我们机组没有超时的问题,而且精力充沛。另外,X市长城机场也将24小时开放。所以,只要天气好转,我们就能安全地把大家送到目的地。现在我们机组能做的,就是和大家一起等待。”
时明快把膝盖奉上了:“女神小师妹,你有点菜鸟的样子给我点成就感好吗?”
见旅客安静下来,乘务长说:“我真担心你和那位旅客吵起来。”
程潇没听见似的,她看向远方天空,“不知道西下的飞机有没有缝隙可以穿过雷雨?”
即便对方是无理取闹,一旦吵起来,也是她的责任。而她又是第一天上航线,是可能被停飞的。
登机时时明感慨万千:“林机长表面上不苟言笑,冷酷无情,实际上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内心还是住着个怜香惜玉的另一个自己啊。”面对程潇的沉默,他说得更明确了些,“以前有新人进机组,他都是风雨不误带着做绕机检查。”
程潇却不是因为这个才住了口,她说:“我从来不和笨口拙舌的人吵架!”
过完安检到达飞机前,林一成穿上反光马甲做绕机检查。时明则在他的授意下带程潇先上机做准备。
天气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依然没有好转。而之前排在前面的飞机没有一架被取消飞行,都补了油持续地等待。林一成再次和管制员联系过后,对于起飞时间还是无法确定。
大雨持续。
他的目光在腕表上扫了一眼,终于吩咐时明,“和地面联系,下客。”然后做机长广播:“由于起飞时间无法确定,我们还是组织大家离机,便于大家在候机楼好好休息。”
至此,初次搭组的两人,没有多一句的寒暄。
程潇在此时起身离开了驾驶舱,再回来时说:“有五位旅客因为担心航班取消不肯下机,我承诺他们,只要有希望我们一定会尽力申请保留航班。但他们坚持在机上休息。”
程潇答:“好。”
林一成回头看了她一眼,“嗯。”随后他和签派沟通,“按照最短的休息时间,补班要在明天中午。今晚取消的班次太多,明天补班和正班必然有所交织,延误根本不可避免。所以我申请,尽量保留航班。”
最后,林一成说:“把机场图、停机位图、滑行路线、机场标高、跑道灯光、各种频率等资料,再熟悉一遍。”
得到签派的答复后,林一成通知时明再次给飞机补油。这次他干脆直接补进五吨。这样的话,即便在滑道上排队到天亮,或是起飞后绕飞多远都没有问题了。
所有问题,对答如流。
程潇看着林一成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准备,脑中也在一遍遍地确认,一旦天气好转,旅客重新登机,是否存在任何的疏忽和闪失影响他们飞去X市。
程潇答:“停机位117,滑行路线是……”
半个小时后,空中飞行员反应,天气有所好转。
林一成再问:“我们的停机位在哪里?滑行路线是怎样的?”
又是半个小时,南边的雷雨散了。
程潇答:“确认经过几个航路点和导航台,通过几个管制区,知道交接点在哪里,途经的导航台中文名字是什么。”
临近九点,海航最后一架飞X市的航班也由于排序过于靠后终于不得不宣布取消。至此,唯有中南航空还在坚守。
林一成继续:“飞行前查看航线的目的是什么?”
深夜十点,旅客重新登机。即便之前有为数不少的旅客终止了行程,飞机依然还是满客状态,因为其它被取消航班的旅客改签了过来。
像是预料到他会突然发问,程潇从容不迫地答:“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机场是X市长城机场,通常来说,向西离场的飞机,ATC会指令使用01-19号跑道。实际情况听指挥。”
十点四十五分,在等待了十个小时后,中南航客1669次航班终于冲上云霄。频率里管制员的声音从容淡定,以及飞机脱离跑道后那一眼望得见的守候多时的引导车,都让此次飞行不再孤单。
林一成甚至没抬头看程潇的人一眼,只关注了下气象资料,以及给了多少油量和计划的落地剩油,然后在放行单上签上名字,才以低沉的嗓音问:“我们今天用哪条跑道离场?”
四个小时过后,程潇他们的航班降落在X市长城机场,客梯车、摆渡车,甚至是机组车的接驳都准时无误。十分钟后,中南航空加班飞机也安全着陆。当身穿机长制服的顾南亭携机组人员走来,他对包括林一成在内的所有员工说:“大家辛苦了。”然后上车坐在程潇旁边的空位上,吩咐机组车师傅:“开车。”
自己在别人眼中有多难相处,程潇还是知道的。而顾南亭对林一成的赏识,也说明对方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对于他是否好相处,她根本不在乎。当见到身高一八零,眉眼之间透出英气,走路也有军人风范的男人时,程潇说:“林机长你好,我是新人副驾驶程潇。”
酒店距离机场只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先前还声称自己精力充沛的程潇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睡着了。而且很沉。
总之,众人眼中的林一成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自从知道肖妃做过乳腺切除手术,她的时差就怎么都倒不过来。即便上航线前的十五个小时,程潇持续地躺在床上命令自己休息,也仅仅睡了五个小时不到。结果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了这么久,终于让她有了疲惫感。
夏至则告诉她:“是你们家顾总指定林一成带你。不过坊间有传,他是我们公司最特的机长,没有之一。”
在顾南亭走来的瞬间,程潇明知该和其他同事一样向他问好,眼皮儿却涩得睁都睁不开。索性头一歪,睡了。然后不知不觉中,头滑到了顾南亭肩膀上。
程潇是在准备室里与机长林一成正式见面的。其实之前在会上,林一成与程潇是打过照面的,但因为林一成坐在最后一排,会后他又直接走人,导致两人没有机会正式认识。在此之前,林子继私下里和程潇介绍说:“林一成,三十八岁,军转民,除了脾气坏点,话和表情少点,飞行术过硬。”
凌晨的海滨城市,因为之前的雷雨更添了几分冷意。为了迁就她的睡姿,顾南亭的肩膀早就自然而然地倾向她,直到车上只剩他们两个人,睡梦中的程潇似乎是感觉到了冷,轻轻地往他怀里蹭,他才轻轻调整了姿势,展手把她搂进怀里温暖。
当然,这是后话。
顾南亭的本意是等大家都入住了,再把程潇送回房间休息。然而,寂静的深夜,他竟然贪恋她此刻温柔的依偎。距离她生病那一晚,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独处。晕黄的路灯下,顾南亭鼻端萦绕着程潇身上特有的女人味,而他眼里则是她明显的黑眼圈。
然而事实却是,时明没有为美女效劳的机会。
为了确保飞行安全,她从来都是严格遵守休息规定的。这一次却——
时明眉一挑:“愿为美女效劳。”
顾南亭突然联想到夏至近两日的安静和在机场她打来的那通电话。可任他如何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这个时期在程潇身上发生过什么。
程潇点头:“遇到不会填的,我再请教你。”
是啊,那个时候满心满眼萧语珩,哪里还能看见别人?尤其程潇不过是他众多员工中的一个,能被记住名字,已是荣幸。
时明回归正题,一一交代:“加油和领油单、填大本和任务书、航图资料保管好,入住酒店时填的单子……”
借着路过的光亮注视着程潇的脸,顾南亭记起,在正常的时间轨迹里,他们的初吻,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后的夜晚。
程潇无意继续和顾南亭有关的话题,她指指资料,“有哪几项工作是要我来做的?”
那是距今的七年后。那时的程潇,不仅是中南航空机长中的佼佼者,更是倍受业内关注的女机长,没有之一。之所以那么被关注,是由萧熠和赫饶引发的一起案件。
她跟飞的事已经在机队传开了,时明的眼里有羡慕的情绪:“顾总的飞行术是老机长都赞不绝口的,你第一次飞就跟了个好师傅,进步肯定快。”
当时——
程潇神色不动,“回国那天林经理有过指导。”
犯罪嫌疑人向晚和韩扬在机场挟持了十六名人质与警方对峙,经过谈判,程潇和萧语珩等四人不幸被点名,作为交换人质的筹码。
时明有些意外:“师妹行啊,不愧是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
就在那一天,顾南亭才意识到,程潇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关于交换,他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说不愿意,他甚至冷血地想,那些人质与自己毫无关系,他犯不着拿自己女人的命去换。
程潇注意到计划上没有给备降场,她翻看了下刚刚借来的航图手册,也没有,“应该再借一份备降机场的单套航图吧?”
没错,是他的女人,程潇。至于萧语珩,在那一刻,身为兄长的顾南亭竟然忘了顾及。
鉴于签派放行文件和资料包括十几小项资料,时明深怕程潇记不住,边安慰她:“资料看着复杂,多飞几班就会熟悉了,不用着急。”边把飞行计划中的第一页签派放行单撕下来,“这张等会请林机长签名。”然后开始用荧光笔把重要的信息在飞行计划中进行标注。
却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连犹豫都显得那么匆忙。他才把手机拿出来,连号码都没来得及拨出去就听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不用打了,我到了。”
程潇作为机队新人,跟着师兄取任务书、借航图、根据任务书上的标注拿无过站放行单子,领签派放行文件和资料。
期待她关机的想法就这样破灭。
面前的女孩子五官精致如画,身材纤瘦高挑,妩媚明艳,英姿飒爽,明星与她相比都显逊色。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剑眉星眸的时明笑得一脸灿烂,“客气客气,师兄先带你走一遍流程。”
顾南亭回头,看见身穿制服的程潇由远及近走来。
散会后,程潇只见到了航班副驾驶时明,她说,“你好,我是新人副驾驶程潇,请多指教。”
那个瞬间,真是恨极了她的不请自来。
此次的会议由林子继主持,除了迎新环节,主要是把程潇及陈锐等七位学员分配给机长带飞。最后,他把目光投入窗外,在大雨如注中强调:“雷雨天气放飞间隔加大,今天的航班可能会因此延误,各位机长做好准备工作。”
然而,面对他内心的挣扎,程潇计较的却是,“要算我的航时,给我算薪水。”
对于她的犀利和淡漠,陈锐有所领教,于是乖乖点头,“一定一定。”
那是多大的案子,惊动了整个特警队,怎么可能真的让罪犯离开G市飞往M国?顾南亭有些负气地回答,“给你算三薪。”
程潇拿眼风扫他一眼,“那就别和他们一丘之貉。”
程潇眉一挑,略略有些得意的样子,“顾总就是有气魄。”
终于感觉到她情绪不佳,陈锐告饶:“程老大,嘴下留情。”
顾南亭咬牙,“大老板嘛,这点魄力还是有的。”
“我不厚道?”程潇回敬:“难道我需要为自己的天生丽质向他们的先天不足道歉?”
随后特警队副队长陆成远给她拿防弹衣,并临阵磨枪地教她如何用枪。而那双操纵飞机时操作灵活的手,在那一刻也没有丝毫笨拙的表现。
陈锐嘿嘿笑:“听说有人背后议论:在颜值最高的航空界,你已经是百花魅首,偏偏还是个技术帝,做人不厚道。”
可惜,顾南亭略微放心的想法尚未形成,程潇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然后她还貌似虚心地回头请教陆成远,“是不是只要我手指一动,子弹就飞出去了?”
程潇闻言头也没抬地说:“你不懂没有对手的寂寞。”
是啊,只要你手指一动,子弹就朝我飞过来了。
作为和她同批去美国训练的新人,陈锐低声说:“在这个雄性的世界里,你毫无悬念地当选了机队队花。”
真枪实弹啊!那个瞬间,顾南亭恨不得掐死这个蠢女人。
程潇对此视若无睹,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又不得不配合警方安排好飞机,清理完跑道,只待她上机。
经过两天的时差调整休息,程潇在一个雨天正式上岗。当身穿白色衬衣,系着领带,戴着飞行肩章的她出现在中南航空会议室里,所有男性飞行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等待的间隙,顾南亭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哪怕只是苍白的安慰或鼓励。可他完全不敢想像一旦程潇真的登机,会发生什么。又或者,一旦警方行动失败,意味着什么。总之,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显得焦虑不安。
夏至恨不得打死她。
程潇丝毫没有为人质的惊惧,反而像以往任何一次执飞一样,平静到他想骂人。见他沉着一张脸,她还笑得出来:“要不你说两句诀别的话吧,别憋坏了。”
程潇扑过去:“饿死我咖啡就能独宠你一人了是吗?我偏不成全你!”
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力。顾南亭连续地深呼吸,勉强压下脾气:“你给我闭嘴!”
夏至瞪她一眼,边往厨房走边骂:“怎么不饿死你呢。”
程潇笑得没心没肺:“搞不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你态度好点能怎么样啊。”然后像担心他爆发似的,边像哥们似的搂住他肩膀边说:“我有个想法你有兴趣听吗?”
她坐起来问:“有什么能充饥的?一天没吃饭了。”
顾南亭眼里满是怒火,深心处竟然贪恋这一刻和她的肢体接触。
知道你的担心,知道这种时候,我应该坚强。
程潇置他的怒意于不顾,俯在他耳边说:“我在考虑你的提议。”说完不待他回答,松开手朝警方走去。
面对她的欲言又止,程潇说:“我知道。”
提议?这个时候她还有这种闲情逸致!盯着她的背影,顾南亭真心觉得这女人TM的无药可救了,却还是没忍住喊她:“等等!”
夏至答应了。
程潇回头:“干什么?”
程潇“呵”了一声,似乎并不认同夏至的话。但她没有反驳什么,只说:“先别告诉咖啡,他最近已经焦头烂额了。”
顾南亭拾步上前,展手把她带进怀里抱住。
想到肖妃四年来独自承受的一切,夏至哽咽,“老爹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心疼和自责。”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拥抱。
程潇睁眼盯着壁顶,语气平淡地说:“都离了四年,再去追究原因有什么用。”
她没有推开他,而是伸出胳膊回抱,如果言语不是那么云淡风轻:“没事,这么多警察还真能死啊。”场面会温馨煽情不少。
夏至忍住想哭的冲动,“姓倪的到底做了什么,搞得干妈非要和老爹离婚不可。”
“你闭嘴!”顾南亭在她耳边厉声警告:“机灵点!”
程潇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说:“等我想想。”
程潇反而拍拍他的背:“抱轻点,我上不来气了。”
程潇是晚上才回来的。夏至注视她看似无异的面孔,“你没告诉老爹?”
顾南亭松开手,瞪她:“让你机灵点,听没听见?”
那可是切胸,不是掉几根头发啊。夏至也想和她发脾气了,“干妈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给我一点悲伤的情绪?!”
程潇惦脚,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作为回答。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肖妃掐掐她瞬间僵掉的脸,笑得一脸灿烂,“你干妈即便没有胸,照样貌美如花。”
然后转身,再没回头。
“乳腺……切除?”夏至有点傻住了,“干妈你……说真的?”
那是程潇第一次主动接近他,吻他。顾南亭在她上机后,还怔在原地。直到一切就绪,冯晋骁对他保证:“我们不会让犯罪嫌疑人登机。”
肖妃想了想,坦言,“我瞒着她做了乳腺切除手术。”
顾南亭才回过神来。可这种保证在他听来,连最起码的安慰的作用都起不到。他几乎是怒火攻心似的揪住冯晋骁的警服领子,一字一句地警告:“她有半点闪失,我唯你是问。”
他们一家三口的脾气如出一辙的火暴,夏至完全能够想像两人剑拔弩张的场面。只是,“为什么吵架啊?”
那么危急的时刻,亲手组建了特别突击队的冯晋骁竟然怔了一下,然后他嘴欠地确认:“你这担心的是珩珩,还是,程机长?”
随后,肖妃把程潇的飞行箱送到了夏至的公寓,“和我吵架了,半路下车走人,我拦都拦不住。”
顾南亭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愈发用力拽住了冯晋骁衣领,“明知故问是不是?”
肖妃气得砸方向盘。
真的是程机长!冯晋骁笑了,自嘲似的说:“我怎么这么命苦,这作为人质的每一个女人于我,都是干系重大。”
胸片和彩超的片子还被掐在手上,程潇头也不回地走在人来车往的大马路上,扬声,“我程潇做事,什么时候是你肖妃管得了的?!”
顾南亭懒得和他废话,“你最好给我拼尽全力!”
力度之大,气得肖妃降下车窗吼:“不许你告诉老程!”
程潇却对此一无所知。平安脱险后,她甚至忘了自己承诺考虑提议一事。
程潇说着:“做手术你都可以自己签字,回家还用人送吗?自己走!”就甩上了车门。
顾南亭边握她的手边问:“之前说过的话没吓得忘了吧?”
肖妃见她要下车,“你给我回来!”
程潇或许还在惊魂未定,她竟然反问:“什么啊?我说什么了?”
程潇不想和她多呆一秒,她沉着脸解安全带:“你命硬到可以和世界死磕,还怕我咒两句吗?”
顾南亭只当她是抵赖。他一把捏住她手腕,“你亲都亲了,不用负责啊?”
肖妃呸了一口:“我好好的,哪来的万一?你少咒我。”
程潇像看怪物一样看他:“神经病!”
程潇却接受不了。她的脾气压都压不住,“乳腺切除手术,你竟然自己签字做了?!你还不伟大?!肖妃,你有夫有女,何至于让自己沦落到那么惨的地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手术有丁点儿意外……”
顾南亭真想神经病一下给她看看。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中南航空掌舵人,实在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于是那天,他放过了程潇,“你给我等着!”
在他们签字离婚的一周后,她被确诊患上了乳腺癌。当时程潇在外地的航校上学,未免女儿担心,也为了隐瞒离婚的事实,她独自到医院做了手术。术后又经历了六个疗程的化疗。随后每隔一个月,三个月,半年,直到现在一年一次的复查,都显示她的健康状况良好。所以在肖妃看来,除了比正常女人少了一个真胸,自己依然活得滋润潇洒。
程潇从来不把这样的威胁放在眼里。可隔了两天她下航线时,顾南亭的座驾停在机组车前面时,她意识到:大老板是专程在等她。
肖妃陡然拔高了音量:“我没那么伟大。”
机组意味深长的注视下,程潇上了顾南亭的车,随后嘴不饶人的抱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张旗鼓?提前给我发个信息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行吗?让别人怎么看?”
程潇恨不得把片子甩到她脸上:“你是因为这个离开老程的?”
“怎么看?”顾南亭瞪她一眼:“还能以为我潜规则你吗?”
四年前,她几乎以死相逼要和老程离婚的时候?
“凭你?”程潇撇嘴,“没戏。”
肖妃啧一声,没好气,“四年前。”
顾南亭倒也不恼,反而气笑了:“全公司都知道我惯着你。”
程潇咄咄逼人:“我问你什么时候?!”
程潇盯着他完美的侧脸,“换成‘宠着我’会更中听。”
肖妃有心敷衍:“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顾南亭如同被揭穿了心事不好意思起来,呵斥她:“把安全带系上。”
如果她不是自己的亲妈,程潇发誓一定会给她笑得没心没肺的脸一巴掌。她面无表情地打开肖妃的包,里面果然有胸片和腹部彩超检查。当她看见复查报告上写着“未发现异常”时,她明显松了口气,唯有语气依然是冷的,“什么时候的事?”
程潇睡了一路。进市区时才醒,随即指挥,“我不去夏至那,送我回家。”
原来背后竟有这样的隐情!
顾南亭方向盘一打,“关于那个提议,你想好了?”
难怪亲密如母女,离婚后的肖妃,从不留程潇在自己家过夜,而是赶她回程厚臣那边。她程潇在乎的东西不多,但对于母亲的疏远,终究是耿耿于怀的。
程潇不明所以,“什么?”
肖妃的人在阳光下貌美如昔,语气也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平常无异:“怎么样,看上去是不是和真的一样?不过就算没有这个假胸,在美死和丑活之间,我也会选择后者。我还得祸害老程呢。”
“你说什么?!”顾南亭有点不自在地说:“是你自己说会考虑我的提议。现在两天过去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切除?程潇倏地抬头,视线落在她看上去毫无异样的胸口。
程潇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我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啊?傻不傻!”
肖妃竟然还笑得出来:“已经切除了,我今天只是去拿复查报告。”
顾南亭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他侧身看她:“或许你真忘了,但我没忘。我说过:等你完成1000个飞行小时,我未婚,你未嫁,我们就在一起”
程潇的手顿住。
闻言,程潇盯着他,片刻,“你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肖妃没有阻止,只是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不用看了,是乳腺癌。”
顾南亭眉心一敛。
程潇什么都明白了。她转过头来,冷着脸去拿肖妃的包。
“萧语珩婚礼前夜你说,等我再飞满1000小时,你未婚,我未嫁,我们就将就在一起。”程潇注视他的眼睛,“我是飞满1000个航时了,所以现在,顾总是准备拿我当替补将就一下吗?”
肖妃一脚刹车,宝马X5猛地停下。
月光朗朗,繁星璀璨,她熠熠生辉的眼眸里,有不容忽视的倔强与责问。
她怎么可以无言以对?!程潇把视线从肖妃脸上收回来,投向窗外,面对急速倒退的街景,她自言自语似的说:“连空难都活下来的人,会那么倒霉染上重疾吗?”
因为他的一句“将就”。
程潇意识到:无论多精明睿智的人,只要说了谎,都底气不足。比如此时,肖妃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试探哑口无言。
顾南亭在那一刻,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
但她没有。
那时真的以为失去了萧语珩,和谁在一起都一样。而他实在没有心力再去结交其他人,于是借着醉意对红酒吧偶遇的她说了那么混账的话。程潇当时的反应是——
自己是故意这么说,只为炸一炸她。程潇希望肖妃像以往那样给她一下子,或是笑骂她一句:“胡说八道!”
不胜酒力的她仰头喝了整整一杯酒,在醉倒前说:“你想都别想!”
她有心肌炎不是秘密,她轻描淡写的样子看上去好像也是那么回事。但是,程潇语气肯定,“你去的不是心内科。”
顾南亭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凭程潇的优秀与美丽,她不会缺爱情,根本没必要委屈自己和失了心的他在一起。将就,人家凭什么将就你?事后他亲自向程潇道歉:“对不起,我那晚喝醉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别介意。”
肖妃瞥她一眼:“这两天有点气短,就过来看看。”
“你说什么了?”程潇像忘了似的,“我应该比你先醉吧?夏至说是你送我回去的,谢谢了。”
程潇盯着她不显山不露水的侧脸,“不问问我为什么来医院吗?或者该我先问你?”
然后,她冷了他半年。
肖妃启动车子,没有看她,“还以为你今天要回老程那。”
别说像以前那样以师兄妹的关系偶尔喝个酒,就连公司的例行会议,但凡顾南亭在场,程潇永远缺席。有时在公司或是机场相遇,他们迎面走向彼此,她也对他视而不见。
程潇没有找到肖妃的人,只好找到她的车等着。现下,确认肖妃看见了自己才起身,把飞行箱扔上后座,坐上副驾。
连林子继都看出了端倪。他作为飞行部,以及她的领导,忍不住劝:“程潇,中南航空是谁当家作主你应该知道,对顾总最起码的礼貌,无论是谁,都应该有。”
当肖妃从医院出来提车,在倒镜里看见程潇骑坐在飞行箱上,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程潇感谢他的提醒,但她说:“他介意的话,可以开除我。”
出租车司机叹气:“这是怎么话说的。”
林子继观察后发现,大老板似乎并不介意,甚至每次他们相遇,顾南亭眼里欲言又止的情绪……于是,在中南航空,敢给大老板脸色的人,唯她程潇一人。
程潇哪有心情听他的安慰,连句“谢谢”都没说,接过飞行箱又跑了出去。
这份冷落持续到萧氏座落在G市的皇庭酒店开业前昔,乔其诺询问,“顾总,皇庭酒会的女伴还是金秘书?或者您有安排了?”
出租车司机追进来,“姑娘,你的行李。”触及程潇沉郁的脸色,他说:“家里人病了啊?现在医学都发达,你不用……”
提到女伴人选,顾南亭眼前浮现的都是一个人冷漠却性感的面孔。他屈指敲了敲班台,接通内线,问,“飞行部的程潇在吗?”那边查询后回复,“在的。”
然而,人来人往,早已不见肖妃的身影。
顾南亭什么都没说,起身往外走。
当出租车停下,她连飞行箱都顾不上拿,就跑进了急诊大厅。
乔其诺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笑而不语。
程潇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程潇当天有飞行任务,从林子继办公室出来后正准备去机场,就见顾南亭由远及近而来。在她转身离开前,顾南亭当众邀请她,“程潇,皇庭酒店的开幕酒会,你能作为我的女伴陪我出席吗?”
所以她根本不是减肥,是身体出了问题?还有心隐瞒?
这对于中南上下的女性员工而言,是莫大的荣幸。换成别人,一定会激动得不知所措。尤其顾南亭还是当众发出邀请。程潇却那么平静又淡定地注视他,似乎在判断他此举的真心有几分。
事实证明程潇没想多。肖妃确实说了谎,她既没去社里也没去约会,而是去了中心医院。当然,也有可能她约会的对象是医生?莫名地,程潇对此不抱希望。
理智提醒她该拒绝。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将就什么。然而,触及顾南亭充满期待的视线,程潇终是给了他一份薄面。她问:“哪天?”算是答应了。
出租车司机边收钱边小声嘟囔:“脾气够大的。”
而人质事件过后,那个接她机的晚上,顾南亭再一次就“将就”的提议道歉:“我对我的措辞表示歉意。”
程潇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大抄甩向驾驶位,语气很冷:“不想挣就停车!别那么多话!”
程潇一笑,似乎不在意,又或者根本就是嘲讽之意,“堂堂顾总,也有让步的时候。”
出租车司机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姑娘的心事,叹了口气:“你这个对象也真是想不开,有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还有心思……”
顾南亭自认放低了身段,“程潇,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纵容不仅仅是看在师兄妹的情意。”
程潇抬眸,在倒镜里看他一眼,视线里有明显警告的味道。
“纵容?”程潇的语气顿时变得犀利:“你以为的‘恩赦’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出租车司机见程潇人漂亮脸色却不好,以为是都市狗血剧呢,带着些许安慰意味地说:“现在这年头诱惑太多,有时候不是男人想出轨,是有人硬往上贴。姑娘,凡事想开点。”
顾南亭有点失去了耐心,“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一再道歉,何以你如此计较?程潇,从邀请你作我女伴时起,我一直放低了姿态向你示好,你感觉不到吗?怎么你就不能顾及下我的感受?”
倒不是肖妃冷漠,只是程潇从小就很独立,对于她的我行我素,无论是程厚臣还是肖妃,已经养成了不干涉不过问的习惯。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为什么我程潇说话做事要顾及别人的感受?”程潇咄咄逼人地反问,“我顾及你,那谁来顾及我?”
程潇又联想到之前那条问她归期的短信。作为母亲,以往肖妃并不过于关注程潇的生活,就连之前她临近毕业这样的大事,她都没有多问一个字。
顾南亭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又会不欢而散。想到自己接机的初衷,他平复了下情绪,字斟句酌:“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没有半点将就之意,而是喜欢上了你,你会信吗?”
在社里?程潇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稳稳行驶的宝马X5,她拍拍前面的驾驶位,示意出租车司机跟上。然后,程潇又觉得自己敏感了,过份了。她开始为肖妃找理由:也许她是出门约会,不好意思让女儿知道呢。可是,自己从来都是鼓励她再嫁的,何必遮遮掩掩?况且依程潇对自己亲妈的了解,一旦她有了男朋友,一定会第一时间让自己知道,近而转达给程厚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谎?!
程潇的眼睛里只有他,“如果一个人连喜欢都没有勇气说出口,我拿什么去信?”
那端的肖妃却听成了“你出门了吗?在哪啊?”,她玩笑似地说:“我不出门赚钱拿什么养活自己?当然是在社里拼命。”
她的意思是……顾南亭拿专注的目光注视她,“当你作为人质登机,我突然很害怕就此失去你。我确定,这种害怕不仅仅是好感或喜欢。程潇,我爱上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
当出租车行驶到肖妃所在的小区附近,程潇眼尖地看见肖妃的座驾从前边的岔路拐出来。她是有家中钥匙的,但还是决定先给肖妃打个电话,接通后,程潇随口问:“你要出门?去哪儿?”
他说爱上她了,他说一辈子——外面的车来人往持续,面前的男人触手可及,程潇心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程潇是和乔其诺和夏至一起回的市区。原本她是准备先回程家,毕竟自上次和程厚臣吵过架后,两人还没见过面。可倪湛的突然出现,让程潇改变了主意。
若是,他没有说过将就的提议;若是,换作旁人,未必会拒绝这份情意。毕竟,像顾南亭这样的男人,即便不是十全十美,也是万里挑一。而他对程潇的心意,在此之前,公司的明眼人都有所觉。
顾南亭头疼了敲了她脑门一下,“要你多管闲事。”
然而,在给了那样一个看似美好的铺垫后,程潇居然回答,“我只说会信,没说会答应。”
萧语珩却是为了嘲笑他:“我就知道你搞不定那么强势的程姐姐!”
她到底是拒绝了!顾南亭承认,那个瞬间,他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顾南亭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怎么,你要献计献策?”
程潇不留半分余地,“既然如此,就不劳烦顾总送我了。”她说着解开了安全带。
萧语珩却还有未尽事宜。回到家,她突然问:“你在追程姐姐吗?”
顾南亭没有阻止,也没有挽留,确切地说,在那一刻,他有点不知所措,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见程潇连伞都没打地站在雨雾里打车,他才推开车门下去。
谁知道呢。不过,既已相遇,那些日后可能经历的……顾南亭觉得,他还是先把自己爱情路上的荆棘斩光吧。至于萧语珩,是冯晋骁的责任了。他专注于路况,没再说话。
程潇却不领情,拦了出租车要上去。
萧语珩撅嘴,“警察也不是为谁都挨刀吧。”
没有表达,无法在一起。有所表达,她又恼了。而且,顾南亭明明觉察到她对自己不是全无感觉。此刻面对她执意的拒绝,他是真的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对于她的心无城府,顾南亭很无奈:“那是他应该的。”
顾南亭的脾气控制不住了。他“砰”地一声甩上车门,“你闹够了没有?你我不是萧熠赫饶。赫饶之所以拒绝萧熠,是因为她单方面执着了九年,深怕萧熠因感动退而求其次。你对我却从来没有过半分期许,你我之间,是我主动,即便你给我脸色,冷着我,我都一再上前。至于你,何曾付出一分心力?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萧语珩心思浅,只理解成字面的意思,她小心地看了下顾南亭的脸色,确认他不是挖坑给自己跳,才说:“当然特别好呀,你没看见他手上的伤吗?是为救我呢,要是没有他,你都看不到我啦。”
程潇在雨里笑了,透着明显讽刺的味道,“所以你认为,你说爱了,你想在一起,我程潇就该欢天喜地接受?现在这样是不识抬举?顾南亭,你凭什么有这种自信?你以为你是谁?!”
“还挺机灵。”顾南亭对萧语珩的智商有了新的认识。他通过倒镜瞥了她一眼,话锋一转:“冯晋骁对你好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顾南亭上前一步,用手捏住她下巴,“那你怎么那么介意我的那句‘将就’?程潇,你敢说你冷我的那半年,不是因为那句话?”
萧语珩原原本本地把之前的偶遇复述了一遍,末了深怕顾南亭不能领悟似的说:“那位哥哥好像对程姐姐别有用心呢。”
既然你猜到了,怎么还能来践踏我的心意?!程潇的脸被雨水淋湿,更加清寒白皙,而她出口的言语比静沉的眼神犀利,“我佩服你的自作多情!”
对,他怎么忘了,那两位是有护花使者的。回想基地经理对乔其诺工作表现的评价,顾南亭若有所思,“他们都说什么了?”
顾南亭全然不顾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已被雨水浸透,他注视着程潇冷漠却性感依旧的脸,眼瞳变暗,“和你的口是心非相比,我才是甘拜下风!”
萧语珩补充:“还有咖啡哥哥。”
路灯车灯交织的光影里,他们对视着。程潇看见一道闪电在他身后以白光之势劈开雨夜,她微张着口,任雨水砸下来,没再言语。
顾南亭的脸色缓和了些,“她和夏至一起走的?”
顾南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上面让人无法分清的雨水或泪水的潮湿,让他心疼到跌掉了一身骄傲。漫天雨声之中,男人捏在女人下巴上的手改而扣在她后颈。下一秒,他俯身吻下来,强势不容躲避。
这还差不多。她敢随便上别的男人的车……他也没办法。
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顾南亭再也抑制不住对程潇的渴望。于是,错位的时间里,在这个飞机延误的雨夜,他缓缓低头,吻上那想念以久的唇——
“才没有。”萧语珩立即汇报说:“夏姐姐把他挤兑得无言以对呢,我也有帮腔哦。不过,最主要的是程姐姐坚定地拒绝了他接机的好意,要不我也不敢多嘴啦。”
躺下时已经是凌晨四点,程潇再醒过来时,也不过才上午十点。阳光铺陈了一地金色,温暖得让人忘记了昨天的雷雨交加。因为飞机延误,她们回G市的航班改在了下午,她不急不缓地打理好自己才到餐厅吃午饭。
顾南亭知道是谁了。他问:“程潇是跟他走了?”
时明见到她,脸色有些怪。
萧语珩很客观地评价了倪湛的外貌,“一位挺帅的哥哥。”
程潇面色无异地取餐用餐,直到时明欲言又止:“你昨晚和……”
顾南亭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她才抬眸,语气略显不悦:“下车的时候怎么没叫我,害我被顾总训了一顿。”
对于倪湛,萧语珩是好奇的,所以她答非所问地告诉老哥,“海航有人要挖你墙角。”
时明显然意外于事情的发展,他坦言:“我看顾总的眼神明明是不让打扰你的意思。”
意料之中。如果不是夏至和萧语珩同一航班回来,就冲他把她拐到国内到达厅接人的举动,程潇未必会给他好脸色。所以,见萧语珩一个人坐在车里,顾南亭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走了?”
程潇瞥他一眼:“他发现了我的黑眼圈,责问我上航线前是不是没有充分休息!一旦被他发现我在执飞前没休息好,是有可能被吊扣一个月执照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顾南亭来到停车场时,程潇和夏至都走了。
对于飞行员而言,休息确实很重要。但是,时明皱眉,“我还以为……”
程潇瞪了她一眼,语气严厉地否认:“别听她无中生有。”
“以为什么?”如果不是念在他是师兄的份上,程潇一定赏他几句。
夏至顿时觉得小丫头太上道了,不枉她在古城舍命相陪,她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现在叫也不早。”
心思被看穿,时明嘿嘿笑,“也不能怪我胡思乱想啊,估计除了对万物皆冷漠的林机长,整个机组都以为你和顾总……”
萧语珩的关注点却是:“程姐姐,你是在和我哥哥谈恋爱吗?我以后会叫你嫂子吧?”
程潇低头凑近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不会整个机组都发现我暗恋顾总了吧?”
程潇忍不住笑,她一面把萧语珩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里,一面说:“少和她在一起,容易学坏。”
“啊?”时明差点信以为真了,直到看见程潇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哎呀小师妹,你别欺负师兄人傻嘛。”
他妈是他妈,他妈的他妈——好乱啊。萧语珩的眉毛都拧在一起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程潇笑得无害,“开个玩笑,助你消化。”
夏至拍她脑门一下:“我说的他妈是他妈,不是他妈的他妈。”
确实是个玩笑,却不是为了帮助时明消化,而是化解她睡倒在顾南亭怀里的尴尬,以及众人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想。程潇本不是爱解释的人,遇上顾南亭后,她发现自己竟也有点反常。
萧语珩闻言误会了,“夏姐姐你说脏话啦。”
昨夜,程潇是被入侵的唇舌扰醒的。当意识到正发生什么,而环绕自己的气息又如此熟悉时,她是丝毫没有客气,牙齿一合,用力咬住了顾南亭的下唇。
“好意?”夏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可惜他妈的好意暴露了他们的心机。”
这无疑是最有效的终止接吻的办法。然而,停止并不是结局,顾南亭不仅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在连绵细雨中问:“是准备给我一巴掌吗?”
倪湛心有不甘,可依他对程潇的了解,她没有阻止夏至,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拒绝。他只能遗憾地表示:“好吧。不过程潇,无论你怎么想,我对你,都是好意。”
静谧的夜色里,男人低沉的嗓音如同一种蛊惑,性感而迷人,很容易让人失心。而程潇,竟然没有想像中的愤怒,只在退出他怀抱时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又不是初吻,没什么了不起。”
程潇纵容了她们的小伎俩,没有拒绝,“你们先上去。”才转脸看倪湛:“以前没劳驾过,以后也不用。接机这种事,不是你该为我做的。”
不动声色的表现,真像是全不在意。
夏至本意是让她叫“嫂子”的,想到先前小丫头主动出击叫过姐姐了,她略显遗憾。
简直比打脸还难以接受!顾南亭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你说什么?”
萧语珩在这时感觉到肩膀上那只手的力度,抢先一步说:“程姐姐,外面有点晒,我们到车上等吧,要不等会哥哥过来肯定要批评我没照顾好你的。”
程潇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看他:“别告诉我你的是初吻,还要我负责吧?”
倪湛听出了夏至刻意在“替你”二字上加重的语气,明白她是提醒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他注视着面色清冷的程潇,语带歉意地说:“程潇,我……”
没想到顾南亭竟然承认了,“我说是,你就负责吗?”
话至此,她从程潇手里拿过保时捷的车钥匙。“咔”地一声,车门解锁时她说:“她向来不缺像你这样献殷勤的男人。”然后她哥们似地搂住萧语珩的肩膀,“离开一会儿都不放心,还要让妹妹陪着,比你走心的,大有人在。你该放心的,有人愿意照顾她,还不是替你。”
程潇根本不想回答,她准备起身下车。
夏至冷笑:“凭我和你一日之雅的交情,你还真没机会得罪我。至于你说的挖苦,我得纠正一下,我那不是挖苦是讽刺。如果你不明白原因,就好好反省一下。
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她走!
果然,倪湛示弱似地问:“夏至,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何必每见一次,挖苦我一次?”
顾南亭扣住她手腕,手上微一用力,程潇重新跌进他怀里。
当然是图程潇的人!夏至谅他说不出口。
程潇这才有了脾气,她语气里有明显警告的意思,“顾南亭!”
凭程潇的口条,完全不需要谁偏帮。夏至却听不下去了,她冷言冷语地插话进来,“怎么,被别人讨厌你还挺荣幸?倪湛,你居然能够亲身演绎什么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真是很佩服。只是我很想问一句,你如此牺牲,图什么?!”
“怎么?”顾南亭盯着她的眼睛,“负不起责吗?”
她这样言辞犀利,无非就是让他知难而退。倪湛却不是今天才认识她,早已练就一身五毒不侵的本领。他竟然笑问她:“是我令你感到尴尬和讨厌?你是因为我才放弃了海航?”
程潇迎视他的目光,“是又怎样?!”
程潇料到了他的无可辩驳,她有意把话一次性说清楚,“即便在你母亲眼里她是个不容人的善妒的泼妇,因为她是我妈,唯一的,不可替代,我必然要顾及她的感受。而且,海航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坚持。”话至此,她微微带笑地说:“我这个人自私,万事都以自己为最先考量。想到一旦成为海航的员工,就要和你一起共事,我已经觉得尴尬和讨厌。既然如此,何必为难自己?”
怎样?!怎样呢?顾南亭看向车窗外的雨滴和被雨水打湿后的翠绿草地,路灯下,一片水光潋滟。再看她满眼的防备执拗,他笑了起来。
倪湛很想对她表明立场,我是我,我妈是我妈。可是,他们母子如同程潇和肖妃母女一样,怎能分割?尤其,自己的母亲是她父母婚姻的破坏者。
用双手扣住程潇的肩膀,顾南亭的语气缓和下来,“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程潇,别再和我打哑迷。”小心翼翼的,似有服软之意。
“肖阿姨?”程潇轻笑,“不知情的,简直会被你言语中的敬意感动。只是,我想请问一下,对于我妈,你有敬意吗?你妈允许你有吗?”
程潇不否认,自己的心弦有一瞬的波动,像是被羽毛撩了一下,又痒又暖。但她却冷冷地问:“顾总以为我是欲擒故纵?”
倪湛看着她的眼睛:“站在我的立场,当然希望你最终的选择是海航。所以当我知道冯总对你发出了邀请,我很期待。不过,我也有预感,为了肖阿姨,你会放弃。”
我多希望你是。那至少证明,你心里有我。可偏偏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才急不可捺。
本以为他会指出海航的种种优势,以此说明她的选择是错的,意气用事。结果——程潇多少有些意外。
顾南亭低头靠近,隔着寸许的距离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对你有意。”
倪湛意识到,程潇不会上他的车。既然如此,有什么话,只能现在说。他收回手,注视程潇,“单纯从日后的发展考虑,凭你的天赋和努力,在海航和在中南航空,都一样。”
无论前面用什么来铺垫,一句“有意”已是不需要再用什么言语来解释的示爱了。
机灵鬼似的萧语珩听出了端倪,她频频看向到达厅,希望顾南亭快点出来。夏至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稳如泰山地看着倪湛如何收场。
程潇不该无动于衷。但是,“我不会因为你一句语义不明的话就联想到自己身上。”
程潇抢先一步把飞行箱拉到了身后,“如果是问我为什么放弃了海航。”她偏头看他:“我以为你该清楚答案。”
连表达得委婉一点都不被允许。除了那个七年后他爱上的程潇,还会是谁?
他有心接过程潇的飞行箱:“路上说吧。”
顾南亭眼晴里浮现出坚定的情绪,“那我说得更明白点。”
倪湛没想到夏至也在,还有一个似乎不太好打发的小妹妹。
程潇那双漂亮的眼睛流露出锐利而审视的目光,是静待他继续的意思。
程潇没有闲情逸致逞口舌之争,她直切主题:“接机这种事完全没必要麻烦你,有什么事直说。”
清寒雨夜,街角的路灯,有依稀温存之意,顾南亭的轮廓在雨夜中显得更加清晰,棱色分明的脸上,眉梢眼角惯常的冷意已然褪去,他那么坦然而又专注地看着她,“程潇,我喜欢你。或许在你看来有点草率,但我确实是认真的。如果你对我有一丝好感,哪怕是不讨厌也行,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尝试和我在一起?”
对于萧姑娘的小无赖体质,夏至已经通过为数不多的几天相处有所了解。现下她毫不客气地出面和倪湛抢人,让夏至对她生出几分好感,顿时同仇敌忾似的挽住她胳膊:“真替倪先生可惜,棋差一招。”
那张冷漠却性感的脸,以及犀利的眼神,渐渐在他明言的爱意里变得柔和。甚至是和他僵持不下的身体,都慢慢放松了下来。任谁都以为,这是好的预兆。
萧语珩对程潇印象深刻,现在又见她穿着中南航空的飞行员制服,而刚刚哥哥还有吩咐,让她们在车里等,她瞬间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要替哥哥留住程潇。于是,机灵的萧姑娘格外天真烂漫地说:“没错过是没错过,不过我抢先一步接到程姐姐了,哥哥你不会和我抢人吧?”
却不曾想,程潇眼前这时晃过很多画面,有老程和肖妃吵架的,有咖啡和夏至出现在医院的,甚至还有萧语珩——可她在做什么?程潇很努力地想看,却怎么都看不清。然后又出现了顾南亭的轮廓,只是太模糊了,模糊到她都不敢确认到底是不是他。
没错,先前她收到的接机信息就来自于倪先生。
对于这些熟悉的人,不完全熟悉的场景,程潇莫名觉得难过。
那边程潇到停车场时,遇见了国际到达厅久候不到她的倪湛。当着萧语珩和夏至的面,他说:“还以为错过了航班,没想到你到国内出发厅这边来了。”
难过?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令程潇不想再多和顾南亭多呆一秒。
算是默许了萧语珩与冯晋骁的交往。
终于,程潇拂开顾南亭的手下车,路灯的光影里,她淋着雨,那么理智而平静地说:“你才了解我多少,就说喜欢和在一起?等你领教了我的坏脾气、占有欲、自私、任性、以及口是心非后还坚持己见,我再回答,我的世界是否接纳你。”
但顾南亭什么都没说。
她还是拒绝了。渐小的雨势里,顾南亭坐在车里,认真的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总之,顾虑重重。
程潇回到G市时已是晚上,来接机的不是倪湛,也不是在中午已返航的顾南亭,而是程家的司机李哥。回到家,程潇说:“居然有程总的专车接机,受宠若惊。”
顾南亭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告诉冯晋骁,造成你和珩珩感情不顺的根源,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你未来的大嫂叶语诺。可是,要怎么解释那距今要三年后才发生的意外呢?或者……有希望改变那场变故?
程厚臣瞪她一眼,“也就是你老子,换成别人还未必接得动你。”
如果不是比别人多出七年记忆,如果对于未来顾南亭什么都不知道,他或许会因为冯晋骁的承诺有所安心。然而,“预知”有时未必是好事。
程潇不以为意地笑,“倪湛这个人真没意思,小儿女的事情非要让长辈参与进来。”
他的语气并没有缓和之意,依然和脸色一样,冷漠倨傲。但冯晋骁觉察到了那言语背后深深的兄长之情,以及隐隐的嘱托。其实,冯晋骁并不是太确定,顾南亭的所谓感情,是不是指自己和萧语珩。就在他想否认“我们只是一般朋友”时,萧语珩天真无邪的笑容莫名地浮现在眼前,于是,他承诺说:“放心,我会的。”会谦让她,会保护她,会……怎么样呢,冯晋骁此时回答不了自己。
程厚臣解释道:“那天是我让他去接的你。”
注视着冯晋骁的眼睛,顾南亭继续,“凡事都未必一帆风顺,尤其是感情。我只想提醒你,既然相识,看在珩珩被我们宠惯了的份上,相处中多让着她点,多为她着想。”
既然如此,程潇觉得有必要和他唠唠了,“要是我和他来电,早就相亲相爱地在一起了,哪儿还有斐耀什么事?还是你觉得让倪一心蹉跎了那么多年过意不去,准备娶一送一把我当作聘礼许给她儿子?”
顾南亭眼前闪过很多场景,萧语珩含泪的双眼,冯晋骁怒不可抑的面孔,以及医院里那令人不舒服的洁白和消毒水的味道,都那么的伤感而沉重。他冗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让她像公主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是我的心愿。现在,他遇见了你。”
程厚臣把手中的报纸摔到地上,“你说的什么鬼话?!胡说八道的本事怎么和你妈如出一辙?!”
冯晋骁把他的不满理解为萧语珩因自己警察身份遭遇了险境。不过,他还是听出了对方的语里有话,“顾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你怎么不说我的坏脾气更像极了你!”如果他不提肖妃,程潇或许还能控制住不发火,现在,她的眼神陡然转厉,“关于我和倪湛,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没想过搓合?!还有那位倪女士,你和她的那点破事,要不是牵扯到我妈,我真是懒得管。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好听是年少初恋难相忘,实际上根本就是余情未了闹小三。是不是男人都像你一样,明明有错在先,却要先发制人指责别人?什么是信任?信任就是不做让人心生疑惑的事!而不是被人言中,还咬死不承认!”
训斥?面对准妹夫,身为舅哥的顾南亭一字一句:“你拿什么保证?只怕再经历一次,你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
“程潇!”
似乎从初次见面,冯晋骁就因为萧语珩对自己有所忌惮。说忌惮并不恰当,确切地说,是谦让?礼让?还是敬重?从前顾南亭因对萧语珩的执念对他看不顺眼,现在却是,每每想到刚满二十岁的萧语珩曾因他的疏忽大意而遭遇磨难,就控制不住地想要训斥他。
“怎么,怕我说吗?难道不是你被我妈捉奸在床她才宁死都要离开你吗?”
等三个女孩子走远,冯晋骁率先开腔,他语带歉意地说:“把她牵扯进来,是我的责任。不过我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啪”地一声,一记耳光落在程潇脸上。
顾南亭也是无计可施。
端茶过来的李嫂看见这一幕都吓得打碎了杯子。
她所不知的是,自己和冯晋骁点头致意的举动,令顾南亭心生不悦。当然,面对这种事,程潇的态度永远是:“你不高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出去!”程厚臣气得手都还在抖。李嫂离开后,他声音哑了下来,“我是你爸爸!你怎么能说这些?!”
程潇接过他的车钥匙,朝冯晋骁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程潇的眼睛也在瞬间红了,但她依然昂着头,没有丝毫示弱的意思,“就因为你是我爸,四年了,我没追问过我妈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认为,无论真假对错,都是你们夫妻的事,你们可以自己解决,无需旁人插手,更不用谁去评判。你和她离婚,你是否娶倪一心,都是你身为老子的权力和自由,只是,别硬把我和你们捆绑在一起。”
是顾南亭,他说:“车钥匙。”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听程厚臣吼:“我没有。”
程潇拉着自己的飞行箱也要走,手腕却被人扣住了。
程潇背对他,止步,语气依旧咄咄逼人,“没有背叛吗?”
在顾南亭的脸色彻底沉下来前,夏至把萧公主拽走了。
程厚臣垂落的手握成了拳,他说:“一心回国后,我确实困扰过,我以为倪湛是我们的……可是,我和你妈是因为相爱才走到一起,她嫁给我那天才刚满二十岁,二十多年的感情,我割不舍不了。更何况还有你!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让我为了他们母子放弃你们母女,我做不到。”
萧语珩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那你别忘了呀。还有,小心手上的伤,对了,我欠你的钱……”
话至此,程厚臣停住了,良久之后,他才继续,“你妈的脾气你知道,我哪里敢让她知道一心的存在。可越是想瞒就越瞒不住,当她发现我和一心还有来往……程程,爸爸和你发誓,我和她之间的来往仅仅是像普通朋友一样喝个茶,叙个旧,没有半点逾越。你妈却非离婚不可。我所有的解释,她都视为辩解。我所有的挽留,她都视为纠缠,甚至以死相逼……爸爸承认当时是有些负气,气她欲加之罪,气她当众给我难堪,我是个男人,我……后来这婚就离了。可你知道,事后我努力挽回过的,她却执意疏远我。我也确实曾尝试和一心在一起,可她明明事事迁就我,我却总是想着你妈无理取闹的好。”
冯晋骁洞悉了她的心思,笑了,“去吧,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所以四年了,你终究没有娶她。”程潇转身看着自己的父亲,“你以为,这是对前妻最好的尊重和爱吗?”
萧语珩不情愿,但她不敢忤逆顾南亭。
程厚臣沉沉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早没了你们年轻人那种非要在一起的执着。”
夏至领会,上前一步拉住萧语珩的手:“走吧,我们去车里等。”
“那是你觉得倪一心为你蹉跎了那么多年,你该对她负责?”
程潇听不下去了,她抬眸示意夏至。
“如果她需要我负责,该早二十年来找我。”
当然是疼的。很疼。冯晋骁面上却不动声色,“顾总的名字才是如雷贯耳。”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搭桥缓和我和她的关系,一个永远不会成为我后妈的人,我和她关系怎样,根本不重要吧。”
终于,顾南亭递出手,重重地握了下他受了刀伤的右手,“久仰冯警官大名。”
程厚臣没有马上回答,他把目光投向窗外,许久后才说:“或许是希望以此说服自己,和她在一起。”
等待的时间里,冯晋骁固执地任由自己的手僵在半空,置尴尬于不顾。
这不是程潇期待的答案。她苦笑:“真不知道,是该因此为倪一心悲哀,还是为我妈感到难过。”她打开自己的飞行箱,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肖妃的那两张片子,“我想了好几天,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我妈她,在搬出这个家之后查出患了乳腺癌。”话至此,她停顿了几秒才稳住声音不抖,“她瞒着我们自己签字做了手术,切了左胸。”
萧语珩却误以为顾南亭对冯晋骁有所不满。她眼巴巴地看着哥哥,期待他伸手。
程厚臣反应了半天都没伸手接片子,似乎根本无法相信昨天还底气十足和自己吵架的女人经历过那些。
此时此刻,顾南亭的视线落在冯晋骁右手背的纱布上——竟然和那时一样,为了保护萧语珩,他也受伤了。怎么别人的经历,细节都能对上,偏偏自己的不行?如此的匪夷所思让顾南亭的神色愈发地凝重。
程潇注视他鬓边的几根白发,按住他不由自主颤抖的手,“幸好直到目前,没有复发。”
人生中他们初次相见,也像现在这样迎面而立。只是,当时不是在机场,而在古城。然后,顾南亭忽然动作,一记重拳招呼向冯晋骁面门。利落狠猛,毫不手软。冯晋骁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还击是本能反应。就这样,古城中,夜色里,两个男人因为萧语珩大动干戈。
次日程潇下楼时,程厚臣坐在客厅里,看样子是特意在等她。像是没有发生过昨天的争吵一样,她语气平常地问:“是在酝酿怎么质问肖女士的一意孤行吗?”
夏日的清晨,初生的一寸日光透过玻璃门投射进来,两个男人的身影被拉长,投射在干净的理石地面上,显得他们此时的对峙,静谧而剑拔弩张。
程厚臣神色无异,“质问有什么用,除了把我骂回来,她不会有第二种反应。”
冯晋骁!他那可爱的不满周岁的小外甥女的爸爸,他呵护了十六年的妹妹深爱的男人。确实是,好久不见!——顾南亭注视他,沉默。
程潇点点头,“要论对她的了解,还得是你。”
身形挺拔的冯晋骁尾随而至,听见萧语珩低声说“这是我哥哥”时,便装在身的他朝顾南亭伸出手:“你好,我是冯晋骁。”
程厚臣叹气,“到底是夫妻,一场。”
语气的确很生硬,也远比斥责更能让人接受。可他一说要和冯晋骁说话,萧语珩就紧张了,她看了身穿飞行制服的程潇一眼,有点胆怯地说:“是我闯的祸,晋骁哥哥为了保护我都受伤了呢。”
程潇不置可否,只问:“要是你们还在一起,你会介意吗?”
连程潇都以为迎接她的会是顾南亭的一番训斥,因为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但他却“嗯”了一声,然后吩咐:“和程潇去车里等我,我有几句话和冯警官说。”
程厚臣明白女儿意有所指,没好气瞪她一眼,“男人不都是你想像的那么肤浅。”
夏至扑向程潇时,萧语珩不情不愿地走到顾南亭面前,低头叫了声:“哥哥。”
程潇挑眉,“可惜我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和夏至一起出来的,还有萧语珩。年轻的女孩儿身穿白色T恤配棉布长裙,脚上一双平底凉鞋,一身清爽,气质轻灵。如果不是在看见顾南亭时收敛了笑容,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程厚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乔其诺真是命苦,永远都在为她们两个女人收拾残局。
程潇无所谓地说:“不用道歉。老子教训女儿天经地义。不过下次别打脸,我这个人爱美,让我没脸见人的话,会翻脸,管你是谁!”
程潇唇边有不易觉察的笑意:“我在A出口。”挂断前她听见夏至急吼吼地嚷嚷:“你负责拿行李,我先出去了,潇在出口等我……”
“还翻脸?”程厚臣笑骂,“你怎么不上天呢?”
夏至才落地,手机也是前一秒刚开,闻言兴奋地说:“你怎么知道?果然心有灵犀。姐姐我活着从古城回来了。”
程潇径自往餐桌前走,“我昨晚才从天上下来,你忘了吗?”
她理都没理直接删除,改而拔夏至的手机,接通后问:“下机了?”
这一年的秋天就这样在隐隐的风波中过去,程厚臣去找肖妃碰壁是在所难免的,但即便碰到头破,程潇相信,他也不会放弃。她有心插一脚进去帮爹妈平息一下战火,结果肖妃竟然去度假没了踪影,独留程厚臣在国内六神无主地担心着。
还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今天的航班回国吧?我去机场接你。”
程潇只好根据SOC排班循规蹈矩地上航线,只不过在师兄时明眼里,她完全不像是刚从航校毕业的新人,流程跟着走过一遍后就不需要任何指导,可以独自处理,就连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也远比身为师兄的他更强。甚至是向来对徒弟要求严苛的林一成都在部门的评价报告中写出“飞行知识扎实,判断力强,思维敏捷严谨”的评语。
她回复:“落地,平安。明天去看你。”
当G市迎来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程潇通过考核成为第一阶段副驾驶。上座前一日,她递交了宿舍申请书。
刚刚肖妃发来信息,问:“程程,是今天回来吗?”
身为中南航空的员工,单身的都可以申请宿舍,林子继只要确认有空余的宿舍,让程潇填一张入住申请表就可以,无需上报副总批准。结果很不巧——
十几个小时前,有程厚臣的未接来电。
顾南亭看见办公桌上的宿舍申请书,按内线问夏至,“什么意思?安排宿舍这种小事也需要我亲力亲为吗?”
程潇以为是工作上的事,结果顾南亭把她领到了国内到达厅。几乎同一时间,古城到G市的航班降落。是他妹妹和夏至她们从古城回来了?程潇站在顾南亭身侧翻看手机。
他的火气外露得那么明显,夏至头皮发麻,“普通员工宿舍满员了,而程潇是刚刚上座的四级副驾驶,照例不能申请机长宿舍……”
把飞行记录本还给程潇时,他说:“跟我来。”
顾南亭默了一瞬,语带不悦地命令:“进来。”
程潇首次上航线的飞行总结,是顾南亭签的字。
夏至敲门进入办公室时,程潇的宿舍申请书上果然已经签上了他的大名。大老板先生头也没抬地吩咐:“让林子继从空着的机长宿舍里挑一间。”
因为曾经执念的初心,险些错过了路上最美的风景。现在,面对你比以前更胜的随时可以走开的姿态,我哪里还敢奢求你来迎合我的记忆,只求这一次换我褪去满身骄傲,执着你到疯掉。
就这么任性地给了程潇VIP的特权。夏至微笑着应,“好的。”